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和许小田回来了!
高静真是一肚子怨气。要知道,这次永江的活动可把高静和许小田累坏了。两位美女原以为永江建了最大的基地,凡事就跟东州这边一样,轻松顺利,哪知去了才知道,麻烦一大堆。加上基地总经理武华峰又是个性格诡异的人,仗着是温启刚的嫡系,不把高静放在眼里。高静在好力奇,也算个特殊人物。一则她有名牌大学的学历,还有在国有大型企业工作过的经历。加盟好力奇后,她又深得温启刚和唐落落两个人的欣赏与厚爱。别人都是讨一方的好,高静两方都讨,还不是她自己刻意,是温启刚和唐落落都能看中她,都把她当骨干培养。高静自己也很争气,在国企那些年,等于是为她积蓄了力量,积累了经验,完成了锻炼。到了好力奇后,她如一头母豹子,在商场里横冲直撞,频频创造佳绩,引得同事和竞争对手早就对她刮目相看。高静在活动中指挥惯了,到哪儿都容不得别人给她的方案打折扣,偏偏这次武华峰不听她的,找了不少碴儿。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把现场准备好,这边一个电话又要取消,高静差点崩溃。她路上不停地说,回到公司,一定要跟温启刚算这笔账,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惹得许小田不停地笑。在许小田眼里,高静这次去永江,实在是反常,跟平日的“高大侠”判若两人。发无名火、挑无名刺倒也罢了,反正她是有名的脾气王,火气大得很。关键是不能提网上那惊爆眼球的绯闻,一提,高静立马像吃了枪药,噼里啪啦就炸你一顿。许小田是个多事鬼,管不住嘴,也管不住思想,啥都觉得新奇,啥都想议论议论。公司出了这么大的绯闻,闹得尽人皆知,到哪儿都有人问她,连永江基地的总经理武华峰和副总尚敏杰也神神秘秘地打听,唐落落到底是谁的女人。呸!这些人吃得不多心操得多,谁的女人碍你们什么事啊,就算黎董和温老大全出了局,也轮不到你们啊。不过私下里,许小田也纳闷,也偷偷问自己,到底是谁的啊,不会一个要完另一个又要吧?这想法把她吓了一跳,顿觉自己很是卑鄙,不厚道,只好讪讪地跟高静说:“外面这些人,说这话也不嫌牙疼,我看我们老大眼光挺高的啊,咋会看上唐落落那种女人。再说了,一碗剩饭有啥吃的,你说是不?”
“管住你的嘴,少乌鸦!”高静恶狠狠地训了许小田一句。
训完,自己却像有了心事。
高静跟别人不一样,她很少有心事。她是一个把世界看得很透彻的人,很少像许小田她们那样,为某件事想不开。在高静眼里,世界的怪象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事还从未出现过。这有点像萨特所说的存在就是合理的。高静还真读过萨特,她说自己大学期间一度很迷哲学,成了哲学狂。除了萨特外,她还读了培根、尼采,包括弗洛伊德,她也很着迷。不过,高静最终没成为哲学家,成了一名商人。高静给自己的解释是,哲学是空的,只解决形而上的问题,形而下的问题,还得在生活中解决。
她喜欢生活。
高静是工作狂。工作狂的思维往往是简单的、透明的,因为他们受不了复杂。人一复杂,行动就迟缓了,这是高静的原话。她喜欢快刀斩乱麻式的工作方式,所以不想让复杂的思想来困扰自己。与其被思想困住,不如放开脚步冲上去,这也是高静说的,当教科书一样传授给许小田。高静像个老师,她喜欢把自己的感受讲给许小田。许小田却烦这些。许小田觉得自己像个诗人,诗人就喜欢乱想,喜欢追根究底,可惜她不会写诗。不会写诗的许小田很敬重高静,更佩服她的能干,但有时候她又那么渴望高静出点丑。
许小田不认为这是卑鄙,世上哪有那么多卑鄙,她就觉得好玩。
许小田发现一个秘密,高静这种看似没有心事的女人,一旦真被某件心事困住了,就装不住、压不住,表现得比她们这种人还强烈。
许小田喜欢看高静被心事折磨的样子,哼,让你装!
