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刚拎着两条中华烟走进中海市计生局办公楼的时候,心情有些忐忑不安。这是他第一天上班,按照赵祖民的要求,他必须给这位叫朱士强的人送礼。
当赵刚到朱士强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急于敲门。他先站在门外平静了一下情绪。
“咚咚咚!”很有节奏地敲了三声之后,赵刚侧着耳朵听门内的动静。这三声门他敲得很谨慎,力度和节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进来!”一声底气十足的应答之后,赵刚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大大的老板台后面端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这就是中海市计生局的局长兼党组书记朱士强。赵刚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
朱士强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他抬起头来瞟了赵刚一眼,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你有事?”
赵刚略带腼腆地走上前,鞠了一躬说:“我叫赵刚,是刚分来的复员兵,今天来报到。”朱士强一听说是赵刚,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快坐,快坐,赵祖民是你爸爸吧?”
“嗯,是的。”赵刚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了过去,“这是我爸让我给您捎来的东西。”
朱士强立即谦让起来,“老赵跟我怎么还这么客气?”嘴上这样说着,手里还是将塑料袋接过去,放到了一边。然后招呼赵刚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赵刚赶紧欠身回答道:“他身体还好,只是年纪大了,单位又没什么事儿,所以不怎么上班,就在家打打麻将、下下棋。”
朱士强笑着说:“老赵倒是很会享受啊。对了,别忘了给我带个好,我们好长时间没聚了,改天我请他喝酒。”
赵刚忙答应道:“我一定带到。”
初次见面,赵刚对朱士强的印象不错,原本以为他会是一个粗俗不堪、作风泼辣的土包子,没想到却是一个精明干练、性格直爽的领导。回到家里,赵刚对赵祖民说:“爸,我感觉朱士强这人不错啊!”
赵祖民回答道:“是不错,要不年纪轻轻就能干到局长的位置啊,你以后要多跟他学着点。”
赵刚又疑惑地问:“爸,你的级别不比他低,年纪比他大,他还在你的手下干过,那为什么我们要给他送礼?”
赵祖民说:“这你就不懂了,官场上就是这样。虽然你这次分配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但以后你在他的手下干,少不了要有他的关照才行。当初他是在我的手下干过,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爹我现在混得已经不如他了。”说到这里,老赵颇有感触地长叹一声。
赵祖民说得没错,想当初他在中海市政府任办公室副主任时,朱士强还只是他手下的一个科长。后来赵祖民被提拔到农业局当局长后,朱士强就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副主任。自此之后,朱士强就好像坐上了火箭炮,那官路是越走越顺。到两个单位调动了一番后,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中海市计生局的一把手。相比之下,赵祖民就没那么幸运了。到了农业局之后,赵祖民就连遭霉运,好些年官职都不见升迁。后来因为一次酒后失言,得罪了市委书记,赵祖民就被派到人大一个部门的处室坐了冷板凳。
所以,赵祖民经常对赵刚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官场的这潭水太深了。你以后可别像我这样,凡事都要学得乖巧一点,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上班要做到嘴勤、手勤、脚勤,为人处世尽可能周全些,这样才能少走弯路啊。”老爷子几乎用他一生的教训总结出了这些肺腑之言,赵刚听了铭记在心。
2
当初,知道自己被分配到计生局时,赵刚还满腹牢骚。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计生局能有什么施展空间。
上班的第一天,赵刚无事可做。他有些怀念在部队里的生活,那时候虽然艰苦了一些,但作为一个汽车兵,他经常随部队一起外出拉练,那种在蓝天白云下驰骋的感觉真的很爽。放眼望去,两边是碧绿的草地,远处是莽莽的群山。行驶在青山绿水之间,赵刚感觉自己仿佛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在复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刚还经常梦到自己在部队里的生活,梦到军营、战友,甚至还梦到了那辆墨绿色的军车。
