果真如黎元清所说,温启刚他们被粤州“劲妙”放了烟幕弹。
温启刚这次是通过媒体了解到的,粤州那边有个记者,叫曹彬彬,《消费导报》的,跟温启刚关系不错。曹记者热心公益事业,创建了一个公益组织,搞民间公益,温启刚很是支持。温启刚打电话找他了解情况,曹记者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粤州“劲妙”也不是有意给温启刚他们放烟幕弹,按曹记者的说法,“劲妙”一开始确实是走品牌联合路线,姜华仁这次野心大得很,胃口更大。他在其他行业栽过跟头,差点一蹶不振,这次进军饮料行业,目的就是称霸。可惜他在业界影响力小,话语权有限,费了很大劲,虽联系了一些企业,但都不太知名。后来经高人指点,认为此举愚蠢,市场不是打群架,联合几个品牌就能搞掉“宝丰园”?据说是这位高人给姜华仁出了一条锦囊妙计,“劲妙”才修改策略,从销售商着手,想断掉“宝丰园”的翅膀。
高人?曹彬彬说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全提供了,温启刚把其他的都自动过滤了,独独对这位高人产生了兴趣。温启刚早就感觉到,粤州“劲妙”有点反常,“劲妙”近期采取的一系列举措,不管是对付市场变化还是产品更新换代,都跟以往不太一样。尤其是“劲妙”死咬住“宝丰园”,“宝丰园”做什么,“劲妙”便做什么;“宝丰园”怎么做,“劲妙”便也怎么做。这种无节制的跟风虽说是姜华仁一贯的风格,但在细节上,“劲妙”还是表现出跟以往的不同。温启刚注意过“劲妙”的两个细节,一是“劲妙”以前喜欢在央视大把地砸钱,挑黄金时段播广告。一个月前,“劲妙”突然撤下央视的所有广告,地方台的也撤了不少。与此同时,粤州、东州等地出现了大批“劲妙”的营销队伍。这些青春靓丽的男女穿着统一的服装,身披绶带,在超市或街头热闹的地方一边起劲地叫卖“劲妙”,一边宣传环保。目的很明显,就是将“劲妙”跟环保联系起来,往品牌里注入内涵。此招虽然老旧,看着也过时,但对饮料行业的促销极其有效。当年“宝丰园”就是凭借这一传统又“落后”的营销手段,才把铁桶一般的市场里拱出一个缺口的。照搬“宝丰园”的模式,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劲妙”暗暗把宣传跟环保结合起来,这里面是非常有文章的。企业的成功看似要积蓄庞大的力量,但有时候,一个奇妙的点子或创意就能为企业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益。作为曾经的点子公司的创始人,温启刚对这种“金点子”有本能的敏感。果然,“劲妙”后面的宣传就有环保的深意了,现在“劲妙”索性打起了环保牌。温启刚不相信这是姜华仁的创意。姜华仁这种暴发户,鲜明的特征就是从不相信文化的力量,他只相信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权。文化这玩意儿,在他眼里不但酸臭,而且太嫩。但是“劲妙”在这个阶段越来越重视文化,这就不能不让温启刚多想。直觉告诉温启刚,姜华仁后面肯定有别人出主意,帮忙搞策划,而且这人力量奇大。能让一个骨子里没文化的人崇尚文化,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第二个细节是,“劲妙”半个月前推出一部专题片,虽然目前还没引起啥反响,但引发了温启刚很深的思考。
专题片从讲述“劲妙”的历史开始,从几百年前讲起,很有厚重感,很有文化分量。尤其是对“劲妙”创始人姜老先生的挖掘,真是下了一番大功夫!温启刚不怕“劲妙”来横的,凉茶这东西不是地产,也不是煤不是钢铁,你越横,它离消费者就越远。姜华仁那种财大气粗的做法不是在成就“劲妙”,而是在毁掉“劲妙”。温启刚就怕“劲妙”来雅的,一雅,就对路了!
对路很可怕!
“宝丰园”为什么能在内地市场扎下根来?有根!这根跟凉茶大王,不,严格说是凉茶鼻祖白先汉有关。
“宝丰园”凉茶由白先汉(又名白冠丰)创始于清道光七年,至今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1949年后,白氏家族分成两支:一支留在东州,先是成立了华夏养生堂,后又变成东州养生药业,简称东州药业,后来公私合营,成为国有支柱企业,掌门人是白海生。另一支白氏后人到了香港,经营“宝丰园”香港及海外业务,成立了香港宝丰园国际有限公司。1995年,白氏后人白港生出任该公司执行董事。白港生接掌香港宝丰园大权后,“宝丰园”凉茶在香港的生产与销售并没有多大起色。这里面原因很多,一是凉茶并不是香港宝丰园的主营业务,香港宝丰园的重心不在此;二来白港生虽接手了香港宝丰园,但他本人的志向并不是成为一个企业家。黎元清敏锐地看到了这些。出生在粤州后来又在香港发展的黎元清具有商业天赋,认定凉茶是未来相当有前景的产业,于是不辞辛苦,数次找到白港生。按他的说法,是软磨硬泡,终于从白港生手里取得“宝丰园”商标及秘方的使用权,以元清集团的名义在香港生产和销售罐装“宝丰园”。
由于历史原因,白氏家族将“宝丰园”的经营归属权规定得很清楚,香港和内地各自经营,互不侵犯。但黎元清看上的是内地市场,而内地这边“宝丰园”的商标和配方的使用权在东州药业手里。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黎元清终于跟东州药业达成协议,签订了商标许可使用合同,东州药业准许元清集团的子公司好力奇在内地使用“宝丰园”商标。当然,这都是过程,是好力奇和“宝丰园”进入内地市场的前奏。“宝丰园”能在内地占领市场,核心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它里面几百年的凉茶文化!
大打文化牌、寻根牌,是“宝丰园”得以生存与发展的关键所在,也是温启刚对“宝丰园”做出的最大贡献。现在,“劲妙”在市场上七转八转,竟也转到了这条道上,这不能不令温启刚防范和警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启刚猛地想起这句话。
曹彬彬又说:“这位高人来自香港,是香港商界的奇人。”
香港?温启刚一惊,眼前嗖地晃过一个影子。
“男的还是女的?”他紧接着就问。
“女的。”曹彬彬回答得很干脆。
温启刚猛地一拍大腿,差点就说出一个名字。
“怎么,温总知道是谁?”曹彬彬狐疑地问。
温启刚否认。
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虽然很强烈,但温启刚还不能断定就是她。商场之争,绝不能仅凭感觉。
曹彬彬继续说,“劲妙”放弃了十家生产商,意外地选择了近百家销售商,原定近日在粤州举办的新产品推广会也改变了主题,由新品面市改为厂商联谊,规模更为宏大,号称饮料行业的“武林大会”,“劲妙”将在会上宣布饮料界从未有过的巨额让利政策。
温启刚懂了,“劲妙”要打价格战!