高静不想听许小田瞎扯,许小田偏扯,好像唐落落向温启刚示爱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高静终于被她扯烦了,瞪圆了眼说:“许小田我警告你,你到永江是打前站搞活动的,不是当长舌妇的,你最好给你那张破嘴安道防盗门。”
“破嘴,高大侠你什么意思,这话太损人了,知道不?”许小田佯装委屈地大叫,边叫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嘴巴。她的嘴巴是大了点,可这怪得了她吗?难道她不想有一张小巧性感的嘴巴?
高静一看许小田又照镜子,边照边描唇,就气不打一处来:“犯骚啊,越描越黑,知道不?”
“我怎么骚了?”许小田这下真被戗着了,扔了唇笔,奔高静面前,两只小拳头忽地抡了起来,眼里更是喷着火,两人眼看就要打架。对自己这位小上司,许小田是又敬重又气愤,尤其是这次,莫名其妙就给她找差错,当着基地那么多人的面数落她。
许小田却没敢把小拳头砸上去,不敢啊,她眼里汪着泪委屈地叫道:“死高静,吃枪药了啊,我说温老大跟唐美人,关你屁事,这事影响工作了吗?要影响也是他们影响的,你听听,哪里不是在谈他们啊,我听着都脸红!”
高静这下被许小田说痛了,表情扭了几扭,半天才有点捍卫权威似地说道:“有完没完,干活去,再敢提他们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高静真的发火,许小田就不敢多嘴了。高静不是没撕过她,有一次开玩笑,许小田拿高静的男朋友跟温老大比,结果高静扑上来,真就撕住了她的嘴。
不过许小田也不示弱,一边装臣服,一边暗暗抹用了一下高静的眼影。高静这次带的眼影据说是男朋友乐晓松送的,专程从法国带回来的,单是听听品牌,就令人咋舌。以前这些东西高静是不分你我的,只要许小田看中,抛一个媚眼,高静就大方地相送了。这次许小田眼巴巴盼了许久,高静却一点送的意思都没有,每天早晨化妆都神神秘秘地避开许小田,生怕许小田揩她油。
让你小气,你个女葛朗台!许小田报复完,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对这次永江之行,许小田给高静打了负分,对武华峰,许小田却有了新的认识。这哥们儿不错,好几次替她解围,帮了她不少忙。还有,她发现武华峰跟温老大一样,是个有思想、有抱负的男人。怪不得温老大要把他强行拉进好力奇,人家这是志同道合啊。联想到之前唐落落对武华峰的意见,说温老大是在培植亲信,想把好力奇变成自己的王国,许小田就觉得唐落落很不厚道。
变了才好呢。许小田就是看不惯唐落落那副二奶嘴脸,凭什么啊,不就是胸大一点,小嘴巴性感一点吗,哼,老女人!
女人要是对女人有意见,那是很刻薄、很尖锐的,一下两下根本缓和不了。职场中的斗争,多半发生在女人身上。要不怎么说,职场对男人而言是疆场,随你怎么驰骋,对女人而言却如同卧室。卧室里的斗争,是最不好调和的,因为它是软斗争。
从永江回来,见不着温启刚,高静和许小田都有些泄气。换作以前,只要搞完一项活动,回到东州,温启刚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她们讨论分析,找出活动的成功与不足之处,然后带上所有参与者,胡吃海喝一通,完了还要K歌。对了,温启刚的嗓音不错,典型的男中音,苍凉悲壮,唱到动情处,很具有英雄气概。这次倒好,回到公司静悄悄的,没几个人理她们。副总黄永庆是个小心至极的人,这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他曾是国有大型企业的副总经理,老总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呼风唤雨的人。可惜那家企业改制了,被政府卖给了一位地产商。刚开始时老总不同意,僵持了一年,死活就是不改制,还鼓动黄永庆他们带工人上访。