眼前的一切让赵刚有些无法接受,办公室气氛压抑,几个同事也不苟言笑,甚至连那破旧的桌椅板凳都让赵刚看着不顺眼。赵刚有些愁闷起来,要是一辈子都耗在这里,生活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
命运的转机往往就在一瞬间。连赵刚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能给朱士强当司机。这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搞计生工作时常会有下基层检查的机会。赵刚年轻,再加上腿脚勤快,所以计生局稽查大队下乡检查时,总会叫上赵刚一同前往,这让赵刚枯燥的生活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乐趣。赵刚对自己第一次下乡的经历记忆犹新。那天早上,在稽查大队孙志成主任的带领下,赵刚他们一行五个人,开着局里的面包车来到了市郊的和平镇,然后在和平镇计生办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向一个小村庄进发了。当他们的车子一进村,村里就跟抗日时期鬼子进村一样,立马有人通知那里超生的农户赶紧跑掉,来不及跑掉的直接被堵在屋子里,然后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什么时候缴罚款?”孙志成凶巴巴地问。
“我们真没钱,等到秋天把包米卖了再缴好吗?”那农民一脸漠然。
赵刚跟着大伙儿一起进了屋子。他四下里望了望,这家人果真是穷得很,简直就是家徒四壁。三间破旧的茅草房,屋子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炕上铺的还是那种编织的破炕席。炕头的一边是两个木质的破衣柜,上面叠着几床脏兮兮的棉被。几个碗还没来得及刷,在饭桌上撂着,苍蝇不停地在上面飞来飞去。赵刚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他忽然感到很恶心。在赵刚眼里,这种穷人家应该是国家的扶贫对象才对,他想象不出这样的家庭还能罚出什么钱来。
主任孙志成显然不这么想,他知道,越是这种老实人才越能弄出钱来。孙志成一眼就瞄到了墙角处堆的几袋大米,估计这是他们全家人的全部口粮。孙志成立即就有了主意,他回头对几个同事下令说:“把这几袋大米搬上车去!”那几个人像得了圣旨一样,立即开始动起手来。女人哭喊着拦住不让搬,求饶道:“孙主任,行行好吧,我们全指望着这几袋大米过日子呢。你们搬走了,我们吃什么啊?”女人声泪俱下,恨不得给孙志成跪下。可孙志成丝毫不为所动,他似乎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孙志成扬着头说:“哼!除非你们交钱来,要不就得搬东西。”
女人看实在挨不过去,只得对自己的男人说:“你还傻愣着干吗?赶紧借钱去啊!天杀的玩意儿,我说不生,你偏让生,这下可好,挨罚了吧!”男人一声不吭地听着女人的咒骂,最后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一行人闲着无聊,紧紧地盯着女人和两个孩子看。稍大的是个女孩,5岁左右,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儿,靠在女人的大腿上,睁着惊愕的大眼睛看着这群陌生人。稍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似乎是一个男孩儿。可能是有些饿了,孩子大哭起来。农村女人比较大方,她直接解开衣服扣子,将奶头塞到了孩子的嘴里,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赵刚斜眼瞄了一下,女人虽然侧着身子,但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那白花花的奶子。赵刚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半边。而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同事却不为所动,似乎他们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才慢吞吞地回来了,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收获不大。果然,他哭丧着脸,递给了孙志成500块钱,嘴上说道:“孙主任,只能借到这么多了,周围邻居都走遍了。求你行行好,这些钱先拿去,剩下的等我们卖完包米一定给交上。”
