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松岩乘车赴N市机场,他默默地看着窗外,和他同坐后座上的苏可可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表情。
高速路路口有一块牌子写着“欢迎再来平江”。
“您什么时候再回平江?”罗恭达在送姜松岩上车时问他,他笑着说会经常回来,家还在这里。
当车上了高速,与这个城市渐行渐远时,姜松岩知道以后他与这个地方的联系会越来越少了。一个人和故乡的纠缠通常是情感上的,因为亲情,因为记忆,因为人也因为物,世易时移,当这些牵挂随岁月逐渐流失和减少时,也会让人茫然,“回来”便更多的是在内心,而不是身体。
对于姜松岩来说,家还在这里吗?与他十多年生活有关的乡下房子在搞城乡一体化时拆了。父母亲或者他们的上辈肯定不是生活在平江这座城市的,他们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这是一个谜,但他似乎并不想去找谜底。母亲去世以后,家里除了苏可可的亲戚,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由于工作地点变动的关系,也由于职务和身份变动增加的不便,与过去的同学、同事以及下属都少有联系。
而平江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却总是不堪紧接着不堪。他要承受这些不堪,有的是他个人发展必须经历或者需要承受的,有的却是莫名其妙的。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他人生的成长和上升因为顺风顺水,对一些世故的东西,官场、仕途上出现的险恶和卑劣,他不仅觉得难以理喻、接受,而且率性地对待。
罗恭达招待姜松岩早餐的时候并没有能够多说一些龚家湾的事情。一坐下来,话题便被姜松岩集中在平江市这两年的变化上。官场上往往就是这样,不仅是会议上,在餐桌上话语权也在地位最高的人手上。这样,罗恭达为兜售龚家湾安排在座的宣传部、文联、文化局有关人员就很难插上话题。
早餐结束,也差不多到姜松岩一行要离开的时候。罗恭达送姜松岩上车,他用他的平江市1号车送姜松岩到N市机场。
临上车前,姜松岩拉苏可可站下,以私人的名义感谢罗恭达对其家人的照顾。罗恭达有点儿心虚,也有点儿尴尬。这样的情境之中他还是不想放过最后的机会,要说一下龚家湾。他解释了打造龚家湾的目的。
“龚家湾项目不是我们的形象工程,我们也不想搞那样的东西。龚家湾是我们市里上上下下论证出来的大文化项目,是我们平江市新的发光点,又一处重要的旅游、人文景观。我们希望姜省长帮忙,有您这样的老领导帮助才行。只要龚老认可我们的工作,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行。”
姜松岩问罗恭达:“谕怀市对这个项目是不是支持?”罗恭达说:“不单是支持的事情,龚家湾也是谕怀市的大项目。陶书记一直计划要为此事跑一趟北京,还说要是有姜省长一起去就好了。”
姜松岩想就此结束谈话,再握一下罗恭达的手说:“知道了!”
哪知道一旁的苏可可插话说:“老姜一直将家乡的这件事放在心上,也这么计划的,要找时间陪你们一起去北京,向龚老介绍这件大好事。”
苏可可说完看了姜松岩一眼,姜松岩顺着她的话说:“有机会的话……”
上车以后苏可可因为她插的这句话心里忐忑。所以一路上她十分在意姜松岩的表情。
姜松岩对苏可可、对姚大庆皆无语,很疲惫的样子,在飞机上甚至闭眼睡了一会儿。姚大庆也觉得奇怪,在他的眼里,姜松岩这位年富力强的副省长没有过倦态,总是那么精力充沛。
回到云邑市省政府宿舍,苏可可希望姜松岩为她说的那句话而责备她,因为他不开口,她就不知道这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姜松岩洗了个澡,翻起这两天积下来没有看的报纸。
见他始终不提这件事,苏可可忍不住了:“松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对不起!我今天在罗恭达面前说的话很不合适。”
坐沙发上的姜松岩抬起头看了苏可可一眼说:“一个人知道是错误而去犯,那肯定是一个值得付出代价的行为。是不是?”
苏可可替自己解释:“我不想让罗恭达以为我们在和他唱对台戏。我们总要表一个姿态。我说了算什么?又不是逼你去说。我说你找时间陪他们去北京,哪一天有时间是你安排的,去不去是你决定的。还有,他们大概会认为苏迪南是受你的影响才质疑龚家湾的。我不想让他们和你剑拔弩张的。多一个对头没有好处!”
