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江路12号是省政府所在地,姜松岩住的省政府宿舍在其边上,他从办公室到宿舍有一段步行五六分钟的路程,基本上是在省政府办公区域以内,办公室所在的二号楼有一扇朝东的窗户可以看到宿舍区,要是拆除围墙,到宿舍大概只要两分钟的时间。
由于路途近,姜松岩每天上下班都是步行,他的司机小武每天晚上不管他下班时间多迟,都要随他走这段路,送他到宿舍门口。
这天姜松岩回来很晚,打开门见客厅里的灯亮着,知道苏可可在等着他。以往这个时候她差不多睡了。
果然有事情,苏可可迎上来接过他的包,告诉他秋芬打听到沙老太消息了。
姜松岩脱外衣的速度加快了,着急地问沙老太在什么地方?
苏可可说:“你怎么也想不到,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云邑市住着。她女儿、女婿都在云邑市工作。”
姜松岩马上问有没有沙老太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苏可可说秋芬还没有问到,但沙老太和小女儿一起在云邑市生活是可以肯定的了。
姜松岩要再仔细地问一下秋芬,苏可可立即就通了电话,让秋芬将沙老太的情况仔细对姐夫说一下。秋芬一听说要接姜松岩的电话,有点儿紧张,她说:“姐姐,我还是对你说吧,对姐夫说我怕更是说不清楚。”苏可可笑着说没事,将电话递给姜松岩。
姜松岩为了缓和秋芬的紧张,先问她家里最近怎么样?秋芬说家里很好,苏迪南和她都好,孩子也好。接着她主动地说起沙老太的情况,她是从沙老太大女儿那里好不容易得知沙老太在云邑市的。
姜松岩让秋芬说仔细点儿,她就说沙老太的大女儿离婚后一个人过,又下岗了,生活得很不容易,借钱开了一家小的洗衣店,也没有什么生意。她三天两头地将家里的衣服拿到她店里去洗,有的衣服都洗了两遍,沙老太的女儿过意不去了,才告诉她沙老太在什么地方。要问到沙老太的住址或者电话,怕是还要将家里的衣服拿到她那里去洗。
苏可可在边上听得见电话内容,无奈地摇头。姜松岩倒是很感激秋芬,觉得她能够打听到这样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在电话里对秋芬谢了再谢,叮嘱她不要再打听了,知道沙老太在云邑市就好,他一定能够找到他们。
挂了电话,苏可可说:“再让秋芬找下去,家里衣服就都要洗烂了。”姜松岩说也就是秋芬做事认真,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
苏可可问姜松岩下一步怎么找沙老太,姜松岩说知道她们在云邑市就好办了,他或许会让秘书想想办法。
姜松岩问苏可可,苏迪南工作调整的事情怎么样了?苏可可回答说,苏迪南工作调整正处于节骨眼上。说完了她以探寻的目光看着姜松岩,希望他就此说些什么。她知道姜松岩不会插手苏迪南工作的事,像以往一样,对她在处理家庭、亲属等方面私事时的某些介入,虽不制止但会关注着、把握着。到关键时候,他会有一两句画龙点晴的话。他的这种态度和做法苏可可是理解的,甚至感到他对她这方面能力的信任。
姜松岩告诉苏可可,罗恭达前几天与他通电话说了一件事,平江市市志办考证新发现,有充分证据证明平江市的龚家湾是龚老祖籍所在地。龚家湾现在还居住着好多龚姓,族谱上记载有一支龚姓为了躲避战火,迁移到了泊州和其他地方。
苏可可说:“这是件好事情,龚老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姜松岩没有吭气,苏可可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可能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她试探着问:“他们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帮他们做什么,是吧?”