孙志成不情愿地接过500块钱,嘴上骂骂咧咧:“就他妈的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既然这样,那咱就把丑话说到前面,如果卖完包米还不缴清罚款的话,那我就起诉到法院去,到时候把你们关进拘留所蹲几天。”夫妻俩吓得忙不迭地点头允诺道:“孙主任放心吧,我们一定交,一定交。”
孙志成这才招呼着一行人呼啦啦地上了车,一溜烟儿地开向下一个目的地。
3
这次下乡,赵刚算是开了眼界,他亲眼见到了搞计划生育工作是多么牛气。那些早婚早育、超生的人,一个个见了他们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孙志成,更是神气十足,他俨然就是威震一方的霸王。人们见到他之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不断地说着恭维话,都希望他能给个人情,网开一面。
一行人赚了个钵满盆盈,光孙志成的衣兜里就揣满了上好的香烟。他倒是大方,每个人发了两盒,中午又在镇上最好的饭店里摆了一桌,大家一通胡吃海喝。
看着那满桌丰盛的大鱼大肉,赵刚有些吃不下去,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孙志成好像洞悉了赵刚的心理,他问道:“怎么了小赵,你怎么不吃呢?”赵刚慌乱地回答:“没有啊,我只是不太饿而已。”孙志成说:“你可能第一次下乡还不习惯,对待这帮刁民,就得用这种方式。如果你太仁慈了,他们更是无法无天。你也看到了,他们没有一点记性,简直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赵刚忙附和道:“嗯,可不是吗?都穷成那个样子了,还生呢,真是不可理喻。”这时,旁边有一个镇上的工作人员插嘴道:“其实他们超生也可以理解,你们不知道啊,农村不比你们城市,家里如果没有了男子汉,那耕田犁地、扛上搬下的农活儿,女人们根本就干不了。这样日子久了,还是一个穷。所以啊,还不如多生,指不定哪个孩子有出息,就把日子过富了。”
赵刚一听,这人说得也在理。可孙志成听了这话却很不舒服,他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说:“生不生的咱不管,他只要敢生,咱就罚,直罚到他不敢生为止。”周围有人附和道:“就是啊,咱们管那么多干吗?只管喝酒就是了,来,干杯,干杯!”
在这种情境之下,赵刚不喝反倒显得不合群了,他只好举起杯子,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很快,赵刚就与大伙儿打成了一片。这顿酒喝得那叫一个痛快,除了赵刚以外,其他人几乎都喝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但孙志成似乎还没尽兴,他提议还要回市里再耍一番。赵刚本来是不想参与的,但孙志成却不肯,他口齿不清地说:“为什么不、不去啊,都是兄弟,要去就一起去,少一个都不行。”说完,孙志成踉踉跄跄地要去开车。赵刚很是担心,心想:“都喝成这样了还开车,没等回到市区呢,估计就得出事。”他赶紧提议道:“孙主任,这车子还是我来开吧,您坐在后面休息一会儿。”
孙志成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小伙子还会开车。他疑惑地望了望赵刚,问道:“你会开车吗?”赵刚说:“会,我在部队就是汽车兵。”孙志成一听就放下心来。正好他感觉有点头晕,一丝困意袭上来,他就将钥匙递给了赵刚。
赵刚接过钥匙,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主驾驶的位置上,然后熟练地发动车子,轻轻一踩油门,车子稳稳当当地跑了起来。大家看到赵刚如此熟练的驾驶技术,都忍不住啧啧赞叹起来。赵刚听着,心想:“这算什么啊,想当初我开着满载军用物资的大货车,再恶劣的路况都走过,包括那危险万分的盘山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我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最后,赵刚安全地将车子开到市区,领着大伙儿找了一家洗浴中心,然后又开着车子安安全全地把大伙儿送回家。这次之后,大家对赵刚的印象都出奇地好起来。这不但因为他车开得好,还因为他腿脚勤快,会来事儿。
4
大约一个月后,赵刚在大家面前才真正出尽了风头。那天还是下乡去催计划生育罚款。孙志成依旧派头十足,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村。这次清理的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钉子户”,女人是出了名的泼妇,十里八村无人不晓。孙志成之前也来催要了几次,都没有结果,镇里计生办的人拿这家人也没有办法。这次孙志成仗着人多势众,发誓要将那罚款弄出来。
等到真的进了那女人的家,赵刚就发觉苗头不对。因为那女人的家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似乎对赵刚一行人的到来早有防备。
进屋之后,孙志成也不绕弯子,凶巴巴地对女人说:“赶紧把罚款缴上!”
