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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关港市下面的调研以后,姜松岩可以直接回省城,让安副市长将此行情况向关港市的何市长汇报,他等着下面向他汇报处理结果就可以了。但姜松岩提出将安副市长送到关港市行政中心去,这明摆着是要去见席鸣一。因为此前他们已经知道何市长下午出差到苏州。
在余群看来,姜松岩去见席鸣一需要气量,首先他要将级别、身份、面子这些一般人十分注意的东西丢到一边。
姜松岩和席鸣一本该早见过面。省人代会上,与代表的见面活动他没有见到席鸣一;在他当选副省长以后,省长解天楚召集代表中的几个大市领导与他见面,为他做介绍,席鸣一也没有参加,他连夜赶回关港市,说有要紧的工作要处理。
姜松岩对席鸣一早有耳闻,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也非常有个性的市委书记,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与他见面握个手,有哪怕很简单的交谈。当时真的有点儿遗憾。
席鸣一由于公务缺席本无可厚非,但李盛文当时说席鸣一的话就难听了,他说席鸣一这种态度不仅仅是桀骜不逊,更多的是小肚鸡肠,是负气而走。“我当选的那天,席鸣一也是拂袖而去的。他现在只不过是故技重施,他以为副省长位置应该是他的。”这是李盛文在他面前对下面干部明确表示不满的一次,他还说省党政领导班子里对席鸣一有意见的人不在少数。要不,那一次他还选不上?
姜松岩听了李盛文的话当时竟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席鸣一或许真的是应该在这个位置上。仕途需要机会,有能力的人多得是,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还有,组织上有其他方面的考量,所在岗位的难以替代有时候也是一些同志长期趴窝的原因。
姜松岩对席鸣一没有成见,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他有什么意见。在一些别人计较席鸣一的事情上,他更多地是从席鸣一的角度去考虑。做过市委书记的姜松岩在任上何尝没想过率性而为?可那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需要实力和底气。这样一个个性干部,如果能够赢得他的信任和支持,以后的工作要好做得多。在姜松岩从政的经历中,他的手下也有过几个类似的人物,这样的人一旦相信你,便会是非常得力的干将。
姜松岩到Z省来分管的这一块,需要席鸣一配合、支持的方面是很多的。
令姜松岩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的车到关港市委的办公楼前时,席鸣一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这也有点儿出乎余群的意料。
早听说席鸣一不喜欢穿西服,见到他果然穿着一件浅条纹的翻领T恤衫,袖头还高高地挽着。像是表示他的热情,他走上前去帮着姜松岩打开车门。
握住姜松岩的手席鸣一说了句大白话:“姜副省长,不好意思!”
姜松岩报以微笑,轻轻地拍了一下握着他的手,幽默地说他看到市委办公楼就有鸟归巢的感觉,他要先去坐坐席鸣一的办公室,重温重温市委书记的感觉。
席鸣一爽快地在前面带路,毫不掩饰他的自得:“我的办公室条件不差,我们市里的大客商都喜欢坐我的办公室,说在里面谈事情比在会议室要好。我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能是我在里面坐久了吧,这间办公室我用了五年多了。”
席鸣一的办公室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姜松岩环顾一下直言不讳:“比我在环保部的办公室好;但比当初我在泊州市的办公室要差很多。”
席鸣一像是抓到了话把,说:“那我就有理由将办公室再提高一下装备。”
姜松岩喜欢席鸣一办公室里立着的一长溜书橱,他看得出来有些书是经常翻看的,不只是装门面的那种成套精装大砖头。书橱的边上,靠近席鸣一办公桌的地方放着一尊慈颜善目、笑口大开的玉石弥勒佛和一座精致的红木艺术造型根雕。姜松岩看到戳着的一块名片大的纸牌笑了笑,上面写着“恕不转赠”,觉得有点儿意思,他问席鸣一谁要他割爱过?
