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内战与查理之死(1647~1649)
刽子手摸摸他的头发,再往他的小帽里塞进一些头发。国王以为他就要砍下来,说道:“你等我的信号再下手。”刽子手说道:“无论陛下什么时候给我信号,我都愿意等着。”不到一分钟,国王伸出两手,刽子手往下砍,一斧就把国王的头砍了下来。刽子手高举起查理的头给群众看,说道:“这是一个叛国者的头。”
议会对国王的彻底失望
议会委员们和驻守汉普顿宫的军官们,到晚餐时间还不见国王出来,于是走进他的屋里,只看到他亲笔所写的三封信。一封给委员会主席蒙塔古勋爵,一封给惠利上校,第三封给贵族院的议长。给议长的信里说明他逃走的理由,只是为躲避鼓动者的阴谋,而且他和任何一个国民一样,也有居住在安全地方的权利。其余两封信,不过是感谢蒙塔古与惠利两人照顾他,吩咐他们怎样处置他的狗、马、绘画和室内零碎家具。他没有说出他要走哪条路,以及躲避的地方。
威斯敏斯特大厅十分惊慌;更使人们张皇失措的,是克伦威尔同时从温泽大本营送来的一封信。他好像早在国王启程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不久,哈蒙德的信也来了,他报告议会说国王已到怀特岛,郑重声明他完全效忠议会,请议会颁发指示。克伦威尔也接到哈蒙德的来信,好像议会的所有公仆都应该向他提供消息似的。人们感觉,惊人的迹象表明已经取得一些成功,一些希望已如愿以偿,可这个迹象究竟是什么,他们又看不出来。
11月15日,约定召开三次军队会议的第一次会议,在韦尔举行。克伦威尔和费尔法克斯一起前往该处,他所信任的军官们都在他们周围。这次只召集了七个骚动较少的团,重建他们的纪律好像最容易。但当他们到达韦尔时,发现到会的有九个团之多,哈里森的骑兵团和罗伯特·利尔伯恩的步兵团都不召自来,而且来势汹汹。这支步兵团驱逐了所有中尉以上的军官,只留下布雷上尉统领他们,每个人军帽上都有一份“人民之约”,写着“给英格兰以自由,给士兵以权利”。他们好像被共同的冲动所引导,在平原上大喊大叫,回声四应。费尔法克斯、克伦威尔和他们的部下,在士兵们的喧闹声中,走向比较平静的几个团,以军官大会的名义,向他们宣读一份平静坚定的劝告文,斥责鼓动派煽动叛乱的行动,又要他们回忆军官们对他们的爱护和信赖。他们答应在议会里帮助满足士兵们的合理要求,只要他们肯签字声明回心转意遵守纪律,从此以后尊重长官的命令。七个团的士兵以欢呼接受这番话。费尔法克斯向哈里森的军队走来,士兵们一听见这些承诺,就把“人民之约”从帽子上扯下来,自称上当受骗,愿与将军们同生共死。利尔伯恩的军队仍然坚持叛乱,军心骚动。克伦威尔便走入队伍,命人拘捕十四个有明显背叛行为的士兵,现场召开一个军事法庭,判处三人死罪,其中一人被当场枪决,斯科特少校与布雷上尉被捕。军中寂然无声,全部队伍回营。其他两个代表大会没有丝毫怨言就开完了,全军好像又受将领们的节制了。
克伦威尔深知这样的胜利靠不住,甚至是危险的。11月19日,当他在下议院宣布这件事时,大多数人都为鼓动派的失败而开心,议决向他表示感谢,长老会派却并不掩饰他们的冷淡态度,共和派也不隐瞒他们的愤怒。在长老会派看来,克伦威尔的任何成功都是可疑的;共和派则把他在韦尔大会上的举动看作他耍阴谋诡计的又一证据。第一阵令人麻木的局面过去之后,就有一批小军官和几乎全部的革命派士兵,对克伦威尔和艾尔顿宣布说,无论什么严刑峻法,都不能使他们放弃自己的计划。他们决心不要国王,建设共和,他们宁愿冒着全盘失败的危险,也要分化军队,带走至少三分之二的军队人员。与其这样被人打垮,不如孤军进行他们的创业计划。克伦威尔并不想逼他们走这样的极端,他深知狂热分子的势力不可轻视,因此愿意同他们和解。他并不明确宣布拥护共和制,可是承认他们对国王不存幻想是对的,忏悔他曾被世俗的虚荣所迷惑,祈求得到上天的赦宥。有几个最会讲经的人,替克伦威尔在各地大造舆论,宣传他的主张和信条。克伦威尔甚至向狱中的士兵送去安慰人心的诺言,他坚决表示,他所坚持的一切,只为保持军队的团结和纪律。大多数人都认为鼓动派操之过急,搞得太过火,士兵也该对长官予以更多的服从与尊敬。雷恩斯巴勒、尤尔斯和斯科特都承认了他们的错误,答应将来行事要更加谨慎。12月22日,终于在大本营召开了一个大会,军官、鼓动派、牧师共同谈话和祈祷达十小时之久。各派都以公共利益为重,但是他们之间的仇恨和猜疑也没有完全消灭。他们议决释放囚犯,议决布雷上尉仍回本团,要求议会恢复雷恩斯巴勒海军中将的官职。这次和解以毁灭国王为条件。1648年1月9日,军队举行了一次严肃的宴会庆祝成功。
就在这个时候,约翰·伯克利爵士来到大本营。当初查理听说韦尔大会的结果,就派爵士来祝贺将军们的胜利,并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承诺(11月下旬)。伯克利不仅带来国王的信函,还带有哈蒙德给费尔法克斯、艾尔顿和克伦威尔的信件。当他到达温泽时,军官们正在开大会。他把几封信交给将军,就退出等待。可是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半夜时分,他过去最亲密的朋友守卫官沃森告诉他军队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并劝国王尽快逃走为妙。之后,伯克利将国王写给克伦威尔和艾尔顿的信转交二人,但仍然没有得到回信。
约翰·伯克利爵士赶快带回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恳求国王立刻逃走。查理原本可以逃走,据说王后曾打发一条船来,就在该岛四面巡航,已有好几天了。但是一个新的阴谋又让国王恢复了希望。12月14日,下议院投票议决,提出四个条件,以议案的形式送给国王,他若接受的话,就可以亲自和议会商议条件。这些条件是:第一,海陆军统率大权交给议会执掌二十年,以后如王国安全需要,就由议会继续执掌此项大权;第二,国王必须撤销自己过去所发表的反对议会、诬称议会为反叛的一切宣告;第三,国王应宣布在他离开伦敦以后所封的爵位全部作废;第四,议会有权在它认为合适的时机作出休会决定,或移至任何地点开会。查理虽在困境之中,却仍无意批准这四个议案,而且他知道苏格兰委员们也曾竭力反对过这四个议案。国王得到伯克利消息的时候也收到苏格兰委员们的秘密建议,劝他拒绝这样令人难堪的条件;他们还答应亲自来怀特岛,以苏格兰的名义,同他商量更好的条件。伯克利回来时,国王对他说:“我必须等待,我要在离开王国之前,就和苏格兰人定下条件。他们一旦看到我脱离了军队的手掌,就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12月23日,劳德戴尔、劳登和兰纳克三个勋爵到达卡利斯布鲁克堡。几乎同时,以登比勋爵为首的威斯敏斯特委员们也到达该岛。这次的秘密条约谈判,在两天之内就议妥签字(12月26日),藏在岛上的一所花园里,等待日后能够安全取出。这件密约答应派一支苏格兰军队来干预,以恢复国王的正当权力。条件是国王必须肯定长老会派在英格兰存在三年,不过国王和他的朋友们不用崇奉长老会派教义。三年期满后,国王应该向教士会议咨询意见,由他会同议会订立这个教会的宪纲。此外还有几条,都是有利于苏格兰,但大大伤害英格兰体面的。最后,双方同意为了协助苏格兰军队,全国的保王党都应拿起武器,奥蒙德应前往爱尔兰重新率领该处的保王党。等国王正式拒绝那四个条件以后,就从该岛逃出,前往苏格兰边界,以自由的身份等待行动时刻到来。
诸事商定以后,查理送信给议会委员,说他准备给他们答复。三年前,在牛津谈判条件的时候,国王曾把答复装在密封加印的信封内,但这次登比勋爵顽固地拒绝接受这种形式的回信。查理只好大声宣读,回信绝对拒绝那几个条件,又表示事前不答应任何条件,而要求亲自与议会商谈。委员们退出,同哈蒙德讨论了一会儿,就回威斯敏斯特去了。他们走后没多久,国王正同阿什伯纳姆、伯克利讨论明晚逃走的方法时,堡寨的大门突然关闭,禁止陌生人进来。各处都加派了守兵,国王的全部臣仆奉命离开本岛,而最先被要求离开的就是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查理满腔怒气,忧心忡忡,把哈蒙德叫来,威吓怒骂了一番,却难以让他改变这些安排。
1648年1月3日,议会委员们回到威斯敏斯特,报告他们的使命和结果,一向默默无闻的托马斯·罗思爵士站起来说道:“议长先生,疯人院是为精神病设立的,地狱(陀斐特)[ Tophet,参看《旧约·以赛亚书》,第30章,第33节。
]是为国王们设立的,可是我们国王的所作所为却表明他只配送到疯人院。我提议把国王扔在一边,不管建立什么政府形式,只要没有国王或魔鬼就行。”艾尔顿立刻支持这个提议,他说道:“国王拒绝那四个议决案,就是不给人民和平,不肯保护人民。既然如此,我们就拒绝对他臣服,只管自己办理国事,用不着他了。”长老会派听见他这样粗暴地攻击国王,大吃一惊,又因查理拒绝条件而感到烦躁,不知如何是好。但也有几个议员发言反对这个提议。梅纳德说道:“如果通过这个议案,至少就我们的权利而论,就等于解散议会。我们若决定不再接受国王的信息,也不再对他有所陈述,就等于宣布我们不再是一个议会了。”这件事讨论得很久很激烈,长老会派重新恢复自信,议会好像有些摇摆不定。克伦威尔站起来说道:“议长先生,国王是一个富有见识和天才的人,可惜太过狡猾,我们无法相信他。他一边说自己酷爱和平,一边却暗中和苏格兰委员们谈判条件,不惜陷国家于另一场战祸之中。现在大家寄希望于议会,盼望它运用自己的权利来治理和保护国家。过去有一些人付出鲜血的代价保护你们免受危难,现在他们仍会以同样的忠诚和勇敢,不顾一切来保护你们。千万不要因为你们忽视自身和国家的安全(其中也包括人民的安全),就让人民感觉被议会抛弃。人民或许会因为失望而不愿依附你们,另寻生路,自求安全。我一想到人民这样的决定会对你们产生什么破坏性后果,就怕得浑身战栗。请你们自己去判断吧。”他说过之后,无人再发言。这个议案立刻通过,翌日送到上议院。贵族们开始有些犹豫,辩论曾暂停两次。军队送来两份宣言,一份给下议院,满纸全是庆贺的话,还有许多威吓敌人的话;一份给上议院,说得温和婉转,反驳外间流传的不利于贵族的谣言,答应尽力支持贵族的一切权利。议会的怯懦分子有时流露出害怕,有时又表现得放心,随他们的心情而有不同。当讨论终止,投票表决时,只有沃里克与曼彻斯特两位勋爵反对。