女人瞪了他一眼,回答得倒也干脆:“没钱。”
孙志成抬头呵斥道:“没钱生什么孩子?”
女人一听这话,立即反驳道:“国家哪条哪款规定没钱就不能生孩子?”
孙志成一愣。女人的话很有道理,是啊,国家没有规定没钱就不能生孩子。孙志成没想到女人会这样顶撞他,难免有些尴尬。他看了看周围,见有不少人正注视着他,便清了清嗓子说:“没钱就赶紧出去借,这罚款你是躲不掉的,必须得缴。”
女人却依旧坐在那里,将头一扭说:“借不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就是没钱。”
赵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家,显然不是没钱的样子,四间砖瓦房是新盖起来的,宽敞明亮。女人的穿着打扮也十分入时,一身羊绒大衣,一双黑色的皮靴,这身行头少说也得千儿八百。看得出,这家在农村也属于富裕家庭了,但那女人就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你怎样,死活就是不缴。
赵刚又看了看周围,这时他发现女人的家族势力似乎十分强大,旁边围着很多男人,大家都恶狠狠地往这边看着,眼中流露出十分不友好的目光。而女人的丈夫也在不远处,脸上流露出一股杀气,密切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孙志成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他看这种方式没有镇住女人,便又开始故伎重演。他四下里望了望,看到房间内有一台新买的彩电,就对手下人说:“来,把彩电搬上车去。”手下的几个人得了命令,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始搬东西。忽然一声怒吼传来:“我看谁敢动!”然后就有一个身影横在了彩电的面前。原来是那女人的丈夫,他怒目圆睁瞪着大伙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菜刀。他恶狠狠地说:“谁要是敢动,别怪老子不客气。”
几个手下见此阵势,哪里还敢动。大家都看着孙志成,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孙志成此刻已经骑虎难下,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退缩。也许是类似的事情他也多次遇到过,他居然没当回事儿,依旧态度强硬地说:“看什么啊,给我搬,出了事情我负责。”
大伙儿得了孙志成的命令,又比画着开始要动手搬东西。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女人疯了一样向孙志成扑去,啪啪,转瞬之间一连打了孙志成好几个响亮的耳光。孙志成猝不及防,当他反应过来之后,使劲往外推了女人一下,嘴里骂道:“你他妈的疯了啊。”女人被推了一个趔趄,稍作调整,又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在孙志成的脸上抓挠了起来。孙志成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疼,然后就感觉有东西流了下来。是血,他的脸上顿时流满了鲜血。
孙志成哪里肯吃这个亏,他拼尽全力抬起一脚,狠狠地向女人下身踹去。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女人被踹出老远,一下子摔到角落里,再也动弹不得。那女人的丈夫见老婆吃了亏,恼羞成怒,抡起菜刀就向孙志成砍去。孙志成一见他手里有凶器,不敢怠慢,一侧身闪过了刀子,然后拔腿就跑。女人的丈夫哪里肯罢休,在其后紧追不舍。
孙志成手下的几个人此刻哪还有心情搬电视,他们赶紧也随之跟了出去。于是,大家就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大腹便便的孙志成在前面拼命地跑着,女人的丈夫则手拎着菜刀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人开始围着这座大房子绕圈子,眼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孙志成的体力显然不如那个男人,他吓坏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一辆面包车嘎吱一下停在了孙志成的面前。车门打开,赵刚在里面探出头来,招呼孙志成赶紧上车。孙志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姿势好看与否,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恰在这时,那个男人也赶到了,他举着菜刀一下子就横在车子面前。赵刚瞅准了一个空隙,一踩油门,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男人本能地往旁边一闪,举起菜刀咣当一下砍在了车门上,直冒火星子。菜刀重重地弹了出去,掉在地上。
车子终于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孙志成依旧惊魂未定,不住地用手抚弄着胸口。他刚刚真是被吓坏了,若不是赵刚来得及时,他说不定真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刀下之鬼。
孙志成抬头看了看,手下的人都在车上,他这才放下心来。这时,他感觉脸上有点疼,不自觉地用手抹了一下,满手都是血。他赶紧找出面巾纸擦了擦,纸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孙志成觉得心中憋气,满指望能将计划生育的罚款要上来,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差点把老命都搭上。
孙志成嘴里骂道:“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赵刚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安抚一下孙志成的情绪,也让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说:“主任,我看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手里有刀,咱不能跟他硬来。反正他们这种行为是阻碍咱们执行公务,暴力抗法,回头咱们让派出所来处理就是。”旁边也有同事附和道:“是啊,回去给派出所老李打电话,让他们来人,把这两口子都抓起来,好好关几天,就不信他们不老实。”