价格战的目的,就是彻底颠覆饮料行业已经形成的价格体系和销售政策体系,从而将整个行业引入混乱。
一身冷汗袭来,温启刚连着打了几个冷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相比“劲妙”原来的计划,这招真是太损、太阴狠了,直捣好力奇命门。为建立这两个体系,温启刚付出了多少努力,“宝丰园”又牺牲了多少利益!一个好的市场环境是品牌健康成长的关键,是土壤,是养分,可现在……
温启刚越发坚信,专程从香港跑来给“劲妙”当幕后指挥的,是林若真!除了她,没人能这么精准地了解“宝丰园”,也没人会这么损、这么狠!这不是打“宝丰园”,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冲着他温启刚来的。
林若真目前是香港盛高集团董事长,盛高集团是香港知名的饮料加工与销售企业。三十年前的香港,盛高的牌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时候它旗下有三大品牌:碳酸饮料“大力神”、功能性饮料“乐百泉”,还有天然矿泉水“碧潭水”。盛高的创始人叫林秉达,是林若真的父亲。温启刚一开始就在盛高工作。那时他二十来岁,风华正茂,干劲冲天,是林秉达最中意的年轻人,深得林氏夫妇的信任。林秉达看中了他的商业天赋,还有忠诚耿直的品格,加上他应对复杂问题的能力,一度拿他当接班人来培养。温启刚在盛高那些年,不但提升速度惊人,业绩也了不得,权力更是大得离谱,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盛高的很多大型商业活动,还有合作项目的洽谈签约,他都参加,英气逼人地陪在林秉达身边,俨然是林秉达最得力的助手。他在商界的名气就是那时候闯出来的,业界曾称他为“少帅”。可是好景不长,就在温启刚最得意的时候,盛高传出家丑,已经嫁为人妇的林家宝贝女儿林若真忽然高调对外宣布,她爱上温启刚了,她要离婚,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对于当年的盛高和温启刚,林若真的这句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即使是在整个香港,林若真此语也是非常骇人的。
要知道,林若真的婚姻绝非一般。
林若真的老公叫汪铭,关于她跟汪铭的婚事,在当年可是轰动全港的。当时汪铭三十岁,已经在香港财政司工作,他的头上罩着一大堆光环,这些光环一半是其议员父亲给的,另一半则来自香港化妆品大王——他的母亲。当然,汪铭也非等闲之辈。他曾是香港财经学院的副教授,后来在父亲的帮助下,参与过港府财政政策的制定,从而被港府看中,进入政界。这个家族在香港享有极高的声誉,汪铭也一直处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他天生有一副诱人的面孔,皮肤白净,鼻梁高挺,金边眼镜下一对深褐色的眸子里充满忧郁和彷徨,时而又特别明亮,偶尔还能散发出男人的不羁。多数时候,那双眼睛是在发出诱惑的光芒,那光芒一旦覆盖在女孩子脸上,女孩子不丢魂都不行。这绝不夸张,在香港,关于女孩子迷恋汪铭的故事很多,温启刚就听到过不少。有人将他誉为小张国荣,这不过分,他忧郁起来,的确有“哥哥”的神经质。他的头发是卷曲蓬松的,极富光泽。他身材偏高,应该在一米八五以上。良好的教养加上罕见的气质,使得汪铭比别的男人总是多出些什么。但在婚姻问题上,汪铭表现得很沉闷,三十岁时尚未传出他与谁牵过手,与谁眉目传情过,更没有什么夜店新闻,害得那些小报记者天天候在汪家门口,就是抓不到花边新闻。有那么一段时间,外界甚至怀疑汪铭性取向有问题,或者说他是典型的恋母。香港那地方,这种事常有,不足为怪。汪铭的生活也很单调,除了上班,就是陪在母亲身边,为母亲的事业当形象代言人。他母亲曾自信地向外宣布,有了这个儿子,她的公司几乎不用再请影星、歌星做广告。这话不假,汪铭那张脸的确为母亲的公司带来不少效益,甚至有女粉丝呼吁他辞职,专做女性用品代言人。让一个男人做女性用品代言人,可见他的魅力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闲话,重要的是他跟林若真的婚姻。汪铭是在陪议员父亲视察盛高时突然对林若真生情的。当时林若真只有二十一岁,待字闺中,还没谋职,在家里看看书玩玩游戏,然后抱着脑袋想未来,实在想不出的时候,就去父亲的公司,她不是去工作,完全就是好奇。她跟工人们说说笑笑,兴致好的时候还帮一线工人干活,当然这种干活基本上是添乱。但林秉达喜欢女儿添这个乱,还特意交代,只要女儿来,各部门必须通力配合,只要不是太违规,就尽可能让着女儿,浪费点时间也没关系,前提是必须安全,不能出任何安全差错。在生产线上玩腻了,林若真会回到装修奢华的办公大楼,这儿摸摸,那儿蹭蹭。遇见顺眼的管理人员,不管男女,她都会停下步子,要么斗斗嘴,要么故意使一下坏,让人出一身冷汗。在别人的慌张里,她却咯咯笑着远去了。但是那一天,她笑不出来了,刚搞完一个恶作剧,猛一抬头,就被一双眼睛攫住了。
攫住她的正是这个汪铭。
对汪铭而言,在盛高发现林若真也是很致命的。自此,他的生活轨迹变了。男人有时候真贱,守了三十年,却被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击中,听着怎么都叫人不服气。但事实就是如此,三十岁还未谈过恋爱的汪铭自那天被青春四射的林若真击中,就开始丢魂。按他母亲的说法,儿子眼里有了东西,心里更有,走路的样子都不一样了。消息传出,香港媒体界一时哗然,记者们大呼小叫,称终于捕捉到重量级新闻。这个时代荒唐事很多,娱记们的荒唐更是没有底线。但少了这些,世界又索然无味得很。所以,娱记们依旧荒唐,依旧在荒唐中带给我们脑残式的热闹。时代特色这东西,你真是没有办法。汪铭跟林若真的恋情经媒体一助燃,就再也挡不住了。汪铭自己更是兴奋,打那天起,他发动了凶猛而密集的攻势,几乎隔一天就来盛高一次,来了便含情脉脉地看着林若真,那眼神,专注、入迷,让二十一岁的林若真既兴奋又慌乱。少不更事的林若真被那火辣辣的眼神、帅气逼人的身材以及谦谦君子式的气质撩得心慌意乱,却又不知该不该迎接那目光,便红着脸问父亲母亲。父亲林秉达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从汪家父子走进盛高集团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盛高的机会来了。不管是香港还是内地,要想做好企业,断断少不了跟政府搞好关系。盛高需要发展,需要大规模扩张,更需要从某些危机里走出来,这就必须掌握更多的资源与人脉,获取更多神奇力量的支撑。所有这些,汪家父子都有可能给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女儿意见,大胆接受吧,这样的爱情不接受,还接受什么?
林家独女林若真听了父亲的话,几乎没怎么犹豫,信心满满地嫁给了汪铭。二十一岁的林若真跟所有青春女孩一样,对婚姻抱着极大的幻想。原以为嫁进汪府是她这一生莫大的荣幸,孰料婚后不久,便传出她跟汪铭分床而卧的消息……
悲剧还是源于政治,其实说穿了这门婚姻是政治婚姻。这门婚姻中首先得益的是盛高集团,盛高集团能在短短数年发展成为港界数得上的大企业,跟林若真的婚姻是分不开的。其次,是林若真。林若真嫁给汪铭后,也有过一段美妙的日子,虽然短暂,但的确美妙过。汪家的光环罩在她头上,一度让她成为跟明星差不多的公众人物。不久之后,林若真工作了。单位当然是汪家找的,在香港一家公益机构做宣传,这份工作不但体面,而且出镜率极高。然而温启刚发现,林若真的性格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记忆中,他所认识的林若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爱搞点恶作剧但品质绝对可靠的人,但后来再见到林若真,就发现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而且可怕。她的脾气古怪,动不动就发火,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一旦发作起来就不可收拾,摔桌子砸板凳的事常有。有一次温启刚去林秉达家,正碰上林若真回娘家,父女俩不知为啥事闹得不开心,林若真当着温启刚的面发了飙,将客厅砸了个稀巴烂,林秉达一直当宝贝的一对花瓶也未能幸免。林若真砸完还不罢休,手叉在腰间,无比凶恶地诅咒她父亲:“我活不好,你们一个个也休想活好!”温启刚吓坏了,眼见着一个淑女变成泼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正发呆,林若真突然转向他:“你也一样,甭以为我离开了这个家,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我还会回来,回到公司,回到你们眼前,到时候你也休想逃过,一个都别想逃过!”