第二次内战爆发
王国各地都发出坚决和强烈的抗议,保王党说道:“过去一直被看作凭空毁谤或无稽之谈的推测,现在终于成为事实。”群众的看法向来摇摆不定,现在也和保王党联成一气,反对这种可恶的叛逆。国王还来不及答复议会宣言,就有很多出于热诚代替国王作的答复出现了。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关于保王党诡计的报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激烈的小册子把威斯敏斯特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两份小册子尤其引起很大反响。一份题为《议会的十诫》,一份题为《坐在威斯敏斯特的下议院里的我们的上帝和救世主们的新约全书》。
]。不久以前还反对国王事业的各郡,现在反而被保王的感情和愿望所激荡。共和派看见他们的胜利被这些人搅乱,就很愤怒;他们虽然得到少数几个郡的祝贺,却毫无用处。下议院议员们虽然宣布他们计划改良法律,使打官司少花许多钱,但也不起什么作用。这几条重要改革,不过是共和派或几个知识较高的人所要求和欣赏的,并不被愚昧无知的人民所理解。这些改革既然不为舆论所拥护,就只好使用专制手段。前些时候已经开始的,对那些挑动事端的议员和伦敦地方官的控诉,现在更抓紧进行。凡是曾经武装反对过议会的,都奉命离开伦敦,严禁居住在离城二十英里以内的地方。又下令检查全国的治安法官,意在淘汰其中在原则方面受到怀疑的人。又颁行一条法令,凡是参与过阴谋反对议会的人,都不能被选为市长、市政会会员,甚至没有此项选举权。1648年1月6日,委派了一个委员会每天办公,专门压制言论自由,拨一笔款项给他们奖赏查获、没收反对分子印刷机的人。最后,军队又在伦敦市举行游行,带着打仗的武装,从中分拨三千人,一半驻守白厅,一半驻守伦敦塔。
于是,那些狂热分子和本派群众纷纷拍手庆贺,认为这些措施就是他们本身强大的有力证明,干起事来也加倍起劲。克伦威尔虽同他们合作,却有所不安。因为他虽已下定决心反对国王,但共和派和狂热分子们的期望和野心,在他看来全是疯狂的。他决心找出一些方法来结束现在的混乱局面,至少也要在这样的黑暗中,找出一条最快、最安全的路,以成就他的伟大功业。他请独立派和长老会派的重要人士吃饭,热烈谈论和解的必要,以便共同对待即将临头的新危险。可惜长老会派的脾气太不能迁就,而且他们的神学雄心又过于排他,容不下这样的联合,会议没有结果。克伦威尔又召开一个会,请来政治领袖们,其中大多数同他一样都是军官,还有许多共和派人士。他说他们必须研究出什么形式的政府最适合英格兰,因为现在他们要负责管理了;实际上,他的目的是摸清这些人中谁是将来可以协助他的,谁是他应该警惕的。勒德洛、哈里·文、赫钦森、西德尼、哈斯勒里格等,都大声宣布自己的看法,反对王朝专制,因为《圣经》、理性和经验都是谴责独裁专制的;将军们却有所保留,他们认为,共和制虽好却不一定会成功,应该静观事态发展,逐渐服从上帝的指挥。共和派坚持要人们作出一个明确的宣告,勒德洛等人力逼克伦威尔表明他的态度,他们决心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克伦威尔先是支吾其词,后因被逼得太紧,他忽然站起来,勉强说了一句笑话,就匆匆走出屋子。
与此同时,危险逐渐临近,心怀不满的人日益增多,胆子也越来越大。不仅在西方与北方,即使在伦敦附近,也到处有人站在保王的立场,写请愿书,拟计划,搞复辟,甚至公开宣布自己的主张。每天都有意外事件发生,使人们更加愤怒,更加大胆。当长老会会员和市参议员被下议院议员带到上议院去的时候,他们拒绝承认上议院的法律权利,拒不下跪,不肯脱帽听读诉词。他们每次到威斯敏斯特去,都有群众如醉如狂地向他们欢呼。于是严禁市民集会,宣布各郡的管理委员会有权拘捕及监禁全部的不法之徒,甚至连嫌疑犯也不能赦免。但是公愤升级的速度超过专制独裁发展的速度。在诺威奇、伯里、圣·埃德蒙兹、塞特福德、斯托马克以及其他许多地方,常常借口一点小事就击鼓,居民很快跑去拿起武器。军队很快发现,有些事情远比百姓聚众闹事更可怕。在南威尔士的彭布罗克郡,有几个军官——波伊尔上尉、鲍威尔上尉和兰霍恩少将,因战功辉煌得以参加议会军,现在反而脱离议会军(2月底),竖起国王的大旗,得到本地保王党支持。3月2日,苏格兰议会开会,汉密尔顿和保王党以同温和的长老会派联盟为幌子,在选举中取得多数席位。议会在对待狂热分子时非常小心,说话都非常谦恭,其实这个议会是支持国王的。它投票议决成立一个应变委员会,授以行政大权,让它募集一支四万人的军队,以保卫盟约与国王,对抗共和派和几个异端派。英格兰北方的保王党,只等这个信号便能起事。他们的主要领袖朗格戴尔、格伦汉姆、马斯格雷夫等人已在爱丁堡住了一个多月,一直同汉密尔顿商讨造反的计划。在爱尔兰,芒斯特省的总督英奇昆勋爵一向是拥护议会反对叛乱的,现在也投到国王旗下。当所有这些消息传到伦敦的时候,议会里和伦敦市的长老会派都打起精神来了,他们为掩饰自己的希望,故意宣扬自己的恐惧。一个人名叫约翰·埃弗拉德的人来市政会发誓说,他亲耳听到几个军官互相承诺,说只要苏格兰军队一进入英格兰境内,军队就开入伦敦市,解除市民的全部武装,勒令他们交出一百万镑钱,否则就大肆劫掠,还要本市把所有能够搜查到的心怀善意的人送往各团服役。据尤尔斯说,艾尔顿知道这个计划,于是向议会递了一个请愿书,要求伦敦市收回在前几次滋事中被夺去的权利,要求军队必须将大本营迁往更远的地方,又要求把伦敦和郊区的军队交给斯基庞统领。这些要求立刻得到批准。次日,下议院经过辩论之后,投票议决:一,他们不愿改变本国的国王、贵族院、下议院三极并立的基本政体;二,当国王住在汉普顿宫时送去的条件,应该作为重建公共安宁所必须采用的基础措施;三,尽管议会曾经议决严禁送请愿书给国王,但是所有议员仍可以自由地提出任何有利于国家的建议。
在这三个星期中,克伦威尔已经预料到这次逆流并企图阻止。他以军队将领和本派领袖的名义,向市政会提出建议,可以将指挥民团和守卫伦敦塔的权利交回伦敦市,将被控的市参议员全体释放,只要本市答应不在苏格兰人入侵时支持他们。但伦敦市却拒绝他的这些建议。克伦威尔被迫放弃一切和解希望,他看到长老会派在伦敦市内重新获得勇气,在议会内又再度获得信任,决定冒险一击。他回到大本营,召集军官们开会,提议军队立刻向伦敦进军,驱逐议会里一切与他们为敌的人。本来市政会差点就要采纳他的建议,但看到如此激烈地侵犯议会的做法,即使最大胆的人也会感到惊恐,他们又犹豫不决了。费尔法克斯开始对克伦威尔所做的事有些不放心,就利用这个时机抵制克伦威尔的要求,让他放弃计划。这是克伦威尔的第二次失败,他心里很不自在,便决定离开伦敦,进军攻打西方的闹事分子。他眼看将要失去自己正在上升的领导地位,便打算以战争来恢复它。他很痛快地从议会那里接受了这个使命。他在出发前曾对勒德洛谈起他的处境,勒德洛劝他不要再搞阴谋、再有野心,并答应在这个条件之下,共和派人士一定会给他诚恳的支持。克伦威尔恭顺地倾听了这些劝告,勒德洛非常高兴。几天后,克伦威尔统领五团人马,向威尔士出发。
克伦威尔才离开伦敦,他所企求的战事就在四面八方爆发了。尽管保王党曾在内部彼此商定,在苏格兰兵入境以前各自按兵不动,但群众的激昂情绪,各种有利的机会,每天都在逼人造反。5月4日,埃塞克斯有许多居民写请愿书要求议会与国王重开谈判,建议在发给欠饷后遣散军队回家。5月13日,萨里有七八百名乡绅、地主和农民也向伦敦递上同样的请愿书,不过这篇请愿书的基调太高傲了,要求恭请国王回白厅之后,应以先前的盛大的典礼请他复位。他们在威斯敏斯特时,和几个士兵发生冲突,一个士兵被打死。援军开到后,不断驱逐他们,经过奋勇抵抗,他们终于逃走,撇下五六个死者躺在议会大门口。肯特地方的保王党正在预备递请愿书,一听见这个消息,就编成步兵队和骑兵队,请诺威奇伯爵戈林当他们的将军。5月29日,他们占据桑德威奇、多佛以及几处堡垒,在罗彻斯特聚集。这时候已集合了七千多人,共同拿起武器,前往伦敦,利用这件事作为借口,举起造反的大旗。接下来,许多地方索性直接举起造反大旗,不再费事去起草请愿书之类的文件了。埃塞克斯的查尔斯·卢卡斯爵士、赫特福德郡的卡佩尔勋爵、诺丁汉附近的拜伦勋爵等公开招募队伍,为国王出力。议会又听说在北方,朗格戴尔和马斯洛雷夫已经分别发动突然袭击并占领了贝里克和卡莱尔两地,为苏格兰人的入侵开路。停泊在唐斯河上的舰队也有骚动迹象,海军中将雷恩斯巴勒立刻前去镇压,可是水兵们拒不承认他,让全体军官登上小船,强送他们上岸,然后就宣布勤王。他们没有任何高于水兵头目一级的领袖,便启程开往荷兰。约克公爵最近才从圣·詹姆士成功逃到那里,威尔士亲王不久也到了,约克公爵就统领起新到的海军。即使在伦敦市,也有许多人秘密入伍,市内遍传效忠国王的誓言,成群的武装人员经过本市,加入起事行列。总之,这次叛乱的声势就如同无法扑灭的大火,轰轰烈烈地迅速蔓延到各处,已经紧逼威斯敏斯特。尽管德比住所的委员会用尽最大努力,企图找出告密人并揭露其阴谋,但都无法掩盖那此起彼落的叫喊声:“上帝与国王查理!”