结果有一天,纪委突然来人,带走了老总,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稀里哗啦,密集式调查,闪电式审判,十二年,没收财产四千多万。当时风传黄永庆也要进去,纪委也确实动了一番脑子,后来证明他是清白的,才得以脱身。不过从那以后,黄永庆的性格变了,沉默寡言,见人就躲。到了好力奇后,虽然性格有了变化,可他还是奉行不越雷池半步的原则,公司里不该他过问的事,一律不问,不该说的话,半句也不说,尺度掌握得有点可怕。跟这样一位上司共事,底下的人当然不快乐。好在高静和许小田不归他管,平日见了也只是点个头而已。但是这次,高静没来由地就冲黄永庆发了火。
“搞什么搞啊,忽而这样忽而那样,定下的事你们能不能不变?这是活动,不是过家家,别拿我们的汗水不当汗水行不,下属也是人!”高静这个炮筒子,回到公司,上上下下找不到温启刚,便一头扎进黄永庆办公室,不由分说地发了一通牢骚。
黄永庆静静的,任由高静发泄。他虽然低调,但下属比如高静他们没来由地冲他叫嚣时,他也会为自己争辩几句,至少会提醒对方注意尺度,再怎么着他也是前辈。但这天的黄永庆很怪,当高静噼里啪啦炮筒子一般往外泻火时,他站在窗前,什么也不说,眼睛也不看高静,瞅着窗外。五月的东州是最美的,天空是一年里很难得的那种蓝,这天还有几朵白云飘在空中,像一朵朵棉花浮在水面上。楼下的香樟这几天又绿了不少,叶子肥大,旁边的花池里又有几种花开放。
“你说完了?”等高静发泄完,他才转过身,像才发现高静似地问了这么一句。
高静有点沮丧,干吗要冲一个没血没肉的男人发火啊,真败兴。
“算了,我找唐总去!”高静扔给黄永庆一句,转身就要出门。
“她不在,离开公司了。”身后的黄永庆有气无力地甩过来一句。高静猛地收住步子:“什么?离开公司,去哪儿了?”
“没有人知道。”黄永庆声音低沉地说。
“离开?这时候不坚守,到处跑什么跑,是不是真要散伙啊?”
高静这话完全是气话,她急于想知道活动取消的原因,又没地方问,都快憋疯了。但是黄永庆紧跟着的一句话,让她傻了眼。
“不是跑,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她可能要永远离开公司。”说着,黄永庆把唐落落留下的那封信给了高静。
“这……”高静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离开?她这是出走!疯了,这些人全疯了!高静险些撕掉那封信。
从黄永庆办公室出来,高静的步子忽然踉跄起来,身上的劲一下子少了许多。她很奇怪自己有这样的变化,更奇怪的是,她的眼里竟无端地浸了泪。
臭老大,臭……女人!
骂温启刚容易,顺口就来。骂唐落落,高静还是有点张不开口。
许小田跟高静完全不同,一听唐落落出走了,她心里当下就涌出一层窃喜。原来还怕温启刚不在,唐落落又要把她们叫去,没事找事地挑出一大堆毛病,训她们半天。女人总是要比男人爱多管闲事,尤其是手中有点权的女人,这种毛病更大。许小田尽管也是女人,但还是最烦唐落落唠叨。走了好,清静啊,不用玩命地干活,更不用看脸色。可是没高兴几分钟,她不安分的脑子又想,唐落落为什么要走呢,难道是因为绯闻?
第二天下午,高静正在整理活动日志,许小田进来了,很神秘地说:“我搞清她离开的真实原因了,想听不?”
高静抬起头瞪了许小田一眼,本来想说“快点整理你的活动日志去”,结果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是福尔摩斯啊”?
许小田听出高静还是想知道的,心里暗笑,压低声音道:“真有情变,唐老鸭真是爱上老大了。”
唐老鸭是许小田几个背后送给唐落落的“雅号”,原因就是唐落落爱唠叨。
“啊?!”高静尖叫一声,手里的笔不听使唤地掉了下去。
“你慌什么啊,莫不是——”许小田发出一阵坏笑,感觉自己的猜想又往真实这边靠了一小步。
“死人,滚一边去,人家正用心做日志呢,你鬼一样跑来,不吓着才怪!”
“是吗?”许小田的笑声更诡异了,接着话题道,“都怪老大太优秀,是个女人都想爱。我许小田就是嫌他太老,不然……”
“不然咋的,也想当小萝莉?”