席鸣一像是无奈又是封口:“客商送我的礼物,行政处作为公物已经登记。”见姜松岩欣赏那座根雕,席鸣一解释说,根雕是越南带过来的,弥勒佛是缅甸的,都是舶来品,虽然不是精品,但很有意思。
“可能,到我这里来的那些客商朋友喜欢我的杂货摊,中意这里的随意。也有人说我这里不像一个书记的办公室。”
待姜松岩看完根雕回转身来,见办公室已经只剩下他和席鸣一。席鸣一说得很含糊:“让他们忙他们的去了。”
姜松岩接过席鸣一端给他的茶,知道席鸣一是想单独和他谈谈。
“姜副省长,看出我们很多问题吧?”
席鸣一快人快语,还拿了个笔记本在手上,像是要聆听和记录。不等姜松岩说出什么,他接着说:“我并不是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我没有何市长那么忙。我就是想让你看到一些事情,我在你身边会妨碍你。真的。”
姜松岩笑了起来,人做事的出发点多种多样,一件事情做下来,结果评价也多种多样的。席鸣一不陪同有他的考虑,应该说想得很周到,换到不理解他的人,就是另外一个想法。有意见,似乎还是正常的。在这一类问题上他不会意识不到。
姜松岩说:“只做合理选择而不顾忌其他,是不容易的。我不仅理解而且欣赏。这样的话,我要真的感激你的用心。”沉吟半会儿,他接着说:“实事求是地讲,这两天关港市跑下来我很有感触。”
席鸣一神情有些沉重地插话,说宝川的情况他都知道了。姜松岩看出席鸣一对他提到的问题的敏感,其实他要对席鸣一说的不仅仅是问题方面,更多的是调研后的感想以及困惑。姜松岩说他有感想,很振奋;但对有些问题也很困惑,甚至不舒服。
姜松岩先说了他的感想,他在关港看到的问题,有些地方还很严重,譬如宝川市的一些企业。而另外一方面他也看到了关港市在绝大部分地区环保工作做的是杰出的。在这一点上余群也佩服席鸣一,承认他的环保理念具有前瞻性。而在姜松岩看来,不能够以一句“前瞻性”笼统概之。关港市由于严控高耗能、高排放行业,五六年前就着手搞的淘汰落后产能工作力度一直没有减弱,在Z省第一个成为科技部批准的国家级可持续发展实验区。
席鸣一说,这方面工作搞得早也就压力大,割肉之痛可谓痛彻心腑,当初许多人不理解。在产业发展上,要由重货币化成本转向更重环境和资源代价是有许多困难的。不过,熬到现在就看到了好处,新兴的高科技含量的企业已经成为了经济发展的主体,关港市这两年GDP增长速度一直居Z省第一位,就是前些年所做的工作收到了成效。他告诉姜松岩,下一步关港市要滚雪球一样地做大“太阳城”。
说到“太阳城”姜松岩也兴奋起来,说起看法:“搞太阳城不是你们一家,我起初以为关港市也只是像有些地方那样,搞一个产业规划,炒个概念,混个好听,多点儿经费,捞点儿实惠。怕的就是这样,因为这样的话会影响省里打造沿江低碳生态圈的规划实施。欣慰的是,你们是真抓实干地搞了光伏产业园,主打太阳能电池及组件生产都出效益了。这个‘太阳城’的意义可能不仅仅是你们关港市的雪球……”
席鸣一认真听着,觉得耳目一新,这些年来,很少有领导和他说工作这么到位,他最怕的就是蜻蜓点水,或者云山雾罩一番。他知道,姜松岩这个外来的刚上任的副省长,在环保方面是专家。他没有抓住这次到关港市看到的问题,只说关港市这边做得好的,他感到满意的地方,一定是一种铺垫,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呢?对姜松岩他不可谓不了解,在他做市长的时候,曾带着关港市一班人到泊州市进行过考察,应该说对姜松岩他是很欣赏和敬重的。对一个熟悉基层工作的领导来说,问题在他面前是藏不住掖不住的。
还是自己先说吧,说出关港市存在的问题。席鸣一拿定了主意。
