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国庆节后姜松岩赴北京参加为期三天的研讨会,这个由国家发改委和住房建设部联合举办的研讨会,着重研究保障性住房建设的提速和如何增加低总价普通商品房的供应。
姜松岩特别喜欢十月的北京,天高气爽,云敛日丽,节日的盛装也还没有褪去,是他认为的首都最好季节。
Z省驻京办的车到机场接到他以后,没有直接去设在怀柔的会场,而是去了位于木樨地的红色凯旋门大酒店,泊州人俱乐部的一帮老友已经在等着他。联络人告诉姜松岩,选择红色凯旋门这家酒店是很有深意的。
车经过长安街时,在地铁天安门西站口的公交站台停下,他要下来走一段,像上次离京前去拜访龚老那样,走过新华门,到中宣部门前再坐车。
这段漫步与上次给他的感觉不同,他不再有赴任前的那种踌躇满志,而是感到自己对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政权最核心的驻地有了疏离,自己在Z省的那个角色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这种意识让他惶恐,让他发现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回到这座城市、回到首都来,那样他才能够贴近它,才能够不被遗忘,才有更大的发展。在这里走一小步,就等于在下面的一大步。他驱策自己在事业上要有更大的进步,付诸在行动上就要利用这次机会多见一些重要的人。
红色凯旋门的聚会很热烈,但没有见到翟中将,起初姜松岩还以为靠近八一大楼的这座酒店是他选择的。缺席的还有蔡未末,她恰巧在北京开招商引资会。
没有到场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怕见的,一个是他想见的。
对于翟中将这个准亲家,见了面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有来,倒是幸事。而蔡未末没来,他有点儿遗憾。
聚会结束以后翟中将和蔡未末分别来了电话。
先来电话的是蔡未末,她还在招商会的酒会上。对没有能够参加聚会她十分遗憾,表达心情说:“我急死了,脱不开身。非常想见到您!”
姜松岩高兴地说:“那我们就再忙也找个时间见见面。”
听说姜松岩在去怀柔会场的路上,蔡未末说:“开会的怕是没有谁会住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她很奇怪地说,“难得到北京来,你怎么不去上头跑跑?”
姜松岩知道她说的“跑跑”是什么意思,无奈地笑了笑,说他有这样的打算,老领导还是要拜望的。
蔡未末提醒姜松岩,他现在不是“京官”,是“外放”,人家有事没事的都找机会往北京跑呢。她说要那样的话,他还是住在办事处更方便一些。
到怀柔住下后翟中将的电话来了,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用大嗓门炸他的耳朵,声音温和地问姜松岩是不是住下了?
姜松岩奇怪地问:“将军今天忒没精神,怎么像打了败仗似的,有什么不顺心、不舒服吗?”
翟中将的声音仍然不大:“兄弟,杀人不过头点地吧?以为你要向我打招呼、安慰我,谁知竟然奚落起我来了。看来,我今天不去聚会,回避一下是对的。”
“跟我搞什么迂回,有什么事情?”姜松岩有些不解,干脆就学翟中将以前对他的口气说。
“你儿子和我们家殷殷吹了,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翟中将的声音大了起来。
“有这样的事……”姜松岩吃惊的表示以后,是缓和了语气的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我那个儿子,跟我谈不拢。平常事都不告诉我。”他显得有点儿无奈。
照翟中将的口气,问题是出在姜晓松身上,果真如此的话,他面对的翟中将就是受害者家属了。
“小孩的事情,当真不起来,大人也不好掺和,算了。我倒是要恭喜你,晓松现在的对象搞得有级别,是常委家的闺女。”
“都什么……说什么啊?”姜松岩少有地语无伦次起来,意外一件接着一件的。刚听说儿子女朋友不谈了,立即就听说又谈了一个,还是常委家的,他不得不吃惊。而且他对着的是儿子原女朋友的父亲,这样的话题显得非常尴尬。
“没什么,没什么!我倒是希望这事能成了,你倚大树我靠你。常委家的闺女我见过,就是长相差一点儿,其他都好……”