姜松岩没有回答苏可可的问题,倒是提出一个疑问:“他们做这些文章干什么呢,这也算文化立市?与其这样还不如拉一帮人四处里去招商引资呢。”
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里,姜松岩沉默着,苏可可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平江市的事为什么总是让姜松岩闷闷不乐?苏可可又想到这个令她十分困惑的问题。
2
姜松岩计划用两天的时间沿江进行一次专题环保调研,他只带了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余群和秘书姚大庆。这一行加上司机一共四个人,也算是轻车简从。做过市委书记的姜松岩不会不知道一个副省长到基层、到县市去的阵势。秘书姚大庆提醒过他,问他要不要带上相当部门的负责人,譬如环保、国土、发改委,哪怕是去一个副职。姜松岩说这次先不用,以后会叫到他们。姚大庆也就不再说什么,他知道,新任副省长这次出行是为下一步的动作做准备的。
Z省在沿江开发上较早提出了大开发区、生态开发区的概念,并就此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和规定。但沿江开发过程中区县市各自为阵,高密度和高强度的产业集聚对长江Z省段水环境带来的压力非常大,优化产业结构、削减污染负荷、加强生活污水处理厂建设和提高沿江主要支流的治理力度等多项调控措施并没有真正落实到位。姜松岩在国家环保局工作时负责的内容使他对Z省这方面的情况有所了解,可实际情况可能要比他知道的要严重、复杂得多。
姜松岩的第一站是关港市,这也是他这次调研的重点城市。关港市和省城云邑市之间隔着庆通市,有200多公里的路程。在高速路上走完庆通路段,姜松岩就让司机下到一条通往关港市的二级公路上。
关港市下辖四区一县三市,占了Z省沿江带的四分之一。坐拥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和国家级出口加工区的关港市,工业经济、民营经济、外向型经济、GDP增长速度一直居Z省第一位。但同样的,它也和其他沿江城市一样,有着南北不平衡、高低不平衡的问题。姜松岩要调研的便是关港市环保问题相对较多的部位,重点在宝川市。
余群在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是关港市政府陶秘书长打来的。他说接到办公厅的通知,姜副省长要到关港来,他问姜副省长一行到什么地方了?
余群有些不悦,打这个电话给他的应该是关港市的何市长,就是市委书记席鸣一打也是应该的。他把不高兴摆在脸上说:“你们书记、市长今天很忙吧?”
偏偏陶秘书长不知趣,说:“余主任对下面情况真是了如指掌,今天书记、市长就是忙,要主持澳大利亚DDJ集团的入园仪式。不过,安排了安副市长陪姜副省长和余主任,他已经在恭候了。我呢,现在在市政府的传达室迎驾。”
余群掩住手机,向姜松岩汇报:“席和何今天都很忙,我看我们……”
姜松岩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提出不在关港市政府逗留,直接下到关港市最北边的宝川市去,从那里开始,走一条往回走的调研路径。这一次的调研关港市是重点,宝川市本来也是他计划的重中之重。
余群这个副主任是成天陪着省长、副省长在下面跑的,对下面的情况确实像陶秘书长说的了如指掌,在传达领导指示的时候,他有放大缩小、伸缩自如的本领。下面真正领略过他手段的人是不敢对他不恭敬的。余群放开手捂着的电话告诉陶秘书长,姜副省长时间也紧,就不进市区了,让安副市长到北收费站等着一起走。收起电话,余群看了看手表,说能够赶到宝川市吃中午饭。
一会儿陶秘书长打来电话,问是高速路上的收费站还是二级路上的收费站?他向余群检讨自己工作不细,没问清楚。余群回答的有意思,说是在即将取消的收费站。
陶秘书明白了,根据省政府的布置,3月1日前Z省地方政府还贷的二级公路收费站全部取消,那一定就是二级公路上的收费站无疑了。
姜松岩的车还没到收费站就远远地看到路边上停着一辆奥迪,站着的两个人在向他们招手。余群说那是安副市长和他的秘书,他从前座转过头来请示姜松岩,是让他们的车跟着,还是要安副市长上他们的车?