“我是没那个福气哟,这么久了,老大都没正眼瞧过我一次。我是担心有些人,白恋了人家一场,现在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可怜哪。”
“许小田,你乱扯什么,没事干给我走开!”高静猛地起身,整个人像是着了火一般,又急又恼。许小田看着她呵呵笑。
“咋,又吃枪药了啊。我怎么发现,一提老大跟唐老鸭你就发火,我可警告你,这事咱玩不起,你要对得住乐晓松啊,就冲那眼影,你也得对人家忠诚点。”许小田不依不饶,非要把高静往墙角里逼。
“敢提眼影,许小田,我跟你拼了!”高静真的像是让许小田说痛了,几步扑过来,就要打许小田脖子,吓得许小田大呼救命。
正闹着,办公室的门推开了,让她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进来的人居然是唐落落。
在好力奇,你要说唐落落不漂亮,那绝对是口是心非,是一个不敢面对美丽的人。唐落落出生在苏州,后随母亲去了香港,在那边读完大学。上天除了赐给了她一副白皙干净、美若处子的面孔外,还赐给了她娇小玲珑却又发育极好的身子。那身段,高处高凹处凹,一米六三的身材错落有致,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良好的教育加上少时优越的环境,让她练就了从容淡定、超然自信的气质。这种气质一旦放在职场里,是超级迷人、超级镇人的。记得高静第一次来好力奇,面试她的就是唐落落。高静原以为自己是男人眼里的西施,美人坯子,到哪儿都自信着呢。等往唐落落面前一站,差距一下子就有了,那一瞬间,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倒不是长相上输给了唐落落,是气质,是那份淡定,那种超乎外物的从容。
“你就是高静?”那天唐落落问,目光平视着高静。
“是,我叫高静。”高静有点气短,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说说你对爱情的看法。”唐落落微微笑着,问了高静一个跟职场毫无关系的问题。高静一下结舌,爱情——职场招聘居然问爱情?但人家问了你就要回答,高静轻轻咳嗽一声,迅速调动脑子里关于爱情的种种知识与经验。可现实残酷得很,读了四年大学又在职场打拼三年的高静,爱情经验居然近似于零。她在大学里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严格讲那不算爱情,是系里一个男生对她有好感,约她散步、打球。对了,高静喜欢打球,这是她工作之外唯一的乐趣。她先是打羽毛球,后来又迷上网球,是大学网球协会的联络员,在大学里拿过冠军。可约会没几次,她就发现了男生的缺点。高静是个有心理洁癖的人,容不得别人有缺点,一双眼睛又特别毒,总是在看到优点之前先看到缺点,这样的女人是很可怕的。结果,她跟男生分手了,当时他们最出格的举动就是牵手,连拥抱也没有一个。后来在富远外贸,一家老字号的国企,高静暗暗喜欢过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是富远集团分管外事的副总。那个男人也喜欢她,两人单独吃过饭,出过差,进过酒吧。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不敢有——男人有家室。高静顽固地认为,对有家室的男人不可动心,就算忍不住动了心,也只能把它掐死。结果一年后,那个男人被她狠狠地掐死在心里。除了这些,高静真的没有了。那时高静跟乐晓松还不认识,“爱情”两个字对她来说如同空白,是一场没有体验过的豪华旅游。
高静结结巴巴,讲了一堆,全是从书上或电视里看来的,听得唐落落差点笑出声来。
“入职就跟恋爱一样,你得有感觉。”唐落落说。
“感觉?”高静这才明白唐落落为什么问她这样一个问题,心里似乎有些认同,不过,她还是不服气地回敬了一句,“可还有先结婚后恋爱的呢。”
“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这样的事好力奇不干。”唐落落回答得干净利落。高静暗叫不好,看来面试要砸锅,不由得埋怨起温启刚来。高静舍弃富远集团来好力奇,是温启刚做的工作。他从猎头手里要来资料,两次约谈,让她动了心。可温启刚说,要进好力奇,他说了不算,必须经过面试这一关。对程序上的规定,高静是遵守的,这是职场人必须有的一个素质,但面对唐落落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奚落,高静那颗心受不住了。就在她打算接受败局时,唐落落起身,优雅地朝她走来,边走边说:“好吧,我反感装纯的女人,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你可以留下,但有一条,以后裙子别那么穿,还有这双鞋,我不想公司的美女们连自己的脚都打扮不漂亮。好力奇是在做文化,不只是做饮料,希望你能记住。”