姜松岩站起身来:“我没有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他想安慰一下苏可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在想什么呢?”苏可可还是心有疑虑。
姜松岩笑了:“我半天不说话,你也紧张啊。那你知道滋味,以后就不要对我这样了。”
苏可可不依不饶地说:“你还是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姜松岩说:“我在想苏迪南的事情。”
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姜松岩告诉苏可可,他想让苏迪南离开平江市。
他说出他的想法:“泊州是个好去处,但我在考虑是不是迂回一下,能不能直接让他们过去。”
苏可可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真的!”姜松岩肯定地说。
苏可可问他,是不是很麻烦,要是为难的话,还是不去做为好。
姜松岩说:“我没有为亲属谋过私利,但亲戚因为我而受累,我也不能坐视不管。碑帖拓本找到以后,立即让苏迪南离开平江。”
2
借调到省环保厅的柯易平在离开宝川前,婉拒了市环保局为他准备的送行,私下里却参加了叶弘的小范围聚会。
此时的叶弘正处于焦头烂额的境地,钛粉厂和有色金属公司都被关了。尽管他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糟。他不仅面临环保部门的巨额罚款,还要面对受害者对他的诉讼,赔偿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有一些搞化工的民营企业,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破产,或者弃厂而逃。他不行,在宝川市他不仅仅搞了化工厂,还搞了其他行业,连房地产业也开始涉猎。他只有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要做到这一步,姜松岩是很关键的人物。换句话说,要是李盛文在任上,是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的。柯易平这时候借调省环保厅,对他来说是一件喜事,倒不是要依仗他本人怎么样,就他目前的身份怕还帮不上什么忙。关键在于他的背景,他所通到的那个人。
在叶弘看来,不用说也知道,柯易平是走的姜松岩的路子。但他还是要问一下柯易平,是通过什么关系做到了这一步?
叶弘早一个小时将柯易平约到了酒店里,包厢里就他们两个,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没想到柯易平对此是否认的,他说借调的事在机关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今天借明天回也是正常的。“我这么一个角色,不是那种劳省长过问的对象。姜省长不会因为我老婆和他是同乡就对环保厅的负责人说,某某人你们借调一下,某某人你们照顾一下。没这么简单。”
柯易平的说法是在理的,但叶弘凭他的直觉知道,柯易平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他只有又搬出老一套的话,说柯易平在工作上要花钱的话,尽管对他开口。
柯易平现在最怕叶弘说这样的话。叶弘在约他吃饭时,一副非参加不可的口气。还有,他约了环保局的邬科长不说,还约了刘局长和另外两位副局长。环保局的送行你柯易平不参加,叶弘搞的你就参加了?面对他们,柯易平觉得不好交代。犹豫再三,柯易平从银行里取出了叶弘给他的那笔钱,他想还给叶弘。在还叶弘六万还是五万上他思量了一下,六万块钱里可是包含吃那一顿天价饭的钱,还六万就实实在在地亏了。可还五万就怕叶弘笑他,想漂亮地转身就只有这样了。他反复地对自己说:“叶弘会是个麻烦”、“吃人家的,嘴可以不软;拿人家的,手一定就短了”、“天上掉馅饼,地上有陷阱”……
柯易平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告诉叶弘这是还他的六万块钱的时候,叶弘表情十分惊讶,他想不到柯易平这么做。他一直禀奉的圭臬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下有点儿背运了,用钱买的小鬼居然要卸磨不推了。
他将钱推回到柯易平面前说:“你牛了,成省厅领导了,不认我们这些兄弟了。怕我成为你的麻烦?”
柯易平连忙说:“不是的,这钱没有用上,想想还是给你,你现在资金不是很紧张吗?”
叶弘有点儿恼怒,动了粗口:“真是人倒霉,B都打胡噜。好心帮你,这样简单的事,居然被你想复杂了,都害怕起我别有用心来了。”
柯易平解释:“不是的,没有……”
“没有你就将它收起来。我这么做,当初没有指望过你,现在也仍然没有指望的意思。”叶弘气得掏出烟来抽,点上火才想起该给柯易平递一个。
柯易平说:“老哥哥的心意我领了,哪一天我有困难会向你开口。有一点你放心,兄弟我只恨没有权,有能力一定会帮你。这是没说的。”
听见外面有服务员招待客人的声音,柯易平赶紧将钱推到叶弘面前,站起身来到门口迎接客人。叶弘不得不收起了钱。
刘局长和和邬科长他们一拨人都到了,坐下来还在继续说一家什么企业偷排的事情,甚至讨论如何处理,一点儿也不顾忌叶弘在场。服务员开始上酒水,柯易平有经验,从酒水上就能够看出招待的档次。
酒水很一般,叶弘解释:“请刘局长吃饭只能这么简单,他有标准,从不让破例,否则以后请不来他了。”
刘局长说:“将钱花到吃饭上是最没有意思的事。”
邬科长讨好地说:“不单纯排污单位怕我们局长,饭店也怕呢。都这样饭店哪开得下去?!”