长老会派惊恐万分,他们最坚决的靠山苏格兰人没有到来,他们感到快要落入这次新运动的唯一主宰者保王党手中了。保王党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整个议会,要求恢复旧英格兰的法律与国王,用侮辱的话反对严峻的新式礼拜。5月31日,哈蒙德送信来说,国王就要逃走了。即使最温和的人,一想到国王率领成千上万的人马突然出现在伦敦大门口的情景也不由得浑身发抖。人们看到眼前的巨大危险,就顾不得党派之间的仇恨,忘记对和平的愿望,也不顾将来的惊恐了。为使造反者的一切举动失去借口,投票议决再同国王谈判条件。市参议员全被释放,斯基庞统领民团,韦斯特上校重新总管伦敦塔。长老会派的权利得到提升。同时,严格拒绝对保王党作任何让步,将所有天主教士和国王的人逐出伦敦,违者予以更严厉的惩罚;没收犯人的财产以偿还政府事业欠下的债;加速变卖教会田产;派兵支援卡利斯布鲁克堡的防卫。市政会严正宣言,坚决与议会同生共死。后来,费尔法克斯奉命立刻攻打包围伦敦附近地方的各队伍。兰伯特奉命开赴北方,镇压朗格戴尔和马斯格雷夫为迎接苏格兰军到来而发动的叛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下议院议员们投票议决不得以国王为借口倡乱,否则杀无赦。这样的严刑峻法以前从未有过,此刻无疑是要证明他们的雷厉风行和说话算数。
费尔法克斯从温泽出发之后三天,就在梅德斯通遇上大队乱党,并打败他们。士兵们充满强烈的狂热情绪,他们惯于征战,恨透保王党,很急切地求战,他们几乎把战争带来的危险看成是一种侮辱。他们以强行军的姿态走过肯特郡,每天打散一些集结的部队,或是收复已失的地方,用粗暴的手段对待乡下人,但纪律却很严明,既不容许保王党逃避,也不容许他们休息。虽然如此,戈林居然又聚集了三四千人,统领他们出现在布莱克希思,几乎到了伦敦城下。他希望城里有人起事响应,至少也应得到一些秘密协助。他还写信给市政会要求允准他们穿过本市,以便悄悄地进入埃塞克斯。市政会不但没有答复,反而将信原封不动送到下议院,准备照下议院的意旨办事。保王党听到这番话就灰心了,秩序也乱了,成群地逃走。戈林很费劲才搜罗到足够的船只,在格林尼治率七八百人渡过泰晤士河,进入埃塞克斯。他到那里后,看见查尔斯·卢卡斯爵士统领的叛军仍然强大有力,就又充满了自信。卡普尔勋爵也从赫特福德郡带领一队骑兵加入,于是全体开往科尔彻斯特,士气稍振。他们原想在那里休息一两天,随后越过诺福克与萨福克二郡,一边走一边召集保王党,统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向伦敦。不料他们还没有入城,费尔法克斯就出现在城下。两个星期的战斗足以将一支叛军的残余人马围困在一个市镇里,这些残余叛军最近刚从四面包围伦敦,现在却到了无法自卫的地步。叛党力图在拉特兰、北安普顿、林肯、苏塞克斯等郡的要塞重新集结。在市内,就在议会眼皮底下,霍兰、彼得巴勒与白金汉等勋爵,率领约一千名保王党开出伦敦。他们宣称,并不打算为国王而牺牲国人的自由,只是想把他的法定权利归还给他。但是他们刚刚出城,就遇到从大本营调来的米歇尔·利夫西爵士。爵士忽然向他们进攻,杀了他们几个军官,其中就有白金汉的兄弟、年轻的朗西斯·维利尔斯爵士。次日,斯克罗普上校带人来增援,将他们驱逐到亨廷顿郡。最终,他们疲于奔命,向四面八方逃窜,只撇下受伤的霍兰勋爵落入仇敌手中。东、南两方也有同样的尝试,结果同样不佳。6月16日,克伦威尔来信说,两个星期之内叛党的西方要塞彭布罗克堡就会落到他的手中。在北方,虽然兰伯特兵力不足,却很勇敢地维持着议会的体面,奋力抵抗兰代尔的骑兵。最后,科尔切斯特的守城部队虽有不可屈服的抵抗力,却被饥荒所困,不能长期抵抗毫无顾虑的费尔法克斯。
长老会派解除他们的第一个顾虑以后,深信自己不会落入保王党手中,却又开始担心独立派的军队。现在还有许多主张和平的请愿书,虽不如开始那样焦急,但数量可观,也得到了更好的对待。宣布十一个议员为公敌的命令取消了,他们的议会席位得以恢复。现在又准备与国王谈判新条件:一,取消他反对议会的全部宣言;二,海陆军权交与议会十年;三,在全国建立长老会教会三年。于是派一个特别委员会来商讨谈判时间、地点和形式,有一个委员问是否请国王立刻回来,伦敦市递上一份内容相同的请愿书,贵族院就投票议决,在伦敦开会。6月30日,投票议决,取消严禁呈递文件给国王的命令;三天之后,下议院提出议案,主张应该立即对国王提出新的和约。
但是独立派也因为军队的胜利而恢复自信,他们很激烈地反对这个议案,说不能跟这样一个背信弃义、桀骜不驯的国王商谈条件。长老会派并不为国王辩护,但他们大力声讨假装敬奉上帝的人,认为这些人主战只是因为打仗有助于他们个人发财致富。随后有人问在什么地方谈判,长老会派希望在伦敦或附近地方举行,独立派则主张在怀特岛,因为查理在那里就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双方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辩论。最终,以八十票对七十二票议决要国王首先接受那三条议案,却不曾议决在什么地方进行谈判。
当议会与市政会正在讨论如果谈判在伦敦举行会不会危及国王或议会时,7月8日,突然传来消息,说苏格兰军队已进入英格兰境内,兰伯特已望风而退。尽管遇到重重阻碍,汉密尔顿最终还是建立起一支军队。不过,这支军队与议会的最初决定并不相同。它没有招到四万人,只招到一万四千人;法兰西宫廷答应供给的军火也没有收到;威尔士亲王本来要渡海到苏格兰统率全军,但他还在荷兰;兰代尔和马斯格雷夫的保王党并没有与他们会合,因为他们不肯接受盟约。总而言之,汉密尔顿的准备工作未能完成,他的队伍人员不足,炮队也没有就绪,但他想不到英格兰的保王党们在时机还未成熟时就起事,这迫使他不得不匆匆出发。他们离开苏格兰的时候装备不足,一群狂徒跟在后面咒骂。这些人预料这支军队必败,因为这支军队未曾恢复基督的权利,就要先恢复国王的权利。
但是,苏格兰入侵的消息震动了整个英格兰,好像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抵御这次入侵。费尔法克斯还在科尔切斯特城外,克伦威尔还在彭布罗克城外。骚乱尚未平定下来,起事者的战火随时随地都可能复燃。长老会派左右为难,即使是对他们善意相待的人也都恨透了苏格兰人,一提起苏格兰人都骂不绝口。他们彼此提醒,苏格兰人今日假装要拯救的国王,就是他们昨天才刚刚出卖过的国王。因此他们要求,首先把这些贪婪成性的外国人驱逐出境,然后再谈其他。7月14日,下院提出一个议案,宣布苏格兰人为公敌,凡是参与约请他们入侵的人都将以叛国论罪;7月18日,这个议案遭到上议院的否决,贵族们议决加速与国王谈判;7月28日,长老会派在下院提出一个议案,规定不再强迫国王先承认那三个议决案,直接谈判条件。但是,仍然在独立派影响之下的德比住所的委员会,根本不管伦敦的党派斗争,照样送军饷和援军给兰伯特,并命令克伦威尔派他所能调动的军队开赴北方。共和派的领导人虽然不信任克伦威尔,却不能不依仗他的军事才干,他们私下写信告诉他只管放手去做,不要计较双方过去的恩怨。
克伦威尔既不等待命令,也不等待许可。一个月以前,他就已得知苏格兰军队的详情和行动。他曾送信给兰伯特,叫他一看到苏格兰军队就立刻后退,以免同他们开战,他准备立即前来支援。果然,7月11日,彭布罗克堡在敌军入侵后三天就投降了。两天以后,克伦威尔带领五六千人出发,衣履不周,却以屡打胜仗自豪。他们信任他们的领导人,藐视他们的仇敌,热切地投入战斗,满怀胜利的信心。他们几乎走遍了整个英格兰,最初是从西往东,随即从南往北,行军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克伦威尔一边走一边大事宣扬自己的忠诚,表明自己敬奉上帝的虔诚,意在打消人们的怀疑,博得狂热信徒们的衷心拥护。他出发后十三天(7月27日),他所派遣的先行骑兵与兰伯特的骑兵会合了。8月7日,他自己也在约克郡的内尔兹巴勒与先行骑兵相遇,这时两军共有九千或一万人。在此期间,苏格兰军沿西方大道前进,走过坎伯兰、威斯特摩兰与兰开夏。军中因宗教、政治和军事上的意见分歧闹得乱哄哄的,又对敌军的行动一无所知。带领英格兰叛军的兰代尔此时正走在大队伍的前面,他忽然送信给汉密尔顿,告知克伦威尔快到了。公爵却过于自大,认为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带着大队人马出现,于是将大本营迁到普雷斯顿。8月17日,又有消息传来,说兰代尔的骑兵已经和克伦威尔的骑兵交锋。兰代尔答应坚持下去,他占据的地势很好,士气振奋,他只需要一些援兵,至少一千人,他就能使全军集中起来击溃敌军。汉密尔顿答应派援兵来。