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来了,像是昨夜刮了一阵北风,一下子就把芦北县给冰冻了。进入冬季的芦北县城再没有了先前的活沷躁动,冷,是真冷,风像剔骨刀似的,飕飕的飞过来削人。室内室外的气温是这么界限分明,干脆利落。
一场小雪过后的县城,像是呆在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一般。早上刚过七点,县委招待所的所长陈云达就端着一碗羊肉汤过来了,还弄了芦北特产素火烧,王子君饱饱的喝过了之后,这才绕过后院,来县委大院上班来了。
办公室的火炉,炉火烧得正旺,有些暖春的感觉。手脚机灵的通讯员早就在王子君的水杯里接满了水,王子君打开杯盖,一股氤氲热气就往鼻孔里钻,沁到心肺里来了。
对于这个小通讯员,王子君心里有些喜欢,不为别的,就冲着这孩子办事机灵,有眼色,话不多。在机关里混事,能得到领导这么一个评价,也是不容易的。那天王子君办公室来了个人,王子君往一次性纸杯里放了一点茶叶之后,接了一点水,倒了,又重新接了水放在客人面前。
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被侍候在一旁的通讯员看在眼里,从此以后,这年轻小伙子每每给王子君沏茶,这道洗茶的程序,那绝对是必不可少的。王子君出身名门,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他闭着眼睛都能品出来这茶是洗没洗过的。因此,心里对这小通讯员,越发喜欢了几分。
坐在办公桌前,王子君看着按急办、督办、待办三个种类依次放好的文件,逐个翻阅起来。
“王县长亲启”,看着这封群众来信,王子君顺手就将信封打开了。
信里的内容,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举报张胜利在王子君去调研那天并没有下企业走访,而是在某个场合打麻将。看着这封信,王子君嘴角的笑容更多了几分,认真的盯了半天,并没有把这封信放在桌上,而是放进了抽届里。
“王县长,我有点急事给您汇报,不好了!”
正当王子君准备按部就班地看看下一个文件是什么内容的时候,孙贺州惊慌失色的快步跑了进来。
自从和王子君去了一趟经贸局,孙贺州就开始在王子君的办公室频繁出入,虽然按照王子君的级别不能为他配一个专职秘书,但是孙贺州却也成了王子君身旁不是秘书的秘书。
“发生了什么事情?”和孙贺州接触的这几天,王子君对孙贺州有一些了解,这小伙子虽然有点木讷,性格却很持重,这么风风火火的,估计是出大事了!
“王县长,县印刷厂死人了,印刷厂的工人抬着尸体来围攻政府来了!”
县印刷厂?王子君的眉头就是一皱,这印刷厂的资料他看过,是芦北县处于完全停工状态的企业之一。这都停产大半年了,厂里工人的工资自从停产之后,已经有半年没有发放了。
工人抬着尸体集体上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子君沉吟了瞬间,就沉声地问道:“这工人是怎么死的?”
“王县长,听说这死者是厂里的老工人,夫妻二人都在印刷厂工作,因为没有工资,家里条件有限,昨天孩子闹着要吃肉,这工人没钱去买,心里郁闷决意到麻将馆里赌一把,挣俩钱儿花花,结果把十块钱的老本给扔到麻将馆了!回到家老婆和他大吵一架,孩子被打了一顿哭着睡着了,哪曾想,这男的半夜里偷偷的弄了一瓶敌敌畏,喝农药自杀了,等他老婆发现的时候,身上已经凉了!”
听到这工人自杀的经过,王子君心中一阵悲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是因为孩子想吃肉,居然被逼上绝路了,这要命的工资!
王子君点了点头,还没有等他说话,电话就刺耳的响了。是县长刘成军召集各位副县长开一个紧急会。虽然没有说会议内容,但是不用想,王子君也能猜出来是为什么。
县政府会议室此时很是压抑,县长刘成军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作为一县之长,县里发生这种事情,那也是属于重大事故的。按照规矩,那也是需要上报的。这对于主持政府工作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
“事情紧急,同志们应该听说了,现在工人们已经来围攻县政府了,眼下该怎么办?请同志们群策群力,踊跃发言。”刘成军喝了一口水,就将目光投向了几个副县长。
刘成军年龄在五十左右,短短的头发显得很是精神,此刻,他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副手们。不过,不论他再怎么寄予厚望与信任,几个副县长都低着头,没有一个肯主动开口的。
王子君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的角落处,对他来说,初来乍到这芦北县,情况还不熟悉,他也不想贸然开口。
刘成军咳嗽了一声,见没有人开口,就直接点将道:“杜县长,依你看,眼下该怎么处理?”
