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子君的自我介绍,几个与会的局委领导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先说话。张胜利见别人不说,就准备站起来先放一炮再说,可是还是被电业局的魏生津给抢了先。魏生津已经站起身来道:“王县长,我叫魏生津,负责电业局的工作,以后就是王县长您属下的兵了,还请王县长您多多批评,您有空了多到电业局指导工作。”
魏生津的话虽然说得很是客气,但这也是嘴皮子功夫,王子君要是当了真对他指手划脚的时候,他魏生津听不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魏生津这样的老油子,王子君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不说,还没有亮过剑,这等人物一时半会儿是收复不了的,淡淡一笑,冲着那魏生津笑道:“魏局长,别客气,你可是财大气粗型的,以后,还请你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哦。对了,我一来这芦北县就听说了,电业局的下属企业电力宾馆办的不错,今天中午,咱们就到你那里开个现场会观摩会,试试菜如何?”
王子君说的很诙谐,在座的大小头头也都笑了,会议室里笑声四起之后,开始凝重的气氛立马缓和了。
有了笑声,气氛就活跃了不少,张胜利看着这几句话就把会场给搞活了的王子君,心里暗道,别看这家伙年纪轻轻的,脑袋瓜子倒是蛮灵活的。哼,你给我等着,让我张胜利再给您整点笑料吧!
“王县长,我是经贸局的张胜利,昨天,您到我那里调研碰巧我不在家,还请王县长恕罪啊!”打定主意的张胜利不待其他人再开口,就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嬉皮笑脸地说道。
王子君看着大大方方站在自己面前的张胜利,心里虽然发冷,但是嘴上却点头道:“张局长,你我都是去工作了,没什么好批评的。”
张胜利看着年轻副县长一脸的平静,并无什么过激的反应,心里暗道,看来,在杜自强那里碰了个软钉子之后,这家伙已经不知所措了。
心中念头闪动之间,张胜利嘿嘿一笑道:“谢谢王县长理解,我这揪着的心,总算可以放到肚子里了。我看不如这样,王县长,今天中午这顿饭,就不麻烦魏局长了,这个机会还是给我经贸局吧,一来,权当我给王县长赔罪了;这二来嘛……”
说到这里,张胜利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道:“听老翟说,王县长准备在工作简报上对我进行通报表扬,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不管怎样,我都得感谢领导对我工作的肯定。这顿饭,我管了!”
县里的工作简报上什么内容,在座的各位当然是心知肚明。尤其是魏生津,更是顺手牵羊,从政府办刚捎了一本,正放在会议桌上。
魏生津等人的目光,刹那间都投向了王子君,在他们看来,这张胜利分明是想戏弄一番这年轻的挂职副县长。看看众人的表情,王子君心里清楚,此时想要发火,却是很难。
张胜利的话说得滴水不露,就算你王子君官大一级又能如何?
王子君脑子飞快的运转,轻轻地一挥手,轻描淡写道:“张局长啊,你要请客,我不反对,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是举双手赞成的。至于在工作简报上表扬你的事情嘛,说起来我都该作自我批评了,因为这一期的工作简报定稿的早,对张局长的表彰没有及时发出来。”
王子君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一件小闲事一般,不过,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几个坐在会议场上的头头脑脑,对王子君却又轻视了几分。
“嗨,我以为这次能风光一回呢,原来是高兴得太早了啊。王县长,您不知道,我张胜利为工作操心费力,鞠躬尽瘁,就因为招不来商,引不来资,一年到头,从未被表扬过一回,我还以为这次总算破纪录了呢,也是空欢喜一场啊。”张胜利虽然心中暗自冷笑,但是嘴里却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王子君嘴角上挑,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随手翻动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淡淡地说道:“张局长不用失望,尽管县里没能给你上成,但是我在市里的日报上给你发了一则通讯,欠你个芝麻,给你个西瓜,你看看怎么样。”
说话之间,王子君就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折叠好的报纸,报纸的第二版正中位置,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记人民的好局长张胜利》。
张胜利的脸,立刻涨得像猪腰子似的,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了。看着报纸上那几个大字,像一双双挤眉弄眼的眼睛,戏谑地看着他。张胜利本能的摸摸自己的头,像是什么人在他脸上狠狠的搧了一下。
这年头,党报党刊是给谁看的?一个政府办的小干事总结的好:写谁谁看,谁写谁看。剩下的那部分寥寥无几的观众,那就是闲着无聊,在办公室一坐,一杯热茶喝半天,一包香烟抽半天,一张报纸瞅半天的政府官员了。
人民的好局长,这题目写得多么响亮,如果这篇通讯报道是他张胜利出资让人做的,估计这会儿他心里应该有点成就感的,钞票没有白花的。权当花钱给自己买个奖状嘛。问题是,整这么一个东西出来,那是冷落了这个王县长的结果。往这篇通讯报道上大致扫了两眼,王子君只觉这就是一个绳子套儿,随时都可能被掌控这绳结的人给拽紧了!
