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镇里,赵永胜、粟明、钟瑞华等人已经坐在了会议室。侯卫东拿着水杯子和笔记本坐了下来,唐树刚也赶了回来,只剩下刘坤没有回来。
赵永胜看了看表,道:“不等刘坤了,我们开会。”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我刚到县委开了会,根据县委决定,凡是贷款十万元以上的,只要不能按时还款,一律集中到县城东风旅馆学习,还了款才能出来。祝书记和马县长下了死命令,不准一个人开后门。”
听了这个决定,除了侯卫东,其他人都很惊讶。唐树刚道:“这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
赵永胜道:“这是县政府的决定,即使错了,也不用我们承担责任,我们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侯卫东并不是太惊讶,二姐侯小英已经进入了吴海县学习班。吴海县既然能办学习班,益杨县当然也能办,想必这些个学习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默许。
“我现在宣布青林镇进入益杨县学习班的名单,周强、杨家福、曾昭明……吴勇等七人,由侯卫东负责将这七人送到学习班去。”
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不执行是违反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执行了就是将这七名青林镇老板得罪了。钟瑞华等人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侯卫东暗道:“你们为了掌握基金会的大权,明争暗斗,吃香喝辣,现在出了事,把我推到了第一线,哪里有这个道理。”他当场提出了反对意见:“赵书记,自从整顿基金会以来,我天天守在大门口,没有休息过一天。现在又带着上青林小组去催款,今天收了张世财家的一千元贷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块钱,还与他签了三年付款的协议。这一段时间我的工作量实在太大,能不能让我稍稍缓一口气?”
赵永胜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当场反对,不快地道:“你工作勤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其他领导也不轻松:钟镇陪着清偿组,天天喝酒,输水都是好几次了;唐镇把大部分日常工作顶了起来;刘书记接连召开了四次支部书记会,现在还在村支部开会,也是连轴转。你人年轻,多做工作,组织上会记着你的功劳。”
侯卫东又找起了客观理由,道:“这七个人都是青林镇名人,耳朵灵得很,我们必须同时行动,否则他们就会听到风声了,建议镇领导每人负责去请一至两人。散会以后同时出发,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座参加会议的领导有赵永胜、粟明、钟瑞华、侯卫东、唐树刚,加上才从医院回来的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朱大彪,以及未与会的刘坤,刚好就是七个人。侯卫东的意思就是每位镇领导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杨东风旅馆。
在新一届党委、政府里,赵永胜的话基本上就是决定,基本没有人在会上针锋相对地提出反对意见。大家把目光对准了侯卫东,小会议室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粟明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开始打起了圆场,道:“侯镇的建议也有合理性,我觉得可以分成五个组,由侯卫东、钟瑞华、朱大彪、唐树刚和刘坤各带一组。侯卫东负责两人,钟瑞华负责两人,朱部长、唐镇和刘书记各负责一人,这样能够确保行动准确。”
赵永胜态度强硬地道:“这事侯卫东不要推托了,殡葬改革是天大的难事,你都能够抓好,我相信这件事也能办好。”不过他也退让了一步,道,“我也不是让你事必躬亲,镇里的其他人你可以随便选,镇里的所有小车随时听从你的调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已经推托不掉,道:“谢谢赵书记对我的信任,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具体安排。我们分为四个组,由付江带一组,负责曾昭明、周强;苏亚军负责一组,负责杨家福;欧阳林负责秦宁……”
分完组,他看了看时间,道:“如果各位领导没有意见,请欧阳主任立刻通知这些人来开会。十五分钟以后,各组统一出发,将人直接带到益杨城内。”
新班子经过半年运作,赵永胜对班子成员的能力、脾气也大致清楚了。他对侯卫东这位跳票副镇长的能力颇为肯定,特别是经过殡葬改革以后,每逢遇到急事、难事,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侯卫东。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赵永胜并不想让粟明过多地插手基金会具体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由钟瑞华将经过过滤的材料报给粟明,而不是把第一手材料报给粟明。这里面的微妙之处,他明白,钟瑞华明白,粟明也明白。
党委委员朱大彪刚从医院出来,成天病怏怏的,不能负起责任来。
副书记刘坤也是外来户,可是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不如侯卫东。万一控制不了局面,出了什么纰漏,他赵永胜无法向柳、刘两位常委交代。
综合诸方面因素,侯卫东是当急先锋的最佳人选。
布置完工作,赵永胜拿着水杯和笔记本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以后,他关上了门,拿出手机。
“周强,你在哪里?”