司机小武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姜松岩,他不好插嘴,余群的这个请示是多余的,他要是不这么说,车到面前招呼一下,让地方上的车在前面引导或者在后面跟着都行,一般都这样的。
姜松岩不假思索地说:“让安副市长上我们车。”小武嘀咕了一句,说这样不安全,姜松岩轻声说没关系,反正没有多远了。不管余群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合了他的意,他不想搞成个滚雪球的车队。
车停下来安副市长迎上来打招呼,姜松岩下车与他握手后坐到前座,余群招呼安副市长坐他们的车。
车行驶起来,余群回过头见坐着安副市长秘书的车还在后面跟着。他对挤在他身边的安副市长说,让他们回去。安副市长怔了一下,掏出手机告诉秘书带车回去。
没一刻车内又有手机响了起来,是安副市长的。安副市长按掉手机铃音看了看,说是宝川市徐为民书记打来的。余群让安副市长接,告诉宝川方面姜副省长马上到。
电话里徐为民的声音很大,他说他和许市长已经在宝川市零公里处迎候姜副省长一行。姜松岩听了摇摇手,不赞成这么做。领会意思的安副市长让他们在行政中心等姜副省长。
电话声音很大,徐为民一迭声地说:“要接要接。”
快到宝川界,远远地见“江城宝川人们欢迎您”的牌子下停着两辆车。安副市长说:“宝川市的一帮人在迎候了。”
姜松岩偏了一下头,笑着对余群说:“政令不畅通了。”
司机小武没有让车减速,到宝川市的一帮人面前也没有停车,直到余群急喊停车,车已经在他们身后八丈远了。
车停下来后并没有见到宝川市的那帮人有过来的意思,显然他们没有认为这是姜副省长的车,他们等的是车队。余群要小武按喇叭招呼他们,被姜松岩制止,他说直接去宝川市行政中心。
车开出一段,安副市长用手机给徐为民和许明歧发了短信。姜松岩他们几个在宝川市政府的会议室坐下有七八分钟后,徐为民和许明歧才先后急匆匆地赶到。
见姜副省长坐在他的会议室等着他,徐为民闹了个大红脸。他说由于不知道姜副省长从什么地方过来,他和许市长进行了分工。他在高速路迎,许市长在二级路迎。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姜松岩不想让徐为民为这件事尴尬和不安,只说没必要这样,与他握手时稍稍用了点儿劲儿,并对身边的余群说:“我与徐书记、许市长都见过。我们这是到李盛文副主席的老根据地来了。”余群领会过来,说:“所以姜副省长的第一站就安排了这里。”
余群吩咐徐为民,吃一个简单的饭后休息半个小时,赶下午一点半开一个简短的会。
姜松岩说:“会尽可能地短,多留下时间下去看。”徐为民连连点头。
饭桌上余群和徐为民开玩笑:“徐书记,你今天路线错了吧?”
徐为民憨笑着,说压宝压错了。因为在云邑市和姜松岩一起吃过饭,在饭桌上他比安副市长还要自如一些。
3
下午的短会没有开,被姜松岩取消了。
午餐时他见宝川市四套班子领导都参加了,就说下午的短会本来也就是与大家见面打招呼,既然都见到了,而且不是第一次,就将时间省下来下去看看。
“我这次来主要看宝川市的重点排污企业。接下来要跑的其他县市也是这样。”姜松岩把话说得很是明白。
余群在饭桌上也就顺便对许明歧交代了姜副省长要去的几家企业。许明歧见点到的几家企业都是宝川市的排污大户,知道姜副省长是有备而来,有点儿吃惊,饭吃了一半就跑出去布置。
许明歧对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办公室主任说:“市办要和关港和省厅的秘书长们进一步搞好关系了!只说姜副省长来调研,就不能具体一点儿?哪怕传一点点信息来,也不至于连饭都吃不安稳。”
办公室主任只有往好处说:“还好,还好,姜副省长没有直接杀过去,那样就一裤子屎了。他是老环保呢。”
到姜松岩一班人下午出发前,环保局刘局长向许明歧汇报,基本上安排好了,并建议最好第一家先到宝鼎集团。叶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赶回宝川来,亲自做了安排。
换乘了宽敞舒适的中巴,徐为民和环保局刘局长靠姜松岩坐着,向他介绍要去的宝鼎有色金属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情况。徐为民补充介绍,该公司是宝川市的利税大户,董事长叶弘,姜副省长上次在省城见过。