高静那天的脸真是红透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教训啊,简直就是侮辱。唐落落说完就走了,高静那个窝火啊,恨不得一头撞在某个地方。后来,她审视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发现并没什么不妥。为了面试,她特意在商场里买了那双鞋。等进了好力奇,观察了唐落落许久,高静才明白那一天问题出在了哪儿。
人要简单,不能太复杂,穿着是,心态更是。这是高静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市场更要求简单,所有的冗长和繁复在市场里都会碰壁。消费者需要以最明快的方式、最简捷的通道,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信息,他们不会为买一瓶饮料而深思半天。
这话是唐落落说的。唐落落在公司负责财务,是董事长黎元清从香港带来掌管财务大权的,但她对品牌的了解以及对市场的认识,绝不在高静她们之下。相反,她判断市场的观点很是独特,总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还是说那双鞋吧。唐落落的鞋子从来都是简单的,色调质朴,款式考究,但绝不累赘。高静从没发现唐落落穿款式复杂的衣服或鞋,她通身流畅,就像是几笔勾勒出来的。一开始,高静认为唐落落是个简单的人,什么也不讲究,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对简单的理解还很浅。简单不是单调,不是不追求品位,而是一种更加高级的审美。一个人如果能在简单中富于内涵,能把简单深化成自己的生活哲学,那这人就很了不起。
人们总是在追求复杂,总是让日月把自己搞得很累,往心里填进不该填的东西。高静虽然还在打拼的初级阶段,但已经被很多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回头再想想唐落落,差距大得她都不敢往下想了。
高静那天穿的鞋子虽是经典版的,看似稳重,但多了不少点缀。从美学的角度讲,那双鞋显得老气,缺少活力。尤其是鞋口太深,让一双脚只显出三分之一,看上去是鞋子把整个人装了进去。穿鞋的目的是衬托脚,而不是让鞋子遮盖住脚的美丽。要让脚有个性,鞋子必须有个性。同理,广告的目的是突显品牌,而不是让广告的内容淹没品牌。生活的逻辑跟市场有时候惊人地相通,这也是高静这几年悟到的一个道理。从生活中找寻灵感、找寻答案,是一条最简单也最可靠的路。
当然,仅仅用美丽来形容唐落落还远不够。有美貌的女人太多了,职场上从来不缺美女,但缺有头脑的美女。
对唐落落,高静是另有想法的。
唐落落猛地推开门,出现在高静和许小田面前,着实把两位美女吓坏了。高静的拳头已经抡起,正要砸在许小田身上,许小田夸张的动作以及大声呼救的尖嗓门让推门进来的唐落落怔了一下。不过,唐落落没像往常那样马上沉下脸来,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高静和许小田恢复正常,才说:“看来你们兴致不错呀,活动取消,真是解放了你们。”
高静没说话,愕然地怔在那里,心里发问,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许小田倒是眼疾手快,马上整了整乱了的衣衫,往唐落落这边走了几步:“唐总,你回来啦,我们可想念你呢。”
“回来,我从哪儿回来?”唐落落白了一眼许小田,又看向高静,足足看了有三分钟,才道,“你们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一摔门走了。
妈呀,高静一身冷汗,心都贴到了后背上。直到唐落落走远,她才转身瞪住许小田:“闹啊,怎么不闹了?”想到刚才许小田对唐落落的那个贱劲,她又讽道,“无耻,没骨气!”
许小田自然不服气,强辩道:“我爱贱,怎么了,总比被人家当场罚工资好吧?”