兰代尔打了四个小时的仗,克伦威尔承认自己生平还未曾遇到过这样顽强的抵抗,可惜援军未来,这个英勇的保王党只好败退。克伦威尔任由打败仗的英格兰兵不受惊扰地退却,而领兵直扑苏格兰军队。苏格兰军队正在匆匆抢渡里布尔河,以便在两军之间设置障碍。当时大部分队伍已经过河,只剩下两团步兵、汉密尔顿自己和几营马队,仍在右岸掩护。克伦威尔立刻击散他们,与他们同时渡河,又命军队作短暂休息,次日继续追逐敌军。敌军继续南行,一边逃走,一边进行入侵的举动。他在离普雷斯顿十五英里的威根赶上他们,把他们的后军切成几段。两次胜仗的骄傲,一场决定性胜利的希望和难以忍耐的疲乏,使克伦威尔的士兵们勇气不断增加。次日又开始穷追敌军,比以前走得更快,意志更加坚决。苏格兰人这样被人数较少的敌军追赶,,他们在沃林顿附近遇到一条形势有利的山隘,就突然回过马头,与英格兰军相对,进行第三次战斗。这次比前两次打得更久,流血更多,效果却相同,英格兰军夺下山隘和默西河上的一座桥。苏格兰军中现在一片惊慌,他们召开一个军事会议,说部队由于缺少军火,无法抵抗下去,就全体投降了。汉密尔顿带着骑兵向威尔士进发,以振作该处保王党的士气,不过他忽然改变主意,折向东北,希望能够抵达苏格兰。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农民们举行武装起事,地方官们要求他投降。他自己的骑兵在斯特拉福德郡的尤托克西特听到谣言,说他有意同几个军官一起逃走,就发生哗变。此时兰伯特和格雷勋爵奉命追赶汉密尔顿,已离他不远。他心虚胆怯,不敢和这样的命运抗争,于是留下他的部下,任凭他们投降或解散,自己接受兰伯特所提出的条件,投降做了俘虏,被送到诺丁汉(8月25日)。两个星期之后,克伦威尔觉得英格兰境内已无苏格兰队伍的踪迹,便直接领兵入侵苏格兰。
议会中各派地位的变化
各派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不但没有互相让步,反而给对方以更沉重的打击。长老会派一见到克伦威尔进一步攻打苏格兰人,就清楚地觉得克伦威尔的胜利等于他们自己的破灭,感到只有克伦威尔倒台,或是立刻讲和,才能拯救他们。他们立刻使出全部力量来达到双重目的:打倒克伦威尔,争取立刻讲和。十一个议员早已蒙赦召回,只有霍利斯还住在法兰西的诺曼底海滨,最近也重回下院了。克伦威尔军中的一个少校亨廷顿,在给上议院的一封备忘录中公开揭发克伦威尔的阴谋:说他如何对国王承诺,又怎样背信;谴责他狂妄的野心;讲他如何藐视议会法律,以及人的普通义务和权利。贵族们命人宣读这个备忘录,亨廷顿宣誓这都是真话。他有意让下议院看到这个文件,但是议员们慑于克伦威尔的威名,谁也不敢收受。贵族院正式将它转给下议院,沃顿勋爵跟踪送信的人出来,捎话给下院议长,告诉他送来的是什么信,因此下院不许送信的人进来。独立派激烈地谴责这些企图。他们谴责这样攻击一个不在场的人是卑劣怯懦的行为,而且这个不在场的人此刻正在拯救祖国,使它免受外国的侵犯。许多长老会派人士对这种辩论感到害怕,于是不采用直接毁掉克伦威尔的做法了。亨廷顿见他的备忘录被刊印出来,也就心满意足了。议和的事情没有什么进展,独立派的领袖们用尽诡计来延长辩论,其中较为粗鄙的人用最激烈的语言攻击他们的对头。这样猛烈的行动,日益增加的混乱现象,士兵们目空一切,即使是最温和的小册子和请愿书也采用严厉的口吻——所有事情都让议会感到自己已经摇摇欲坠,因此只要是没有陷入派系关系太深的人,无不愿意谈和。大多数人都认为只有和平才能把他们从目前丢脸难堪的情况下解脱出来。7月29日,终于投票议决,立刻同国王重开和平谈判,并决定在怀特岛上举行谈判,以堵住独立派的口。8月2日,三个委员奉命带着正式提议去见国王,问他议和的时候愿意住在该岛何处,愿意将哪些顾问官留在身边。
独立派中大多数人觉得危机临头了,他们知道,如果和谈成功就是他们的失败。勒德洛前往仍驻扎在科尔切斯特城外的大本营,他对费尔法克斯说道:“他们阴谋出卖人们流血换来的事业。主张和谈的人,其实并不在乎国王是否履行条约。利用国王的名义和权威来破坏军队,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军队必须运用权利阻止自身和国家的灭亡。”费尔法克斯郑重声明,他准备在必要时用他所能控制的军队来捍卫国人的正义主张,但他说道:“必须有人出来明确地请我办这件事。目前我必须继续进行这个令人厌倦的围攻,尽管我们很努力,但还是拖了很长时间。”勒德洛又去见艾尔顿,艾尔顿却说道:“时机还没成熟,我们必须让他们议下去,直到危机明朗化为止。”共和派人士见军队不肯行动,就递上几份威胁性的请愿书给议会,其中一件是亨利·马丁所写,号召下议院议员们宣布自身握有统治权力,一一兑现人民当初希望得到的改革。下议院议员们没有答复。两天以后,共和派又送来第二件请愿书,对议会的轻蔑态度表示强烈不满。议会仍然坚持沉默。但是议会越是坚决,这一派就越发迅速地走向极端。这事发生(9月18日)之后的第五天,亨利·马丁忽然前往苏格兰,当时克伦威尔刚刚进入苏格兰的边境。
9月13日,十五个委员前往怀特岛,其中五人是贵族,十人是下议院议员,除了哈里·文和塞伊勋爵外,其他人全是主张讲和的。大家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心中激起对和平谈判的热切期望。国王很热心地接受谈判,他答应在谈判的四十天内以及其后的二十天中,绝不作逃走的尝试。二十个国王最老的臣仆、贵族、牧师、律师,都被准许为他出主意想办法,他还要求将一部分内廷供奉人员交给他在谈判时使用。议员们答应了他。因此当委员们到达纽波特小市镇的时候(9月15日),由于到来的人实在太多,很多人三天以后才找到住处。委员们天天早上伺候国王,毕恭毕敬,却沉默寡言,没人敢同国王私下谈话。但大多数人还是同国王的谋臣们亲密往来,通过他们向国王转达意见,力劝国王不必犹豫,立刻接受议会的条件。他们说,国王若不赶在军队和克伦威尔到达伦敦之前签订和约,立即赶回伦敦,那就会全盘皆输。查理好像相信他们的建议真诚可靠,倾向于听从他们的话,但他内心深处却怀抱一个与此大不相同的希望。过去六个月中躲在巴黎的奥蒙德准备重回爱尔兰了,法兰西宫廷已经供给他军饷和军火。他一到爱尔兰便将会同英奇昆勋爵和天主教徒订立和约,设法力战议会,以便国王逃走时可以立刻拥有一个王国与军队。威廉·霍普金斯爵士奉命安排国王逃走事宜,所以国王写信告诉他,这次谈判也是虚与委蛇,他的计划没有改变。9月18日,谈判正式开始,国王坐在大厅上端的华盖之下,在他面前不远处,就是威斯敏斯特的委员们围桌而坐。委员们绝对地服从议会命令,不容许任何见证人在场,查理只好独自一人同他们讨论,不过当他需要的时候,可以走入隔壁屋子,和他的谋臣商量计策。在场的人看到国王这样孤立无助,一切全靠自己想法应付,无不为之动容。查理的头发已变得灰白,他骄傲的眼光和他哀愁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流露出一种骄傲却受到委屈的神态,既无力反抗命运,又不肯向命运低头。议会的提议基本与从前一致,不过有几条无关大局的修改。查理很和蔼地同他们讨论,态度安详,有问必答。他们反对,他也不恼,很有手段,尽量利用他这方面的几个优势。总而言之,他的主意坚定,态度温和,他对国情和王国法律的熟谙,对他最有成见的对手们都为之惊愕。国王同意了议会关于海陆军统率权、大臣任命、爱尔兰的要求,甚至连这次因对抗国王而酿成的内乱,也承认是合法的。但是他不肯痛痛快快地放弃自己的一切权力。即使是他不可能再坚持的立场,他也寸土必争,直到绝望为止。他有用不完的诡计和沉默,每天都能给对手新的理由,认为他们对付他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严格紧逼。他还竭力反对废除主教制以及议会想强加于重要保王党人的严酷措施,这一方面是由于良心发现,一方面是也顾及他的法权。他在庄严地承诺允许停止在爱尔兰的一切敌对行动以后,却偷偷写信给奥蒙德说:“此后不必听我的命令,只要听王后的命令,直到我已不受任何束缚恢复自由为止。”他答应把陆军兵权移交议会二十年的那一天,又写信给威廉·霍普金斯爵士说:“我今早所作的巨大让步,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容易逃走。如果我拒绝让步,那么我只能回到我的牢房,心情却不会太难过;但是我现在作了让步,我承认这件事让我很伤心。因为我做了只有逃走才能使自己得到原谅的事。”