姜松岩想了起来,那次李盛文安排的饭局,给他留下印象的不是徐为民,也不是许明歧,而是这个胖乎乎的,神情寡欢的叶弘。他知道这人见过场面,知道自己在场面上的身份和姿态。还有,他和李盛文的私交非同一般。
坐在后排的办公室主任接了个电话后,跑到前边轻声对司机交代了什么,转回来向徐为民请示:“前边有一段路在修,是不是改道先到川宁化工,回过头来再到宝鼎?”徐为民看了一下姜松岩的表情,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说:“好吧。”
川宁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坐落在宝川市经济开发区,园区内还有一家列在姜松岩名单上的钛粉厂。看完这两家姜松岩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出园区时他想这家开发区其实就是一家化工开发区,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而接下来要去的宝鼎公司还不在园区里,更让他忧心忡忡。
宝鼎公司的厂房建在临江的平整了的丘陵上,远远地看过去感觉非常突兀,像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车靠近了才看到厂房的背后,不远处还散落着一座村庄。
叶弘等在公司门口,见到姜松岩俨然是一副老朋友相见的样子,迎上前去一把握住姜松岩的手连声说欢迎,还说又见面了。紧随姜松岩身后的安副市长看到这种情景有点儿莫名其妙,他知道姜松岩刚到Z省,许多人都没有见过他,这个叶董事长不仅仅认识他,还像是老熟人似的。
安副市长看到姜松岩脸上有了微笑,饶有兴趣地听叶弘介绍他的公司、厂区。不过,姜松岩没有进会议室,也没有去看产品陈列室,而是直接要求去看环保设备。在询问了设备运转情况后,他翻看起值班记录和工人交接班记录。
一个戴眼镜有很重外地口音的年轻人,就姜松岩看着的记录做了些解释。安副市长听不懂,不单纯因为口音,他说的是专业术语。
姜松岩很吃惊地望着这个年轻人,神情在其他人看来很奇怪。边上的环保局刘局长介绍,这个年轻人叫柯易平,是省环保厅支援他们工作的。柯易平为自己解释,说自己是云邑市环保局的,下来锻炼和学习。
姜松岩高兴地伸出手说:“来,我们握握手。”
柯易平握住手说:“您是环保专家,是省长也是我老师。”
姜松岩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离开宝鼎公司前,姜松岩问叶弘年用回收铅多少吨?叶弘回答了一个数,姜松岩再没有问什么。
叶弘知道,走马观花的姜副省长还是知道了他是在用废旧回收铅。
他不知道的是,柯易平让姜松岩惊讶的不是他的业务,而是他的一口平江话。
4
晚上余群到姜松岩的房间,以为他的秘书姚大庆会和他在一起,哪知道只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
余群第一次看到姜松岩抽烟以及一脸凝重的样子。他不由得猜想,一定与白天遇到的事情有关,不外乎一个问题和一件事。做秘书工作出身的人喜欢归纳领导思想和总结问题,余群也不例外。
一个问题是今天在宝川市排污企业看到的,晚饭后姜松岩私下对他说过感受,概括为“触目惊心”;一件事想必与关港市对他的冷遇有关。余群将席鸣一今天的表现认定为对姜松岩不尊重。前面的事他不想多说,后面的,有关席鸣一的,他是不是要和姜副省长说说?姜副省长应该了解席鸣一这个人,他这个时候说席鸣一是否合适?
余群拿不定主意,他试探着问姜松岩席鸣一有没有联系他?
姜松岩说席鸣一刚刚给他来电话了,问明天上午的行程,要参加进来。姜松岩没有告诉余群他怎么回应的。
席鸣一首先对姜松岩表示了歉疚,报告了他这一天忙碌的工作。姜松岩连说了两声理解,对席鸣一要在明天上午陪同的一再请求,他用一句实在的话婉拒。他对席鸣一说:“我知道你到下面调研的风格,我也喜欢这么做。我要有需要,会要求你,请你安排时间的。”
余群一听说席鸣一明天要来,表示不满:“到底是富甲一方的大诸侯,什么都想由他安排。想来就来啊?”