“老翟,我对你说,你们家殷殷,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我们又是很好的朋友,本以为亲上加亲呢。这事我得找晓松,不可能让他这么随便。”
“不要,千万不要!你们家两口要是真的喜欢我们家殷殷,我也就俗气一回,将她认给你们做干女儿。”
“那……当然好啦,苏可可一定非常高兴。”姜松岩略迟疑后爽快答应下来。
翟中将马上换了话题,说他知道蔡未末在北京,那个暴发户韩祖荣好像也在北京,这阵子倒像是将以前在北京一起聚会的人都会齐了。
他断了话题,姜松岩觉得他欲语还休,鉴于儿子和他女儿的事情,他对翟中将拘谨起来,不再追问他的下文。
翟中将的电话一结束,姜松岩就立即打电话给苏可可,问她有没有告诉儿子他来北京了。苏可可说她前两天一知道他要到北京开会就联系儿子了,儿子的电话总是关机。今天晚上刚找到他,他莫名其妙地要转告父亲,不要与那个翟大炮弄到一起喝酒,也不要与他说到殷殷的事情。苏可可怕的是那笔钱和表的事情暴露,她反复叮嘱了儿子在父亲面前要注意,对他说到的翟中将和殷殷倒是没有十分在意。
姜松岩告诉苏可可,儿子和翟中将的女儿殷殷的恋爱结束了。苏可可要问情况,他说等他回来后再仔细说。
搁下电话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解开衬衫的领扣,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想是不是洗个热水澡时却又拿起了手机。
他将电话打给蔡未末,通了以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想说的是儿子的事情,听到蔡未末的声音后,又犹豫了,想自己对她说这些干什么?
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只要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他便就会放松下来,连脸上严峻的工作表情都渐趋平和宁静。
电话里蔡未末见他不出声,欢快地说:“是不是想现在就见到我?要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开车到你这边来,也就是四五十分钟的事。”
姜松岩正色道:“突然想与你说说一些工作上的事。”
蔡未末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工作就别说了,提不起精神,我现在不是你部下了……”话没说完她倒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姜松岩面前这么说,以前她总是说:“我永远是您的部下,是您的小蔡主任。”
姜松岩也笑了,轻松了一些,说他早就没有当自己是领导了。
2
第二天早上,姜松岩在餐厅里果然只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用餐,想到蔡未末真是说对了。参会的人基本上都不住在这里,到九点会议要开始时,才由穿梭不停的京牌车送过来。
很多研讨会都是先是胡搅,然后蛮缠,姜松岩希望这个会不是这样。但一开始就遇到了一个专家冗长空泛的发言,他出去给蔡未末打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工作或者其他活动安排,没有的话就今天晚上见面。
蔡未末说:“我的事情一切让道,服从你的安排,最好去朝内南小街的和居去吃扬州私房菜,就是做汪曾祺菜的那一家。座由我来订。”
姜松岩说:“好!一切让道,服从你的安排。”
蔡未末突然问一句:“我们这是不是约会?”
姜松岩怔了一下说:“小蔡,你调皮了吧?!”
蔡未末一阵开心的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还没有……这么轻松地……和我说过话呢。”
计划不如变化,到了下午,一个人的出现让姜松岩不得不改变了晚上的安排。
龚老的儿子龚沪宁打电话找到他,约晚上一道吃顿饭,时间、地点定下来后通知他。
姜松岩不无遗憾地将情况告诉蔡未末,她通情达理地说龚沪宁那头的见面重要。她还说他们两个人的见面迟一点儿没关系,哪怕去喝茶也行。她说她前两天去看了龚老,他老人家精神很好,手上的著作已经脱稿了。
姜松岩想,龚沪宁找他吃饭从来没有过,一定是有事情找他。会是什么事呢?