天哪,这女人中邪了。瞧那眼神,瞧那凶悍劲。温启刚印象中的林若真,除了小姐脾气偶尔重一点,自我意识强一点,人还是蛮可爱的,至少不是一个暴戾女。嫁出去才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更可怕的是,打那天起,林若真缠上他了。那时候温启刚正春风得意,一切顺风得可怕。林秉达几乎把所有的重要事、秘密事都交给他办,盛高的重大决策他也都参加,他俨然是盛高的二把手、智囊中的智囊。林秉达的妻子、林若真的母亲蒋婉仪更是对他十分欣赏。有一段时间,蒋婉仪甚至拿他当儿子看待。蒋婉仪说,她这辈子是很想有个儿子的,可惜老天不作美,未能成全她。幸好,现在有了温启刚。“启刚啊,往后你就把公司当自个儿的家,千万甭见外。”说这话时,蒋婉仪一双美丽的凤眼楚楚动人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母爱。温启刚也确实拿公司当自己的家,拿林氏夫妇当自己的亲人。如果不是林若真三天两头跑来找他,向他倾诉,向他发泄,进而放出那样的狠话,说爱他,要嫁给他,他在盛高的前程真是不可估量的,自然也就不存在离开盛高自己创业这档子事了。
往事不堪回首。这些年,温启刚有两样事不敢去碰,不敢去想,一是林若真和盛高,二是他的婚姻。但是现在,他不能不碰。如果真是林若真杀回来,找他的麻烦,那好力奇和“宝丰园”可就遇着大麻烦了。
这麻烦一点也不比东州药业小。
必须采取措施!
温启刚不敢犹豫,刚和曹彬彬通完电话,立马又抓起电话,连着打给十几家销售商。他要一一求证,“劲妙”到底想做什么,背后是不是真的站着林若真和盛高?电话里这些销售商都很客气,但也只是客气,问及跟“劲妙”的合作,全都笑而不语地回避,似乎多谈一点就泄露了天机。温启刚的心情越来越暗,担忧越来越多。再谈下去,十几家销售商不约而同地聊到同一个话题:“宝丰园”下一步的销售政策!
清楚了,什么是信号,这就是。“劲妙”还未出手,已经有经销商开始敲竹杠。
搅局,纯粹是搅局!“劲妙”不缺钱,这种赔钱的买卖它敢做,也只有它能做!华仁集团的底子,温启刚还算了解,十多年的房地产,加上几条高速公路,赚得可谓盆满钵满。至于它在一项投资上的失误,虽然伤了一些皮肉,但绝不会伤及根本。虽然外界说那项重大失误差点让华仁集团陷入绝境,但温启刚认为里面炒作的成分比较多,言过其实,或者是华仁集团转型期采取的一种策略,不可信。华仁集团如今集中力量发展“劲妙”,加上有政府在背后支持,“劲妙”根本不缺钱。在市场上搏久了,哪家企业实力如何,一出手便可知,这一点很难有人骗得过温启刚。了解对手就是了解自己。拿钱砸掉一个市场,把竞争伙伴和对手全赶出去,市场就乖乖地到了它的手中!
这一晚,温启刚没回住处,饿着肚子熬了一夜。跟经销商通完电话,温启刚马上调出所有关于“劲妙”的文字和视频资料,包括“劲妙”面市以来每次市场推广和产品促销的信息,还有三年来的销售业绩,以及“劲妙”经销商那边的情况。天亮时分,他又把精力集中到华仁集团上。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半个月前,华仁集团管理层发生了小变化——财务主管易人,原来分管财务工作、在华仁集团有“一支笔”之称的吴雪丽离开财务岗位,到集团通联部工作,新任财务主管是一个叫蔡晓程的年轻女人。
这消息若放在平常,温启刚根本注意不到,但在关键时刻,温启刚变得非常敏感,更加细腻,知道从细微处入手了。这样的消息的确能帮他打开思路,让他想到平日想不到的。
早上八点,他叫来副总黄永庆,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打电话给永江那边,活动取消,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撤回。”
“取消?”黄永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犯傻似的望着温启刚。看到温启刚的两个黑眼圈,才知道他又是一夜没睡,遂心疼地说:“不能老熬夜,身体吃不消的。”
温启刚像是没听到,继续道:“速度要快,让高静她们全回来,善后工作交给敏杰和华峰。”
“这……”副总黄永庆犹豫了,他不明白温启刚为什么突然取消永江的活动。永江的活动是高管层会议研究通过的,也是董事长黎元清首肯了的,昨天温启刚还过问那边的工作呢。
“永庆啊,情况有变,没时间再开会商量了,按我的意思抓紧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温启刚说完,抓起包,边打电话边出去了。
黄永庆想了一会儿,还是按温启刚说的给永江那边传达了指令。当然,他挨了骂。品牌运营部经理高静刚一接电话,马上就质问:“当我们是猴子呀,说取消就取消,请来的客人怎么办?”