孙志成没有吭声,他心里憋屈极了,心想:“这口恶气不出,以后工作还怎么干?”他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对这家人实施报复。
后来,孙志成果然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当地派出所。派出所当然会偏向孙志成,再加之派出所的李所长和孙志成私人关系甚密,两个人平时经常在一起喝酒、打麻将。他当然不会让孙志成就这么吃亏,立即出动警力,把这一对夫妇控制了起来。经过调查,这一对夫妇动手打人的情况属实,当时在场的证人众多。在核实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派出所立即对这对夫妇进行了治安拘留处理。
最后,孙志成不但要回了那5000元的计生罚款,还额外多要了5000元医药费才算完事。那一对夫妇不懂法,原本以为狠狠地揍孙志成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却把自己弄进了号子里。经过半个月的治安拘留,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被治得服服帖帖,再也没了脾气。
虽然孙志成的脸上留下了疤痕,但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禀性。事件平息以后,孙志成又特意去那个村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上了一圈。他之所以这么招摇,就是想让大伙儿知道,跟他孙志成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当然,孙志成将事情摆布得这么明白,多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事后,他在中海市最好的饭店请派出所的全体干警吃了一顿饭,总共花了两千多块钱。饭桌上,孙志成唾沫横飞地跟大伙儿描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凶险,说他怎么只身对付两个人。还说那天幸亏有了赵刚,他是跑不动了,要不是赵刚及时将车开到,没准儿真得挨那孙子一刀呢。
赵刚在旁边听了,谦虚地回答道:“没什么,还是孙主任您福大命大。”孙志成听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这件事之后,孙志成对赵刚信任有加,于是赵刚也就成了市计生局稽查大队的专用司机。每次下乡的时候,都由赵刚来开车,而孙志成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悠闲自得地抽着烟,模样更像是一位派头十足的领导。
5
赵刚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给局长朱士强当司机,这在他看来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意思。朱士强本来是有司机的,那是一个有着多年驾驶经验的老同志,名字叫牟奇胜。但正因为是老同志,就偶尔会摆一下老资格,倚老卖老,在有些行为上处理得不是很好,腿脚也不如年轻人勤快。而且这个牟奇胜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喝酒。谁都知道,司机嗜酒是一件很让人忌讳的事情,但老牟却总是把持不住。每逢在一些喝酒的场合,别人不劝则已,稍微一劝,他就忍不住喝上几口。有那么几次,朱士强旁敲侧击地说了老牟几次,但他都没往心里去。朱士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批评下属的,尤其是老司机。但牟奇胜不自觉,看不出领导的脸色,朱士强就对他有了一些不满,渐渐萌生了要换司机的念头。
偏巧有一段时间牟奇胜家里有事,他的老妈妈病重,需要住院治疗。牟奇胜就跟朱士强请了几天假,想去照顾老妈妈几天。朱士强当然会准他假,这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本来牟奇胜请假的日子里是有人开车的,但朱士强还是在留心物色新的人选。
这一天,正赶上计生办主任孙志成来朱士强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汇报完了之后,朱士强问孙志成:“对了,咱们局新来的赵刚最近表现怎么样?”孙志成回答道:“挺好的啊。小伙子聪明,人品好,会来事儿,尤其车开得好,我们稽查大队的车现在就由他负责开呢。”一听说车开得好,朱士强来了兴致,特别多问了几句:“哦?你说他车开得好,怎么个好法,详细说说。”孙志成就提到了赵刚在部队也是汽车兵的事情,还说那天下乡与群众发生冲突,还是赵刚开车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一命,言语之中把赵刚吹嘘得神乎其神。朱士强听了,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想:“他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我找个机会试试他的驾驶技术。”
这一天,赵刚正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孙志成在走廊里粗着嗓门喊他:“赵刚!”赵刚立即高声回答道:“到!”然后迅速站了起来。这一系列反应都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每当有人喊他的名字时,他都忍不住高喊一声“到”。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刚正要出门,孙志成快步走了进来,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孙志成说:“你赶紧去朱局长办公室,他有事叫你。”
赵刚听说朱士强叫他,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领导叫他有什么事,便顺便问了一句:“什么事啊?”孙志成说:“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赵刚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朱士强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喊道:“进来吧!”