他就是这么个有个性的人,乘姜松岩停顿的当儿插上他要说的:“不尽人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局部发展不平衡。究其原因,不单纯是地理因素,或者资源条件,更多是出在一些环节上……”
席鸣一的主动出击说明他不回避问题,他居然说出自己正想引入的话题,而且还粗略地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姜松岩看着席鸣一笑了,“席书记你终于说到关港市环保工作的‘鸡尾酒格局’了。”他示意席鸣一继续说下去。
席鸣一说:“说‘鸡尾酒格局’是对我客气的说法,我知道。人家因为优化而搞试验田,我却为了验证有害留下了这块试验田。我当时想,将来这一定会是反面教材。”
姜松岩问:“为什么呢?尽管现在问这个‘为什么’为时已晚。”
席鸣一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看样子席鸣一为此十分的无奈。
“当初人家是振振有词的,虽然他还没有到副省长位置上,作为发改委主任,他为家乡的经济建设出个头,摆平一些事情,做得过分一点儿似乎也不算什么。倒还落得一个对家乡好,支援家乡建设的美名。我们倒好像是人家的障碍。人家是污染大户,排污大户,可人家也是有排污许可证的。这两年,全省关停并转了一大批污染企业,特别是小化工厂,而在其他地方应该关的厂在宝川市却能够保下来,个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当初在我反对宝川市那几个污染企业的立项时,李盛文以教训我的口气说:‘抓GDP没有一个不抓出污染的。如果大家都去搞三产,一产、二产靠谁搞?三产的人为谁服务?难道国家在抓一产、二产时污染不是一个要面对的问题?领导会不明白?决策的人肯定比我们都明白,你看看世界上哪一个国家不是在现代化进程中付出代价的?现阶段什么是最重要的?GDP最重要!经济效益最重要!保持山明水秀的穷地方,老百姓对你一定是不满意的!外国人再先进再文明,当初也是从污染的坑里爬起来的。我不相信,那些达标的一产、二产在竞争中能够真正地站得住,能够不亏不倒。依我说,那些所谓达标的,站住脚的都不是真的。不要在这些表面问题上较真。’
“此后,我无数次地让自己从正反方辨析这个问题。在这么一个人居然要成为副省长候选人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悲哀的。其实,早些年持这种观念的领导是很多的。
“我们现在已经看到结果和答案。不注重环保的发展有今天没明天,环境恶化带来的负担就像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宝川市这两年的经济增长跌幅那么大,就是这方面的原因。前两年他们对外介绍时,总是说宝川市是省经济增长明星县,这两年不讲了,大概他们自己也清楚一点儿了。”
席鸣一看到,起初微笑着听他讲话的姜松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姜松岩说:“宝川不是谁的特区或者私家地,也不应该是试验田。前车之鉴太多了,宝川这样的结果,是付出代价的。”
席鸣一显然有自知之明,说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有责任。
“姜副省长,第一次向你汇报工作就说这些是是非非很不妥,为洗清自己找理由,不是我席鸣一的风格。直面问题,是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尽快解决宝川市的问题。宝川市已经严重地拖我们的后腿,这也是对我的报应。庆幸的是,我现在可以在你手下解决这个问题了。是不是?”