许小田以前让唐落落罚过工资,就因在背后说唐落落坏话,被唐落落听到,罚得很狠。打那以后,许小田见了唐落落,就开始一个劲地送笑脸。
什么东西也没钱重要,这是许小田的逻辑。当然,她这么想有她的道理,谁让她家境不好呢,现在还供着弟弟上大学,还要负担父亲的药费。
两人出了门,往唐落落办公室走去。
好力奇的办公大楼是三年前建的,地处东州最繁华的公安路,二十二层。大楼一开始想以黎元清的名字命名——元清大厦,后来黎元清觉得不妥,太张扬,再说“元清”两个字做大楼名没啥气势。一番斟酌后,改成了环球大厦,这里面有把“宝丰园”做成全球性品牌的意思。大楼建成后,先后租出去一部分,跟好力奇合作密切的《东州商报》就在这幢楼上。唐落落的办公室在十九层,跟温启刚的办公室紧挨着。据说在香港,十九是个吉利数字。也有人说是黎元清的个人意见,大楼建成后,到底要在哪层办公,黎元清费了一番脑筋,后来请高人指点,才确定在十九楼。因为《周易》中的第十九卦,上卦为坤为地为顺,下卦为兑为泽为悦,顺悦相和,所以是亨通的。而塔罗牌的第十九张牌“太阳”,可说是所有牌中最好的一张,象征知识、活力和幸运,也代表值得受人尊敬和回报。
到了楼上,唐落落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隔壁温启刚那间,门紧紧地闭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高静的步子突然慢下来,脸上也浮出一层忧虑和失望。许小田用胳膊肘捅捅她,示意她快走,高静没有反应。等许小田敲响唐落落办公室的门时,高静才从恍惚中猛地醒过神来,几步蹿到许小田前面。
“请进。”唐落落在里面说了一声,声音仍旧那么优雅。等进去走近后,高静才发现,唐落落跟前些日子不像了,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以前的唐落落总是风姿绰约、神采奕奕,那气度,那精神头儿,完全是业界领袖的范儿。可此时坐在老板桌后的唐落落,分明是憔悴的、暗淡的。一双眼睛往里深陷着,两个黑眼圈更是明显,平时精心要补的妆,今天也懒得补,发型有点凌乱,嘴里居然还叼着一根烟,感觉跟酒吧里那些大牌女郎有几分相似。看见高静她们进来,唐落落并没马上掐灭香烟,反倒狠吸了几口,吐出一串青烟圈,悠悠的,荡在空中。那烟圈仿佛带着某种暗示,让高静暗着的心又晃悠几下。高静想,传言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唐落落一定是让某种叫爱情的东西伤着了。
“坐吧。”唐落落又抽了一口,将烟掐灭,说道。
高静没坐,许小田倒不客气,在离唐落落很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里放着光,嘴巴更是甜得要死:“唐总真潇洒,抽烟的动作迷人死了。”
“是吗?”唐落落无精打采地瞅一眼许小田,并没把许小田的恭维放在心上。她的心思显然不在许小田这边,许小田在她眼里一向就是个傻大姐。“水在那边,想喝自己倒。”见高静冷着脸不说话,她又说了一句。许小田便屁颠屁颠地忙着去倒水。唐落落翻了下手里的文件,问高静:“永江那边情况怎么样?”
“活动取消了,唐总难道不知道?”高静的话有点生硬。说来也是奇怪,以前高静在唐落落面前说话不是这样的,不但尊敬,而且膜拜。当许小田她们在背后说唐落落坏话,拿唐落落的私生活消磨时间时,她总是站出来制止,好像唐落落是她心中的女神,不容别人调侃。可今天,她的态度竟有点不像她了。
“我问的是生产。”唐落落也感觉到了什么,困惑地抬起头,陌生地盯住高静。
高静避开唐落落的目光,那目光她有点正视不了,她低下头,装作思考状。
“难道你们没了解基地的情况,不可能吧?高静,你做事不是这样的。”唐落落追问一句,阴着的脸更阴。
高静这才道:“时间紧张,跟基地那边也没多交流,工作都是围绕活动做的,活动取消,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市场呢,永江可是市场的前沿,你们两位是公司骨干、核心成员,去了那么重要的地方,不会一点信息都带不回来吧?”