对于龚沪宁,姜松岩只知道在地矿部的什么公司,他在泊州的时候,接待过几拨龚沪宁带去游玩的人,那不算什么事情。到北京以后基本上没有联系过他,泊州人俱乐部有活动请过龚沪宁,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下午散会后龚沪宁的见面地点还没有告诉姜松岩,给他打电话没有号码,他打来的电话号码是隐藏的。姜松岩只有先让办事处的司机开着车从怀柔往市区赶。路上遇到堵车,姜松岩还着实心焦了一阵子,就怕这时候龚沪宁的电话来了,说在什么地方已经等着他。
车到四环路,司机问究竟到什么地方,姜松岩有点儿窘,便让他先在马甸的国际科技会展中心附近找个地方停下来。
他找了几个人问龚沪宁的电话,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蔡未末帮他问到了。打通电话,龚沪宁说正要联系他,让他到朝阳门的港澳中心等他,他马上赶过来。
到了港澳中心,姜松岩将司机先打发回去,说有需要再联系他,反正这地方离Z省驻京办不远。
姜松岩在大堂坐下,这一等就是近两个小时。等得他饥肠辘辘、烦躁透顶。
近八点的时候龚沪宁才来,打了声招呼,说让姜松岩久等了,带着他去喝茶,说不吃饭了,吃饭复杂又太费时间。
茶楼环境很不错,龚沪宁像是这里的常客,坐下后点了一泡“33大红袍”,什么茶点也没有要,他说“空喝大红袍,饱喝铁观音”是讲究。姜松岩心里叫苦不迭,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龚沪宁点了茶就出去接电话,接完了进来和姜松岩刚说上话电话就又响了,再出去接电话回来时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龚沪宁解释:“没办法,忙!和几个朋友在津巴布韦合作采矿搞钻石,要应付的事情太多。”
龚沪宁将手机放在桌上,姜松岩瞅了一眼,怕它再响起来。这时候,他只想龚沪宁与他说事,究竟找他干什么?
龚沪宁倒也没有兜什么圈子,开门见山地与他说起了事:“你这个封疆大吏应该比我更忙,我就长话短说。我们家老太太有个亲戚叫韩祖荣,他在Z省有生意,你应该认识他。”
姜松岩说他认识韩祖荣,只是不知道与龚沪宁有亲戚关系。
龚沪宁说:“那就好,他在那边有点儿地,你照顾他一点儿。”见姜松岩面有难色想解释什么,他接着说,“以前那个李副省长对他不错,他能容韩祖荣,我想就我们的关系你也能。你放心,我让他将那点儿地不要再捂在手上了,尽快地用了。怎么样?”
姜松岩说:“韩祖荣是Z省的囤地大户,他手上的地有的溢价竟然有七八十倍,还有违规占地、欠缴土地使用费,挟生态湿地换黄金地段的等等事情。自打我到了Z省,他找了很多人向我打招呼,事情有点儿复杂。”
龚沪宁有点儿不耐烦,骂了声韩祖荣是地鳖虫,说要老太太好好教育他。他想姜松岩表态,姜松岩只说他知道了,知道有这么层关系。
龚沪宁说:“我回去告诉老太太,你知道了,知道怎么办了。没问题了!OK了是不是?!”
姜松岩看着强他所难的龚沪宁,一言不发。
龚沪宁说:“就这么一个事情。拜托你了!我还要去见一个重要人物,先走一步。”
没走两步他就又转身回来,伸出手来要和姜松岩握一握。
姜松岩站起身来和他握了手,送了他两步。龚沪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大概看到了姜松岩对事情的姿态。
龚沪宁走后姜松岩立即就给蔡未末打了电话,约她到这里来。等她的当儿,他要了些茶点狼吞虎咽地吃了。
蔡未末被服务员引进茶室时,姜松岩恍如陌生人来临。面对他错愕的表情,蔡未末嫣然一笑,伸出手来。
姜松岩是从茶座上站起来的,他要是迎上前,一定会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她伸给他的手手背朝上,不是握手的那种手势,他抓住拉了拉说:“请坐!”