姜松岩说:“当然。是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席鸣一轻叹一口气,说:“好,这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2
回云邑市是在吃了晚饭以后,席鸣一的招待很丰盛。他有话在先,姜副省长是第一次来关港,下次就不这么隆重了,吃食堂的日子都会有。尽管这样,姜松岩还是没有喝酒。他对席鸣一说,在下面工作时他不喝酒,待席鸣一到云邑,到他家里,他陪着喝。这么说既推了酒,也没有让席鸣一面子上难看。
席鸣一说:“其实没有什么,现在上上下下吃吃喝喝不算什么问题,我现在这个市委书记肯定比你那个时候做得自在。只要我乐意招待的,都要求上档次。要不就不招待。”
安副市长怕引起姜松岩不快,忙着解释:“省政府这些年给席书记的奖金他都搁行政处了,用于支出招待费用。”
余群说:“你们下面的廉政措施和对策就是多,譬如春节后交个红包的零头给纪委,再加上一些假烟假酒,好像过的是革命化春节,以后有事也好说,上次拿谁的,都交了……”
大家哈哈大笑,安副市长有点儿较真,推推眼镜说没有人送他红包,并不是谁都是这样的,他也不会用工资去买假烟假酒向纪委表清白。
席鸣一对姜松岩说,这些年关港市还算和谐,没有发生在全国有影响的负面新闻,也没有副处级以上干部因为经济或者其他问题落马。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也坚决不搞,没有请书记、省长来奠基和剪彩过。可能也就得不到别人那样的好处,知名度低。还说,关港市大概因为他的缘故,省里少有人来,除了迫不得已。
姜松岩说席鸣一的知名度不低,是一个在全国有影响的市委书记。余群有他的理解,先笑了起来。姜松岩显然不是那个意思,解释说,关港市经济发展在Z省从末位到首位的提升速度是惊人的,中央党校有专家专门在研究“关港现象”。他来Z省前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有教授专门将关港市的发展作为典型案例讲过。
席鸣一说:“说省人代会那件事让我在全国知名也没有关系。姜副省长,你不说这件事我都想和你谈。不过,不是现在。”
回云邑市的路上姜松岩问余群和姚大庆,他在席鸣一办公室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见了,干什么去了?
见姚大庆不吭气,余群说:“被他们拉去交流了,学了扑克牌的一种新打法,叫‘掼蛋’。”
作为秘书的姚大庆谨慎,多解释了一句,说哪是打牌,是席鸣一手下的人支开他们,余主任没有戳穿他们的目的,他也就不好说什么。
余群说:“席鸣一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按规矩出牌。你说姜副省长第一次下来,要是换其他地方会非常郑重地开一个四套班子主要成员会,请姜副省长指示工作,或者汇报姜副省长想了解的情况。到他这里,就知道关起门来谈问题……”余群摇了摇头。
姜松岩说这样也挺好的,他倒是知道了会上不可能知道的情况。他一路上在想,席鸣一在他面前竹筒倒豆子,揭出了宝川市的问题,也不讳言他和李盛文的矛盾。作为一个市委书记,席鸣一的能力是很强的,但在处理宝川市的有关事情上他还是有问题的。
席鸣一如果不是在高压状况下听任宝川市跑偏,而是仅要以这个结果证明李盛文是错的,或者还有要让欣赏重用李盛文的人也感到是错的。这种做法是有问题的,只有那些被歹徒强奸怀孕的女性在苦于无法取证的情况下才坚持生下孩子来讨伐罪犯,如果席鸣一一定要用恶果来论证,他就少了一点胸怀和觉悟。组织上也许对他这方面的缺点是知道的。用他在关港市,让其在一个地方担任主要领导人八九年,这在Z省是少有的。
因为反对李盛文这样的人当副省长,席鸣一就搞出了人代会上让自己成为候选人的事情?真如坊间所传闻的那样?