“我到了岭西,正在喝茶,谢谢赵书记了。”
“这一段时间抓得很紧,你别回来,以后少联系。”
“赵书记放心,我是用其他人的身份证办的手机卡,没有问题。”
下午5点钟,五名青林镇的贷款大户被带进了益杨县东风旅馆,唯独吴勇和周强不知所踪。
东风旅馆是80年代初期的旅馆,门口一圈三米高的围墙,整个建筑呈灰黄色。益杨宾馆没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领导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随着益杨城逐渐东迁,楼台宾馆如竹笋一样随风而起,东风旅馆渐渐没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在门口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位穿着警服,都是冷冰冰的表情。
杨家福等人走进学习班的时候,皮带、鞋带都被解了下来,换上一条短短的布带,用来系紧裤腰。这是公安的做法,也是为了防止学员出意外。
侯卫东与益杨县学习班领导办完交接,回到沙州学院,痛痛快快冲了热水澡。然后关了灯,在客厅里坐等着隔壁钢琴声响起。
星期一,侯卫东带着小组人马到上青林追款,一无所获。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附带的成果是收账小组在望日村收了五千元土地占用费。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心情不错,经过了五月份艰苦而富有成效的工作,青林镇殡葬工作完全走上了正轨,不仅如期完成了火化任务,还收了丰厚的土地占用费。社事办摇身一变成了有钱部门,平时吃顿饭、租个车,都不成问题了。
苏亚军建议道:“侯镇,催款的事情也急不得,今天收款全靠贺合全出力,是不是把他请出来,中午整一顿?”侯卫东点头道:“可以,不过我先把话说到前面,中午少喝酒,下午还有事情。”苏亚军道:“侯镇,真要喝酒,谁又敢同你喝,你现在是我们青林镇的酒仙了。”
上青林追账小组的阵容堪称豪华,社事办有一辆长安车,侯卫东开着一辆皮卡车。在望日村接了支书贺合全,一起到了老场镇,两辆车所过之处,在公路上带起了铺天盖地的灰尘。
中午,大家把攻击力放在贺合全身上,结果自然是贺合全醉倒。
下午2点30分,侯卫东接到电话,赶回镇政府开会。
一般情况下,不少镇干部借着下村之名,溜到各个角落潇洒。如今干部们多到各村去追钱,更是人去楼空。镇政府大院里只有党政办、农办等少数几个部门还开着门。
在小会议室,镇政府一级班子又聚在一起。赵永胜拿着一个本子道:“这个星期追款的进度很不理想,唐镇长,侯镇长,你们说说追款情况。”这一次,他罕见地称呼了侯卫东的官职,而没有直呼其名。
唐树刚一副愁容,道:“我们这组一共追收了三笔欠款,共计三千多块钱。”
侯卫东道:“我这组一共追了七千块钱,四笔。”
赵永胜的目光在唐树刚和侯卫东脸上来回扫视,道:“你们心里要时刻装着取款的群众,他们的钱都是几角、几块凑起来的。如果你们收不回账,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有了这个认识,追款的积极性就会高得多。”
唐树刚虽然没有反驳,但是神情中犹有不服。
赵永胜批评完,又开始利用经济杠杆解决问题,道:“催债组的同志一方面要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另一个方面,镇里制定了经济政策,以后收回贷款的10%,将作为各小组的工作经费,吃饭等费用可以在里面开支,剩下的钱可以在组里发奖金。”
谈完追债组之事,赵永胜又布置起新的任务。
“县里东风学习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几天时间便收到现金四百多万,马县长要求各镇也组建学习班。我和粟镇长商量了,青林镇为了追款,也得组织学习班。”
说到这,他眼光向班子成员扫了一遍,道:“钟瑞华负责办学习班,由晁杰同志协助,捉人的任务就交给唐树刚和侯卫东。唐、侯两位镇长,今天下午4点钟准时出发,晚上将进学习班的人员送到学习班。”
侯卫东心里早就悬在半空,听说是由钟瑞华来负责学习班,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没有让我来组织学习班,否则又是一件麻烦事。”
学习班是租用的一间上下楼的民房,看上去陈旧,但是围墙足有三米高,用来做学习班最合适不过。
侯卫东手中的名单上不仅有普通的村民,还有机关干部李勇、林场副场长杨秉章。这两位都是与侯卫东熟悉得紧的人物,这等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去做。
上了青林山,侯卫东找了借口,道:“我找曾宪刚有事情,苏主任去做李勇的工作,付主任去做杨秉章的工作。中午你们找地方吃饭,把票开上,由我来处理。”
他也不管付、苏两人的表情,一踩油门走了。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请追款小组吃饭的时间甚多。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此时见侯卫东耍起了滑头,苏亚军和付江两人也无可奈何,各自分头行动。
