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霍然而醒,脱口而呼,杜月笙喊的次数最多者厥为孟小冬与陆京士,所以孟小冬、陆京士像被一根无形,但却有力的绳索,栓牢在杜月笙病榻之前。陆京士是摆脱一切公私事务专程侍疾而来,孟小冬则对杜月笙一往情深,此时此境,她恨不能以身相殉。这两位杜月笙一刻也不能离的人,谁不愿意分分秒秒的始终守候在杜月笙身畔,然而孟小冬与陆京士都有苦衷,孟小冬的身体本来不好,她一入杜门便祇有「亲侍汤药」的份,弱质红颜于是人比黄花瘦,再加上明知杜月笙油尽灯枯,终将不起,巨大的悲哀把她压得椎心刺骨,眠食俱废,若不是杜月笙需要她,她早已不支病倒,她那副勉力振作,强打精神的模样,神情憔悴,人见人怜,因此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劝她也要保重自已的身体,倘若她再一病,那更将给杜月笙带来多大的打击?执菊坛牛耳,为万众激赏的冬皇,却总是摇头苦笑,轻柔的说道:
「我不要紧。」
孟小冬自入杜门,一直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她本来就是人间奇女子,杜门中的一支奇葩,论才情、眼界、心胸、智能,使她与大多数人都合不来。她归于杜月笙时,杜月笙已是年逾花甲,衰然一病翁。如日中天,予取予求的黄金年代早成过去,囊中金尽,活下不去的期日正在步步进逼,所以孟小冬之入杜门正是感恩知己,以身相许。杜月笙一生一「非以役人,乃役于人」,他对国家民族社会的贡献和他个人的报偿简直不成比例,像他这样的人该可以自傲的说一声:「平生无负于人」了。但是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获得了孟小冬的柔情万丈,衷心关爱,这使杜月笙深感自己的侠义,犹然有愧孟小冬的恩情,所以他才会说出「直到抗战胜利以后,方始晓得爱情」的话,孟小冬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安慰,于是他一刻儿都离不开
陆京士自抵香港之日起,每天也是尽可能的留在杜月笙身边,但是他有双重的困难,其一是杜月笙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办,有时候便不得不到外面去奔走,其二则是坚尼地台屋址不宽,只只房间都住得有人,陆京士不能把每日所需的睡眠,祇靠在沙发土歪歪,所以他在熬了几夜之后,便跟杜月笙先说明白了,每天下午两点钟,他暂且离开一下老夫子出门办事,或者到朋友家中小睡片刻,然后再赶回来。
在杜月笙病势垂危的那一段时期,经常为杜月笙诊疗的几位大医师,诸如吴子深,梁宝鉴、丁济万、吴必彰和朱鹤皋,和陆京士都有深厚的友谊。所以陆京士趁他们先后前来看病之便,一一向他们请教,杜月笙这一次发病,究竟危险到什么程度
他所获得的答复,是「群医摇头」,就中尤以同门弟兄朱鹤皋说得最透澈,他是杜月笙上海撤退来港时,一路跟了来的,为杜月笙诊病已历两年半之久,朱鹤皋直淌直的说
「老夫子这一次病得严重,恐怕不是药石所可以奏效。因为老夫子『精、气、神』三者无一不缺,随便怎样都难以拖。」
陆京士听了这话心中非常的难过,对于杜月笙的康复业已绝望,而且听列位大医师的语气,彷佛还在暗示他应该及早预备后事,迟则唯恐不及。这时候他极其为难,煞费踌躇,后事如何办理?必须杜月笙自己先有所交代,否则的话又叫他怎样开得出口。尤有甚者,替杜月笙办后事一定十分困窘,据陆京士当时的了解,杜月笙的经济情况,不但不如外间所传那么富有,相反的,他可以说是已形拮拘,但是杜月笙还有四房妻室,八个儿子和他的三位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