怕也不会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姜松岩觉得与席鸣一的见面和谈话是成功的。沿江低碳生态圈的工作算是能开一个好头了。
3
回到云邑市姜松岩去了趟二号楼的办公室,处理机要秘书留给他的文件,等着秘书姚大庆将第二天参加省国土资源厅依法处置闲置房地产用地会议的讲话稿交过来。
通常的,这样的讲话都由下面准备一个初稿。像省国土资源厅的会就是他们在开会前两周送来稿子,在“跟片”的秘书长把关后,姚大庆再整理出来交姜松岩。明天的会,这时候的讲话稿都应该形成打印装订好的文件放资料袋里了,可姜松岩在从关港市回来的路上突然有了些新想法,想对稿子再做些修改。此时做修改麻烦的不是姚大庆一个人,国土资源厅搞会务的同志都要跟着动起来,肯定是怨声一片。姚大庆知道,刚做副省长的姜松岩还不知道这些环节,他要提醒一下。于是姚大庆就说通常这样的稿子应该怎么样,现在这样会怎么样云云。
姜松岩觉得多此一举,又不是原则性修改,讲话稿不要重新做,他明天讲话的时候也不至于一字不漏地照讲稿念。余群知道了则说,在执法单位讲话给指示精神,只能照稿子念。这是以后落实的依据,要是尽情发挥,他们以后会篡改得一塌糊涂。姜松岩想,问题肯定没有余群说的那么严重,但到副省长工作岗位以后,好多不熟悉的情况都是办公厅提供,许多事情倒是跟片的秘书长和秘书拿了主张,有的时候倒感觉自己是个傀儡。不过这是他熟悉工作必然的过程,他希望越短越好。
最后的结果是姜松岩让姚大庆将修改后的讲话稿打印出来,再复印二十来份出来,明天一早带到会场,就不麻烦国土资源厅的同志加班了。
回家已经快十二点,苏可可还没有睡,说刚刚接了秋芬的电话,看她一脸的不高兴,一定是说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姜松岩不去问,苏可可要是想说会说的。
事情确实如姜松岩想的那样,苏可可心里有事,不过这件事在过了好几天后她才在饭桌上说起。
她抱怨罗恭达不够意思,苏迪南的事情说办不办,都拖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松岩说:“说办就办了?没这么简单,那样的话也就太容易,太不值钱了。”
苏可可说:“那怎么办呢?再拖下去苏迪南的年龄就成了问题,多了难度。要不要你出面向罗恭达打个招呼?”
姜松岩说:“你怎么想得起来要我为这件事去找罗恭达?这是伸手,是替自己的亲戚要官做。”怕苏可可不高兴,他缓和语气说:“罗恭达或许也有难度,就像他找我的事情,我也没有立即去办,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合适,还有在什么情况下去办。”他问苏可可,平江那边有没有再提到龚老祖籍的事情,在她或者苏迪南面前。
苏可可说没有,倒是苏迪南问过她,姐夫会不会帮平江这头去向龚老汇报。她告诉苏迪南,姐夫很烦这件事,怕是不会去说。
姜松岩说:“这件事我很难向龚老说,我也做过了解,问过平江方面的同志,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龚家湾与泊州的龚姓有渊源关系。牵强附会捕风捉影的事岂能说到龚老那里去?再说,我虽说是平江人,但也在泊州待过,对泊州也有感情,我要是果真这么去做,还见不见泊州的人了?”
苏可可说平江很多人也在质疑这个事情,怕闹出笑话。有人已经在一家网站的社区上开了论坛,在讨论这件事。秋芬说苏迪南也在上面发了帖子,她很是担心,怕他得罪人惹出祸来。
“我们不如将迪南一家迁到泊州去吧,或者将来迁到我们这里来。放苏迪南一家子在平江我总是不放心。”苏可可试探着问。
“为什么要想迁到泊州?是苏迪南的想法还是你的打算?”姜松岩有些不悦。
苏可可说:“你不是说连云邑都没有泊州给你的感觉好,那里最适宜人居住吗?我们的房子在那里,又不好卖,他去了刚好住着。”