把皮卡车停在公路旁,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来到了曾宪刚的房前。这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充满着忧伤,侯卫东进门时,脑海中浮现出曾宪刚老婆端着香辣的鱼汤走出来的样子。
在上青林,与侯卫东感情最好、最信得过的就是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只可惜秦大江意外身死,曾宪刚家庭也遇到了不幸,这让侯卫东心情变得黯淡起来。
院子里,曾宪勇光着膀子打沙袋,头上汗如雨下。见侯卫东进来,他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道:“疯子哥来了,刚哥到石场去了,我去找他。”
曾宪勇离开院子,侯卫东对着沙袋一阵狂打。这一段时间,他有空就在粮站的宿舍前打沙包,成绩斐然,八块被肥肉侵略的腹肌又有了些模样。
打了数十拳,曾宪刚走了回来,他剪着短发,头头硬硬直直的,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衫,虽然是从工地上回来的,却很干净,进门道:“疯子,你好久没有来了。”
“镇里决定要举办学习班,让我上来捉人,我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付江和苏亚军,到你这里来偷懒。”
曾宪刚进屋拿了两根鱼竿,道:“中午在我这里吃饭,钓鱼去。”
两人提着鱼竿就坐到了鱼塘边,侯卫东钓鱼的技术一般,明明看到浮子在动,却总是拉空钩上来,而曾宪刚是接连钓起来三条。侯卫东屁股上就如有钉子一样,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撒了不少红薯颗粒。当曾宪刚钓起第四条瘦小的清水白鲢时,他彻底失去了耐心,点燃了娇子烟,在池塘边乱转。
11点的时候,曾宪刚已经钓了五条一斤左右的白鲢。这种清水养的小鲢鱼,虽然刺多,肉质却细嫩得很。不用放过多的作料,抓一把上青林家家户户都有的酸菜,用老姜、鱼香草煮汤,自有一种天然的香味。
曾宪刚亲自下厨,弄了一大盆鱼,香味扑鼻。
曾宪刚戒了酒,他还是给侯卫东倒了一啤酒杯的白酒。侯卫东也没有推辞,两人边吃边谈,提及上青林的变化,都是感慨万千。
下山时,由于侯卫东喝了些酒,开车时有些走神,进入盘山道的第四个急弯,皮卡车突然直直地就朝着山岸冲了过去。侯卫东所有动作都来不及了,只听得轰的一声,车头卡在了两棵大树之间。
在当年全国大炼钢铁的时候,上青林老百姓向来靠山吃山,对大树爱护得紧,所以上青林山上的大树保护得很好,在整个沙州都是异数。正因为如此,这转弯处的两株并排的大树才有粗壮的肢体,将皮卡车牢牢地夹住了。
侯卫东脑袋轰轰响了一阵,透过车窗往下看,车头已是悬空被夹在两树之间,底下是数十米的高坎。
他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朝后座爬过去,在爬行过程中,车身抖动数次。他就如特工007一样,好不容易从后车门爬出去,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爬出车身的侯卫东一屁股坐在车子旁边,数十米的山坡下面,露出许多坚硬的石头。他摸出了娇子烟,打火数次,皆不能打燃。最后颤抖着双手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随即又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这时,社事办的长安车开了过来。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都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团委书记周菁站在车头,眼看着数十米下面的森森乱石,只觉得双股战栗,背上发紧,连忙收回目光,退了回来。
付江见侯卫东脸色苍白,知道他吓得不轻,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侯卫东手里的烟已烧到过滤卷,他浑然不觉。付江又递了一支烟过去,道:“抽烟,抽烟。”苏亚军脑筋转得快,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道:“杨凤,侯镇出了车祸,请保险公司到上青林公路来看一看,在九道拐。”
不断有货车下山,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些货车司机多半认识侯卫东,每人都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岸下的乱石,啧啧有声。他们纷纷将高、中、低档各式香烟递给侯卫东,以示慰问。
等到一辆大货车把皮卡车拉起来的时候,侯卫东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香烟。真正平静下来以后,侯卫东暗叫侥幸,若不是这两棵大树,今天也就交代在上青林了。