议会虽然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却疑心这一切可能并无诚意。即使主和的人,对国王的境况最富同情的人,对于独立派的责难也很难答复。这时,长老会派的热烈拥护者,虽然政治观点比较温和,但他们对主教制的怨恨却牢不可破。他们对于盟约的胜利,不肯再拖延下去。人们抱有这样的固定看法:打仗既然已使本国遭受许多灾难,那么失败的那方就该承担责任;为了实现神圣的正义,真正的罪犯就应该受到惩罚。于是讨论真正的罪犯究竟有多少。颇得人心的狂徒们要求在恢复和平时所颁布的大赦名单上删去许多人的名字;长老会派则只要求七个人不在赦免之列,这是他们的最后底线,绝不会再让步,因为赦免其中任何一个,就等于承认他们自己有罪。当继续议和的时候,议会曾举行五次投票议决(分别在10月2日、11日、27日,11月2日、24日),都认为国王的建议或让步还不够充分。这时会议期限已满,又延期三次(11月2日、18日、24日),于是议决星期日和节假日不计,但这样一来却不再让步,既不给议约人任何新的指令,也不给他们最轻微的见机行事的权利。国王却很郑重地宣称,他也不能再让步了。谈判既无进展,又无效果,实际上毫无用处,仅仅显示出两边无能为力的焦急和盲目的执拗,以及对讲和必要性的熟视无睹。
但是各种事态在他们周围发展得很快,情况日益紧迫。科尔切斯特拼命坚守两个月之后,由于城中缺粮,军人谋叛,只好投降(8月27日)。翌日,开军事法庭会审,判处三个守城最勇敢的将领——查尔斯·卢卡斯爵士、乔治·莱尔爵士和伯纳德·盖斯科因爵士死刑,以儆戒将来想效仿他们的叛逆。其他俘虏以卡佩尔勋爵为首,哀求费尔法克斯暂缓执行,否则他们也愿一同受死。但是费尔法克斯并不理会他们的哀求,命令就地枪毙这三个人。科尔切斯特已经失守,东方各郡中,不再可能有叛党集中造反了。克伦威尔在北方打赢汉密尔顿后,一路通行无阻地进入苏格兰(9月20日)。西方各郡的农民一听说他打了胜仗,就聚集起事,每一个教区都由牧师领着区内的信徒向爱丁堡进发,驱逐那里的保王党[ 这次行动在苏格兰称作辉格摩尔起事,辉格摩尔(whigamores)一词来源于辉格阿姆(whigagm),是当地农民赶马时用的词,因此引申出了辉格党一词。
]。9月22日,阿盖尔和克伦威尔在离贝里克六英里的莫丁登勋爵的住地相会,两人商谈许久,他们虽打仗得胜,但对目前的危险还不能视而不见。苏格兰的保王党虽然打了败仗,可还是很有势力的,还有队伍驻扎在好几处地方,他们下定决心,不进行流血抵抗,也绝不投降。9月26日,克伦威尔同他们订立条约,准许他们继续拥有自己的财产并享受充分的安宁,条件是遣散他们的队伍,不再为国王出力,并重新宣誓“遵守神圣的盟约,两个王国永远不能没有这样的盟约”。阿盖尔在爱丁堡用很隆重的排场欢迎克伦威尔,诸邦的委员会、地方自治团体、狂热的牧师与人民天天来见他,对他演说、讲经并请他赴宴。10月11日,克伦威尔得到亨利·马丁的报告催他快走,他就留下兰伯特和两团人马以维持他们的权男生,自己赶快返回英格兰。他刚到约克郡,该郡便立即送上许多请愿书,是专门呈给下议院的,内容要求立即惩办叛党,不问他们的阶级与姓氏。其他郡也递上请愿书表示同样的要求。长老会派以《大宪章》和国法的名义反对这些要求,一个不出名的共和派人丹尼斯·邦德说道:“议长先生,我们这里有几位绅士讲过许多道理来反对下议院的权力,例如说:你们无权审判诺威奇勋爵,因为这是违犯《大宪章》的,只有贵族才能审判贵族。但我相信,不久我们就会看到,我们有权绞死最大的贵族,只要他该死,就用不着贵族来审判他。尽管有《大宪章》在,但我毫不怀疑我们有正直果断的法官来定他的罪。”下议院拒绝接收这样的请愿书,但是立刻有人递上更多请愿书,说得比这更为坦白,更为可怕,因为这些请愿书是艾尔顿、英戈尔德比、弗利特伍德、惠利、奥弗顿等人所带的队伍递来的,明确无误地要求下议院用法律审判国王,要求费尔法克斯重设军队大会。11月20日,议长告诉下院说,有几个军官在议会门前,为首的是尤尔斯上校,他们以将军和军队的名义送来公文。这是一篇很长的抗议书,和七年前(1641年11月21日)的那篇抗议书类似。当时下议院议员们因为要有效地和国王分裂才递出这样的请愿书给国王,军队如今学习议员们的榜样,在抗议书中逐条列举各种弊病与英格兰的诸多恐惧,认为这都是议会萎靡不振所致,又责备议会心中没有公共利益,责备它同国王议和。抗议书请议会郑重地将国王交付审判,宣告人民的统治权,宣告从此以后,国王应由人民代表选举。它要求现在的议会结束,但是在解散之前,筹备平均分配选举权,以便将来的议会按时开会,顺从良民的愿望,从事各项改革。抗议书最后用威吓而有分寸的话语,说同胞们所派的代表和公仆若因渎职或怯懦不前,以致国家陷于危险,那么军队只好自己起来救国了。
下议院听完这篇抗议后,掀起一阵风暴。独立派人士、斯科特、霍兰和温特沃思大声要求下院恭谢军队的坦白与勇敢;长老会里有几个人很愤怒,也有几个人说话恭维军官们,但仍逼下议院把抗议书搁在一边,不予回答,以表示议会的不悦。后来辩论了两天,才以大多数议决通过,但暂时的胜利只是加速了失败的到来。会内会外的兴奋和混乱已达顶点,有人说克伦威尔快要回来了,军队已经宣布要向伦敦进军。保王党失去了全部希望,只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扫除他们的仇敌,不然就要在他们身上报仇。几个共和派议员在大街上受到侮辱、殴打;有传言说有两个保王党人要在圣奥尔本斯暗杀费尔法克斯;在唐卡斯特,二十个人掳去正在那里带兵的雷恩斯巴勒;还有传说,有人定下诡计,要趁议员们走出威斯敏斯特的时候杀死其中最有势力的八十个人。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愤怒中,有消息传来,克伦威尔两天之内就能回到大本营。又说有人疑心怀特岛的守将哈蒙德太过尊重国王与议会,费尔法克斯已命他辞职回到军队,改派尤尔斯上校继任。查理得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决定作出更多的让步,结束在纽波特的会议,同日(11月28日),委员们出发将国王的让步条件送给议会。
他们翌日回到伦敦,其中的大多数人非常关心国王所处的危险地位,又为国王与他们最后的话别所感动。国王对他们说道:“贵族们,你们来辞别我,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但愿上帝的旨意成全我们。我感谢上帝,无论人们怎样对待我,我将坦然无惧地接受。贵族们,你们应该知道,当我毁灭的时候,你们自己也逃脱不了毁灭,而且为时不远。但是最令我伤心的,还是亲眼看见我的人民受苦,以及预见到某些人已经替人民准备好的灾难,那些人口里说着公共利益,实际只为满足他们的私心。”12月1日,委员们作了报告,尽管国王的新让步和议会多次拒绝的条件区别不大,长老会派仍然建议众议员们宣布满意,认为可以作谈判和平的基础。赛伊勋爵的儿子纳撒内尔·法因斯,最近才成为独立派中最激进的首领之一,此时他居然支持这个议案。辩论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突然得到消息,费尔法克斯有信给市政会,说军队正在向伦敦进军。由于意外的事件,只好暂时休会,明天再讨论。第二天恢复讨论后,辩论得比从前更激烈,当时军队已从四面八方涌进城里,有的驻扎在圣詹姆士宫,有的驻扎在约克宫,威斯敏斯特以及伦敦市到处都是军队。独立派仍然希望造成恐怖局面以赢得胜利。哈里·文说道:“从这次的辩论中,我们可以看出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说得更明白点就是,我们可以知道院内谁是国王的党羽,谁是人民的朋友。”一个不知姓名的议员赶快接着说道:“议长先生,这个先生既已大胆地把本院分作两部分,我也要效法一下。在这次辩论中,你们会发现有些人是愿意和平的,这些人都曾遭受战争带来的损失;另外一些人却反对议和,因为他们曾因打仗而得利。因此,我提的议案就是要得利的人捐出若干来给遭受损失的,使我们可以平衡一下,不然,国家永远不会安顿下来。”独立派反对这个提案,但多少有点难为情,因为在两派的斗争中确实掺杂着私利,这一点无法否认。天快黑了,有几个议员已经退席,独立派人士提议点灯,长老会派人士说道:“议长先生,我知道有些人的用意就是一方面利用军队快来的消息引起恐慌,另一方面则拖长这场辩论到深夜,以便让本院那些年纪老迈的议员们(都比较倾向和平)熬不下去,不得不在表决以前退席。因此,我希望本院不要赞成这个最后的点灯提案。”独立派虽然喧闹了一番,辩论还是暂停了。
两天后他们复会的时候,有一个很坏的谣传闹得下议院沸沸扬扬。各方都风传国王已被人从怀特岛带走,尽管他进行了抵抗,还是被带到赫斯特堡。那是一座监狱,位于该岛对面的海边,地处一个荒凉且极不适合居住的海角尽头。许多人要求对此作出解释,气势汹汹,但独立派的领导人一言不发。议长宣读了几封信,是拉尔夫少校从纽波特写给下议院的,当时他正代守怀特岛。原来这个传言是真的,查理现在被监禁在赫斯特堡的一间小黑屋里,中午还需要点火把,尤尔斯上校看守着他。从此以后,如果没有军队许可,议会与国王之间不能通信。