说到房子姜松岩恼了,问苏可可:“我们在北京也有房,你怎么没有想到让苏迪南去北京?这山望到那山高,是没有尽头的。”
见姜松岩来了情绪,苏可可不再说什么。
姜松岩之所以提到房子不高兴,是他觉得苏可可在这上面盘算太多。
在姜松岩工作过的城市,他们都有过条件很好的住房,这不是搞特权来的,而是组织上给予的待遇。离开平江市到泊州市时,姜松岩将平江市的住房交了,退回了购房款一万多元。苏可可很是不高兴,抱怨说平江市就没有过市领导干部调动交出房子的先例,完全可以不交。姜松岩说那样的话就成了空关房,是组织纪律不允许的。到离开泊州时,姜松岩没有向组织上提出退房,因为苏可可没有和他同时调北京,孩子也在泊州市读高中。苏可可和孩子到北京后,姜松岩按照他的职务享受了待遇,在北京购买了单位三环以内的一处优惠住房。令姜松岩没有想到的是,苏可可背着他用家里的积蓄另外买了两套后现代城的小户型。在北京的那段时间,苏可可是最为所欲为的,儿子姜晓松总结出定律说:“妈妈的权力和爸爸的此消彼长,爸爸没有大权的时候,妈妈在家里大权在握。”
苏可可说他们拥有的房产可以使家庭财富合法地快速增长,她还有她的理由,说这又不是贪污受贿,是合理所得。几年下来,所持的房子增值了多少苏可可已经不想去算了。姜松岩对苏可可规定,除了北京后现代城的两套房子,泊州和部里的优惠住房都不得转让出卖。
到Z省以后,苏可可不想住省政府宿舍,计划在云邑市买房,云邑市面上的房价同样让苏可可咂舌,姜松岩没有告诉她的是,行政处负责人向他表示过,他可以享受一套栖云庄园的连体别墅。栖云庄园的别墅是为改善离退休的省级领导,也就是老干部们的居住条件专门兴建的,现任省级领导都有了合适的住房,姜松岩可以搭一下车。姜松岩觉得不合适,请他们不要做这方面的考虑。李盛文私下里也早对他说过,几乎所有的大型住宅项目都会给有关单位、有关负责同志预留,房价是根本无需考虑的事情,还说以亲戚的名义买也是通常的做法。
对于在云邑市购房的问题,姜松岩打定主意,连考虑都不要,不沾这个边。
要知道,分管Z省城市建设的副省长,要为自己搞十套、二十套房也是小菜一碟。
这天,姜松岩因为房子的事情睡不着。他把苏可可推醒,交代她,坚决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在云邑市购房。
睡眼蒙的苏可可问:“我们自己买了住也不行啊?”
姜松岩不容置疑地说:“不行。坚决不行。”
4
秘书姚大庆通过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查到了沙红霞的情况,她的落户地址是云邑市幸福大街18号,气象局宿舍集体户。姜松岩交代过他,这是私事,不要用工作渠道。也是外地大学生分配到云邑市的姚大庆想到自己当初的落户,就想到了托公安局的朋友去查集体户。
姜松岩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苏可可,说这个气象局的地址一定是沙红霞分配到云邑市的工作单位。苏可可也很高兴,说秋芬总算做了件漂亮事,找到沙红霞就等于找到了沙老太。姜松岩让苏可可抓紧时间去一趟气象局,先找到沙红霞再说。
苏可可第二天就跑了一趟气象局,但那里的人告诉她沙红霞是在郊区的气象台上班。
待苏可可赶到气象台已临近中午,传达室的门卫打电话将沙红霞叫了过来。
苏可可只认识沙老太,与沙红霞没有交往过。她没有想到沙红霞对她的到来十分冷淡,连那种异地见到家乡人的热情都没有,马上让她那种费尽周折寻到人的兴奋和激动消失了。
沙红霞甚至都没有将苏可可领到接待室或者办公室坐一下,只是站着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苏可可告诉沙红霞,姜松岩到Z省来工作了,在省政府。沙红霞并不感到意外,平静地说了声“噢”。
苏可可说姜松岩这几年一直在关心着沙老太一家人,非常想见到他们。沙红霞竟然有点儿疑问似的拉长了声音问:“是吗?”