姜松岩知道余群说这话的意思,有关席鸣一的事情他是了解的。五年前Z省非换届年度人代会上,李盛文作为副省长候选人;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与会代表联合提名,让席鸣一意外地成了副省长候选人,将原定的等额选举变成差额选举。在省一级人代会上,非组织提名而成为副省长候选人是非常罕见的。席鸣一最后由于多种原因没有当选,坊间因此有很多版本的说法,但都说他策划了这件事。
出现这样的事情,对于和席鸣一一样等着上台阶,想进省领导班子、等提拔的基层市长、书记来说,自然会得到广泛的关注。当时是A省泊州市委书记的姜松岩也听说了。
尽管事后组织上调查下来此事与席鸣一无关,但他还是受了影响,一直搁在关港市,成为Z省在任时间最长的市委书记。
这个时候,面对余群说的这番话,姜松岩是要有他的看法,表示他的态度的。
“我了解席鸣一的情况。他是个思想解放,思路清晰,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干部。我做过市委书记,知道在他们这个岗位上的难处。他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这就对了,有熟悉情况的安副市长跟着就行了。”
余群见姜松岩这么表态就不再说什么,想想他这种身份,在他面前也只能这么说。
姜松岩想换话题,说晚上挡酒的事余群安排得很好。由于姜松岩事先交代了话给余群,他反复交代宝川市在接待方面不要过分,晚餐时没有饮酒,连啤酒也没让上。
姜松岩请余群记住,以后他下基层,只要桌上能做主,就坚决不喝酒。作为他的个人习惯,请大家尊重。余群不以为然地笑笑,不在公开场合,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与姜松岩说话要随便得多。余群说:“我相信你说的,因为你今天没有喝酒。许多人是在酒喝多了以后说这种话。喝不喝酒自个儿说了不算,需照情势而定。”
姜松岩还是说不喝酒的好处和必要性,“不喝酒就简单了,招待上越简单越好。我现在有的头不能开。”
余群说:“我知道您的难处。”
说到第二天的行程,姜松岩想除了看排污单位,还要看看江岸的生态环境,尽可能地多在江边走走。
余群的手机响了短信铃音,他一看内容笑了,“徐为民问我,晚上要安排什么活动?”
姜松岩装着感兴趣的样子,问他们一般都安排哪些活动?余群说,也就是唱歌、泡脚、洗桑拿什么的。他补充一句,李副喜欢唱歌,能将《蝴蝶飞》唱得声情并茂。李副是指李盛文,姜松岩不问也知道。
姜松岩感慨:“如果这些也算工作来给我做,真是太辛苦了,一天要上多少个小时的班啊?”
姜松岩让余群通知徐为民和许明歧到他这里来,他安排谈话活动。徐为民和许明歧像是等候在宾馆下面,余群一通知他们马上就到了。
姜松岩与他们谈得很久,到十二点多才结束。他就宝川市产业结构调整的情况进行了了解,表明当前形势下高能耗低产能企业非淘汰不可,重污染企业非关门不可。并告诉他们,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看法,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决策。
许明歧承认宝川市这方面的问题多一点儿,甚至拖了整个关港市的后腿。但要做到这一步,还望省里多给时间,多给政策,多给扶持。
徐为民和许明歧走了以后,余群正要回去休息,秘书姚大庆敲门进来了。
余群看了看腕表,埋怨姚大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敲门,姜副省长不休息了?”
姚大庆为难地看着姜松岩,想转身退出去。姜松岩摆摆手说:“我安排他去办事的。让他将情况说一下。”
姚大庆进来后说,他按照纸条写的,找到了那家医院的病房,还住着三个小病号,有两个小病号的家长今天要求出院了。病卡上写的病因是“免疫力障碍”,其他的没有好多问。
宝鼎公司他是打车去的,在公司对面的一家小烟酒店问到下午的情况。店主是当地人,说在姜副省长来之前有村里人拿了横幅等在那里,横幅上刷了九个大字:“跪求姜省长为民除害!”宝鼎公司的人知道后,公安局的人就到了,几十个警察,两三个人拉一个,都拉走了。到姜副省长来时,哪能再看到这些。店主老头说宝鼎公司害人,这些年周围总有人得莫名其妙的病。宝鼎公司的老板是知道这些危害的,他根本不坐在这里办公,在城里的宾馆包了房做办公室。
姚大庆简明扼要地说完了,余群才知道他去微服了一次。从姜松岩房间出来,余群没有立即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到姚大庆的房间坐了坐。他问姚大庆纸条怎么一回事?
姚大庆说是有人从他住的房间门缝里塞进来的,他拿去给姜副省长看时,姜副省长的房间里也有。
姚大庆说姜副省长听了他的汇报不是一般的生气。余群问:“怎么生气了?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姚大庆说:“他一言不发。”
余群回到自己的房间,开了门认真看了一下,没有看到有给他的纸条。进盥洗间的时候,见地上有一张踩有脚印的纸片。捡起来看,果真是姚大庆说的东西。
纸条的内容是:
跪求清官大老爷查毒害,被害人在市人民医院儿科病房304、307、312
骗你不是人,你们不去不是人!