长老会派人士一听见这个消息就暴跳如雷。他们喊道:“当国王住在纽波特的时候,本院曾担保对他以礼相待,保证他的安全和自由。他们若不明确反对这种无礼的叛乱,他们就是丢脸,就是食言!”于是投票议决声明,国王被带走一事,下议院并不知情,也从未同意过。下议院随即对和议问题展开更加激烈的辩论。辩论进行了十二个小时以上,夜已深了。会场上的人虽然还是很多,但对年老体弱的人来说,疲乏已开始战胜热忱。这时一个曾为大众自由而作出巨大牺牲的人站了起来,他出席下院才不过三个星期——他就是十二年前奋力与劳德和宫廷专制斗争过的普林。他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详细地讨论国王的全部提议,分析目前议会和国家的情况,发自肺腑地期望和平到来。他讲了几个小时,议会很注意倾听他这番讲话,极为感动。此时已是早上九点钟,下议院已持续开会二十四小时,仍有二百四十四个议员在坚持着。后来他们投票,赞成的一百四十票,反对的一百零四票,议决以国王的答复作为议和的充分基础。
残余议会
权利正从独立派手中溜走,连同他们心中的恐惧一起,心怀恐惧的议员不是已经离开,就是已经退出了。勒德洛、赫钦森以及其他几个人,为使议院产生混乱要求反对这样的议决,却没有效果。休会之后,独立派的领袖们集会,许多从大本营来的军官参加了会议。大难就要临头,但他们是军队的主人,他们手中有应付难关的工具。这帮人或是忠心耿耿的狂热分子或雄心壮志的思想家,心中不再存有法律、习惯与制度。狂热分子认为大义所在,挽救危局是他们的责任;其余的人则认为,无论怎么做都是出于形势需要。于是一致同意,行动的日子已经到了,在座的六个人——三个议员和三个军官,奉命立刻采取步骤以保证成功。他们商议了几个钟头,桌上放着一张下议院议员的名单,逐个讨论他们的行为和原则主张,互相交换情报,发出指令给他们的心腹。次日(12月6日),早上六点钟,军队奉艾尔顿之命开始行动,费尔法克斯此时还一无所知。斯基庞将守卫议会的民团撤走,普赖德上校统领的一团步兵和里奇上校统领的一团骑兵,占据了宫院、威斯敏斯特大厅、楼梯、走廊以及与议会相通的道路。普赖德站在下议院门口,手持一张已被制裁的议员名单,他身边是格雷勋爵和一个前导官,为他指点议员们的姓名。普赖德对每个人说“不许进”,其中最受怀疑的人则加以拘捕并带走。议院周围一片混乱,被排斥的议员尝试从各入口进入,要行使他们的权利。有几个议员竭力抵抗,其中就有普林,于是几个军官很无礼地推他下楼。他们很高兴利用本党的势力实行个人专制。这样拘捕了四十一个议员,暂时关闭在两间相连的房间里,其他许多议员只是被逐出,并未拘捕。下议院打发警卫官去请在门外的议员们进来,普赖德不让他们进去;下议院第二次打发警卫官去请,但警卫官都走不到他们身边。议院于是决定等门外的议员获准进入才开会,又派一个委员会去见将军,要求释放被捕的议员。委员们刚走,就得到军队送来的信,他们要求正式开除已经被捕的议员以及所有主和的议员。下议院不回答,在等他们的委员会的开会结果;委员会回来说将军对此也不予答复,要等待下议院给军队的回信。那几十个被驱逐的议员从威斯敏斯特出来,打发人去求普赖德听他们申诉,普赖德却毫不理会。此时费尔法克斯和他的参谋们正坐在白厅,议员们来到这里,要见费尔法克斯,等了好几个小时,却没有见到将军。大权在握的党派显然不愿同这些人见面,生怕这些人不可战胜的执拗会逼使他们采用严厉手段。胜利的人尽管计划与行动都很放肆,但内心深处还是尊重古老的合法秩序的,当列出制裁议员的名单时,他们只限于那些必须除去的人,希望经过这样有区别的清洗之后,能够保障他们的胜利。他们看见议会坚持要求释放议员,心里就有些不安,况且他们的对头仍是有势力的一派人,也许还是居于大多数的一派人。翌日(7日),军队又堵住所有通往议会的道路,旧戏重演,又排除了四十个议员,还有几个议员是在自己家里被捕的。议员们写信给议会要求释放,但这次长老会派完全失败了。议会没有答应照办,反而以五十票对二十八票议决准备考虑军队的几个提议。于是投反对票的这二十八名议员自动退出并郑重宣称,一定要等到以公道对待他们的同事才肯回院。驱逐了一百四十三个议员之后(其中大多数并未被捕,也有被监禁几个钟头以后平安出狱的),共和派与军队发现自己终于在威斯敏斯特和其他地方取得全部权利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势不可当,所到之处都毫无抵抗。没有人敢出声反对他们、打破他们胜利的沉醉。王国之内只有他们说话,只有他们行事,而且可以预期全国会屈服于他们,会同意他们。狂徒们的热烈情绪已达到顶峰。休·彼得斯当着上下两议院的残余议员们讲经,他对将军们说道:“你们很像摩西,注定要奉上帝之命将人们从埃及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这件事将怎样完成呢?”他把两手放在眼前,头搁在垫子上,忽然站直,喊道:“我今晚得到指示,是上帝的启示,我现在要告诉你们!我们这个军队必须把专制连根拔起,不光要在这里做这件事,而且要在法兰西和四周各国都做这件事。这个军队就是从山上开凿出来的一块奠基石,它能砸碎人间一切权力。”这派群众听到这番神秘的话都兴奋得发疯。12月7日,最后一个长老会派人士退出下议院,克伦威尔走进来,回到本人席位坐下。下议院非常欢迎他,向他表示最盛大的感激,议长正式感谢他在苏格兰所立的战功。他离开议会以后就住在白厅里,住在国王的寝宫内。翌日,军队占据了各委员会的金库,他们说这样做是为了不再成为人民的负担。12月11日,他们送一件公文给费尔法克斯,称为“新的人民公约”,是艾尔顿制订的共和制计划,请将军开一个军官大会,讨论此事,再由军官们呈给议会。这时下议院没有征得上议院的同意,就径自取消了最近为议和而颁行的全部法令,以及全部主和的决议。最后,又有许多请愿书到来,说所有的流血牺牲都该由国王一人负责,应该提国王来受审。于是从大本营派一队兵,奉命前往赫斯特堡,把国王带到温泽。
几天后,国王平安到达温泽。途经巴格肖特时,他曾试图逃走,但没有成功。傍晚,他很高兴地重新进入自己的宫殿,发现诸事都准备好欢迎他,就像他以前带大臣们来这所华丽行宫游玩时一样,没有任何使他感到不安的征兆。他好像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俘虏了。
国王之死
12月23日,下议院投票议决要提查理前来受审,指派一个委员会撰写一篇起诉文字弹劾他。与会的人数虽然不多,却还有几个议员反对这样的举措。有几个议员要求只是废黜查理了事,如同以前废除国君一样;也有几个议员想偷偷害死国王,这样既不用承担杀他的责任,又可以获得杀他的好处。但是敢作敢为的自由思想家、真心的狂热分子、严肃的共和派人士,却坚持要求公开审判,以证实他们的权威,宣布他们的权力。克伦威尔其实比任何人都急于弄死国王,却还假装温和地说道:“若有人在以前提出这样的事,我必然认为他是世上最大的叛贼,但如今为时势所迫,我们不得不这样办,我祈祷上帝赐福于我们的计划。”下议院为使国王受审时能够被定罪,就先投票议决一条原则,说国王兴兵攻打议会就是叛逆大罪。随后,斯科特提出议案,特设一个高等审判庭审判国王。这个特别法庭由一百五十个委员组成,其中有六个勋爵、三个高等法官、十一个准男爵、十个骑士、六个伦敦市参议员、全部重要军人、本派重要人物以及在本市的下议院议员们。只有圣约翰和哈里·文宣布不赞成这条法令,不肯参与其中。1月2日,这条法令送到上议院,在场的十二名贵族代表一致反对,不肯通过。曼彻斯特勋爵说道:“没有国王就没有议会,因此国王绝不可能对议会犯叛逆罪。”登比勋爵说道:“下议院议员们把我的名字放在赞成法令之列,但我宁愿被人碎尸万段,也不愿参与这样罪大恶极的事。”彭布洛克伯爵说道:“我不愿参与生死攸关的事,我既不反对这条法令,也不赞成这条法令。”翌日,下议院没有接到上院的信息,就派两名议员前去查看他们的记事录,看他们有什么决定。两个议员回复后,下院立刻投票议决,说上院的反对不构成障碍,人民就是全部立法权力的来源,所以人民所选举的英格兰众议员拥有主权。1月6日,重新订定一条法令,高等法庭只以下议院的名义成立,人员减少到一百三十五名,奉命立刻作初步准备。