问到沙老太的身体情况,沙红霞做了回答,但极其简单,她说沙老太还能吃能睡,身体算健康。
苏可可让沙红霞转达姜松岩和她对沙老太的问候,说改日专程去看望她老人家。没想到沙红霞婉拒她,说:“你们工作忙,就算了吧!也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合适接待你们。”
沙红霞是真的不希望姜松岩和苏可可去他们家。在苏可可向她要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时,她很不情愿地给了一个电话号码,地址只写了气象局宿舍,没有门牌号,说到气象局宿舍一问就知道他们家。
苏可可悻悻地与沙红霞告别,出气象台后被风一吹打了个寒战,身子有点儿颤抖。她哪受过这种脸色和冷遇?简直是一个乡下人对待上门借黄豆种的。在路边等出租车又等了近一个小时,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照照镜子,苏可可见自己风尘仆仆,倦容满面,只“狼狈”两个字形容最为贴切。
她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就想睡觉,连起来到卧室的力气都没有。偏偏刚要合眼,姜松岩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他知道苏可可上午去气象局找沙红霞,早该回来的她应该打电话告诉他情况才是,他一直在等着电话。
苏可可有情绪,但不流露出来,她说见到沙红霞了,问了沙老太的情况;沙老太一切都好,也拿到了他们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姜松岩问苏可可有没有打电话问候过沙老太,苏可可说没有。姜松岩马上就要电话号码,说要打过去,苏可可劝姜松岩不要着急,见面最好过两天,放在周末的下午,晚上刚好请他们一家子吃一顿饭。姜松岩觉得苏可可倒也考虑得周到,说怎么也要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沙老太,至于见面的事与她老人家商量,也听听她的安排。
姜松岩晚上回来,说电话打到沙老太那里,很是让他感动。沙老太起初没有听出是他,待他用平江话喊沙姨娘,她马上就知道是他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松岩”,接着就泣不成声。沙老太说这几年就惦记着他们,怕这辈子见不到了。她不断地说:“又要见到你了,多好,多好啊,我要笑死了……”姜松岩让她不要激动,她说这个时候断气也是高兴的。
姜松岩让苏可可说说见到沙红霞的情况,苏可可说没有什么可说的,转而用北京话说了句:“你这个霞妹妹很不待见我。”
姜松岩笑笑,说沙红霞从小脾气就大,沙老太没有少打她。
苏可可问姜松岩,是不是那时候对沙红霞不好,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姜松岩说没有的事。
那沙老太家两个女儿怎么都和姜松岩跟仇人似的?
苏可可实在想不明白。
5
沙红霞晚上下班回家,见母亲搬了张椅子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发呆,看到她泪腺浮肿的眼眶,就想她一定接过苏可可或者姜松岩打来的电话。
沙红霞对母亲的反应有些不满,自言自语地说:“又不是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到了,有什么好激动的。”
沙老太不吭气,猛不丁地站起来,往背对着她的沙红霞后脑勺打了一下。这一下不轻,又很突然,沙红霞蒙了,捂住被打的地方,站在那里脸涨红了。
沙老太有点儿癫狂地说:“我这是高兴。”
沙红霞说:“妈,你高兴就高兴,打我干什么?”
沙老太说:“我高兴总要表示一下。我放下电话想放声大哭,那不行,怕邻居以为我们家出大事了。我捂住嘴,身子紧得都抖起来,到现在还没有松开。生疼。”
沙红霞不满地说:“干什么啊,搞得跟范进中举似的。”
沙老太哪里知道范进中举的事,只知道女儿话里有不屑、有奚落的意思。她也不管那么多了,高兴地说姜松岩打电话来的情景,还要沙红霞将苏可可怎么找到她的过程细说一遍。
沙红霞说,姜松岩到Z省她其实早知道了,没觉得是什么好事,开心的事。她觉得奇怪,母亲怎么和柯易平一样,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柯易平那天从宝川给她打电话,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还得意洋洋地说,尽管没有和姜松岩拉两家的关系,他的半吊子平江话肯定已经引起了姜松岩的注意。
在沙红霞眼里,姜松岩一直是他们家施舍的对象,因为姜松岩的出色,她母亲将他作为她和姐姐学习的榜样;她和姐姐因为没有姜松岩出色,不知挨过母亲多少打和骂,沙老太有时候也不背着姜松岩打她们,一点儿不给她们姐妹俩留情面。怨恨是难免的,这些账不算在姜松岩身上算谁身上?