要知道,他可是盯着那教育局长的位置很长时间了,他天天跟个孙子似的在县委大院里转悠,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能在老祝退休的时候,他能适时的补上去么?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这篇通讯报道,岂不等于是往老太婆的脸上涂脂抹粉么?只要稍微一晃,粉渣渣就会掉下来喽!
一想到侯老一屡次三番的叮嘱他,千万千万给自己绷紧了,不能落人话柄,张胜利就有些头皮发麻,只觉两条腿软软的,像是虚脱了一般,心里空落落的冷,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袭上心头,隐隐的竟然有一丝恐惧,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有些鬼使神差,有些莫名其妙,面对王子君的不按常规出牌,他张大局长突然觉得自己乱了方寸,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魏生津等人,一个个也有点神色诡异,虽然他们刚才对王子君表示了足够的尊重,但是这种尊重,只是用来表面上作秀的,对这个交流来的外来干部,并没有足够的心理上的认可。
可是现在,看看这副县长的出手手段非同一般,暗自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几个老油子彼此对视一眼,一个个赶紧正襟危坐,一脸的正色。
王子君看着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张胜利,接着道:“咱们的《红玉日报》是党报,市县两级的大部分领导,对报纸新闻还是比较关注的。这一点影响力还是有的。张局长,以后,可不许你再逢人就说我王县长欠你一次表扬了啊!”
王子君将那份报纸往会议桌上一放,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胜利一眼,张胜利只觉这眼神刀一般的锋利,热辣辣,又冷飕飕的,只好尴尬地点点头,喉咙里有些发紧,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气短似的。
接下来的小会,几个分管局的局长,显得越发地配合,条理清晰的逐个汇报了自己单位的工作,最后都是诚恳的邀请王子君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天的空闲,到自己的单位去指导一下工作。
最后按照会议的惯例,应该是王子君作重要指示。王子君逡巡一下众人,笑着说道:“在座的都是各个单位的头头脑脑,想必对文山会海已经习惯了。会议没有不隆重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设计没有不周密的、规划没有不宏伟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工作没有不扎实的、决策没有不英明的,这是什么?这是假大空的八股文!”
“同志们,形式主义害死人哪,今天,我给大家立个规矩,以后,凡是涉及到我这个口的工作,少开会,开短会。汇报材料也可以逐条列成一二三,用不着穿靴戴帽,我注重的是你各口的实际工作效果,不是让你闭门造车,拿这些东西糊弄我的,希望同志们配合我的工作。”
中午的酒是张胜利安排的,本来,魏生津已经在电力宾馆准备好了,但是张胜利找到魏生津时都快哭了,硬是把这次管饭的机会给争取过来了。
这场小小的见面会,像是在县委县政府年终的文山会海里投下一颗石子,溅起来一朵小小的浪花,攸然之间,又被无尽的各种年终检查吞噬贻尽了,但是那篇关于张胜利的报道,却在众口铄金之下,私下里在县委大院蔓延开了。
看着这篇极具讽刺意味的通讯报道,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经常笑眯眯的冲你点点头,却一言不发的年轻的副县长,并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