于是他们在1月8日、10日、12日、13日、15日、17日、18日及19日为此事举行秘密会议,主席是布雷德肖。他是米德尔顿的表兄弟,一位有名的律师,为人严肃而温和,但心胸狭隘严厉,是一个真诚的狂热分子。当时的舆论很不一致,在这个法庭里就有不可克服的分歧,无论怎样号召,也只有五十八个委员参加了预备会。费尔法克斯在第一次开会时来过,以后就再不出现了。即使是出席的人们,也有几个是专程来进行反对的。其中有个叫阿尔杰农·西德尼的青年,在共和派里头已经很有影响,当他听说派他当高等法庭的委员时,就立刻从他父亲莱斯特勋爵的堡垒赶来伦敦。他很热烈地反对审判,因为害怕人民会对共和产生反感,也许会突然造反,这就会使共和陷入无法挽救的地步。克伦威尔对这些提议感到很恼火,喊道:“没有人敢反对!我告诉你们,我们要把戴着王冠的头颅割下来。”许多人不愿参与,便离开了,最后只有愿意接受的委员们到会,就开始安排审判的形式。约翰·库克是个有名望的法律顾问,奉命当检察长,带头撰写起诉书,并在审讯时支持控诉。他们很小心地讨论审讯时应派多少官兵值勤,应放多少路障以拦阻群众,使他们不能靠近法庭。最终定于1月20日指令国王出席威斯敏斯特大厅的法庭。1月17日,下议院议员们派一个委员会探视各宫殿各堡垒以及国王的所有行宫,把他所有物品列出准确的清单,从此以后这些都成为议会的财产了。
温泽行宫的镇守官怀科特上校告诉查理,再过几天将把他送回伦敦,查理答道:“上帝的智慧、权利和至善,都是无所不在的。”尽管他这样说,但这个消息还是给他带来巨大的不安。最近三个星期,他生活在极为罕见的安全感之中,很少听到关于议会的消息。有传言说,爱尔兰已答应迅速前来救他,他就自我安慰,说道:“英格兰在六个月内就可以恢复太平,不然的话,我将从爱尔兰、丹麦以及别的王国得到恢复我权力的手段。”但最近有一个情况让他很不安。他在温泽,一直享受宫廷的待遇及礼仪,突然有一天,从大本营送来一封信,所有的排场就全改变了。查理对此很难受,他为了避免这样的侮辱,只好独自一人待在屋里,吃饭的时候也只从菜单上挑选两三样菜。
1月19日,哈里森率领的骑兵队来到温泽行宫奉命带走国王。一部由六匹马拉着的大车在本堡的院子里等候,查理登上车,几小时后就回到伦敦,回到圣詹姆士宫。四周有卫兵防守,他的寝宫外有两个守兵,只有赫伯特一个人睡在他床边伺候他。
1月20日,快到中午时分,高等法院的人在绘画客厅开秘密会议,安排任务的最后细节。他们还没祈祷完,就有人来报告,国王已经到来。克伦威尔跑到窗口又马上掉转身来,精神奕奕地喊道:“各位主角,他来啦,他来啦!他见到我们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我们根据什么来审问他,我们现在要先决定该用什么话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亨利·马丁说道:“以下议院议员和议会的联合名义,以英国全体善良人民的名义。”没有人反对,于是法庭全体法官很严肃地排好队依次向威斯敏斯特大厅走去,为首的是主席布雷德肖。有人拿剑和权杖做前导,前行的有十六个执戟的军官。主席坐在大红天鹅绒交椅上,下一层是议会的书记,他坐在一张桌旁,桌面铺上颜色鲜明的红布,上面放着宝剑与权杖。法庭的法官们分坐左右两排大红呢绒铺垫的座位,站在法官们两端的就是士兵。法官们坐下,大开院门,群众涌入。恢复肃静之后,宣读了下议院议员们特设法庭的授权法令,于是点名,有六十九个法官出庭,布雷德肖说道:“警卫官,带囚犯上堂。”
国王上堂,有一个上校和三十二个军官护卫着他。堂下预备好一把大红天鹅绒交椅。他向前走,严肃地、长时间地看着法官席,没有脱帽就坐在椅子上。他忽然又站起来,看看背后左边的卫兵、右边成群的旁观者,又看着法官们,随后坐下,全堂悄然无声。
布雷德肖立刻站起来,说道:“查理·斯图亚特,英格兰的国王,英格兰的下议院议员们在议会集会,鉴于国内血漫大地,你实在是罪魁祸首,因此议决成立这个特别法庭审判你,检察长就要宣读议会控告你的罪状。”检察长库克于是站起来宣读控诉书,把所有祸害归罪于国王,他的苛政,他发起的战争,要求他逐条答复,要求将他当作暴君、叛逆以及杀人凶手定罪。
宣读控诉书时,查理仍然坐着,很安静地四处看看,有时看法官们,有时看群众,带着好奇又满不在乎的神情。当听到检察长说“查理·斯图亚特是个暴君、叛逆、杀人凶手”时,也只是微笑,并未说话。
库克讲完后,布雷德肖对国王说道:“你已经听见控诉词,本法庭等待你的答话。”国王果然问出之前克伦威尔提到的那个问题。布雷德肖说道:“你若专心听取法庭刚才的话,你就明白是什么权威传你来的。法庭现在以国人的名义,要你答复,因为你是国人选出的王。”国王说:“先生,我不承认这一层。英格兰从来不是一个选举制的王国,国王是世袭的,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你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权威传我来的。我尊重下议院的权利,但必须还要有贵族,才能构成议会,贵族在哪里呢?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送国王到他的议会么?”布雷德肖说道:“先生,我们的权威是什么已经告诉你了,你以为这不够,但我们却认为足够了。我们的权威建立在上帝和王国的基础上。法庭已经听见你说的话,将来就按照他们的命令处理你。把犯人带走吧,法庭休庭,下星期一再开庭。”
法官们退庭,卫队带国王走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放在桌上那柄剑,便用手杖指着那把剑说道:“我并不怕这件东西。”他下楼时,有几个人喊道:“要秉公审判!要秉公审判!”更多的人却喊道:“上帝拯救国王陛下!上帝拯救国王陛下!”
星期一开庭,有六十二个法官出席,法庭下令不许喧哗,违者监禁。但当国王到达法庭时,群众仍然大喊欢迎。双方和上次一样,讨论权威问题,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布雷德肖终于说道:“任何人都不许辩驳本庭的审判权,他们是由国家和议会的下议院议员们授权坐在这里审讯的。你现在必须对议会作出说明。”国王仍不动声色地申诉审判权的问题,布雷德肖气急败坏,说道:“先生,我们给你明白说过,英格兰的下议院议员们行使这种审判权。警卫官,把犯人带下去!”查理忽然转向群众,说道:“请你们记住,英格兰国王正在遭受苦难。他们不许国王为人民的自由说出他的理由!”于是几乎全体群众大喊道:“上帝拯救国王!”
1月23日,第三次开庭,情景还是同之前一样,人民向国王表示同情,还变得日益热烈起来。盛怒的军官和士兵们虽然大喊“执行法律,杀头!”也无济于事,“上帝拯救国王”的呼声在四面八方回荡。甚至在军队里头,也有人喊这句话。当国王走出法庭时,一个卫队士兵高喊:“国王,上帝保佑你!”这期间,外国来了一些代表,采取了一些行动,尽管这些行动并不十分可怕,但足以煽动国人的义愤。法兰西公使把英国王后的一封信交给下议院(1月3日),信内请求同意她和丈夫团聚,以便劝他顺从议员们的要求。王储也写信给费尔法克斯和军官会议,希望唤醒他们的忠君之心。苏格兰委员们仍以该王国名义正式反抗,反对近日的所有行动。荷兰很早就派来一个大使,为国王居间调停。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堂兄弟约翰·克伦威尔在荷兰当军官,已经到达伦敦,他一直在劝谏克伦威尔中将,几乎用威胁的语气责备他。一篇名为《君主的叹息》的文章,据说是查理自己撰写的,意在鼓动人民起来造反拯救他,文章被限令停止出版。总而言之,四周虽然没有发现重大障碍,但一直在酝酿新的动乱因素。共和派相信,只要问题一解决,那些因素必定会被消灭,但如果问题久不解决,就会越来越棘手,充满危机。
他们决定立刻解救自己以摆脱这种危险局面,于是中断一切辩论,决定只要国王来到法庭,就当庭宣判。他们在两天中,搜集了三十二个证人的供词,以便在必要时可以拿出查理失信的证据。25日,法庭快散会的时候,他们不经任何讨论就投票议决,判定国王暴君、叛逆、杀人凶犯、国家敌人的罪名。斯科特、马丁、哈里森、莱尔、赛伊、艾尔顿、洛夫等人奉命撰写判决书。当日只有四十六个法官到庭。26日,六十二个法官闭门聚会,稍微讨论之后,议定了判决书的形式,法庭暂时休庭,明日开庭宣布判决。27日中午,在绘画客厅讨论了两小时后,开始开庭。按照惯例,要点法官的名,点到费尔法克斯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他这个人很聪明,今天不会在这里的!”点名的人迟疑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点,在场的法官有六十七人。国王到庭时,一阵激烈的声音喊道:“执法吧!行刑吧!”士兵们很激动,他们的统领阿克斯特尔鼓励他们往下喊,群众则不声不响,惊恐万分。
国王坐下之前,要求讲一句话,布雷德肖说宣判之前可以给他说话的机会,国王就坐下来。布雷德肖说道:“诸位,你们都知道,在庭上的这个犯人曾被带上庭来好几次,因为以英格兰人民的名义控告他谋叛,以及其他重大罪行,要他答复。”
突然传来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是一句谎话,什么英格兰人民,连一半也没有,他们在哪里,他们的同意在哪里?克伦威尔是一个叛徒!”