“该咋办就咋办,这是你们老大说的。”黄永庆脾气也坏起来。
老大就是温启刚。在好力奇,没人叫黎元清老大,或者说,中层和下属跟黎元清见面的机会少,“老大”这称号自然就送给了温启刚。
温启刚当天就赶往粤州。
天下着雨,刚出机场,瓢泼大雨就朝他砸来。温启刚心情有点糟糕,不糟才怪。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急事也是一桩接着一桩,这鬼天气,又成心跟人过不去。接机的是记者曹彬彬,还有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温启刚在粤州不是没熟人,但他还是想从曹彬彬这儿开始。曹彬彬三十来岁,穿着随意,在温启刚的印象里,他几乎很少穿正式的衣服。永远的休闲服,身上恨不得到处开洞,口袋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那件马甲他穿了有五六年了吧,仍在穿。温启刚看着都急,问他是不是没钱买衣服。曹彬彬笑说,艰苦朴素,艰苦朴素嘛,共产党人的本色,干咱这行的,越朴素越好。温启刚鼻子里冷笑一声,曹彬彬一点也不朴素,有时糟蹋起钱来,挺吓人的。这天曹彬彬仍旧穿着短衫,外面还是那件破旧得已经发黄的马甲,下身是又长又宽的休闲裤,到处挂着兜。女孩儿却非常亮眼,长长的头发焗了油,蓬松地披在肩上。一双眼睛非常性感,弯弯的睫毛虽然是假的,但确实好看。穿着简单但很时尚,黑色紧身T恤,胸前有个大图案——很恐怖的骷髅,脖子上挂着一串象牙项链,一看就是真货。温启刚心里掂了一下,这项链价值不菲呢。女孩的腿又细又长,皮肤白得耀眼,只穿一条刚刚包住臀部的白色短裤,两条修长性感的腿非常耀眼地呈现在雨中。膝盖以下,是一双很有特色的长筒靴。
“您老还真来了啊?”曹彬彬一面递伞,一面开玩笑。
“没办法,情况紧急,不得不来。”温启刚一边说,一边将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这么盯着人家看真不礼貌,可是曹彬彬身边总有稀奇古怪的女孩。
“至于吗,一个‘劲妙’,能把老大吓成这样?”曹彬彬笑着,又指指女孩,“小山子,粤州十佳模特,很崇拜老大,嚷着要来。”
“是吗?”温启刚又看了看女孩,女孩冲他甜甜地笑笑,说了声“温总好”。温启刚应了一句,又将目光转向曹彬彬:“你不懂的,这跟写稿子不一样,快找地方,我要跟你细谈。”
车子迅速离开机场,曹彬彬带着温启刚住进酒店。酒店不在市区,这是温启刚要求的。这次来,他不想热闹,也不想引起外界的关注,他要按自己的步骤行事。住下后,曹彬彬问温启刚想吃什么。温启刚说:“哪还有心思吃饭。”曹彬彬说:“天塌下来饭也得吃,走吧,饭局我已操办好了。”
温启刚跟曹彬彬的关系,既有点合作伙伴又有点战友的味道。这些年,曹彬彬在企业宣传与品牌拓展上没少给温启刚出主意,温启刚呢,对曹彬彬的公益活动以及他所供职的《消费导报》贡献也不小,但这绝不是他们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两人之所以能有深厚的关系,关键还是思想上的相通、志趣上的相投。
曹彬彬硬拉着温启刚下楼,模特女孩小山子也在一旁吆喝。温启刚只好听他们的,一同往楼下去。这中间,他知道了小山子姓王,是粤州去年选出的十佳模特,目前在一家模特公司供职。温启刚不明白曹彬彬把她拉来做什么,只以为是曹彬彬新交的女朋友,也没多说。到了吃饭的地儿,曹彬彬才说,这次你来,目的怕只有一个,就是搞清华仁集团的所有背景,包括这个香港幕后高人。我把小山子叫来,是因为她知道一些内幕,或许能帮你。接着他又说,王小山在去年的模特选拔赛中本来能稳拿第一,结果被人从中作梗,另一名排名在后的模特猛地蹿了上去,最终夺了魁。
“当然,小山子不是来寻仇,也不是借机说人家坏话。我交的朋友,请老大放心。”曹彬彬又补充一句。
原来如此!温启刚这才很感激地看了王小山一眼,同时跟曹彬彬道谢。他在脑子里已经将模特事件跟姜华仁联系到了一起。
三个人边吃边谈,曹彬彬将这些天新掌握的情况告诉了温启刚。“劲妙”这两天动作很猛,除了全力以赴准备大型厂商联谊会外,还加班加点生产新产品。
“这次上市的新品‘劲妙’,包装全是模仿你们的,猛一看,简直就是‘宝丰园’,而且广告词也差不多。”曹彬彬说着,眼睛冲王小山一挤,王小山利落地从包里拿出一罐凉茶来。温启刚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像,像绝了。都知道华仁集团是靠模仿和照搬发财的,可没想到它会照搬声名赫赫的“宝丰园”。温启刚接过凉茶,仔细把玩了一会儿,说道:“这功夫不得了啊,姜华仁真是做啥像啥。”
“这都是次要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最近姜华仁跟官方接触非常密切。以前他是不在乎跟官方打交道的,财大气粗,认为自己牛得不行,老给官方冷脸子,最近却热衷得很。”曹彬彬拿出一沓照片,全是姜华仁跟领导吃喝玩乐的场景。温启刚扫了一眼,上面的领导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相信这些人地位都不低。
“行啊,大记者,连这套也敢用了,越来越有间谍的风格了。这位就是沈新宇沈区长吧?”他指着照片上一张相对年轻的面孔说。
“这不都是为了您老人家嘛,不过照片不是我拍的,找人。”曹彬彬诡异地笑了一下,说道,“正是他,沈新宇,天塘区新任区长,一个看似官不大但非常特别的人物。”
“怎么个特别法?”
“背景呗,现在除了背景,还能有啥特别?”曹彬彬说着,又拿出一沓资料,上面是关于沈新宇背景的调查。温启刚看完,心里竟然打出一连串哆嗦来。他到现在还不认识沈新宇,因为好力奇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天塘区打交道。但这些天来,沈新宇这个人天天在他脑海里闪现,温启刚除了琢磨姜华仁,就是琢磨他了。温启刚在内地干了八年,有个最基本的认识,就是内地领导有两种人你得“敬重”,得怕。一是土生土长的人,在本地有深厚的土壤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把地方变成了一条河,他就是河里最大的蟹。还有一种就是如沈新宇这般空降型的,以前你可能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他的背景,但是他一出现,格局可能就全变了。
温启刚相信,沈新宇就是一个能改变格局的人物。刚才看到的那些背景资料,还有显赫的关系,不管是传言还是真相,都令人对他刮目相看。
“谢谢你啊,这些资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之前真是对他不重视,这下吃到苦头了。”温启刚冲曹彬彬说。他的话里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怅然,曹彬彬当然听得出:“放心吧老大,这次我们一定查个清楚。对了,让小山子也跟你说说吧,她那边还有好多新鲜事呢。”
“好!”温启刚愉快地应了一声,现在他是什么信息都需要,只嫌少,不嫌多。
王小山要说的是一件看似跟“劲妙”和“宝丰园”关系不大的事。她说,最近粤州模特界都在传,有人在秘密组建一支模特队,或者叫模特公司。这家公司的名字叫“火凤凰”,招的是清一色青春靓女,对长相、身材要求极严,尤其是三围,都是拿尺子量的,一点都做不得假。她最好的一个朋友险些就要被招进去了,可惜胸脯小了点,最终被淘汰。这家公司招了模特,在天塘区一家私人会所训练,课程五花八门,啥都有。
温启刚被王小山的一番话吓了一跳,瞪眼看着她。
王小山的脸猛地红了,一层胭脂色从她眼角处涌出来,又往四下散开。温启刚躲开目光,佯装喝水,脑子里却在想,王小山告诉他这些,到底有啥意图?
“小山子,别羞,大胆说嘛,让温总长点见识。”曹彬彬在一旁给王小山鼓劲。王小山这才冲温启刚嗯了一声,接着将话讲完。
王小山怀疑,“火凤凰”的背后老板很可能是姜华仁,目的哪是训练模特,真正的模特不需要那样训练。她把心一横说,要么是色情,要么是给需要伺候的人准备的,有人需要这些!
这顿饭,温启刚吃得算是有价值,尽管曹彬彬和王小山提供的信息有点乱,有些还需要进一步考证,但他对姜华仁及其旗下的公司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回到宾馆,温启刚没像往常那样急着冲澡,而是拿出笔记本电脑,在一个秘密文档里将今天听来的和自己琢磨到的一并记录下来。时间过得很快,温启刚做完这些功课,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拿出手机,想打给高静她们,问一下永江那边是不是已经全部撤离,又一想,这么晚了打电话,会让下属不满。何况高静对永江的活动,那可是信心满满,忽然让她们撤下来,还不知有多大怨气呢。
唉!温启刚叹了一声,做企业有太多难言的苦楚。比如这次,温启刚就不能把真实意图讲给她们,讲了,效果会大打折扣;可不讲,又会落下满地抱怨。
“洗澡!”温启刚扒掉衣服,把自己泡进了热水中。
温启刚决定,接下来自己要做几件事:一是迅速厘清华仁集团跟政府这边的关系。眼下脉络基本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把最核心的东西掌握到手。第二,温启刚越来越觉得,华仁集团的经营出了问题,这问题不是指“劲妙”,而是华仁集团大盘子上的,是产业结构层面的。甭看姜华仁依然表现得老子天下第一,内心说不定早就凌乱了。温启刚是从两个细节判断出这一点的。一是姜华仁在沈新宇身上下如此大的功夫,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形象,证明姜华仁目前急于寻求政府的支持。还有,一个企业家弄个模特公司做什么?绝不是好玩,也不是姜华仁自己好这口。姜华仁除了老婆外,情人、小三多得吓人,精力好啊,仅温启刚掌握到的,就不下十位。有人讲现在的企业家都是狼,这话不错。可狼有狼道,而在姜华仁眼里,模特算什么,就是影星、歌星,只要他看中,照样有办法,去年还风传他跟某电视剧女主角轰轰烈烈呢。如果这家模特公司真是姜华仁操纵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上面有人好这口,而且不止一人。姜华仁绝不会只为一个沈新宇就搞这么大动静,用不着。看来他的网络伸得很长。所有这些,都证明他的企业出了问题,温启刚必须搞清华仁集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林若真!