坐下后她先问了姜松岩一个问题:“姜书记,您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姜松岩含蓄地说:“有变化,你转型了。符合发展需要的那种转型。”
蔡未末说姜松岩给她的是政治化的评价,娇嗔地说要感性的、抒情的那种。
姜松岩说这让他有些为难,他只得以蔡未末的发型说,原先的短发显得干练,现在的长发显得秀美。
说出“秀美”二字对姜松岩来说已经很吃力了,在他的词库里有太多的政治术语,而抒情的,用来称赞或者讨好异性的几乎没有,即使有也只会在肚子里,溢到嘴边来都会过滤掉。这几乎成为一种自然反应。
蔡未末当然不满足,说:“这个评价太片面了,我要全面的总结,要宏篇大论。”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她坐直身子扭了一下腰肢。
这很要命,是提醒他注意她的身段。
她今天的穿着曲线毕露,让姜松岩自然想到性感二字,但这两个字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想起苏可可一次在家里看时尚画报时说,蔡未末像凯瑟琳·泽塔·琼斯,他当时不以为然,认为不贴切,蔡未末的长相怎么像一个毫不相干的外国女星呢?现在看来,苏可可是觉得蔡未末的身材太好了。
“你的身材太像凯瑟琳·泽塔·琼斯了。”他像挤牙膏似的挤出这么一句。
蔡未末高兴了,莞尔一笑,说姜松岩比迈克尔·道格拉斯更潇洒。
姜松岩为自己的得体比喻笑了。迈克尔·道格拉斯他是知道的,以前看过他的片子,印象非常深刻,但这个演技老到的家伙与美女凯瑟琳·泽塔·琼斯是什么关系他就不知道了,这妨碍了他对蔡未末所说的话做深刻理解。
他端起茶杯,示意蔡未末喝茶。她啜了一口后微微皱起眉头,说怎么有一股烟火味?
他让他慢慢品味,高档的大红袍口感比较浓,入口茶汤比较厚重,在烟火味下有阵阵的花果香。她说只觉得淡淡的绿茶适口,但还是跟着他喝了几盅。
她问姜松岩与龚沪宁的见面是不是不太开心,遇到什么为难了?她进来时一眼就看出他在不高兴。
姜松岩宁愿与她说这个话题,让他评价她的“变化”真是勉为其难。
但要说的这件事也非常糟糕。他对蔡未末说了龚沪宁的强人所难,说龚老要是对他开这个口,也不会以这种不容商量的口气。他倒不是在乎龚沪宁的态度,问题是事情确实不好办。
蔡未末说了她对这个事的见解:“龚老或者龚太要你办,是不会直接对你说的,大概也只能由龚沪宁找你。京城的大少们找人铲事就是这样,与你协商你会办得利索吗?所以,有把握让你办就没得商量。”
她还提醒姜松岩,韩祖荣和龚太的亲戚关系肯定是有的,她前两天去龚老家,见韩祖荣也在,他替龚太捶了有足足二十分钟的背。龚太介绍说,韩祖荣是她的侄孙,还说他人很好。
姜松岩默不出声,神情郁悒地喝着茶。
蔡未末端起茶,抿一口说:“你或许可以学学人家怎么做这些事情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姜松岩不想再坐下去了,叫来服务员结账。一看账单才知道所谓的“33大红袍”是一泡三千三百元,好在可以刷卡付费。
出了茶楼蔡未末问姜松岩怎么走?姜松岩看了看表都零点了,意欲找家酒店住下来,明天一早让驻京办的司机送他回怀柔。蔡未末说也好,她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店,要开车送他过去。
到了停车的地方,蔡未末忽然站着不动了,她扶着车门说头晕了,像喝多了酒一样有飘的感觉。姜松岩说怎么会这样呢?他打开后座车门,扶她坐下,要过钥匙由他来开车。
蔡未末说:“真丢人,我怕是醉茶了,很难受。你先送我回家吧!”
她说住的地方在芍药居那块,姜松岩开车时她有气无力地给他指着道。
到了她住的小区,停好车,她下来时身子还很难站稳,姜松岩感到很抱歉,觉得不应该让她喝那么酽的茶。当她提出要他送她上楼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电梯里蔡未末妩媚地冲姜松岩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头歪靠在他的肩上。他紧张地绷着身子,看着电梯门液晶板上跳动的数字,忽然感到,这是一个情感和欲望急剧上升的过程。
到蔡未末打开房门让他进去时,他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要发生什么了。
蔡未末转身对身后的姜松岩说:“你知道你上次要是随夏霓进她的房间她会怎样吗?”
不等他回答,她转过身来抱住他说:“她会像我这样抱你,像我这样吻你……”
姜松岩没有说话的机会,她的拥吻让他不能自持,他用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纤细的柔软的腰肢。而她腾出一只手脱自己的衣服。
她拉掉内衣,丰乳像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她娇喘吁吁地说:“你快做道格拉斯吧!”