再有,长在单亲家庭的沙红霞打小有些排斥异性,到青春期对姜松岩这个不是家里人却总是待在她家里的大男孩,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母亲到云邑市来之前,姐姐沙红英说母亲决意离开平江市的原因不是她照顾得不好,是因为她在泊州受了姜松岩的刺激,她在泊州抚着姜母的骨灰盒大哭一场后觉得待在平江没有意思了,触景生情不说,也怕见到姜松岩。沙老太曾经一直在她们姐妹面前说,将来会随姜松岩母亲享福,最后证实她是用几十年的心血做了一场大梦。
沙红霞对姜松岩就是没有好感,要知道她当初做违背母亲意愿的事,不去姜松岩任职市委书记的泊州市,而是随柯易平嫁到云邑市,那是要有多么大的决心啊。母亲到云邑市来以后,沙红霞更是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她对姜松岩的定位和评价有八个字:小人得志,忘恩负义。
沙红霞觉得母亲真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一听说姜松岩找她,要来看望她,就乐疯了,就将以前的事情和不高兴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柯易平报喜讯的电话里她就义正辞严地警告,姜松岩当多大的官都与沙家没有关系。人要有气节,不要指望姜松岩什么。
这天是周三,接下来到周六的这几天里,沙老太每天下班后都要和沙红霞说一通有关姜松岩的话,家里也被她里里外拾掇了一番,准备迎接姜松岩的到来。
就是否叫柯易平从平江回来与姜松岩见面这个问题,沙老太的主意变化了好几次,主要是沙红霞不愿意柯易平回来。沙老太说既然姜松岩来看他们,就要给他看齐全的一家子,少一个人不好;柯易平是姑爷,别让人家以为亏待他。
沙红霞说柯易平在宝川市的工作非常忙,脱不开身,总是往家里跑影响不好。
沙老太说,想柯易平回来办法多的是,她让沙红霞打电话到平江,对单位说他丈母娘病重住院。她就不信单位里知道柯易平丈母娘要断气了都不让他回来。
无奈,沙红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她不希望柯易平回来的真正原因是,柯易平太想巴结姜松岩了,她把柯易平在平江已经见到姜松岩,如何急于讨好和挂上钩的情形细细地一说,沙老太觉得这个女婿是操之过急了点儿。
沙红霞说:“在我们沙家人眼里,姜松岩就是姜松岩,他当再大的官也是妈妈嘴里的松岩小伙,白吃白喝我们家许多的那个人;我高兴了才喊一声姜家哥哥的人。柯易平就不同了,他见到姜松岩怕是还发抖呢。我不想让他丢我们家的脸,不能因为他而让姜松岩小瞧我们家人。”
沙老太觉得女儿的话有些道理,又有些说不清的地方,还是觉得不让柯易平见姜松岩不妥。
沙老太的脑子在兴奋了两三天以后慢慢地清醒了,她说:“姜松岩现在做了大官,但他一定要帮你们两个,我不要吃他的喝他的,他用吃的喝的还给我,我不收。我要他照顾你们,要他帮你们,扶你们一把,托你们一把。你们上去了,升官发财了,锅里有碗里就有,我也就跟着享福了。”
沙老太又说:“这些事情着急不得,姜松岩刚到云邑市,就像刚下厨房的新媳妇,还没有熟悉灶台锅碗瓢盆,待他工作做得顺的时候再开口也不迟。”
见女儿不在意她的话,沙老太教训道:“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你们现在在泊州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沙红霞嗤之以鼻,说要是那样的话就驼子跌跟头,两头不靠实了。姜松岩从泊州不是说调走就调走了?
沙老太说:“他走之前不替你们安排好?即使他走了,他手下还有人在泊州,我就不信他没有培养起来的人。我们大队的支书调走了,跟他好的妇女主任大梅子没有走,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
沙红霞听得不耐烦,就点母亲的穴,说母亲这些想法都是一厢情愿,要是姜松岩根本就不帮这个忙,不肯出这个力怎么办?当官的心肠硬可是她说的。
沙老太急了,说:“为了女儿好,我就是跪他面前,求他做什么也做得出。我就不信他不看我老面子,一点儿情意也不讲。”
沙老太就是这么一个人,她既有农妇的质朴又有农夫的狡黠。
沙红霞觉得姜松岩的出现让母亲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了。成天想这想那,花了她太多的心机。
到周五晚上,沙老太决定女婿柯易平还是不回来好,她想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柯易平往家里打回了电话,说他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搭便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