大家哈哈大笑,刘局长没有笑,他说这家饭店还真怕他,在他手上处理过。那是在饭店刚开的时候,小锅炉烟囱冒黑烟、排油烟机出风口对着人行道。一下整改通知书就有人找上门了。饭店经理的妹夫在纪委是个常委,说情又怎么样?还不是在达标和交了排污费以后才过的关。
邬科长适时地做了一下总结:“我们这两年在刘局的领导下,环保执法是很过硬的。拔了很多钉子户,剃平了好多刺头。”叶弘跟着说:“我们都受不了了。”
刘局长打了个哈哈,说:“言归正传,今天借叶总的这个场子给小柯送行。”
柯易平脸红了一下,站起来说:“我也借叶总的酒敬各位领导,感谢你们对我的培养和关心。”
刘局长说:“培养谈不上,以后你到省厅多关心我们才是。”说完喝了杯中酒。
柯易平慌了:“我敬局长的酒,局长随意,该我先干了啊。”
刘局长说:“我没有随意,那你看着办。”说完亮了亮空的杯子。
柯易平说:“那我就喝两杯感谢局长。”
邬科长说:“喝三杯,算满心满意。”
柯易平喝了三杯,接下来被大伙闹着给每个人都敬了三杯。到结束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腿有点儿飘了。
“去唱歌,大家都去。”叶弘的话在柯易平听来嗡嗡的,他来了精神,附和道:“唱歌去,一个也不许少。”
刘局长他们都没有推辞,叶弘事先有准备,公司的车就等在饭店外面,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向歌厅进发。
还是上次的那个歌厅,妈妈桑领进来一队花枝招展的小姐,刘局长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来,都有熟悉的小姐,彼此笑一笑,就有心领神会的坐到他们面前来。
上次陪柯易平的萱萱也在队伍里站着,她好像很紧张,盯着柯易平。柯易平被一帮小姐看花了眼,他其实想换一个新的,想要那个站边上的年龄显小的,白白嫩嫩的,身材凹凸有致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的小姐。一抬手,萱萱却自以为是地马上跑他面前来。
柯易平总不能说不是叫的她,只有认了。萱萱坐到柯易平面前后,想与他亲热一下,身子才倾斜过来就被他挡了。酒喝得是多了一点儿,但他心里还明白,有刘局长和其他两位副局长在,和他们没有共过这种场合,就只有悠着来,看他们放到什么程度再说。柯易平几个回合下来,对出入这种场合已经很有经验了。
刘局长很正派,其他两位副局长也是,在小姐面前正襟危坐,很斯文地和小姐喝一点儿啤酒,合唱情歌时也很严肃,将小姐们都当单位的女职工了。
这样的情况下,柯易平又喝了不少啤酒,有敬刘局长他们的,也有被萱萱劝喝的。感到小腹涨得不行时,他站起来到外面去上洗手间。
萱萱跟了出来,一出门就搂上了柯易平。他心虚地回头看了看,见后面没人,拍了萱萱肉嘟嘟的屁股一下,说了句:“领导在,没意思。”
走到洗手间门前,萱萱没有和他分别进场,妩媚地笑了笑站下来,说在外面等他。
柯易平小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兴奋起来,只得在小便池前站了一会儿,待裤子门襟平整了才离开。萱萱在洗手池面前对着镜子整妆,斜睨了洗手的柯易平一眼,指了指边上放纸巾的地方。
回包厢的路上,萱萱将柯易平推进了一间没人的包厢,一进去就抱住了他。柯易平乐得,在唱歌的包厢里正愁没有这样的机会。
柯易平抱得很用劲,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托在她绵软的臀部上。萱萱娇喘吁吁地说:“想死你了。”
柯易平不以为然地问:“想我,想我什么?”
萱萱说:“想你来,想你抱我。”
柯易平“噢”了一声,放肆起来,偏了一下身子,将右腿挤到萱萱的双腿之间,托她臀部的手用起力来。
萱萱忽然挣脱他,理了理衣服说:“你不要以为我是不三不四的人,我不是卖身的鸡,我在这个场合打工是迫不得已,过一阵子我攒够了弟弟上大学的学费,我就不干了。到时候你来,再也见不到我。”
“那我最近就经常来,免得以后见不到你。”柯易平仗着酒兴说起调情的话。
萱萱说:“也不要。你是一个有出息的人,不要将心思放在这种地方。”说这话时的她俨然是一个关心柯易平的正派人。
“等你下班我们去宵夜吧?”柯易平向萱萱建议,上次来歌厅的时候她有过这个想法。
“好的。”萱萱答应的声音很小,接着说她下班很迟,要到凌晨一点以后,早走了要扣工资。柯易平说迟一点儿没关系,哪怕到天亮都等着。
出包厢前萱萱主动和柯易平又抱了抱,她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你很壮,你有男人味。”
这种恭维柯易平还是乐意听的,他也夸了一下她,说她让人心动。
两人松开后,柯易平让萱萱先回包厢,两个人一起回不好。
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的门襟又鼓了起来,要等到平复下来才能走出去。
柯易平和萱萱宵夜以后去了她的出租屋。萱萱在床上风情万种,花样迭出,上演了一回柯易平偷看的A片里才有的内容。
十分尽兴后他又非常沮丧,在第三次的时候他把套子搞破了。