……
事后蔡未末拿出一瓶香水往姜松岩身上喷了一点儿说:“我喜欢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木香,”又说:“还喜欢伏在胸膛上有香水味道的男人身上睡觉,会很香甜。”
姜松岩嗅了嗅,觉得这种香水味道似曾相识。在他的记忆里,香水味的储存是有限的,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这个香水味道和联系到的那个人,姜松岩没有像蔡未末那样睡得香甜。
3
早上醒来蔡未末不在,姜松岩又到卫生间沐浴了一下,他要冲洗掉身上的他不喜欢的香水味。
蔡未末买了早餐回来,说他的衬衣上有她的口红,洗熨好了,还有一点点,好在不是在领口和袖口上,穿上外衣别人什么也看不到。她还为姜松岩做了一些安排,知道他下午研讨会结束,让他今天不要回去,晚上去跑跑。
跑跑是过去泊州市驻京办的术语,指去领导家登门。她让姜松岩开她车走,后备箱里准备了一些跑跑所需的东西。
真是很周到,姜松岩问:“你还当我是你领导啊?”
蔡未末“嗯”了一声。
姜松岩问:“我们这是不是潜规则?”蔡未末妩媚地笑了笑说不是,在床上她才是领导。
像是感慨,蔡未末说:“潜规则其实是合理的,就怕没有规则可用,或者有潜规则你都用不上。”
姜松岩说:“唉,怎么到处都是苏可可啊?你也讲起了厚黑之道。”
蔡未末说:“男人是只做不讲,女人是生怕男人不做拼命地讲。”
姜松岩突然跑题说:“我有个毛病,情绪不好的时候特别需要……你不要在意,我昨天……”
蔡未末说她不在意,她将夜里在床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好长时间没有过了。谢谢你让我享受生活!”
姜松岩现在没法再对她这样的话有什么反应,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他在要求自己的态度严肃起来。
回到怀柔后姜松岩才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的。苏可可还给了他短信,让他赶快回电。
他定了定神才将电话打回去,苏可可问他会议什么时候结束,最快什么时候能够赶回来?
他说下午结束,晚上安排了一些重要的拜访,最快明天中午回云邑。他问有什么要紧的事?
苏可可说沙老太病危住进了医院,沙红霞哭着来找她,说老太一定要见姜松岩最后一面,还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姜松岩。
姜松岩“啊”了一声,感到十分意外和担心。
苏可可说她已经去过医院,医生说是脑血栓,在观察期。她劝姜松岩还是将北京的事情办好,想沙老太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问题。
姜松岩考虑了一下,说他还是赶紧回来。苏可可还想说什么,姜松岩说:“老太有恩与我,又没有得过我什么好处,我一定要赶紧见她,不能再落下遗憾。”
苏可可见他这样,也就不再说什么。
姜松岩马上让Z省驻京办给他安排晚上的回程机票,也没有忘了告诉蔡未末这一突然的变卦。
蔡未末幽幽地说,以为晚上还能在一起的。姜松岩能够感觉到她的遗憾和眷恋,这是他不愿有和怕面对的。
下午泊州市驻京办的司机坐了916公交车来替蔡未末取车,他带来了蔡未末捎的一个纸袋。送走了司机,姜松岩回到房间打开来看,是一件高档的白色府绸衬衣和一副白金镶珐琅袖扣。
一会儿蔡未末打来电话,说她跑了一上午,在Hermes专卖店买的。
她说:“这是我在北京能够买到的最好的衬衣,知道你只喜欢白的。答应我,以后由我送你很多很多的白衬衣,不仅仅是爱马仕的,各种牌子的……”
姜松岩“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她说龚沪宁的事情能办就办了,就当作是龚老的差事。
姜松岩这时候听蔡未末说这话,理解的是她的关心。他说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做。
收拾行李时姜松岩决定扔掉那件没有洗干净的白衬衣,蔡未末送的爱马仕衬衣也不带走,只留下袖扣。
少带一件衬衣回去好交代,就说丢了;多带一件回去是说不清楚的。
到了机场,就要离开北京时,姜松岩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逃离,摆脱一种压力。这两天他一直茫然的是怎么“跑跑”?怎么样开口要人家的“关心”?