赵刚推门进去,朱士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他说:“你会开车吧?省里10点有个会议,你送我一趟。”
赵刚听说朱士强要他开车,当然不敢怠慢,赶紧接过朱士强递过来的车钥匙,一路小跑着抢先下了楼,赶在朱士强下楼之前将车子发动起来。朱士强乘坐的是一款国产的红旗轿车,赵刚之前在部队的时候曾开过这种车,那时他们团里就有一辆,他偶尔会从战友手里借过来兜两圈过过瘾。
朱士强拎着皮包走了下来,赵刚赶紧下车,一路小跑着到车门的另一侧,帮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愣了一下,以往牟奇胜给他开车的时候,一般都是坐在车里等他,很少主动下车给他开门。朱士强看了赵刚一眼,对他的勤快劲儿有了好感,他不动声色地坐进了车里。朱士强想:“如果这个小伙子驾驶技术确实不错,人也会来事儿,那么……”
赵刚眼见着朱士强坐进了车子里,衣服也没有被车门夹着,才小心翼翼地关好车门。然后一路小跑返回车门的另一侧,快速地坐到主驾驶的位子上,踩离合,挂挡,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车子稳稳当当地驶了出去。车子上路后,赵刚目视前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开好车,没有用的话一句都不能说。赵刚知道,他这次给朱士强留下的印象很重要,起码能换来朱士强对他的好感,毕竟像这样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并不多。
车子以每小时大约80公里的速度匀速行驶着,十分平稳,朱士强率先开了口:“对了,赵刚,你这段时间对工作还满意吧,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赵刚侧了一下头,冲朱士强灿烂地笑了一下,说:“谢谢您了,朱局长,我挺满意的。”
朱士强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我看你驾驶技术挺熟练的啊。”赵刚回答道:“在部队里就学会了,我是汽车兵。部队里经常搞野战急行军训练,高原、山地、泥滩……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跑过,所以就习惯了。”朱士强慨叹道:“难怪车开得这么好,原来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朱士强越发对赵刚欣赏起来。
车子终于驶进了省城。朱士强开会时,赵刚就耐心地坐在楼下等着,哪儿也没去,一直盯着办公楼的大门。好在会议的时间并不长,大约1个小时左右,会议室门口就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不一会儿,朱士强也随着人群出来了。赵刚赶紧发动车子靠了上去。等朱士强下完台阶的时候,车子正好稳稳地停在朱士强的身边。赵刚顺手帮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笑了一下,满意地跨了进来。赵刚鸣了一下喇叭,车子缓缓地驶了出去。
出了大门,赵刚问:“朱局长,咱们去哪里?”朱士强说:“福顺街有一个川府火锅城,我约了朋友在那里吃午饭。”赵刚对省城很熟悉,他曾在这里服过半年兵役,对每一条街都了然于胸。到了川府火锅城的门口,朱士强说:“你跟我一起上来吧,没有外人,都是我的朋友。”赵刚赶紧说:“不了,您去吃吧,我随便找个地方吃一口就行。”朱士强说:“没关系的,让你上来你就上来,来吧。”赵刚看领导既然这么说了,再客气反倒不好,赶紧停好车,跟朱士强一起上了楼。
当朱士强和赵刚进到包房里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等在里面。大家看朱士强到了,就七嘴八舌地说:“你怎么才来啊,请你吃顿饭都这么费劲儿。”朱士强笑呵呵地解释道:“刚开完会,要不早就来了。”大家就说:“就你忙,好像没有你,地球都不转了似的。”