但是事情并不像温启刚想象的那么容易。第二天,温启刚开始约见方方面面的人,他把曹彬彬和王小山打发走,自己单独行动。温启刚排在约见名单上的,有领导,也有行业协会的,更有同行业的老板和朋友。饭局连着摆了几次,茶也喝了不少,信息量却一点也没增加。让温启刚非常纳闷的是,这次来粤州,整个气场变了。以前他到粤州,迎接他宴请他的人几乎是在排队,大家在饭局上气氛异常活跃,谈什么都毫无禁忌,天上地下,海阔天空,海量的信息朝他喷。这次完全不一样,宴请的人倒是来了,饭局也热闹,但就是不谈。大家坐在那里,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粤州的天气啦,去年某次的台风啦,再就是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和段子。温启刚心里急,请他们来可不是漫无边际地乱聊一气的。他急着把话题往“劲妙”上引,但人们一下子就噤声了。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包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
这天晚饭后,温启刚单独约了工商联的一位领导,这位领导是黎元清的至交,小时同学,这些年好力奇和“宝丰园”没少得到他的帮助。两人在一家茶室品茶,温启刚吸取教训,不敢太唐突,就想聊滋润了再往话题上靠,或者期待领导先把话题说破。可领导就是不说,一个劲捧着茶盅,品茶声令人心烦。最后还是温启刚耐不住了,试探说:“这次来,就是想多了解一点信息,好力奇最近遇到麻烦了。”
“信息,什么信息?”领导刚品了口茶,差点被呛着。
“还能有什么呢,您也知道,‘劲妙’盯上‘宝丰园’了,动作很大。”
“‘劲妙’啊……”领导又捧起茶盅,茶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脸,温启刚看不清领导脸上是什么表情。领导将茶盅对在嘴上,不饮,也不放下,就那么对了足足五分钟。就在温启刚快要耐不住的当口儿,领导腾地放下茶盅,道,“启刚啊,你来得不是时候,饭还是别请了,茶也别喝了,没用!”
“究竟怎么回事?”温启刚紧接着问。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领导突然仰起头,自顾自地笑起来,那笑让温启刚毛骨悚然。这位领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告诉他,不过,临别时送了温启刚一番话,“启刚啊,不是大家不帮忙,大家都有难处。你搞企业的,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困境。有时候,不让你讲话,半个字也不能讲,真不能。大家也急啊,可急有啥办法,只能憋着。憋着滋味不好受,真不好受。”说完,领导居然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走就走,他竟然把单也埋了。温启刚哪能让他埋单,一个劲往自己怀里抢,领导又说了一句话:“这个单还是我来埋吧,无功不受禄,你埋我羞啊。”
这话说得温启刚立刻哑巴了。他木讷地陪领导出了门,送他到车上,眼看着车子离自己而去,那根神经就是扭不过来。
从他到内地以来,跟领导喝茶吃饭,啥时他们主动埋过单?
这不是个好信号,真不是。温启刚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陌生得让人出汗!
很快温启刚就知道了,这边的领导们之所以高度紧张、高度敏感,问题出在区长沈新宇身上。沈新宇到天塘区以前,天塘区这边的空气还算透明,原区长跟区委这边关系正常,有事请示汇报,区委呢,也积极支持区政府的工作,对政府提出的事,区委这边也能放手。沈新宇到天塘区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开始是微妙的,不知不觉的。沈新宇爱说话,爱揽权,有意无意就要触碰红线。区委这边呢,书记卢少波本来也是位干将,但在政府换届后,他的积极性突然受挫,似乎没以前那么有雄心壮志了。据说,政府这边换届时,区委那边原本也要换,卢少波要去省里,担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一职。结果就在换届中途发生了变故,办公厅副主任另有人选,卢少波变动的计划落空。后来又传卢少波调到市里担任副书记,这似乎更理想。就在卢少波充满激情地等待时,这一许诺再次变空,市委副书记从另一个市调来,卢少波继续不动。不动倒也罢了,但最近风传,卢少波可能要离开书记一职,提前退居二线,而且是原地退。这样的消息着实令人吃惊,现在的领导干部几乎没这样着地的。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新宇。沈新宇这人太能上蹿下跳了,自他到了天塘区,天塘区就没安稳过,先后有两名副区长因为跟他作对被调离岗位,安排得很不尽如人意。区人大常委会主任因为跟他吵架,对政府工作提了批评意见,尤其是对沈新宇个人的一些做法进行质疑和批评,结果沈新宇直接到省里告状,人大常委会主任被提前免职。最近沈新宇又四处告卢少波的状,说天塘区正是在卢少波多年主政中变得死气沉沉,各项指标掉到全市最后,干部队伍一潭死水,不见活力,经济建设四平八稳,没有创新。总之,在沈新宇眼里,卢少波和前任区长所在的这几年,天塘区一无是处。区长告书记状,按说很少能成功,但这次成了特例。最近一个阶段,卢少波到处挨批,情绪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正是因为他的低落,区里干部才个个自危,谈沈色变。沈新宇借机树立自己的威信,打压和排挤异己,对干部画圈,凡是对他不恭者,一律被划入另册。