即使不因为沙老太住院而赶回去,他也还没有想好晚上该去谁的门上。
他不精于此道,要求自己去学、去做还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在他这个位置上,总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卷入一些事情,由不得他。
4
沙老太的病起在女婿柯易平身上。
她被柯易平骂了一声老特务以后,当时没有生气,但看到女儿对她的告诫无动于衷时她焦虑渐炽,到后来她彻底生气,动怒了。
她向女儿挑明,要女儿与女婿离婚。
沙红霞见母亲控诉柯易平时吞吞吐吐的,并说不出什么证据和充足的理由来,离婚又不是说离就离的,女儿又那么小。她只当作母亲老糊涂了。听人说,单亲家庭有这样的现象,寡居多年的母亲最容不下的就是媳妇或女婿,视这两种人是抢夺儿女之爱的仇人。她不打算听母亲的。
沙老太见女儿没有离婚的动作,发现她不管和丈夫柯易平有多大的矛盾,哪怕动起手来,说再多的难听话,只要一起过了夜就会好起来,她恨不能骂女儿一声“贱”。
沙红霞也想调节母亲和丈夫之间的关系,说柯易平最近还不错,单位都公示了,要提他为局办公室主任助理。
哪知道这一说让沙老太急火攻心,她认定柯易平是沾了姜松岩的光,这是她不能容让的。
在她看来,姜松岩为感恩戴德会帮他们家一些忙,但他是个有分寸的人,绝对不会有求必应。她要将姜松岩有限的帮助用在女儿沙红霞身上,而不是肥水流入他人田,让那个不争气、不成才的柯易平落了好处。
沙老太在焦急和气不过之下又做了一回算计。
当年她的算计是姜松岩定有大出息,现在是要让女儿得到她在姜松岩身上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决定装病。因为柯易平骂她而气出病住了院,姜松岩知情后一定会迁怒柯易平;住院了姜松岩怎么也要来看望,借此交代自己的后事,拜托他解决沙红霞的工作。哪怕丢下老脸求他,实在不行就拿出保存的姜松岩母亲照片大哭一气,不怕他不心软。
看起来,她现在的这个算计与她当年的那个算计境界要差很远,显得十分的急功近利。她岁数大了,囿于她的经历,也只能这样做。
沙老太主动地去挑战女婿,问他骂丈母娘老特务是不是不道德?说真怀疑丈母娘是老特务就应该报告政府,把她抓起来,让政府把她枪毙;做不到这点就是诬告。
沙红霞看出母亲找事,将快要跳起来的柯易平拉到房间里去。
沙老太说着说着就瘫倒在地,哼了起来。
沙红霞见状赶紧和柯易平将母亲送医院,背沙老太下楼梯的只能是身强力壮的不肖女婿柯易平。沙老太装人事不省,自然不好反对。
送沙老太到医院挂了急诊,一番CT彩超检查下来并没有大的问题,医生只要她注意休息,并没有要她住院的意思。哪知道沙老太喊头疼,一定要住院,还说回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医院要负责任。
医生问到沙红霞,老人家有没有医保,沙红霞说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什么都是自费。医生没有说什么,看了沙红霞一眼,想必是要她拿意见。沙红霞请求医生让她母亲住下,平时她有个头疼脑热的连药都懒得吃,这次坚持要花钱住院一定是有问题的。
因为病房已经满了,医生有些犹豫,沙老太见医生不让她住院,一着急血都涌到头上,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真的来了病。
姜松岩晚上十点多回到省政府宿舍,立即就要苏可可和他一起去医院。苏可可说有风俗,要死的人才夜里去看,就怕沙老太和沙红霞他们忌讳。姜松岩说哪顾得了这么多,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到了医院,病房已经熄灯,沙红霞和柯易平坐在过道的长条椅上。见到姜松岩,沙红霞鼻子一酸,缩着肩膀站在那里,眼泪噗噗的就下来了。姜松岩情绪也受到感染了,鼻子抽了一下,拍了一下沙红霞的肩膀说:“别怕,有大哥呢!”