庭上全体人员都吓了一跳,眼光全望向二楼,阿克斯特尔喊道:“打倒那个女……向他们开枪!”不久就查出说话的女人就是费尔法克斯夫人。
于是全场都骚动起来,杂在群众中的士兵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混乱压制下来,秩序多少恢复之后,布雷德肖宣布,法庭对于判决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但在宣布之前答应听犯人的辩护,只要他不否认法官的审判权。
国王说道:“我请贵族代表们和下议院议员们改在绘画客厅里听我陈述一个提议,这个提议对王国的和平以及我的人民的自由的重要性,远胜过我自己的生命。”
全体法官和聚集于此的人无不深为感动,大家竭力想象,国王要求与上下两院会谈,究竟是什么用意?大多数人认为国王是打算让位于他的儿子。无论他在想些什么,法庭都十分困惑不解。那一派虽然得到胜利,但觉得他们所处的地位既不容错失时机,又不能重新冒险。况且在法官之中,已经多少露出一些犹豫不决的神色。布雷德肖因为要逃避这种风险,就坚持说国王的要求不过是耍花招,想以此免受法庭审判。他们为这个问题辩论了很长时间。法官之间忽然出现意料不到的动态,法官之一的唐斯上校忽然变得十分激动,站起来说道:“主席,我不满意这篇判决词,我有许多理由反对这个判决,我请求法庭暂时休庭,听取我的理由,然后进行讨论。”布雷德肖郑重地答道:“若有一个法官不满意,法庭就必须暂时停止。”他们于是立刻走入另外一间屋子里。
他们刚进屋子,克伦威尔就很粗暴地攻击上校,怪他不应该使法庭为难。唐斯很激动地为自己辩护,说国王的提议可能会令人满意。他们至少也应该听听国王有什么说的,至少要尊重公认的普通法则。克伦威尔听得很不耐烦,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不停打断他的话。哈维上校和一些其他人虽赞成唐斯的主张,但也没有用。有人催促他们赶快结束讨论,半小时后,法官们回到大堂。布雷德肖对国王说道,他们拒绝了他的提议。
查理好像遭受重大打击似的,他再度提出要求,却不像之前那样坚决。布雷德肖说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说,我们就要宣布判决了。”国王说道:“先生,我没有别的话说了,但我要你们记录我说过的话。”布雷德肖没有回答,只告诉他快要宣读判决词了。在宣读之前,他又对国王讲了一篇很长的话,替议会的行为郑重辩解,把国王的过错全端出来,把内战的责任完全推到国王身上。布雷德肖所讲的话严厉、辛辣、严肃却又合乎基督教旨,不带侮辱意味,显然是源于一种深刻的信念,不过也含有一些报复的情绪。国王也像他一样严肃,从未打断他的话。布雷德肖一讲完,国王就试图说话,布雷德肖加以反对,命书记宣读判决书。读完之后,他说道:“现在所宣读的判决书就是整个法庭的法案、判决、审断和决议。”于是全体出庭的法官一齐起立,表示同意。国王忽然喊道:“先生,你肯听我说句话么?”
布雷德肖拒绝让国王说话,催促卫兵们赶快带他下堂。士兵们立刻把他从犯人席上带出来。当他下楼的时候,不得不忍受种种最粗鄙的侮辱,有人把点着的烟斗抛在他面前,有人将口里的烟喷在他脸上,人们在他身边喊道:“执法,杀头!”但仍混杂着另外的声音:“上帝拯救陛下!上帝救你脱离敌人的手掌。”轿夫们抬轿往白厅走,街道两旁有士兵排列,成群的人站在店铺前,每个门口、窗口都站满了人。大多数人都静默无声,也有哭泣的,还有大声为国王祈祷的。每隔几分钟,士兵们为了庆祝胜利就喊起“执法,执法,杀头!”但查理已恢复平静,他的傲气使他拒绝相信士兵们是真心恨他,所以当他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说道:“可怜的人们,只要有人给他们钱,他们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的长官!”
查理一到达白厅,就要求见他最小的儿女,伊丽莎白公主和他的第三子格罗斯特公爵,这两个孩子一向由议会照顾;还有伦敦主教贾克森,国王曾得到这位主教的宗教帮助。这两项要求都被批准了。次日,主教前赴圣詹姆士宫(查理此时已被迁到此地),见到国王,就痛哭起来。查理说道:“不要哭,我的勋爵,我们没有时间哭泣,不如想想我们伟大的工作,准备去见伟大的上帝。不久我就要在上帝面前汇报我在人世的账了,我希望能以安宁的心做这件事,请你帮助我吧。”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他只是和主教谈敬奉上帝的事。这期间,他的侄儿、里奇蒙公爵、哈特福德侯爵、南安普顿伯爵和林赛伯爵,以及其他旧仆人,都来看望他,但因时间有限,他没有接见他们。王储威尔士亲王的侍从西摩也从海牙带来王储的信,国王读完信后,将它扔在火里,把答话告诉来人后就立刻打发他走了。翌日破晓,主教回到圣詹姆士宫,早祷过后,国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已经破损的圣乔治和嘉德十字大勋章。他对贾克森说道:“你看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权利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的两个孩子。”于是这两个孩子被带进屋来,十二岁的伊丽莎白公主一看见父亲就哭起来,八岁的格罗斯特公爵看到他姐姐哭了,也跟着哭起来。查理把他们抱在膝上,把珍宝分给两人,安慰他的女儿,教她怎样读书,以坚定自己反对天主教士的决心;吩咐她告诉她的兄弟们,说他已经赦免他的仇敌;叫她告诉母亲,他的心是永远和她在一起的,从新婚起直到最后一天。随即他转过脸来对小公爵说道:“孩子,他们就要杀我的头,也许要立你做国王。但你要牢记我的话,只要你的哥哥查尔斯和詹姆士还在,你一定不要做国王。他们若是捉到你的两个哥哥,一定会杀他们两个人的头,最后还要杀你的头!所以你千万不要让他们立你为王。”那个小孩子激动地说道:“我宁愿被他们撕作碎片,也不让他们立我做国王!”查理热烈地吻他,把他放下来,又吻他的女儿,为他们两人祝福,求上帝赐福他们。随即忽然站起来,对贾克森说道:“带他们出去吧。”孩子们放声痛哭,查理站在那里,头紧靠窗子,尽力忍住眼泪。房门一开,孩子们正要出去,查理又从窗子那边跑过来,再度把他们抱起来,又为他们祝福。他们紧紧拥抱着他,最终查理狠心挣脱开孩子,跪在地上,与主教和赫伯特一同祷告。只有这两个人亲眼看见查理如此惨痛的景象。
同一天早上,高等法院开会,指定在明日(1月30日)上午十点至下午五点之间行刑,但是必须在这个关系生死的命令上签字。很多委员不愿签字,甚至有几个投过定罪票的委员也远远躲开了。后来,克伦威尔和他的同伴们抓着很多人的手,逼他们签字。最终,有五十九个人签字,其中许多人的签名,也许是由于内心太震动,也许是有意如此,胡乱涂鸦,几乎辨认不出来。哈克上校、亨克斯上校和费尔中尉负责监督行刑。有两个荷兰大使——阿尔伯特·姚希姆和阿德里安·保,已经到伦敦五天了,他们想尽办法与费尔法克斯见面,希望能救国王一命,但仍然毫无结果。
1月30日早上,在熟睡四小时之后,查理起床了。他对服侍自己的赫伯特说道:“今天我有一件大事要做,必须马上起来。”他在梳妆台前坐下,赫伯特心情很不平静,因此在替国王梳发时,不像平日那样仔细。国王说道:“虽然我的头发不会披在两肩上太久了,但你得和往常一样,好好给我梳头。今天要把我打扮得越整洁越好,因为今天是我第二次婚礼的日子,我希望在天黑之前,同我神圣的耶稣结婚[ 虔诚的基督教信徒将耶稣比作新郎,例见《新约·马太福音》,第1章,第1~13节,又见《新约·启示录》,第21章,第2节。
]。”天破晓的时候主教到来,开始神圣的典礼。快到十点钟,哈克上校到来,他略带颤抖地说道:“先生,去白厅的时候到了,你到那里之后还有时间休息。”查理答道:“我立刻就走,你先出去。”哈克走出去。查理用了一点时间内心默默地祈祷,随即抓住主教的手,说道:“好吧,让我们走吧。赫伯特,你去开门,哈克又敲门了。”他走进大花园,又穿过大花园前往白厅。
那里已经排列好几营步兵,成双站立在他所走道路的两旁。一小队执戟的士兵从前面走过,旗帜飘扬,敲着军鼓。国王的右边是主教,左边是免冠的汤林森上校,他是卫队统领。查理被他的尊重所感动,请他等到最后那一分钟才离开。查理在路上谈论着自己的丧事,他神态安详,双目炯炯有神,步履坚实,走得甚至比队伍还快。到了白厅,他脚步轻轻地登上台阶,经过大廊,走入他的寝宫,只有他和主教在里面。主教准备行圣餐礼,国王跪下,从主教手上领受圣餐,随即愉快地站起来,说道:“现在,让那些匪徒们来吧,我已经真心赦宥了他们,我准备接受我将要遭到的一切苦难。”他不肯吃替他预备好的午餐,贾克森说道:“陛下久未进食,天气寒冷,也许到了台上会晕倒的。”国王于是吃了一片面包,饮了一杯葡萄酒。到了一点钟,哈克过来敲门,贾克森和赫伯特跪下,查理说道:“我的老朋友,起来吧。”就把手伸向主教;哈克又敲门,查理吩咐开门,他说道:“你先走,我跟着你走。”他穿过宴会厅向前走,两旁仍然立着双排士兵,有一大群男女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来,站在卫队后,一动也不动。当国王走过时,他们为国王祈祷,士兵们也很安静,并不阻拦他们祈祷。在大厅的尽头,墙上开了一个口子,从这里一直出去就是断头台,用黑布遮盖着。两个人身着水手装,戴着面具,站在砍头的斧子旁边。国王从那个口子走出来,他的头挺得直直的,四处张望着,想对人民说一番话,但那片地方全是军人,无人能够走近。他转过脸来对着贾克森和汤林森说道:“现在只有你们能听见我说话,所以我要对你们说几句话。”他就进行了一篇很短的讲话,讲得严肃安详,而且很冷静。讲话的唯一主旨就是表明他的行动是正确的,人民不幸的真正原因就是藐视国王的权力,人民不该享受参政权,只有这样,国家才能恢复和平与自由。这个时候到处都寂然无声。他戴上一顶绸子小帽,对刽子手说道:“我的头发碍事么?”刽子手鞠着躬说道:“请陛下把头发塞在小帽里。”主教帮忙把他的头发塞时小帽里。查理对他的老仆说道:“我正从一个可腐朽的王位走向一个不会腐朽的王位,我到了那里就没有什么烦恼了!”他又掉过头来对刽子手说道:“我的头发放好了么?”他脱下王袍,取下乔治[ 嘉德勋章上的颈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