除了这一点外,造成市区及省里领导集体对沈新宇和华仁集团噤声的,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温启刚得知,最近围绕着沈新宇的大抓项目、大铺摊子,省里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应该支持,没有项目就没有增长,就没有GDP。在一个全民追逐GDP的年代,沈新宇的做法没什么不妥,只能说他顺应时势,敢搏敢拼,省里应该对这样的干部给予大力扶持。另一种相反的意见却说,沈新宇是在胡搞,盲目追求速度,不顾及天塘的事实。这种只问速度不问效益,更不问社会效益的做法,看似是推动经济发展,实则会对经济造成巨大破坏,是典型的泡沫制造,一旦整个大环境发生变化,泡沫破灭,不但天塘区的经济受损,整个市里甚至省里的经济都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两派争执不下,主要领导又不急着表态,结果矛盾步步升级。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反对的一方忽然另辟蹊径,抓住白石湾开发项目大做文章。温启刚这次来粤州,最大的收获就是对白石湾有了新的了解。以前,白石湾在他脑海里不过是一小水域,一风景区。虽然听说白石湾大搞开发,但由于开发项目跟他所在的饮料行业不沾边,所以关注得很少。没想到这一次,他听到了许多关于白石湾的神话。白石湾很敏感啊,原以为姜华仁那两个项目是白石湾的重点建设项目,错!据知情者讲,白石湾大大小小的项目不下百个,滚进去的资金能买下整个粤州城。姜华仁那两个顶多算是中等规模,压根还排不上号呢。可见,这潭水深得跟啥一样。可小小的白石湾能装得下那么多项目吗?温启刚很是怀疑,等弄清原委时,他笑了。什么叫特色,什么又叫超前,也许,白石湾在当今内地经济的神话中算是一例。据温启刚目前掌握到的信息,白石湾一半以上的项目都是空壳,根本不存在,只是打着白石湾的旗号,搞一个非常诱人的开发主题,再将这个主题延伸扩展,一个神话般的项目就登场了。奇怪的是,这样的“影子”项目居然能越过条条红线,取得政府立项,并能在银行搞到贷款。粤州这边目前已形成一个关于白石湾的地下市场,一大批人围着白石湾,做空手套白狼的生意。炒来炒去,“白石湾”三个字是炒响了,牵扯进去的资金据说有几百个亿,但真正能看得见的项目,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姜华仁之所以成为敏感点,居然是因为他这两个项目真实存在,看得见摸得着,而且据说即将动工。
你说奇怪不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样一部荒诞剧,有关部门居然视而不见,批文一个接着一个,项目论证会一场接着一场,不明真相的外来投资者被诱来一批接着一批。据说最近省里宗源副书记突然对白石湾发了火,跟当初强力支持白石湾项目的一位副省长拍了桌子。还有一种说法,宗源副书记在省委的一次会上立下誓言,不揭开白石湾这个盖子,他就向中央辞职。此话一出,整个省里的空气陡然变紧,大家都感觉一场风暴将要降临。可就在此时,那位副省长突然去了趟北京,回来后,省里的空气变得更为紧张,“白石湾”三个字忽然成了禁忌,谁也不能再提,包括宗源副书记好像也不再提了。
受此影响,天塘区甚至市里,对白石湾,对经济发展,对项目建设,一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乱讲乱评,生怕在这节骨眼上讲错一句,引祸上头。
弄清原委,温启刚心里反而不太急了,他原以为大家的沉默和缄口是因为好力奇和华仁,现在清楚了,不是,那就好。既然是大环境的,那就证明,华仁并无特别,而且只要上面有异议,华仁就会处在风口浪尖上,裂变也许是早晚的事。温启刚调整策略,一开始他是想见卢少波的,想跟他认真谈一次。温启刚跟卢少波的关系,说深也深,说不深,也可算是君子之交。前年,有关方面组织了一次企业家跟地方领导的交谊会,温启刚有幸认识了卢少波。两人一开始都很客气,彼此彬彬有礼,谈什么也是浅尝辄止,并不往深里去。但两人都能感觉到,他们是对味的,是属于能谈到一起的那类。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谁跟谁都能谈得拢,更不要以为天下领导都喜欢跟企业家做朋友,不是那么回事。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要看气场,气场相投,交流起来就滋润,气场不投,下多少功夫都是扯淡。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呢。温启刚跟卢少波算是少有的那种投缘之人。温启刚对行业形势的把握、对经济政策的解读,以及对过快过热发展中的诸多问题如何防范、危机如何化解的看法,对卢少波启发很大,卢少波非常喜欢听他谈这些。温启刚也不客气,既然卢少波爱听,他就将自己这些年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道出来,请卢少波批评。卢少波真诚一笑:“批评不敢当,权当学习。温总啊,我们这些为官的,有时脑子空得很,看似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在会上讲,但都是空话大话,要求别人去做的话,真正遭遇问题,尤其是经济问题,不怕你笑话,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啊。”“怎么会呢?”温启刚礼貌地笑笑,为卢少波的坦诚和直率所感动。从领导嘴里听到这些,不容易。领导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不懂装懂,什么都懂,什么都要他们说了算。卢少波如此谦虚,如此能把自己的心亮开敞开,让温启刚看到空白的地方,证明他在领导里是个另类。后来接触多了,温启刚更是发现,在他认识或交往的区一级领导干部中,卢少波是非常特别的一个。一个有头脑、有抱负、有思想,也有作为的地方官,缺点就是不善钻营,别的领导热衷的那些,卢少波一项也热衷不起来。当然,温启刚跟卢少波关系的发展还得益于另一个人——东州市工商联前秘书长、现已调到全国工商联任职的霍筱琪。温启刚有次在饭桌上跟霍筱琪说,他去粤州,结交了一位新朋友,这人非常有特点,于是将他对卢少波的看法说了出来。没想到,霍筱琪听后哈哈大笑。“是他呀,我以为温大老板又认识了多大的领导呢。一个仕途里的寂寞者,一个对现实有点灰心、想改变却很乏力、现在有点悲观也想放弃的人,时代的弃儿。”霍筱琪说。“你认识他?”温启刚当时好不惊讶。“我的师兄啊,大学时代我们的学生会会长,我当时是宣传委员,嘻嘻。”霍筱琪扮了个鬼脸。温启刚差点重重地给霍筱琪一拳:“怎么不早说啊,我还在为怎么跟他深交煞费苦心呢。”
温启刚跟霍筱琪是很好的朋友,他们的关系超出了男女之间、官商之间的沟沟坎坎,有时候他们像哥们儿,有时候又像师生,更多的时候是一对无话不谈的益友。霍筱琪告诉了他卢少波的仕途历程,以及许多跟眼下的仕途格格不入的言行。霍筱琪还告诉他,卢少波是她的第一个暗恋对象。可惜呀,人家当时心里没我这个小学妹,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呢。有了这些基础,再加上霍筱琪几次做东,将温启刚跟卢少波拉在一起,他们就有了深度了解的机会。这次来粤州前,温启刚在电话里征求霍筱琪的意见,问能不能跟卢少波见个面,请他助好力奇一臂之力。霍筱琪当下就触电般地高声警告:“温总,你千万别,我师兄最近正有难处呢,心情极度不好。”
“难处?”温启刚当时并不理解,诧异地问。
“谁说不是呢,那边最近风云变幻,神秘得不行,种种传闻都有,师兄好像遭人暗算,怕是要离开舞台了。”
“啊?”