他垂着头问萱萱有没有病?萱萱一听这话立即翻了脸,骂他一家子有病。她越凶,柯易平心里越踏实。他想她真不是干那个的。最后她没有向他要钱,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柯易平也有些怀疑,萱萱的包里装着一把的套套,说明她经常有男人。
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现在中学生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到成人用品店里买这样的玩意儿了。
好在有惊无险,事情发生以后柯易平没有任何的身体不适,感到庆幸的同时,那个销魂的夜晚和风情的萱萱,便越发觉得美好和令他回忆了。
3
沙红霞因为柯易平的借调省厅而非常高兴,虽说柯易平三天两头地还要在省里头四处出差,但毕竟也就是几天的事,不会像在宝川时成月不回家,现在周末待在家里还是基本有保障的。
在单位里沙红霞有意将柯易平借调回省城的消息告诉了於台,说这件事时她的神态喜滋滋的。於台也像是替她高兴,说柯易平要是借调一阵子后真正调过去就好了,省厅和市局的前途是大不一样的。沙红霞一得意竟对於台说,正式调过去问题也不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信心十足。
於台并没有对她罢休,办公室没人的时候还是想将他的爪子在沙红霞的肩膀上搭一搭,露骨的电话也没有少打,直到有一天看到沙红霞电脑桌面上放的照片。
照片是苏可可通过电子信箱发给沙红霞的数码照片,有七八张。沙红霞喜欢的一张独独不是苏可可拍的,而是最后请酒店服务员帮忙拍的人都全的合影。合影里每个人的神态都很好,特别是沙老太,神采奕奕的。
沙红霞看着照片,考虑要不要放大一张,装镜框挂家里,那样老太肯定会非常高兴。自打姜松岩登门以后,她对他的态度悄悄地有所改变,而柯易平工作的变动,更让她对他们家与姜松岩的这种关系有点儿得意。
於台到沙红霞办公室一眼就盯上了这张照片,他的反应特别强烈,问沙红霞是不是“全家福”?沙红霞说当然是,照片上都是家里人。
於台于是一定要沙红霞告诉他,在她母亲边上站着的人是谁,他说这个人太有派头了,一定是个大领导,好像也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沙红霞说:“不会吧,他哪会有你台长派头大?他是我哥,下岗工人啊。”於台怎么也不信,狐疑地摇着头离开。
过了几天,於台兴冲冲地来找沙红霞,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知道你那个哥哥是谁了。”
沙红霞心里一震,不接他的茬。她不希望这个讨厌的人知道她家里太多的事情,但也想让他多多少少地知道一点儿姜松岩的身份,借此让他老实一点儿。
於台见沙红霞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你们家柯易平能够借到省厅,有这么一个后台,将来弄个省环保厅的处长做做也不奇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封妻荫子,泽被后人’啊!”
沙红霞见他居然还引经据典假装斯文,鄙夷地说:“柯易平没有这个福气,他没有一个做后台的舅爷,也搞不成裙带关系。”
於台厚着脸皮说:“有也不是坏事,是好事。我舅爷要是在副省长位置上,我怎么也坐到气象局副局长的位置上了。呵呵……”
他还问沙红霞和姜松岩是不是表兄妹。在他看来,不是一个姓又是一家人,不是表亲是什么?
沙红霞过去只知道她这个领导在男女关系上不正经,有一套歪理邪说,没想到他的官场理论也是十分市侩的、投机的。
沙红霞醍醐灌顶。不是於台帮她开了窍,而是她由别人帮着验证了一种价值判断。沙红霞对社会关系的了解远不是刚出校门那会儿了,她想於台这张脏嘴要是说中了,姜松岩果真能够给柯易平和她带来造化,未必不是好事情。不,应该是巴不得的好事情。
沙红霞也意识到,她需要改变自幼对姜松岩的态度,调整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她对这个副省长哥哥,再做少女时的嫌恶就是不知好歹了。
於台在知道沙红霞和姜松岩的关系以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对她规规矩矩起来。
这天省气象台来了几个人,晚上要招待他们,於台竟事先和沙红霞打招呼,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还说如果家里有事就算了。过去,遇这样的事情他可不会这么客气。
省气象台的人近年来隔三差五地来,他们有一些课题和研究项目放在市气象台做,再将从上面弄的经费找名目在下面花。市气象台也是有好处的,否则於台不会这么热心。这天来的有省气象台的副台长,还有高工和项目负责人什么的,也没有干什么正经事,到了以后就在小会议室打起了扑克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气象台招待领导让年轻的女同志陪同,陪领导喝酒,陪领导唱歌,也要陪领导跳舞。於台说兄弟台都这样,其他好多单位也这样,这是一种时兴,是跟潮流,是与时俱进。吃喝谁在乎啊?问题是你能不能在吃喝上搞出气氛,让客人满意,让领导开心。找服务员或者小姐陪侍容易造成不好影响,用单位的女同志,哪怕是女干部就不同了,性质大不一样,而效果也不会差。