大家注意到跟在朱士强身后的赵刚,就问:“这位是?”朱士强这才想起应该给大伙儿介绍一下,便说:“这是我们单位的赵刚,当兵复员分到我们单位。小伙子车开得好,正好老牟这几天家里有事,我就让他替老牟几天。”大家赶紧招呼赵刚坐下,然后夸赞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赵刚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坐了下来。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他显得十分拘谨。
由于赵刚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司机,所以大家跟他客气完之后,就都围着朱士强转了。一帮朋友开始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笑话。赵刚始终放不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后来他看没人注意他,就简单地吃了一些,糊弄个半饱就下桌了。他并没有急于走开,而是耐心地伺候在旁边,看谁的酒没了,就给大伙儿倒酒;看谁的餐巾纸没了,就去拿餐巾纸,表现得很殷勤。后来将要结束的时候,赵刚出去了,一个人对朱士强说:“我说士强啊,我看这个小赵比牟奇胜强多了,要不你就一直用他得了。那个老牟总觉得自己牛逼哄哄的,可比不上这小伙子会来事儿。”这些人都是朱士强的铁哥们儿,说话也都不见外。
朱士强笑笑,没说换,也没说不换,只是说:“这事情我还没考虑呢,以后再说吧。”
6
中午聚会之后,由于喝了不少酒,朱士强没有回局里上班,而是让赵刚直接开车送他回家休息。临下车前,朱士强告诉赵刚,第二天早上7点在楼下等他。赵刚爽快地答应了。
送完朱士强之后,赵刚找了一个擦车行,把车子从里到外仔细清洗了一番。因为他感觉车子太脏了,很多地方布满了灰尘不说,车里还有一股异味,闻起来很不爽。直到清洗完毕,感觉满意了,他才开着车回家了。
在小区楼下停好车后,赵刚又下车前后左右地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停车的地方比较安全,不会有别的车子出入给刮碰了,这才放心地上楼。
进屋后,赵刚兴奋得高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扑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他的身子被高高地弹起,再落下。他翻过身,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盯着天花板出神。自从部队复员后,赵刚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整个下午,赵刚每隔一会儿就要往楼下瞅一眼,他生怕有小孩子在车的附近玩,不小心扔石子打坏了车玻璃。直到晚上赵祖民回来,赵刚仍处在极度兴奋之中。赵祖民很了解儿子,看出他好像有开心事,就问道:“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赵刚也不瞒他,就说:“嗯,我们局长这几天让我给他开车呢,他的司机有事请假了。”赵祖民听了,疑惑地问道:“他那么信任你,还放心让你开车了?”赵刚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感觉他今天似乎很满意,还让我明早去他家里接他呢,现在车子就在咱家楼下停着。”
赵刚的一番话一下子提醒了赵祖民,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给领导开车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你要是真的不想在办公室干,倒可以考虑给领导开车去。”然后又问赵刚:“你愿意开车吗?”赵刚听了,立即回答道:“当然愿意。我学历不高,读的书又少,文笔也不行。你让我坐办公室弄材料,我也干不了,倒不如做个司机。”说到这里,赵刚忽然停住了,叹息道:“可惜的是朱局长有司机,过几天他就会回来上班,我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说到这里,赵刚的情绪又有些黯然起来。
赵祖民心疼儿子,对这个独生子也是宠坏了。赵祖民见儿子这副表情,赶紧安慰道:“你灰心什么,事在人为,如果你真想给朱士强开车,我来运作一下。朱士强好歹在我的手下干过,我说一句话还能不管用吗?”赵刚兴奋地说:“真的?”赵祖民回答道:“试试吧。对了,他现在的司机多大岁数了,车开得怎么样?”
