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危房改造工程在全民抗非典中继续进行,一手抗非,一手搞建设。
危房拆除顺利完成,没有发生纠纷。
当最后一幢楼房被敲掉了钢筋结构后,熟悉的住房、厂房变成废墟,往日场景灰飞烟灭,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和旧相片中。
围观锁厂工人们黯然离场。尽管他们知道必须先拆掉旧楼,才能建设一个新家园。可是,携带着他们青春的厂房被催毁时,他们仍然觉得痛到骨头里。
老幼离开后,锁厂精壮年留在了锁厂,开始清场工作。
暮气沉沉的锁厂危房被拆除以后,焕发出难得一见的生命力。这种四处扬灰的生命力,迅速取代现场工人们对老锁厂的怀念。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如水一般流动,没有任何情感是一成不变的。
锁厂危房改造工程顺利实施的同时,针对群体性事件背后黑手的调查一直没有松懈。检察机关根据掌握到的线索,一直派员盯住谈明德,取得过硬证据后,立刻对其采取了措施。依法搜查其住房时,检察官在其家中暗室查出现金七百多万。很多现金连银行的封条都没有拆掉。
搜查结果传到市委后,几人欢喜几个忧。
南城建筑的老板谈明才被带到检察院后,没有费多少周折,很痛快地交待了锁厂事件的前因后果,把诸多事情(包括福四娃砍杀侯沧海之事)统统推到死去的江洪峰身上。
谈明德同样如此,将一口黑锅扣到江洪峰身上。
此案办理得十分迅速。
谈明才以行赌罪被起诉,因有检举立功情节,一审判决结果很快就出来:谈明才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缓期执行一年执行。
谈明才不上诉。
谈明德因受赌罪和巨额来源财产不明罪被起诉。审判后,一直没有判决。
对于侯沧海来说,谈明德和谈明才已经成为往事,包括外逃的福四娃也变成无关轻重的人物。这几个人都没有在其脑中过多停留。侯沧海如今满脑子都是危房改造工程。
锁厂片区危房改造现场,三家建筑企业负责人跟在侯沧海和张小兰身后,实地查看现场。张小兰是江南地产实际老板,同时也是一个才从大学毕业不久的新老板。她面对久经商海、年龄都在五十岁左右的建筑商时,明显自信心不足。由于自信心不够足,她便把架子端起来,用冷傲来做掩饰,尽量不谈具体事情。
侯沧海作为总经理,由他来给三个建筑商谈合作具体规则。
一般情况下,建筑商与开发商都是单对单见面,不会将几家建筑商凑在一起。侯沧海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按照统一标准要求建筑商,先说断,后不乱,不给建筑商乱来的机会。
八家建筑企业有五家来自江州,三家来自高州。经过综合平衡,江南地产选定了两家江州建筑公司和一家高州建筑公司。
侯沧海处事挺硬气,在挑选建筑商时设置了相当严格的入场线,也实实在在地按照自己设定的规则办事,将一批关系户口拦在了入场线之外。在最后定调子的时候,侯沧海和张小兰就没有办法太硬气,关门商量很久,考虑了方方面面关系,最终入选的三家企业都各有背景。
高州建筑公司正是杨哥推荐的那家企业。
杨哥不仅救过侯沧海一命,还是当地有影响的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同等条件下,杨哥的面子必须要给。而且,如果三家建筑商里面没有一家高州企业,难免会落人口实,引起高州建设系统反感,惹出不必要麻烦。
来自江州建筑公司有两家,一家有黄德勇的关系。只要过了入场线,与政府有关系的企业肯定在优先考虑之列。
第三家企业是张跃武的关系户,有银行背景。
开发商为了确保投资项目顺利进行,必须要融通资金。开发商融资的实质是充分发挥房地产的财产功能,以达到尽快开发、提高投资效益的目的。房地产投资项目通过融资,投资者可将固着在土地上的资产变成可流动的资金。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开发商有了启动资金,拿到了地,用地抵押就可以得到银行资金。搞好和银行的关系,很重要,甚至来说性命悠关。
最终选定这三家企业,平衡了各方面关系,相当不容易。这不是势利,而是在现实在生存所必须做出的选择。
结果出来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张小兰很快就受到了来自家族的压力,首先是母亲杨敏打来的问罪电话。
“兰花花,真是翅膀长硬了,不认你妈了。”
“萍萍阿姨确实不符合要求,危房改造项目曾经引起过群体性事件。相当麻烦。黄市长还将这个项目与我爸收购煤矿联系起来。所以,我必须要谨慎。”