在这一瞬间,侯卫东心态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他拨通了小佳的电话,开口就道:“小佳,我们马上结婚,明年生小孩。”
晚上,青林镇学习班准时开班。
镇政府抽了二十多人作为学习班工作人员,分成三组,二十四小时值班。副镇长钟瑞华是学习班班长,坚守五天之后,已感觉身心俱疲。于是专门找了赵永胜,坚决不管学习班。
在晚上的党政联席会上,钟瑞华道:“青林镇学习班前前后后收了十六人,今天是第五天了,已有九人交了钱,还剩下七人,这七人一共贷款五十四万。”
赵永胜捧着将军肚,满脸深沉地道:“学习班成立以来,成绩有目共睹,九个人交来了三十六万,签订了三年还款计划。这剩下的七人,我们要严格出班标准,每人只要交清了三分之一的钱款,签订了责任书,就可以放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又道:“学习班的第一阶段算是结束了,钟镇长的主要任务是陪同清偿组,这也是异常重要的工作。第二阶段学习班,钟镇长就不参加了。”
此时,益杨县各地清偿组已经有了一些成果,有三名基金会主任被刑事拘留,还有两个镇的党政一把手被纪委请去谈话。听到这些信息以后,赵永胜就决定将钟瑞华从学习班上抽出来,仍然盯着清偿组,以防后院起火。
从赵永胜的角度来看,盯住清偿组,比多追个三五万更为重要。因此,钟瑞华提出不管学习班,他就同意了。
在学习班人选问题上,赵永胜颇费了一番踌躇。
唐树刚和侯卫东都是合适人选。在整顿基金会的工作中,侯卫东先后承担了维护镇政府以及基金会秩序、强送杨家福等人进入县学习班等大事。此时再让其负责学习班,工作任务过重了。只是这剩下未偿债的七人之中,有六人是上青林的,被关了五天以后,这七人火气也大了,开始吵吵闹闹,甚至有人口出恶言。侯卫东在上青林威信很高,由他来担任学习班班长最合适不过。
“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就由侯镇长来担任。”
自从侯卫东跳票当上副镇长以来,赵永胜心怀忿恨,向来直呼其名,这段时间他终于改口称呼侯卫东为“侯镇长”。
侯卫东虽然没有管学习班,但是他知道学习班已经有些火花了,搞得不好就要出事。他并没有注意到称呼的转变,听到赵永胜的安排,忍不住叫苦道:“上青林收债组才走上正轨,我想继续把这项工作抓好。”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一本正经地握着钢笔,暗自看着侯卫东的笑话。
赵永胜没有给侯卫东继续叫苦的机会,道:“你别推了,剩下的七个人有六个人是上青林的,你是当班长最合适的人选。”他抬起左手在空中压了压,道,“现在进行第二个议题。昨天我和粟镇长参加了县里的半年经济工作分析会,请粟镇长传达县里的精神。”
侯卫东低着头想学习班的事情,只听到粟镇长振振有词地讲了一大堆东西,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散了会,钟瑞华早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满脸带笑地道:“侯镇,我把学习班的资料交给你。”学习班是一个烫手山芋,不仅责任大,还要得罪人。如今甩给侯卫东,他自然高兴。
钟瑞华是青林镇的老板凳,平日里为人处世还不错。侯卫东也不想为难他,接过了资料,道:“我是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三阶段。”
钟瑞华骂了一句,道:“狗日的,学习班这样办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这几人拿不出钱,关在这里有屁用,就算去卖屁股赚钱,也得让他们出去才能卖。”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就将这些资料打开。这六个人倒有三个人是同一家煤矿的合伙人,他们共同盘下了一个煤矿,刚把煤矿的设施弄好,就遇到了基金会整顿。这三人的情况与曾昭明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三人贷款少些,进了镇里的学习班,曾昭明贷款多一些,进了县里的学习班。
“这真是买煤矿的好机会。”侯卫东是从干石场发家的,尽管煤炭行情不好,他还是认定了煤矿这种资源型企业有极大的投资价值。
看完资料,侯卫东不慌不忙地来到了学习班。
一楼的三个房间都住着学员,他进了学员房间,见两人在睡觉,四人凑在一起打双扣,两位镇干部和另外一名学员站在身后看着。倒是一片和谐景象,没有想象中的对立情况。
派出所也抽了干警轮流到学习班来,今天恰好是周强在学习班值班。见到侯卫东进来,他立刻馋虫大动,跟着进了屋,道:“侯镇,今天你初来学习班,我们学习班准备给你接风。”
侯卫东对周强也极为了解,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道:“接风就算了,你们坚守岗位这么多天,我犒劳大家。”
这时,打牌的几个人也停了下来。这几人都是上青林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叫林勇的是当年修公路的积极分子,见到侯卫东过来,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
“林勇,你还差多少钱?”