赵刚说:“老牟今年50多岁了,车开得倒是没得说,不过脾气不大好。由于工作时间长,他还总在同事们面前摆老资格,所以人缘不太好。”说到这里,赵刚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他还好喝酒。听说因为这事,朱局长说过他好几次了。”赵祖民一听,心里有了底,转头对赵刚说:“别的你都不用考虑,这几天你只管给领导开好车,剩下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如果真成了,也是你这辈子合该吃这碗饭。”
赵刚听了爸爸的话,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早上,赵刚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就赶紧到楼下把车子打着火。然后又里里外外地好好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开着车来到了朱士强家的楼下,提前半个小时等在了那里。
大约7点左右,朱士强准时从楼上下来了。他看到赵刚早已经等在了那里,就问:“你来半天了吧?”赵刚赶紧笑着回答:“我也是刚到不久。”赵刚勤快地为朱士强打开车门。朱士强一坐进去,就感觉车跟往常有了很大不同。他发现车十分干净,个别细微之处还做了处理,还增添了一些小饰物,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朱士强对这一变化很满意,心想:“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爱干净,有情调。”之前,牟奇胜十天半个月都不打扫一下车子,弄得跟一个猪窝似的。牟奇胜还喜欢吃些葱蒜之类的东西,经常弄得满车的怪味。朱士强本来就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对这一点简直忍无可忍。要不是因为牟奇胜一直都在局里当司机,年龄比较大,资格又比较老,朱士强早就把他换掉了。几次想想他还是忍住了,他都不确定自己能在计生局干多长时间,犯不着得罪这个人。不过通过今天这一对比,朱士强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赵刚这个小伙子,无论哪方面都比牟奇胜强很多,要是不用他来开车,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实话,朱士强挺喜欢赵刚这个小伙子的,人帅气阳光,为人处世也很周全,最主要的是他聪明勤快。通过几天的观察,朱士强发现赵刚确实很会来事儿。在他的潜意识里,也需要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给他当司机。可惜,牟奇胜很快就要上班了,这样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尽管朱士强很想把牟奇胜换掉,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必须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才行,否则难保牟奇胜会没有意见。虽然牟奇胜是他的下属,换掉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朱士强的做事原则就是,尽量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不让任何人有怨气。
这天早上,朱士强7点钟准时下楼,却发现车子没有停在楼下。朱士强等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牟奇胜回来上班了。朱士强的心里有些不高兴,过了大约10分钟,牟奇胜还是没有来。朱士强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他掏出电话,刚想打牟奇胜的手机,忽然发现一辆车子疾驰而来,到了他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果然是牟奇胜,只见他气喘吁吁地下了车,解释道:“刚去加了一点油,我怕油不够。”
朱士强绷着个脸,没有说话,心想:“要加油不会早点起床?偏要让我等着。”朱士强心情不悦地上了车。一上车,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包子味,循着味道看过去,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几个包子放在车里,看来牟奇胜还没有吃早餐。朱士强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牟奇胜连连点头道:“是的,昨天和几个朋友聚了聚,喝了点酒,所以早上起晚了。”
朱士强没有说话,他的心情真的很差。车子快速行驶着,朱士强望向窗外,只希望能快点到单位。那浓浓的包子味还不时地侵入他的鼻腔,他闻到这股味道就有些恶心。朱士强将车窗摇下来一点,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朱士强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心情不好了,原来问题就出在牟奇胜的身上。前几天赵刚开车的时候,他坐在车里感觉到的是一种享受,而牟奇胜开车却让他感觉到一种折磨。朱士强越发坚定了要换掉牟奇胜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