现在温启刚明白了霍筱琪说的风云变幻是什么,他能想到,在这样的背景下,卢少波的处境可想而知,遂打消了约见卢少波的念头。
第二天,温启刚突发奇想,要见沈新宇。这个念头把他鼓舞了,是啊,与其这样毫无作为地乱碰乱撞,不如直接去会会这个被传闻包裹着的神秘区长,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想法一出,温启刚便加紧行动,这次他没找地方领导给他牵线搭桥,既然沈新宇来自北京,那就直接让北京的领导说话。很快,温启刚有了消息,北京的一位私交很好的官方朋友给他回电话:“见面的事我跟他谈了,人家好像不大积极,不过你温总的面子他还是得给。我把电话给你,明天你跟他秘书联系。”温启刚说行,记完电话,朋友又多了句嘴,“怎么想起跟他见面呢,不会有事求着人家吧?”温启刚赶忙说没有,只是礼节性拜访。朋友又说:“我就说嘛,堂堂的好力奇CEO,全国叫得响的企业家,有事也不会求到一小区长头上。既然你非要见,我也不拦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人很无趣,自高自大,恶习很多,你要做好失望的准备哟。”
温启刚说不至于吧,朋友说到时你就知道了,祝你好运。
第二天,温启刚主动跟沈新宇的秘书联系。秘书先是客气一番,说:“区长有事,中午下午都有安排,今天怕是没时间见您。”温启刚说:“不要紧,我等,麻烦您给惦记着,啥时区长有空,一定通告一声。”秘书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温启刚算是领教了沈新宇的厉害。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上面的人已经打过招呼了,沈新宇就该积极些,这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沈新宇故意摆谱,温启刚分析有两个原因:一是沈新宇知道好力奇是华仁的劲敌,到底能不能跟他见面,沈新宇还在犹豫。二是沈新宇在装。但凡在装的人,一般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分量,这是温启刚这些年对此类人的基本判断,很准,没出过错。
温启刚等了两天,快要没耐心了。这天下午五点四十,秘书突然打来电话,说区长晚上在丽景山庄跟几个朋友用餐,温启刚可以过去。
“跟朋友用餐?”温启刚非常纳闷,跟朋友用餐,他跑去凑什么热闹?秘书说:“没事,温总如果想见,就去,区长说非常欢迎温总跟他一起就餐。要是觉得不方便呢,就不用去了,不过区长怕是没时间单独见您。”
既然如此,温启刚只能去。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临出门时又想,要不要再带一个人呢?但这边又没合适的人带。曹彬彬显然不行,吃饭带个记者去,跟砸场子差不多,再者曹彬彬一向无拘无束惯了,很难守那些规则。温启刚明白,跟沈新宇这种人见面,只能带地位比他高的人,绝不能随随便便带个人去见他,这不只是关乎礼节,更关乎以后他跟沈新宇之间的较量。是的,从某一时刻起,温启刚已经将沈新宇摆在了较量对手的位置。
温启刚赶到丽景山庄时,天色已晚。丽景山庄坐落在美丽的淡水湖边,左右被山环抱,绿色层层叠叠包裹着它,将它掩隐在一片葱郁中。秘书候在门外,看见温启刚,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清醒过来,迎上来问:“您就是温总吧?”温启刚点点头,热情地向秘书问好。秘书话不多,态度也是公事公办那种,很矜持、很有分寸,将温启刚引到一间叫丽人阁的包间门口,轻轻叩响了门,等门打开,又做了请的姿势,自己并没跟着走进去。
包间里已经很热闹了,温启刚扫了一眼,一共五个人,坐在正中的那位一定是沈新宇。沈新宇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粗壮的胳膊,留着常见的那种背头,头发梳得溜光。他边上坐着两位美女,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一位长得白皙,戴金边眼镜,留齐耳短发,很干练的那种;一位略有点黑,但黑得特别有味,而且很文静。不是模特阿馨。阿馨的照片温启刚见过,比边上这位更年轻,也更有野性。两个女的边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温启刚进去后,最右边的男人起身,礼节性地迎接他,说:“您是温总吧,欢迎欢迎”,同时自我介绍道,“我是招商银行的武锋”。温启刚哦了一声,客气地握过武锋的手。武锋这名字他听过,原先在市招商银行,好像是去年,下派到天塘区这边担任分行行长。武锋说:“久仰温总大名,今天得见,非常荣幸”。温启刚知道这些都是客套之词,便也学他们那样客套一番。这中间,温启刚发现,坐在主位上的沈新宇一直固定着一个坐姿,屁股也不挪动一下,一双眼睛审贼一样地盯着他。温启刚主动走上前,说道:“您就是沈区长吧,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沈新宇往前挺了挺身子,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我一直想,国内大名鼎鼎的好力奇,会是怎样一位传奇人物执掌帅印,今天得见,果然非同寻常啊,诸位是不是啊?”边上两个女的马上应声:“是啊,能见到赫赫有名的温总,太荣幸了。”其中一位还鼓起了掌。这时温启刚已经知道,鼓掌的女子姓墨,叫墨池,是这边一家企业的老总。另一个女的姓贺,是位律师。后来温启刚才知道,这位贺律师在地方上很有名,代理过不少棘手的案子,赢率很高,尤其是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比如三角债啊,合同诈骗啊,商业欺诈啊什么的。贺律师目前是女老总墨池的法律顾问。
沈新宇又耍了几句嘴上功夫,可能觉得给温启刚的下马威给得差不多了,冲武锋说:“武行长,温总今天是我请来的客人,也算是我们天塘区请来的贵宾。尽管今天请的方式有点不礼貌,但相信温总不会计较。这样吧,今天啥事也不谈了,好好招待温总。温总可是大财神,你这个行长不能只想着给人借钱,还要想着从温总这样的大企业家身上取经,银行也需要管理,也需要做大做强,是不是啊,温总?”
温启刚实在搞不清楚沈新宇玩哪招,但他的敌对是明显挂在脸上的。有那么一秒,温启刚后悔不该来见沈新宇,这不是自己找上门讨不自在吗?但他很快淡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沈新宇究竟怎么跟他过招。武锋倒是很热情,急忙向沈新宇表态,一定好好跟温总请教,说着将墨池边上的椅子动了动,请温启刚落座。温启刚倒也客气,跟墨池让来让去,非要坐在最下边。另一边坐着的中年男人是天塘区外经委主任,也起身让座,非要温启刚坐到墨池边上。温启刚只好坐下。墨池脸上一直挂着矜持的笑,看上去极为不自在,能想到她见了温启刚的紧张,她此时碍着沈新宇的面子,也不敢对温启刚表现得太热烈。
这天的饭局其实是沈新宇帮墨池跑贷款,帮她打通武锋这个环节,协调更多的资金。后来温启刚才知道,墨池的企业规模并不大,是搞电子产品的,前两年产品还销得动,去年以来企业忽然走下坡路,订货量锐减,产品积压,资金链出现问题。墨池目前在搞技术改造,想转产,给风力发电厂生产零部件。目前风力发电在国内是热门,这行情温启刚知道,全国各地尤其是西部地区争相上马项目。墨池能把方向转到这上面,证明她还是有点能力的。按说企业找银行借钱,墨池应该恭恭敬敬地侍候武锋才对,可温启刚看到的情景倒像是武锋找墨池借钱。这里面原来暗藏着一个机关,沈新宇垂涎墨池,帮墨池是假,借机将墨池变为身边尤物才是真。基于这样一种关系,这天的主次就有些颠倒。