酒桌是个小社会,话语权也自然是男人的,女人在这种场合是弱势群体不说,有时候简直就是一碟下酒的小菜。被调笑是常见的,被视为正常的,因为这样的事成为工作的一部分时,谁也无可奈何。沙红霞自然也不能例外,每每有这样的工作安排,她只有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在单位里,充当这种角色的人被暗地里称作“杯具”。
下班后都六点多了,一帮人的牌瘾还没有过足,沙红霞在办公室待着听通知。百无聊赖的她也上网打牌,打QQ上的四人斗地主。打了两把,有人敲办公室的门,开门一看是朱一梅,不用问她也是晚上的杯具。
沙红霞平时和朱一梅说话不多,她不是专业技术人员,是一个退役的运动员,因为拿过亚运会亚军被组织上照顾到气象台工作。上次沙红霞到北京学习的机会给朱一梅以后,回来不久她就当上了新组建的开放实验室以副代正的主任。不用说沙红霞有想法,台里很多人都抱不平,一段时间她是台里颇遭非议的人物,有关她和於台暧昧关系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短时预报科一个五十好几的女同志也议论这件事,这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人,阴损地夸朱一梅和於台很般配。听到这话的人,觉得画外音是:朱一梅和她瘦弱矮小的老公不般配;於台和他腿有残疾的妻子不般配。
柯易平在这个事情上倒是想得通,他说要是提了沙红霞做主任,没准大家的矛头就对准了她,私下里难听的话也不知道有多少呢?沙红霞想想也对,与其那样的浑水,还不如在岸上自身清净呢。
朱一梅进到办公室,问沙红霞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沙红霞不知道她这话怎么讲,不好回答。朱一梅无奈地说:“於台说今天晚上喝酒只有靠我了,让我冲锋陷阵,让我鞠躬尽瘁。”
沙红霞明白是於台找了借口照顾她,对朱一梅说:“这就为难你了。”朱一梅叹了一口气,说回家又要吵了。
“吵?吵什么,谁和你吵啊?”沙红霞明知故问。朱一梅做主任以后她老公经常和她找茬,外面还传他们打架、闹过离婚。
“还有谁和我吵?我老公。不过我不怕,打架他也不是我对手。要搞家庭暴力,是他倒霉。”朱一梅是个直率的人。
沙红霞笑了,她想问朱一梅打不打得过强壮的於台,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省气象局的一帮人到晚上八点多才丢下牌,坐到酒桌上后仍然想将娱乐进行到底。朱一梅的性格也属于运动型的,喝酒特别有爆发力,在於台的布署下,给省气象台的领导一一敬酒。
敬到石工的时候,石工怎么也不肯和朱一梅喝,要和沙红霞喝。他说姓沙的和姓石的配比较合理,是沙石组合,还暧昧地笑了笑,让人家体会他是话中有话。
沙红霞有於台对朱一梅说过的话在先,也就搬出了身体不好的托辞。哪知道石工不依不饶,站到沙红霞面前来,一定要和她喝一杯。无奈沙红霞只有放下手上的果汁杯子,端起他硬递到面前来的酒杯干了。
朱一梅拦住要回到座位的石工说:“我妹妹带病陪你喝酒,你要有所表示,要有绅士风度,不能只喝一杯了事。”
朱一梅这么做没有错,她担着酒桌上活跃气氛的角色。哪知道石工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一个人,喝了酒就不像样了。他对朱一梅说:“要我喝没关系,但要我喝下去会去抱她。”他转身还指了指沙红霞。
这什么话?明显地有轻薄的意思,沙红霞的脸涨得通红,但又不好认他的话。省气象台的赵副台长知道石工的招数,替他解释:“他也就是以酒盖脸,说酒喝多了会抱着别人哭。”
石工晃着手上的酒杯,洋洋得意地说:“我抱着你笑吧,怕是作风有问题;我抱着你哭,是需要你的爱护,借你一个肩膀和温柔……”
沙红霞的脸色由红转成煞白,她实在难以忍受这个石工的骚扰,觉得没有必要为於台撑什么台面。
朱一梅见石工还想说下去,就上前打岔:“石工,我和你喝,我不怕出事。你抱我哭,抱我笑,抱我摔跤都行。”
於台乐了,告诫石工:“你不要抱她,她是柔道高手,一抱就让你人仰马翻,浑身骨头至少疼三天。”
大家哈哈大笑,有人问於台是不是吃过苦头,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除了骨头疼还有什么地方疼?於台不做回答,暧昧地笑笑。
石工对出来搅局的朱一梅很不满。他想整她一下,将两个大杯子倒满了,要和她来一口闷。
朱一梅不敢端面前的酒杯,为难地看了於台一眼,指望於台替她挡一下。哪知道於台扬扬下巴,示意她和石工干杯。
朱一梅将一大杯白酒像喝啤酒那样咕噜噜喝下,拿起筷子想夹口菜吃,菜还没到嘴边,酒就涌上了喉咙眼。她连忙站起身,捂住嘴往外跑,一副要喷射而出的样子。
石工哈哈大笑,说“倒也,倒也!”