沙红霞抽泣着,咯咯地咬着牙根,点点头。
护士进了病房,出来说沙老太按了呼叫器,要家里人进去。她一定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姜松岩进到病房,见沙老太吸着氧、输着液,床边上围满了监护和治疗仪器,她的脸一下子瘦了很多,脸上的腮帮凹了,颧骨突了出来。他走近病床俯下身子叫了声“沙姨娘”,手轻轻地覆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臂上。
沙老太用微弱的声音说:“以为见不到你了。”姜松岩说不会的。
她用力地抬起手,指了指柯易平,说:“是……是他气的!”
姜松岩转过身,虽没有责怪的目光,但柯易平像个罪人一样身子缩到了病房的墙角。
沙老太拉拉姜松岩的手:“红霞,你要当妹妹,我求你,交给你……”
姜松岩说:“你放心。她就是我妹妹。”
沙老太点点头,让姜松岩靠近一点儿:“还有,告诉你……我告诉你爸爸妈妈的事,他们的老家是……”
姜松岩说:“我父母的事情我知道一点儿,他们都不愿意提的事情,我们也就不说吧!”
沙老太说:“我死了,就没有人告诉你了,就带下棺材了。”
姜松岩轻轻地掖了一下沙老太的被子,让她好好休息,说等她身体好了以后再说。
出了住院部,苏可可问姜松岩为什么不听沙老太说下去,她想知道究竟,姜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都还有哪些人,祖籍在什么地方?
姜松岩淡淡地说:“实在没有必要。我要想知道的话,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早就问了。”
苏可可说等沙老太身体好一点儿以后她去问个明白,哪知道姜松岩坚决不允许,还严厉地、一字一顿地警告她:“不要!”
回家的路上,姜松岩满脸凝霜,司机小武见他这个表情,不时地瞄他一两眼。
苏可可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姜晓松打来的。姜松岩让苏可可告诉他,回家会给他打过去。
他们到家刚进门,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姜晓松等不及回电,着急地给他打了过来。苏可可抢着拿起了电话。
姜晓松问母亲,父亲怎么提前回来了?她告诉儿子,是因为沙奶奶病危住进了医院,急着赶回来的。
姜晓松问:“沙奶奶没死吧?”
儿子声音大,姜松岩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把抓过电话训斥他:“你这什么混账话?”
姜晓松讷讷地说:“怕她老人家有问题,那样您就来不了了。乔乔的爸爸知道您在北京,说要见一见。”
姜松岩没好气地问:“乔乔的爸是谁啊?我为什么要见他?”
苏可可在边上着急地说:“乔乔是晓松女朋友,她爸爸是那个,那个……”她始终没敢说出名字。
姜晓松一定听到母亲替他的解释了,说乔乔的父亲将见面的时间定在明天晚上,最后来上一句,“要知道,他很忙的,比你忙!”
姜松岩看了边上的苏可可一眼,见她紧张地盯着他,在看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儿子有没有告诉乔乔他已经离开北京回云邑了?儿子说还没有。
姜松岩说:“那就好,就不要在他们面前说我回来的事。我明天上午飞北京,但后天得回来。”
姜晓松说:“这就对了,你应该来一趟的。”
苏可可见挂了电话的姜松岩像是在对儿子的口吻不悦,便说:“你这个儿子怎么不像我,也不像你啊……”
姜松岩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你知道他现在女朋友的家庭情况吗?”
苏可可点点头,抱怨地说:“知道一点儿,不是太清楚。他没有耐心对我多说。”
姜松岩口气沉重地说:“他现在的这种情况,对我,可能是个大麻烦。”
苏可可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我们就不往好处想呢?”
姜松岩说:“是啊,照你的联姻理论,这是好事,我的关系要因为姻亲而重组了。照你的负裙带理论,这或许就是个大麻烦!姜晓松这小子要是再狗脸上栽毛不是东西,再蹬了人家,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姜松岩有着走在雷区、如履薄冰的紧张。
苏可可说:“我们还是讨个吉祥吧!当我说过的什么负裙带、上吊绳是胡言乱语。我会对晓松说说利害关系的。他也该慢慢懂事了吧?”
姜松岩没有再说什么,端着茶杯在客厅里慢慢地踱起方步来。
苏可可看到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神情。她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为说过的话,她现在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噤声之下,她只有默默地看着他在面前晃来晃去。
2010年9月30日一稿于文游台
2010年10月30日二稿于盂城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