菜刚布齐,沈新宇便张罗着让武锋他们敬酒。温启刚不善饮,尤其是在这种陌生场合,他是极少饮酒的。以前陪领导,温启刚都是带几个“酒家”,好力奇还专门招聘过一批陪酒专员呢,企业内公的开职位是接待专员,其实就是专门跟着温启刚他们喝酒的。他知道领导吃饭是其次,拼酒才是他们的强项,也是他们战胜对手的法宝。领导拼起酒来,有一种置人于死地的快感。温启刚一开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见得多了,才感悟出,这是权力在另一种场合的辐射,或者说,饭桌是另一个权力场,酒是权欲的膨胀液。
温启刚本还想客套一番,可他哪里知道,这天的沈新宇是有意给他摆这场鸿门宴的。沈新宇为啥要在这样一种场合跟温启刚见面,这也是沈新宇深思熟虑的结果。其一,沈新宇知道,不能在办公室里约见温启刚,但凡在办公室里约见的,都是有求于他沈新宇的人,也是能摆到工作日程上去公开谈论的事。温启刚显然不是。沈新宇知道,温启刚和黎元清绝不会对天塘这种地方感兴趣,好力奇这样规模的豪门企业是不会向他抛橄榄枝的,他压根就没产生过这种幻想。温启刚主动托关系要见他,一度还令他惶恐呢,后来他反应过来,人家有上门讨伐的意思。不就是他支持了姜华仁,拿“劲妙”这样一个地方品牌跟著名的“宝丰园”死磕了吗?既然是讨伐,他就得做好应对。选择在办公室见面显得隆重了点,而且弄不好还会惹出笑话。地方政府跟大企业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应该上升到政治高度,可沈新宇不想上升,遂决定将它降格为私人见面。既然是私人见面,场地和环境就不重要了。其二,沈新宇其实还是很怕跟温启刚这样的企业家见面的。甭看他们这些领导个个肚子挺着,腰粗圆着,但心虚啊,更多的时候,他们需要在别人的助威下完成一些事情。比如今天,沈新宇就是想借在座几位的手,给温启刚一点颜色看。领导的威风更多的时候是借助下面的人来展现的,缺了这些帮场的,领导立马会矮下去一大截。所谓领导喜欢造势,喜欢借势,喜欢前呼后拥,就是这个理。
“温总,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喝一场,你可千万不能嫌弃我天塘区没好酒啊,你看看,为欢迎温总,我特意把两位美女请来,她们可是轻易不给别人赏脸的哟。”沈新宇笑眯眯地看着温启刚,肚子里已经想好怎么让温启刚走出这道门了。
酒局一拉开,就像开闸泄洪,再也控制不住了。温启刚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几位灌得头脑里轰轰作响,眼也开始冒金星。酒桌上的文化是最复杂的文化,酒桌上的礼节又是最难以把握的礼节,而酒桌上的恶毒更是笑里藏刀的恶毒。武锋倒还行,不是那种下手多狠的人,这天的温启刚倒霉就倒在贺律师和外经委主任两人身上。这两人玩起酒的花样来,那才叫精彩纷呈,新鲜百出。尤其是贺律师,虽是女人,但喝起酒来既猛又干脆。她给温启刚敬酒,都是自己先干,满满一大杯下去,然后眼角溢出很专业的笑来:“温总,如果看得起妹妹,就干了吧,妹妹也挺辛苦的,讨口饭吃不容易,今天沾区长的光,认识温总,以后就不愁活路了。”话说得多动听,可话里全是毒。温启刚只好干,可他哪有酒量啊,让人家连敬六杯,就天旋地转,脚下安摇摆器了。接着是外经委主任:“温总是大企业家,是我仰望的对象,今天我真是太兴奋了,没想到能见到温总这样的大人物,我自干三杯,温总随意,要是看得起我这个小弟,就赏个脸吧。”说完咣当咣当,三杯下肚,目光温和地看着温启刚的杯子。温启刚心想,这哪是敬酒,分明就是罚,就是打,但他还是硬逞英雄地喝了。
一片掌声。
是沈新宇带头鼓的。
“温总爽快,到底是大企业,敢做表率。真是受教育啊,我不敬都不行了。温总,咱俩这样,你端一杯,我喝两杯,不计数,一直端,只要温总今天能让我倒下,我沈新宇以后就听你的。你说不让哪家企业发展,我就让它关门;你说不让哪个产品进天塘,我就让它滚蛋。甭说是‘劲妙’,就是‘可乐可口’‘茶师傅’,只要你温总看不过眼,我照样让它走人。天塘人民以后只喝一个品牌,‘宝丰园’!”他在真真假假中就把温启刚启不了齿的话全给说破、说开了。这叫啥?功夫!你温启刚找我什么事,不就是有人抢你的摊吗,不就是想跟我讨价还价让“劲妙”收敛吗?行,先喝酒,一切靠酒解决,你能喝,我就能让他们退。这种豪迈,纵是黎元清这样能玩转大市场的企业家也不敢有,可沈新宇敢。为何?人家是领导啊,酒对他们来说早已不是一种液体,而是权力的另一部分,是他们控制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利器!
温启刚没敢接招,也不可能接这种招。他抓起酒杯说:“实在抱歉,知道区长是好意,可我不胜酒力,今天已经喝得太多了,如果有机会,我再请区长喝,手中这杯,就当我谢罪吧。”说完,一口,将杯中酒饮了下去。
这当口,温启刚见边上女老总墨池的脸色紧了一下,看他的眼神也一跳一跳,像惊着了似的。前面贺律师硬要给他灌酒,墨池是暗暗帮过他的,还要替他喝酒,被外经委主任叫了停。见他不接沈新宇的招,墨池显得很紧张,可又不敢多说什么,一双眼睛在温启刚脸上扫了扫,马上又去看沈新宇的脸色。
沈新宇的脸色突然变得黑青,这是正常表现,在他们眼里,是没有人敢拒绝他们的。他们说什么,别人都得响应。哪怕喝死,你也得接他的招。温启刚居然不接,居然不给他面子!沈新宇动了下屁股,身子往斜里坐了坐。“温总就是温总,大企业啊,这气概,让我真心学习了,我把这两杯喝了。”他抓起酒杯,正要喝,又突然放下,看着温启刚说,“不过有句话我要提前告诉温总,免得这两杯下去,我醉了,让温总白来一趟。”
“洗耳恭听。”也许是酒精的缘故,温启刚的话语里也有了一股酒劲。
沈新宇听出这酒劲了,越发带了狠劲说:“温总这趟来,不就是想让‘劲妙’退出市场吗?我在这里明确告诉温总,不可能!我沈新宇虽然不才,但也不是让哪个企业吓大的。地方企业是小,正因为小,政府才要扶持。天下不是哪一家的,温总能做到的事,我想华仁也能做到。说穿了,饮料是啥,不就是塑料瓶里装虚伪吗,号称文化,号称祖传。我不知道温总祖上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你们黎老板祖上卖过什么,但我相信肯定不是卖饮料的。可据我了解,姜华仁祖上是千真万确卖过凉茶的。哪个该扶,哪个不该,温总这下该明白了吧?”
说完,沈新宇爆出一声大笑,然后起身,突然用力打翻两只酒杯,让杯中酒洒了一桌。“好啦,你们替我招待一下温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还真就走了。
温启刚被彻底晾在了那儿!
温启刚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他吐了,吐天吐地,隐约记得,是墨池在照顾他。贺律师和外经委主任对他的行为表示出相当大的反感,他还在呕吐时隐约听到贺律师抱怨了一句:“什么素质嘛,好好的场子愣是给搅了。”
是,他搅了人家的场子。他该死,他怎么能去这种场合见沈新宇呢?但是,第二天酒醒之后他明白了,他只能在这种场合见到沈新宇,人家不肯给他其他场合。
就在他懊恼和追悔时,手机突然响了。一接,居然是墨池打来的,问他好点没,温启刚说了一大堆“谢谢”。墨池说:“该道歉的是我,昨晚把您喝成那样,实在遭罪啊。”温启刚说:“别,是我不识趣,不该跑去搅你的场,弄得你事也没谈成,抱歉啊。”墨池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道:“哪是我的场,我们这些人,永远没场,设场的是他们,搅局的是他们,砸场子的最终还是他们。我们既没那资格也没那雅兴,我们只是器皿。”
“器皿?”温启刚觉得这话有点新鲜。
墨池没多做解释:“算了,不说这些堵心事了,但愿昨晚没伤着您。要不要去医院打点滴?身体要紧。”
“别,我没那么脆弱。”
“那行吧,您温总是久经摔打的,这么一下也碎不了。对了,下午您没应酬吧,少波书记想见您。”
“谁?”
“少波书记啊,刚才我去他那儿,跟他提起您,一听您温总来了,少波书记马上让我安排,说今晚必须跟您吃饭。”
温启刚有点不相信,以为自己还醉着,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