沙红霞拉下脸,直愣愣地谁也不看就将手上的大半杯果汁一股脑儿倒在面前的半盘油焖大虾里,起身出去看朱一梅。
这等于摔脸子给在座的看了,一帮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於台见此,赶紧解释:“这个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大家有所不知,她是副省长姜松岩的妹妹。”
赵副台长说:“难怪,难怪,小姐脾气。”他感慨於台这里藏龙卧虎,他们省台最有家庭背景的也只是一个厅级干部子女。他关照石工接下来对沙红霞她们要礼貌些。
沙红霞到洗手间,见朱一梅用手指在嘴里抠着吐,吐得身体痉挛。她轻轻地拍了两下朱一梅的后背,给她递了几张纸巾后跑了出去。她闻不得呕吐物的刺激味道。
待在外面等朱一梅的沙红霞忽然想到柯易平,在下面区县搞检查的他这时候也应该在酒桌上,喝酒时会不会像石工那样丑恶?她有些担心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听到柯易平那边声音嘈杂,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是在酒桌上。
沙红霞问柯易平身边有没有陪酒的女同志。柯易平说女同志没有,有三陪的小姐。沙红霞嗔他脸厚,告诫他少喝点酒,注意点儿个人形象。
说迟了,柯易平的舌头已经大了:“我……这是,适应基层工作,我这是入乡随……俗,我这是……”
沙红霞恼了:“你这是,你这是什么?你这是王八蛋!你哪能够在基层单位喝成这样?你回来我好好找你算账。”
柯易平真是喝多了,说那就不回来了。
沙红霞挂了电话,站在那儿生了一会儿闷气。朱一梅踉踉跄跄地从洗手间出来,沙红霞上前扶住她。
回到座上沙红霞没好声地说:“来来来,我陪诸位领导同志喝。”
满座没有一个人应答,石工硬着头皮站起来说:“姜小姐,我敬你一杯。我干,你随意。”
沙红霞嗤笑道:“你搞错了,我姓沙,是气象台的技术人员,不是什么姜小姐。”
石工谦恭地说:“我说错了,再喝一杯。”
於台赶紧打圆场,说大家喝酒都随意,吃完饭找个茶楼打牌去,继续尽兴。
吃完饭以后,沙红霞只管送朱一梅回家,於台带客人去茶楼打牌还是干什么去,她不想问,更谈不上陪他们去。
沙红霞也还是喝多了,送朱一梅回家后酒劲儿上来了。回到家,对母亲喋喋不休,嘴里还开了花。
“你说这个人吧,太势利狗眼,一听说我们家和姜松岩的关系,就认为我要飞黄腾达了,就对我换了一副嘴脸子……真他妈的势利。”
沙老太听不下去,教训她:“你是大学生,国家干部,又是个女同志,嘴里不能不干不净的。”
沙红霞说:“我就骂他们这些王八蛋,外面不能骂,家里骂还不行?”
沙老太说:“好,好!那我替你将窗子关上。不要让周围邻居听见。还有,你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再骂……”
4
周五的下午姜松岩从上海开会回来,在云邑市机场的停车场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不到他走近,她上了一个尾数999的白色奔驰。
姜松岩想,他不会看错,这个人一定是蔡未末。到他坐上车以后,视线中的奔驰车已经没有了踪影。
姜松岩在平江市参加完夏中天追悼会的那天晚上,蔡未末给他打过电话,说为“龚老故居保护项目”的事,要到云邑市来请教他。按理说,她来云邑市的机会不多,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于公于私来这里来都应该事先招呼他一下。即使招呼不在事先,来了以后也应该立即与他联系。
周一上班的时候,姜松岩要了放在苏可可身边的诺基亚手机带上。到中午的时候,蔡未末终于打来了电话。
“姜省长,我来了。到云邑了!呵呵……”蔡未末电话里没有了过去的乖顺,笑声似银铃一样地脆,很开心。
姜松岩问她什么时候到的,她说是周五。
果真是上周就来了,姜松岩不会问她怎么不早与他联系,她自己做了解释,是来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还是做伴娘来的。
“你还有同学没有结婚?你做伴娘?”姜松岩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蔡未末咯咯地又笑开了:“不是晚婚,是二婚;是嫁了个有钱的主。”
接着她细说这件事,“我这个女同学太漂亮了,结婚早,觉得亏,离婚后就想嫁一个高官,要求厅级以上,最好是省部级的。让我给她介绍,我哪里去给她找这样的对象啊,就是我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啊。她等不及,将就着嫁了一个有钱的。”
姜松岩不想和她聊这样的事情,问她什么时候走,要请她吃顿饭。她说明天上午走,老领导能够接见她就太好了,她非常高兴,从现在起就等着。姜松岩说他在傍晚的时候会给她打一个电话约时间。
下午不到六点,姜松岩给蔡未末打了电话,告诉她因为有重要活动,不能与她共进晚餐。不过,他安排了一个人代表他。
蔡未末说:“您工作这么忙就算了,我自己安排。不过,本来想向您汇报龚老故居项目的事的,也想与您聊聊其他的,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真遗憾没有这样的机会。”
姜松岩说:“龚老故居项目你们一定会做得很好。有机会我想回泊州去看看,不单是你,过去的一帮老同志我都想着他们呢。”
蔡未末说:“那就太好了。我回去就向书记汇报,四套班子邀请您,不、不,是泊州市人民欢迎您!”