5
早上用餐时,姜松岩问安副市长昨天有没有在房间里捡到纸条,安副市长愣了一下说没有在意。余群说他和姜副省长以及姚秘书在房间里都捡到了,并掏出皱巴巴脏兮兮的纸条给安副市长看;安副市长看了以后传给在座的徐为民看;徐为民看了以后不吭气,递给许明歧。
姜松岩一口喝完了杯中的牛奶,对在座的说:“我们吃饭的速度加快一点儿,完了去趟医院。”
徐为民涨红了脸,带着愧疚说:“姜省长您工作那么繁忙,我们地方上的人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骚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您还是别去了,交给我去处理。”他还调侃了一下,说他要是不去就不是人。
姜松岩手按着空的杯子,抬起来再用劲儿按着,“我要去。要人家跪求我们去做什么,这本身就有问题了。再不去查一下,看一下,我们不就真的是大老爷,是昏官了么?不,就真的不是人了!”
姜松岩这番激烈的话是用平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谁都看得出他在注意控制语气和态度。说完了他就沉默了,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大家。
桌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徐为民若有所思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手中的包子,许明歧双眼飞快地瞟了瞟安副市长,他大概是想安副市长出来劝阻一下姜松岩。也是,安副市长要是对姜松岩说由他带着徐为民和许明歧去,姜松岩还真的不好再坚持。他许明歧不知道医院里是不是有这样的病人,徐为民怕也不知道。要是姜副省长跑去看到了,那就不仅是尴尬不尴尬的问题了。这样的情况不由得徐为民和他紧张。
安副市长不仅没有劝姜松岩副省长不去,反而说要赶紧去。他甚至还做了个表态:“果真有这样的企业,有这样的危害事实存在,我们就失职了,责任一直到我。”
余群出来缓和气氛,说先不谈责任,先去看一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徐为民打起精神先站了起来,说他安排一下,这就去医院。余群说车在宾馆门口,徐为民也就不动了,随大家一起坐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只五分钟就到了市人民医院。到了儿科病房,医生和护士吓一跳,他们不认识姜松岩副省长,但他们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是谁都认识的,宝川市电视台几乎每天都有他们亮相的报道。以前他们不是没有到过医院,到医院通常先由办公室打电话通知院部,院部再根据情况布置一番。一般的情况下,书记、市长都是到老干部病房探望病人,儿科几乎没有来过。
走在前面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告诉病房医生,姜副省长来看几位小病人,他报了304、307、312的房间号。
护士长一听说是这几个病房的病人,马上说他们一大早都被家属接走了,她正在质问夜班护士,未经医生同意怎么就由他们自作主张地出院了?护士也委屈,说她们都阻拦了,病人家属说不是出院,是带孩子回去洗澡。安保部来人扣住了三位病人家属,怎么能连账也没有结就走人?留下的三个人乘保安不备跑掉两个,还有一个在原来的病房里待着。
安副市长问医生和护士,能不能见一下那个病人家属?医生说当然可以。
进了病房,见到病人家属是个面容疲惫的中年汉子,看起来四十岁不到。刚才他将衣服盖在头上伏在病床边上睡觉,被叫起来后虽睡眼蒙,见到市委徐书记还是认识的。他先向徐书记告了医院一状,说医院不让他走,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急匆匆赶来的院长,来不及和市领导打招呼,赶紧为医院做解释,说只是让他结账,结了账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中年汉子说他们是交了住院押金的,不缺医院的钱。
看中年汉子和院长纠缠这些,一帮人都很尴尬,边上的办公室主任赶紧上前拉了中年汉子一下,告诉他姜副省长和市委市政府领导闻讯来看小病人,问中年汉子是不是因为孩子生病的事情着急,要找领导。
中年汉子嗫嚅着说:“孩子没事……不用住院了。”
余群问:“是什么病住的院?”中年汉子回答说:“头疼脑热,真的不是什么大病。好了,好了……”
余群再问中年汉子是否知道其他几个住院孩子的情况,他说不知道,还重申真的不知道。
安副市长征询姜松岩意见:“姜副省长,是不是这样?让许市长他们再了解一下,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处理一定会迅速,结果一定报给您。”
也只能先这么着了。姜松岩点点头。