“这……”高静被问得低下了头。她不得不承认,唐落落就是狠,太狠了——似乎知道她这次去永江,一点额外的工作也没做,所以进门就捅她软肋。
永江位于东州跟广东的交界处,这些年兴起的城市中,永江别具一格。它不但地理位置独特,靠着大江,将周边的五六座城市连在一起,而且因为周边的繁荣,自然而然成了一处枢纽,成了向粤州、深圳乃至上海、苏州等地输送新产品或人才的新兴基地。这座城市更大的特点在于它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它比上海显得大气,当然不是指建筑,而是它所具备的人文精神与情怀。它比粤州内敛,比深圳温厚,又比苏杭多那么一点前卫与开放。这里的人,一大半来自外地。有人说,永江是创业者的第一码头,闯世界者的栖息地。两年前温启刚正是看中这些,才放弃杭州,毅然决定将好力奇在国内的第四个生产基地建在这里。自那天起,高静和许小田就隔三岔五地往这边跑。一来这边是好力奇目前在国内建的生产规模最大的厂子,比最初建在广东东莞的基地,生产规模翻了两番,员工数也多出近一倍。永江生产基地,除了担负“宝丰园”凉茶的生产包装任务外,还担负起市场前哨的重任。二来永江已经成为国内饮料生产及销售的重要基地,三个新建的工业园区,两个是清一色的冷饮。“可乐可口”“健力露”“一统”等国内外驰名的冰红茶品牌,都在这里建厂。有些甚至将公司的大本营搬到了这里,永江眼看就要成为中国饮料第一城。这里汇集的市场信息、行业内幕比任何一座都市都多,它是饮料市场的最敏感地带,是业界触摸市场变化、打探市场信息、给市场把脉的一个关键地。
有人说,要想赢得饮料市场的天下,就必先赢得永江。
说永江,就不能不说武华峰。武华峰是“宝丰园”永江生产基地的总经理,也是温启刚掌管好力奇大权后,在公司内公开推举的自己人。武华峰跟温启刚是中学同学,温启刚初来内地时,两人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相遇后,就再也没分开。再后来,“宝丰园”要在内地扩大生产规模,建设基地,武华峰大力推荐永江,一口气讲了永江不少优势,观点跟温启刚高度一致。温启刚便说,建在永江可以,但你必须来给我做管理。武华峰一开始还有点为难,他是原公司的骨干,在业界威望极高,那边给的条件也很有诱惑力。无奈温启刚软磨硬泡,武华峰牙一咬,向老东家递了辞呈,跟温启刚干了。
事实证明,当初选择在永江建厂,是一项非常英明的决策,“宝丰园”能有今天,跟在永江建设基地有很大关系。
高静自叹倒霉。这次去永江,她真是精力不集中,干工作的信心也不足。高静的恋爱出了问题,不是乐晓松对她不好,是高静根本投入不进去。高静很痛苦,她三十出头了,父母催,姥姥更催,她自己也知道,婚姻问题不能再耽搁,必须解决。可恋爱这事真不是硬着头皮谈的啊。想想,跟乐晓松认识也有大半年时间了,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是太少,乐晓松各方面都好,高静挑不出什么,但内心就是缺那么一股激情,感觉谈恋爱跟完成任务一样,机械死了。高静渴望一种有激情的生活,当初舍弃富远集团的优厚条件和国有大型企业的招牌来好力奇打拼,除了温启刚的个人魅力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国企那边的生活太平静,工作太教条。高静信奉一句话:人生是要疯狂的。她已三十而立,再不疯狂更待何时。甭看高静外表沉着稳重,内心却燃着火,她喜欢那种激情勃勃的生活,喜欢全身心的投入,更喜欢冲动和冒险。好力奇满足了她这方面的需求,但是,恋爱这件事真伤人哪。在永江的时候,乐晓松再三打电话,要到永江陪她,反正乐晓松干的是媒体,时间自由,随便找个理由就去了。再说《东州商报》一向跟好力奇关系不错,乐晓松又负责快消这一块,是“宝丰园”的宣传者,去永江理由当然很充足。但高静坚决地拒绝了,她不想在永江见到乐晓松,更不想在永江跟乐晓松谈情说爱。她给乐晓松的理由是,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干别的,希望他能理解。乐晓松倒也听话,没硬去。原想乐晓松不干扰,她的心情会好一些,工作会投入一点。可是没有,在永江的那些天,她像丢了魂似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而且火气非常大,看什么都不顺眼,遇事就来脾气,以至基地总经理武华峰骂她提前进入更年期,不可理喻。
她是不可理喻。网上的传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唐落落跟黎元清也好,跟温老大也好,跟她有几毛钱的关系,凭什么要让这样的绯闻搅乱自己!