姜松岩笑了:“说现在的事吧,你就当做我还是你领导,听我安排一回,晚上由你嫂子请你吃饭。”
“嫂子?您让我叫您夫人嫂子?”蔡未末兴奋起来,“太好了,我以后就这么叫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姜松岩说,“我还有事情要托你,替我捎一幅画回去,方便的时候送给李开平书记。”
“好啊,好啊!”蔡未末显得非常乐意。
姜松岩说:“是一幅韩美林的画,北京的一位作家朋友送我的。他运气好,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的春节联欢会,在会上抽奖得来的。”
做过驻京办主任,搞公共关系出身的蔡未末知道,以姜松岩的身份,送李开平书记的礼物可以有多种途径,根本犯不上找她这么一个角色去做,唯一的解释是,她这位老领导在给她机会。他让她称苏可可大嫂,也说明了他在表示一种亲近。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在她和苏可可晚上共进晚餐时得到了答案。
蔡未末放下姜松岩的电话不到两分钟,苏可可的电话就打来了。晚餐就苏可可和她两个人。苏可可征询蔡未末的意见,订了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座,蔡未末说那就太好了,料理是她喜欢的。其实,她最怕的就是吃刺生、芥末、寿司那样的东西。
会做人的蔡未末赴宴前跑到一家著名的化妆品专卖店,买了护理面部、眼角、嘴唇、双手的整套兰蔻,作为送给“嫂子苏可可”的小礼物。
苏可可和蔡未末有过很好的相处历史,在北京的时候蔡未末去他们家好多次,每次都是送泊州过来的土特产,照她说的,是送龚老多备的一份。那时候蔡未末叫苏可可苏老师。
见到苏可可,蔡未末没有称她嫂子,而是亲热地叫她苏姐姐。这么一个折中的称呼可以让她们之间更亲热一些。
蔡未末用女人间百听不厌的恭维话夸了一通苏可可,惊讶她更年轻,更漂亮了。她说得很自然,显得很真实的样子。因为她有一个结论,这就是苏可可离开北京回南方是再正确不过的,北京那样干燥多沙污染严重的地方,对女人的肌肤真的伤害很大。苏可可自然也要回报一下蔡未末,说她回来以后也同样滋润了。
苏可可点了鲷鱼刺生、军舰寿司、炸天妇罗,纸火锅,奇怪的是她连动都没动。蔡未末倒是喜欢一道蒸的,用鱼肉泥做的鱼糕和汁腌菠菜。
苏可可说这种带汁的菠菜在家里没办法做,它是用木鱼花汤、酱油等调味料腌制的。
两个人吃得不多,但很开心。吃的时候她们不说与吃无关的话,到吃饱喝足的时候,握着小杯的清酒,她们的话匣子才真正打开。
苏可可和蔡未末聊泊州的情况,她说她很怀念泊州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喜欢待过的北京和现在的云邑市。像是被触动了,苏可可说她希望弟弟一家能够生活在泊州。蔡未末马上表示欢迎,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苏可可说她弟弟要离开平江,不是这山望到那山高,不是见异思迁,而是迫于无奈。她对蔡未末说到苏迪南反对平江市搞龚家湾遭报复的事,说到她为这个弟弟寝食不安的处境担忧,说着说着,她的眼睛红了。
蔡未末安慰苏可可:“苏姐姐,苏迪南调我们泊州市不成问题,什么时候办都可以。”
苏可可摇摇头说:“苏迪南工作不好找,一个搞文物的,到其他地方做打扫厕所的事情就怕也做不好,姜松岩又不赞成他改行,说一个人要干一行爱一行。”
苏可可说着露出怨懑:“你说像姜松岩这样,虽说有个一官半职,能给家里人带来什么好处?不受他牵累就是好事了,还给数得过来的亲戚定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
蔡未末说她没想到,姜松岩一个堂堂的省部级高干,家里居然是这种情况,亲戚有这种困难。作为老部下,她要为此做些工作。苏可可说千万不要太为难,她只想蔡未末帮助留意一下,泊州有没有需要引进苏迪南这样人才的单位,苏迪南可以到泊州去应聘,去竞岗,他的专业水平还是很过硬的。
蔡未末让苏可可放心,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她还是那句话,苏迪南一家迁泊州不成问题。
“苏迪南家属可以考虑进我的政法口子,合适的单位还是有的;孩子上学也很方便,我哥哥在教育局是一把手。”蔡未末替苏可可将其他的问题都想到了。
“那就太好了,住房也不成问题,姜松岩说将我们在泊州的房子给我弟弟一家住。”苏可可好像是说漏了嘴。
蔡未末这次到云邑市来是有重要任务的,泊州市新任市委书记吴有顺怕姜松岩被平江市卷入龚家湾的事情,着蔡未末来做姜松岩工作。而蔡未末到云邑市以后,没有立即见姜松岩,不是参加了什么同学婚礼,而是会了一个人,一个她在北京时有深度交往的人。
姜松岩不能与蔡未末见面,让蔡未末以为这次白跑了,正不知道回去如何交差,苏可可却对她提出了弟弟一家迁泊州的想法。
蔡未末思忖,这一定不单纯是苏可可的想法,姜松岩的工作或许根本不需要做了。
5
苏可可现在担心起平江市那头,苏迪南借给夏中天的碑帖拓本至今还下落不明,找不到那个东西,苏迪南要走怕是不容易。姜松岩说夏霓答应帮助寻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进展。
夏中天的追悼会前夏霓对姜松岩说了什么,让他对夏中天的态度有了根本转变?这是苏可可一直埋在心里压抑不住好奇的问题。
不该问的不许问!这是姜松岩走上领导岗位以后对苏可可定下的。苏可可倒是不反对这样的规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问它干什么,自寻烦恼不成?但与自己有关的,即使是不该问的也要想办法问一下才是,苏可可这么想。
蔡未末回泊州后不到一周给姜松岩打电话,她在晚上九点半的时间打过来,这是苏可可告诉她的最佳致电时间。
蔡未末感谢老领导和夫人的盛情接待,她在姜松岩面前称苏可可苏姐姐已经很是自然,她夸了苏姐姐一番,说那天的晚餐非常棒,苏姐姐对她太好了。姜松岩看了边上的苏可可一眼,不出声地笑了笑。
苏可可知道是蔡未末的电话,就有意不走开。从姜松岩的表情和简单的应答中她大概能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蔡未末说她这次到云邑市,最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向老领导汇报龚老故居项目的进展情况。龚老是绝对不会同意为他的故居大兴土木的,泊州市上报的项目名称是“南闸明清民俗一条街”,姜松岩微微颌首,连说了两声好。他想,泊州的这个名目立得还是很巧妙的。
蔡未末请姜松岩对此项目多多支持,姜松岩说:“我现在要是在泊州或者A省就好了,非常想为这个工作出力。我赞成这个项目!泊州市虽说是文化名城,丰富景点的文化内涵,增加新的人文景观都是很有必要的。”
蔡未末有点儿撒娇地说:“那我们就请你帮忙,你要帮助我完成重要工作……”
姜松岩说:“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吧!想你们是不会为难我的……”
蔡未末马上换了汇报工作的语气说:“泊州现在最缺的是文物专家,在面向社会、面向全国招聘,决意花大力气引进人才。听说苏姐姐的弟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想挖他走,不知道您是否同意?要是苏迪南不想去我们那儿,您能不能帮助我们做做工作?”