“你爸有一个煤矿就行了,何必赚这么多钱,贪心不足蛇吞象。女人最悲哀的是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醒你,别上当。对了,除了修楼以外,景观设计、土建、强电、弱电,你们总得承包出来。这次是你妈要来承包,当然有代理人。别给你爸说,他这人就想把我排斥在生意之外。”
母亲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小兰道:“好吧,好吧,我争取找个项目给陈阿姨。”
“错了,是给我。”
“妈。你别来插手,我很难办。”
“放心,妈很聪明,不会让你为难。再给你说一句话,别太相信侯沧海。这人太强,你控制不住。”
杨敏电话打来以后,以前家里做建材的三个亲戚又找了过来,张小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做建材生意的三个亲戚应付了过去。
此刻,在工地现场,张小兰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走在人群正中间。侯沧海位置稍前一些,最前面是承包了拆迁和土建工程的蒲小兵。
危房改造项目有七十五亩,现场组织得井井有条。十几辆大货车在清理运输废弃的砖石和门框窗框,挖机将水泥块、砖块和各种家俱碎块装进货车车厢,整个工地灰尘高扬,噪声横行。由于锁厂地处偏远,周围几乎没有住家,因此,防尘措施比较粗陋,接近于无。
有三幢楼房已经完全被清理干净。按照设计方案,一台挖机开始往下挖掘,挖到四米左右时,地下水冒了出来,水量颇为充沛。围观的锁厂工人看到如此多的地下水,吓出一身冷汗,都觉得在这种地基下,几幢楼房经历了地震,只是裂缝而没有倒塌,真是一个奇迹。
看到地下水,侯沧海对于打造景观带的信心更加充足。山南讲究有水则灵,环绕整个住宅小区的这条小溪将极大提高小区品质。他有信心打造出超过江州市江南水岸小区的高品质小区,而不仅仅满足于危房改造。
一个工人凑了过来,发了一枝烟给侯沧海,又依次发给几个建筑商。这是一支廉价烟,三块钱一包,抽起来呛人。侯沧海并不想抽这支孬烟,为了照顾工人自尊心,接过烟,神态自若地抽了起来。另外三个建筑商见侯沧海接了烟,便也接过烟,点燃。
等到离开挖沟处,三个建筑商悄悄将香烟掐灭,扔掉。
看罢现场,三家企业争着要请客。侯沧海摆了摆手,道:“现在非典期间,不要搞那么多花架子,到江南地产伙食团吃饭。”
杨哥介绍的建筑商留着小胡子,相貌彪悍,很江湖地道:“侯总,没有这种搞法,今天无论如何要由兄弟请客。我是高州人,今天我是地主,你们都别跟我争。”
建筑商和开发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产业链的上下游关系,合则共赢,分则共输,既是兄弟,又是冤家。谁也离不开谁,又各有利益。小胡子朱永波混建筑行业时间很长,对此深有体会,也有痛到骨头里面的伤口。
杨哥出现揽活时,朱永波一直在暗中窥视侯沧海。这个年轻人是市长的人,背景够厚,又敢和福四娃动手,下手够狠。如果只有这两点,朱永波会敬而远之。当他观察到侯沧海对锁厂工人们挺仁义,这才下定决心揽住这个工程。这个工程只是一个跳板,他想通过这个工程结识侯沧海,为以后合作打下良好基础。
侯沧海一语定乾坤:“第一顿饭必须由江南地产作东,以后你们请吃饭,机会多得很。”
一辆越野车和三辆豪车,来到江南地产办公室门前。高州经济不发达,但是豪车挺多,三辆豪车停在门口,并不引人注目。
到了伙食团,侯沧海套上围腰,道:“今天是江南地产和诸位第一次合作,为了显示诚意,我得亲自炒一份回锅肉,不是自夸,味道真的很棒。”
这个举动让三个建筑商受宠若惊。
苏希望是一个满身肥肉的大胖子,由于肥肉太多,整个五官都严重变形了。他搓着手,道:“我本来都在减肥,但是侯总亲自上灶,这个礼遇太高了,就算血压马上升高,我今天也得痛快吃一顿。这一段时间减肥,嘴巴淡出个鸟。”
司马国文是三人中最文静的,脸皮白净,话不多。他从车里提了一箱茅台,道:“这是茅台酒厂出来的正宗货,今天我至少喝一瓶。”
说话间,侯沧海炒了回锅肉,端上桌。
张小兰坐在主位,倒了半杯红酒。
侯沧海道:“我受董事长委托,有几句话要说。”
这是今天最关键的话,事关以后操作。三个建筑商聚气凝神,不敢稍有分心。
侯沧海道:“为了确保工程质量,除了监理以外,原锁厂职工将成立一个十人质量跟踪小组,随时到工地进行巡视,希望三位配合。”
这个措施极为凶狠,三个建筑商皆变色。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司马国文咳嗽两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