永江的活动取消,高静算是松了一口气,尽管她跟黄永庆发火,可她知道,内心里她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真要按计划把活动搞下去,弄不好哪个环节就会出问题。到时,她怕没脸跟温老大和唐落落交代,更没法给自己交代。对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来说,任何闪失都是对自己的否定。自己给自己抹黑,这对高静来说十分残酷。回来的路上,她也想过怎么跟公司汇报,对她和许小田而言,调查市场、掌握生产基地的情况,是不用上司交代的,理所当然要在工作计划中。她原想把这一切推到武华峰身上,反正她跟武华峰是吵过架的,那么多人可以做证,相信温启刚不会过分责怪。可是谁知,这么点小心计还是被唐落落看穿了。
面对唐落落的追问,高静只能低头挨训,机关算尽太聪明,反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奇怪的是,唐落落并没深究,破天荒地冲两个犯傻的女下属叹了口气,带着安慰的口气说:“好吧,这次不怪你们,怪只怪公司准备不足,永江那边的情况改天再说。”
高静长长地舒了口气,谁知许小田又急不可待地摇起小狗尾巴来。
许小田这张破嘴,根本就没个管住的时候,人家唐落落刚给了个台阶,她马上兴奋地贴上去:“谢谢唐总,这次真是我们不对,没尽好责,我们检讨,下次一定注意。”结果惹得唐落落又犯神经:“下次,你们还想要下次?”幸亏高静反应灵敏,马上接话说:“唐总找我们来,一定是有新的任务吧。这次永江的活动突然取消,我们都有些想法。眼下公司正处在关键时刻,市场这一块不能毫无作为。旺季马上到来,我们不抢,别人就会顺势而争,‘宝丰园’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别人。”
一席话,说得唐落落心里泛起了苦。谁也不知道唐落落为什么要悄然离开公司,更不知道她为何又突然杀回来,可唐落落自己清楚得很。唐落落难受哇,她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更不该向他表白,不该拿一张热脸去贴冷屁股,自取其辱。她离开公司,是想让自己静一静,也让温启刚静一静,更让整个公司能静下来,不被传言所伤,不被他们个人之间的纠葛伤了元气。不管怎样,她是深深地爱着好力奇的,让公司因她受损失,这种事唐落落不干。她原本是想去一个叫水云间的地方静心思过,给自己疗伤,情伤。谁知在途中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好力奇遭暗算,有人从香港专程而来,带着足够的野心与仇恨,要置好力奇于死地。
她能不回来吗?
好力奇摊上大事了,而且这一次,唐落落预感不会比东州药业那事小。
唐落落心里虽然有很多想法,但又不能告诉面前的两人,算了,还是按自己的计划来吧,没必要跟她们兜圈子。
“找二位来,真是有事,这样吧,这几天温总不在,你们那边的工作呢,也可以放一放。二位抽点时间,集中查一家企业——香港盛高集团。”
“查它干什么?”许小田的话总是比高静快。
“不干什么,我要你们搞清这家公司,不放过任何细节!”唐落落突然恨恨地说。
出了门,高静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在楼道内。换作平时,许小田刚才那表现一定会招来高静的一顿臭骂,什么不识相啊,没脸皮没脑子啊,自己往枪口上撞啊,总之,想起什么骂什么。可今天,高静就跟哑巴了似的,心事重得很。
“唐老鸭的话好有深意啊,大侠,你品出什么味来没?”回到办公室,许小田说。
高静依旧不吭声,脑子里反复想着一件事:去香港,查盛高。
她为什么要查盛高?
“盛高是家什么企业,干吗要我们去查?”许小田真是连一分钟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点也不在乎高静此时的心情,凑上来又问。高静还是不吭声,许小田终于急了:“说话呀,大侠,她到底让我们查什么?”
“我哪知道,有种你问她去!”高静突然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