姜松岩沉吟片刻说:“这么个事……”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蔡未末让他帮的是这样一个忙,对蔡未末这么做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因为他知道苏可可那天晚上对她说了什么。她这么做一定是在试探他的态度,看他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他说:“我想,首先你们要认真考察一下,苏迪南是否合适这项工作;其次,既然是招聘人才就要做到公开、公平,让参加应聘的人竞岗,依我看苏迪南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蔡未末说:“我们是请您帮我们动员苏迪南参加这个应聘,就怕他不参加呢。”
姜松岩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和你的苏姐姐说,让她替你游说。她弟弟更听她的。”
蔡未末说这样也好,见姜松岩情绪很好,她说她这次到云邑市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做房地产的。她问姜松岩是不是在Z省上下整治囤地的开发商?姜松岩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除了囤地的还有炒地的,目的是通过清理和整顿,规范土地交易市场,打造一个可接受公众监督的透明交易平台。
蔡未末唉了一声,说也就是姜松岩离开泊州市到环保部工作的这几年,房地产市场变化太大了,她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说现在是“发财的姐夫卖地,投机的舅爷开发,倒霉的远房亲戚购房。”
“泊州有一个人在Z省房地产做得很大,您肯定知道的。”她试探着说。
姜松岩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希望蔡未末继续说下去。
蔡未末说:“这个人叫韩祖荣,在北京时我就知道他。他很会搞关系,也很有背景。他在云邑市搞这么大,一定有硬的靠山,或者有官商勾结的事情。”
这似乎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姜松岩说:“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比过去难,难也得做,不做更难。”
蔡未末知道,这是姜松岩发自内心的感叹,他大概是不会在公开场合说这样的话的。
姜松岩问蔡未末要不要和苏可可说一下苏迪南的事情,蔡未末说要,他将电话递给身边的苏可可。她们通话时,姜松岩跑到书房去。
打完电话,苏可可急忙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上网。果然泊州已经将招聘信息在网上发布了,完全是为苏迪南度身打造的,要求四十岁以下,在文物单位担任过部门负责人,最好是景区负责人,家属可随迁安排适当工作。
苏可可觉得太有意思了,笑出声来。姜松岩从书房出来,见她蜷着身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让她到书房的台式电脑上去,她说不要了,查到了需要的信息。
姜松岩说蔡未末做政法委书记其实没有发挥她的强项,泊州市委要是明确一位常委负责公共关系,一定非蔡未末不可。
苏可可说苏迪南现在就可以在网上报名了,但她担心平江市碑帖拓本的事情没有解决,她问姜松岩,要是东西找不到,平江市会不会不让苏迪南走。
姜松岩说:“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东西已经找到了!夏霓亲自送到了平江市文化局,苏迪南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有麻烦了。”
苏可可没有高兴,倒是将脸拉了下来,责怪说:“这样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为这件事担心得寝食不安。”
姜松岩说:“也就是昨天刚刚得到的消息。”
苏可可说:“我想知道,夏中天是不是想藏匿这幅拓本,是不是想据为己有?”大概这也是她这些天来的一个疑问。
姜松岩说:“恰恰不是,他拖着不还其实是为了保护这件文物。罗恭达任上,碑阁的珍贵拓本和文化局保管的名人字画,十有八九被人‘借’走,没有一件归还的。有人甚至反映他们利用职权私分文物。夏霓也说,文物已经成为平江市一些大权在握的人可以任意支取的、用来行贿的工具。”
苏可可说:“太可怕了,苏迪南要不离开那里,总有一天还是要做他们的替罪羊。”
姜松岩看得出,她对弟弟苏迪南离开平江开始显得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