林勇满脸沮丧地道:“我贷了五万,加上东拼西凑的六万块钱,总共投了十一万。现在丢在水里,泡都没有冒一个。”
侯卫东深表同情地拍了拍林勇,道:“现在有几千存款户等着取钱,镇里也是没有办法。今天先不提这事,我请大家吃烧鸡公。”又对一旁的周强道,“周公安,麻烦你跑跑路,让张家馆子杀三只鸡,午餐时间用大盆子端下来。”
周强笑着跑去安排伙食。
晁胖子也出现在门口,他是原来的副镇长,因为嫖娼被免职。他管过基金会,赵永胜就让他来协助钟瑞华。晁胖子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二楼上铺了一张床,每天来上班只做三件事,打牌、吃饭、睡觉,肚子长得比原来当领导时还要粗壮。
他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侯卫东的安排,道:“侯镇,光吃烧鸡公不过瘾,再来两箱啤酒。”
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进学习班,侯卫东让七位学员也坐在了院子里。他对林勇等人道:“这是我私人请客,事情归事情,友情归友情,你们别客气,放开肚皮吃。只要遵守学习班的制度,你们轻松,我们也轻松。”
在学习班,林勇他们两三天才吃到一回肉,肚子早就空荡荡了。“疯子哥,你到这里来,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我们几人确实有现实情况,不是存心赖账,希望镇里能考虑实际情况。”
侯卫东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特意和他们坐在一桌,道:“我二姐也进了吴海县学习班。唉,这是大气候,确实不怪我们。”他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怨天尤人没有用,关键是要想办法还钱。”
林勇曾经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在上青林也算是有钱人,这次回家开煤矿,实在伤透了脑筋。他知道侯卫东实力雄厚,道:“侯哥,我们那个小煤矿至少七八十万,资源也比较丰富,接手就可以经营,你有没有兴趣,打八折卖给你。”
对于林勇的建议,侯卫东有些心动,可是他并不准备马上答应。在这种情况下买下林勇的煤矿,说不定赚钱之后就会惹来不愉快。再说煤矿即使能赚钱,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却是一个未知数。
侯卫东想买煤矿,却不急于马上下手。
学习班一派热闹,桌面、地上烧鸡公的残渣还没有收拾,接班的人员就陆续到来,这一组的组长是办公室主任欧阳林。
欧阳林情绪不佳,找到侯卫东低声道:“侯镇,能不能把苟林调出我这一组?”苟林是和欧阳林一样,也是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侯卫东比他们两人还要晚一年。
苟林从大学毕业以后,阴差阳错地分到了镇政府,而他的同学不少分到省里、市里的大机关。在他的心目中,镇政府也就是居委会一样的性质,一群老大妈看守着光溜溜的办公室,因此对于学校的分配极为不满。初到青林镇时,苟林心态没有调整过来,在行为举止中肆意表达了对不公正分配的不满,迟到早退,怪话连篇。他尽情表现了三四次,就迅速被赵永胜、秦飞跃弃之于农技站。在对待苟林的态度上,赵永胜和秦飞跃非常一致。
在官场生活中,经常被领导批评的人,境遇并非最糟糕的。那种被领导们视之如空气,束之于高阁的人,才是官场中的出局者。
苟林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经过数年光阴,他早已对官场丧失了信心。此时他已经通过了助理会计师的考试,正在全面复习,准备考取注册会计师。如果考上了注册会计师,他就将有了新生之路。因此,苟林被分到欧阳林小组以后,对工作根本不上心,成天就捧着厚厚的考试书,比高考时还要努力。
身为小组长的欧阳林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组员,面对着情绪越来越激烈的学习班学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故此要求换人。
侯卫东对这其间原委也很清楚,他劝道:“我理解苟林,他是在自救。我们都是从大学出来的,对他多一点理解。”又道,“请学员吃了烧鸡公,估计今天晚上能平静下来。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与我联系。”
欧阳林神情这才放松了一些:“侯镇,学习班是违法行为,我建议还是早点撤掉,若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侯卫东无奈地道:“我也想早些结束这一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