徐为民和许明歧松了一口气,许明歧在回去的路上还想解释一下,对安副市长说:“我们没有做小动作,想做也没有机会。”
安副市长能说什么,脸拉着听他们说,知道他们对他说其实也是说给姜副省长听的。
离开宝川市的时候,姜松岩临上车时握住许明歧的手,他交代说:“我不希望医院里住过的小病人和宝鼎公司、和污染有关。但事实我们是要正视的,问题回避不了,在这些事情上我们不能迟钝,更不能无动于衷。大道理我不说了,要对宝川市的子孙后代负责,处理好环保问题,宝川市的可持续性发展才有可能。”
许明歧说:“我知道利害关系,出问题我是要被问责的。宝川市虽没有煤矿,但我觉得是坐在火山口上,在环保这方面我们的问题积重难返,席书记、何市长以及安副市长平时没有少敲我的木鱼。我会努力做好工作。还是那个请求,望领导多给时间,多给政策,多给扶持。”
徐为民要送姜松岩一行到宝川市的零公里处,说来的时候没有机会,走的时候一定让他们送一下,否则心里不踏实。
出乎余群意料的是,姜松岩竟然同意了。
心里稍踏实一点儿的宝川市一帮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姜松岩的车从零公里不远处的一个岔道上了江堤。
车在江堤上缓缓地开着,姜松岩不时地让小武停下车,他下到堤坡上去察看。
长江的污染状况是远远超出大多数人想象的,由于沿江森林覆盖率的下降,生态环境急剧恶化,江水里泥沙含量增加,枯水期不断提前;水质恶化,危及到城市饮用水,也使物种受到威胁,长江珍稀水生物日益灭绝;固体废物严重污染,威胁水闸与电厂安全,也使湿地面积缩减,水的天然自洁功能日益丧失。
姜松岩这个环保专家知道,如果这样的情况得不到遏制并任其发展下去的话,长江的危言也许用不了十年就会成为现实。
长江的污染问题会牵涉到沿江的多个省份。另外,从机制上来说监管不力,没有一个统一的机构来有效监管也是一个大问题。在环保部时姜松岩曾经看过一段视频,在国家大力整治长江污水和垃圾污染的时候,一个县的环卫部门却将城市垃圾倒进滚滚长江。画面上运垃圾的车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到公路边,满车垃圾被倒入江边,轰隆隆漫天尘土顺着斜坡滚进了长江。
如果说姜松岩当时看到的画面令他震撼,沿一段宝川市境内的江边走下来,他感到了触目惊心,他看到了钛粉厂的污水口居然通过管道向长江底延伸,浑浊的污水翻到江面上形成一条头小尾大的长龙,悠然地游向远方。这场景让他愤怒也让他非常恐慌。
他用一只空的纯净水塑料瓶,尽可能地靠近污染源取了水样,让姚大庆拿出他们带的DV拍了一段。这期间安副市长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好,姜松岩抽烟的时候他要了一根,吸了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在安副市长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给关港市环保局局长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派人来对钛粉厂的偷排进行取证。姜松岩关照他一句,立即关了这家厂,切实查清危害。
上车以后,直到出了宝川市,安副市长才对一言不发的姜松岩说:“我们关港市其他地方不是这样的。还有,您可能不知,钛粉厂也是叶弘的。钛粉和有色金属这两家排污企业立项时,席书记当时还是市长,他坚决反对。但李副主席,当时任省发改委主任的李主任为这事和席书记红脸。他说家乡招商引资不容易,不要人为地设置障碍,连妨碍发展这样的大帽子都对席书记扣过。”
安副市长的话没错,接下来姜松岩所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关港市的其他区县市再没有看到像宝川市那样的情况,应该说环境保护工作做得非常出色。相比较而言,宝川市给姜松岩的感觉就像是走进了重灾区,宝川市像是关港市身上一块丑陋的疤。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这是姜松岩搞不明白的。
善于理解领导意图的余群知道姜松岩的困惑。他悄悄告诉姜松岩,据他所知,外人都说席鸣一在关港市搞自己的圈子,但宝川市历来在这个圈子里,又游离于这个圈子之外。究其原因,十分复杂。席鸣一的大田种得再好,也不好动李盛文这块自留地或者李家菜园子。
还有,余群说到在宝川市没有见到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市长,他问姜松岩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姜松岩说不知道,余群说:“是李盛文的女儿李小萌。”
看不出姜松岩有意外表情,余群接着带着强烈的不满说:“李小萌在宝川市挂职,任分管科技的副市长,环保是她的口子。你要见到她,问什么都支支吾吾的。真不知道她在那边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