杜自强波澜不惊地坐在刘成军的身旁,手掌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下巴,慢条斯理道:“工人上访事关大局稳定,县政府一定要高度重视,把这起集体访处理好了。眼下,正面临各项年终检查,关于集体上访这一项,年初都是签了责任目标的,市政府对信访这一块实行一票否决,万一弄出个麻烦来,咱们今年为各项工作付出的努力就算白费了。我想,激化出更大的矛盾,让各位吃不了兜着走,那可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
杜自强罗列了一大堆处理好上访问题的重要性,对于怎么解决,却是怎么都说不到一个点子上。王子君看着喋喋不休,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杜自强,对于他的好感,不觉就少了几分。
杜自强可以推太极,毕竟他不是这项工作的主管,但是作为县长的刘成军可是推不出去的,他不满的朝着再次老神在在地坐如钟的杜自强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朝孙浩看了过去。
“孙县长,工业这一块归你管,你说该怎么办?”刘成军见杜自强死活不接招,只好对着孙浩问道。
孙浩神情凝重的呷了口水,然后淡淡一笑道:“有道是,到位不越位,贡献不表现。刘县长,这一块现在归了王县长,您还是问他吧。”
对于王子君,孙浩的心中可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呢,他也听说了,张胜利这个笨蛋在王子君的手中弄了一个灰头土脸,此时逮住机会,哪里会为王子君着想?
刘成军这会儿才恍然大悟,仿佛才意识到会议场上还坐着一个新来的副县长呢。当即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向王子君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王县长毕竟刚来没几天,对印刷厂的情况还不是太熟,孙县长,还是你来说说吧。”
孙浩撇了撇嘴,带着一丝挑衅地看了王子君一眼道:“既然刘县长让我说,那我就谈一点粗浅的见解,权当抛砖引玉了。我觉得,要解决这种事情也好办,发钱就行了,只要县长您批给我一百万,让我将工人的工资发下去,民心就稳住了,民心稳,天下安哪!”
虽然王子君对孙浩的为人并不怎么看好,但是,对于孙浩解决问题的套路,还是十分赞同的。孙浩说的不无道理,工人们上访,就是为了这个焦点:拖欠工资,只要把工资问题解决了,然后再好好的安抚一番,这场集体上访事件,也就大事化小,迎刃而解了。
“孙县长,你说得倒是轻巧!县财政目前账户上只有二十多万余款,我现在可是连过年的工资都不知道怎么给干部们发呢,你这一张嘴就要一百万,你以为咱们都是印钞机啊,就是印钞机,还有个时间问题呢。你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嘛。”杜自强不待刘成军开口,就直截了当的朝孙浩兑了过去。
孙浩对于杜自强的挤兑好像有点怯,脸上陪着笑,尴尬道:“杜县长,我这也是就事论事,工人们要的就是工资,县长让我想办法解决问题,我这不是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嘛。”
刘成军的脸,已经凝结成了川子,他朝着杜自强看了一眼道:“杜县长,这件事情耽误不得,县里还能拿出多少钱来?”
“刘县长,二十万块钱拿得出来,但是这二十万一旦全都垫支了,那县里的工作就不用再开展了,兜里没钱,换谁谁难哪!”杜自强不觉点上了一根烟,语气有点生硬地说道。
“那就先拿出十万来,先给工人们发一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安置一下那位死亡工人的家属。”刘成军稍微沉吟了瞬间,就直接拍板道。
杜自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知道事情紧急,必须尽快解决了,否则,这些情绪激动的工人们闹将起来,那可不是玩的,落到最后,就更不好收场了!
会议只是持续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从开始到结束,刘成军再没有问过王子君这个主管副县长的意见。这虽然也算是对王子君的一种保护,但是这种保护,里边掺杂得更多的,倒更像是一种轻视。
看着来去匆匆的刘成军等人,王子君感到自己虽然在下面也树立了一点的威信,但是总体来说,在县政府之中,自己还是没有什么话语权。这固然和自己初来乍到有关,但是坐了这芦北县的冷板凳,王子君心里很不喜欢。
县政府有了妥善的答复,上访的工人很快就被遣散了,但是那死亡工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却在王子君的心头不断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