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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夏到中国》印度之路、拜占庭之路与诸神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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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意识的觉醒是民族生命中最神秘的一刻,其超验的程度仅次于个人的诞生。起点是初民的乡邦——泥土、风景和地理,终点是末人的国家——塑料、机械和统治。初民只有感性的混沌,末人只有理性的计算。两者都是孤独的浪人,在天地不仁、宇宙孤寂之中演出无意义的布朗运动。他们有无穷的“事件”,但没有“历史”;因为历史是融会贯通的“意义”和“边界”,像雕刻家对待石料一样,凿开“意义”和“无意义”的边界,于是大卫像抛弃了无意义的碎屑,从无形态的粗坯中跃然而出,好像他一直在那里。

初民与末人之间、生与死之间、石坯与碎屑之间,有民族、灵魂、历史。人类智性的光芒在这一瞬间照亮了宇宙的黑暗,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自己注定落入的那个长夜,在恐惧和颤栗中发现了自己的使命,这个使命就是短暂生命对无尽黑暗的挑战。然后,长夜来临,雕像破碎。留下的满地碎屑虽然像石坯一样无形态无意义,但是不像石坯那样孕育着潜在的生命;只有接受千年劫火的轮回后,才能充当石坯的原料。在十字架君临的库斯科[1]、宣礼塔坐镇的孟菲斯[2],你可以看到这些碎屑在轮回中跳动。

英格兰古老的自由

英格兰曾经是一个地理名词,除了岛国的地理形势,在基督教世界和封建西欧的框架内没有特殊性。英国人首先是好天主教徒,然后才碰巧是英格兰国王的臣民,诺曼底人、加斯科涅人也曾经是这样。这不过是常见的采邑转移,他们之间只有地方性、风俗性的差别。鲁昂市民曾经痛恨法兰西国王,坚守他们对英格兰国王的封建义务,只是遭到昏庸的约翰王抛弃,才勉强归降法兰西。[3]封建自由的基石是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的个人契约,它不承认有别于私人的公共事务概念,与民族的观念不能相容。封建各邦只有家族之间的临时交涉;立足于民族体质或宪制、与国本融为一体、具有使命性质的长期外交政策要到十七世纪以后才会出现。

十七世纪的英国内战有两条线索,一是循着宗教改革的路线,以反对教皇权力为起点,而后从教会的共和主义(长老会)推出国家的共和主义;二是逆着绝对君主制集权的路线,以保全英格兰传统的混合宪制为起点,而后从国会特权和封建自由推出国会政体和立宪自由。前者是具有高度草根性质的社会动员,越是激进化的教派,其平民化的色彩也就越重。从国教会的“我英伦教会以其睿智恪守中道”[4],到长老会的保守共和主义,再到独立派的激进共和主义,直至掘地派、平等派的基督教共产主义,几乎可以画出一条从绅士到小市民、商贩再到浪人的阶级曲线。后者则具有显著精英性质,是社会地位高到足够充分感受王权扩张压力的贵族和布尔乔亚上层的精巧设计。

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把英国国教会看作早期罗马普世教会的正统继承者,除以英王取代教皇为教会正统首脑外,大体承袭教阶体制,原本无意容忍教派分立,更不用说共和主义的自治教会了,但爱德华六世、简·格雷政府的软弱无力和血腥玛丽政府明显的党派性质却使二者都不可避免。1554年,逃亡欧洲大陆的新教流亡者以他们的宗师约翰·加尔文1541年建立的日内瓦神权共和政体为模板,在大陆组织了第一个长老教会(Presbyterian Church)。其章程规定:教务管理权属于平信徒长老和牧师组成的委员会,牧师和执事都由选举产生。[5]这是斯特拉斯堡—日内瓦教规的翻版。相比之下,国教会的克兰默大主教由英王任命,国教公会议也只有咨议之权,远不能与大权独揽的加尔文宗长老会议相比。1556年新《教规》将最终权力交给全体会众。[6]此后,“反对万恶的主教制”成为新教徒最有感情号召力的动员口号,出现在反对查理一世的1638年苏格兰叛乱[7]、反对查理二世的1679年博斯威尔桥战役[8]、反对詹姆斯二世的1685年蒙茅斯叛乱[9]中。

1558年,伊丽莎白一世登基,流亡者获准返英,他们去国时携走(国教的)《爱德华祈祷书》,归国时带来(加尔文宗的)《教规》。但这只是一个权宜性质的政治同盟,建立在对血腥玛丽恐怖统治的痛苦记忆之上:国教会搁置对共和主义的戒心,清教徒克制对主教制的厌恶,携手应付共同敌人天主教—西班牙的威胁。清教徒否定教阶体制的自然结果就是不断产生更多的分裂教派,满足不了王室确立正统、维护教会统一的要求。国教会把罗马教廷的正统性和统一性转移到英王一身,明显更符合伊丽莎白一世的胃口。1577年,伊丽莎白重申主教制和君主的叙任权,软禁了最后一任流亡者出身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格林德尔的职务,以惩罚他坚持加尔文宗的王权不得支配教务的立场,拒绝压制不由官方主持的民间宗教会议——长老监督会——它肯定会发展为长老会的胚胎。

詹姆斯的基本政策是“通过语言、宗教、习俗的相似性把两王国联合起来”[10]。事实上,联合的真实意义是要使苏格兰长老会接受英格兰的主教制度。因此,“在苏格兰,他的任务要艰巨得多”[11]。查理一世继承父王的遗志,把推行主教制当作自己的主要事业,首先激起了1638年苏格兰长老会叛乱,继而使英格兰主教制和苏格兰长老会之间的国际冲突演化成英格兰国教徒和英格兰清教徒之间的国内战争,结果断送了绝对君主制在英格兰的前途。但他即使在完全绝望的情况下,都没有对自己的宗教原则作过任何妥协。[12]整个复辟时代,保王党和辉格党的分野就建立在国教徒和清教徒的边界上,同时对应(查理和詹姆斯执行的)亲法政策和(夏夫茨伯里勋爵胎死腹中的)亲荷兰政策。

宗教改革和宪法危机催生了英格兰民族,赋予她牢固的身份认同:新教的英格兰、自由的英格兰。反对天主教欧洲和绝对君主国是她的国本所系,背弃这条路线,国内宪制和外交利益将会同时动摇,二者已经无法分离。这条路线的逻辑终点通向1688年光荣革命,随着国内宪制的选择确定,查理二世以来犹疑反复的外交路线也告一段落:英格兰坚定地背弃法兰西和大陆,联合荷兰与海上民族。散落在欧洲西北边缘的新教民族面对天主教欧洲大陆的磐石,七海[13]是他们的安全和希望所系。他们告别了神圣的罗马,憧憬着远方。早在惠特曼和福斯特的《印度之路》面世之前,七海就是每一个英格兰儿童的梦想,融化在血液中。

俄罗斯神圣的火种

1453年,君士坦丁堡(新罗马)陷落,基督教的正统与罗马帝国的正统同归于尽。如果倒退六百年,欧洲会感到晴天霹雳的打击。即使倒退三百年,欧洲也会兴奋地抓住这个机会。但现在,欧洲正在创造民族的痉挛中挣扎,教会、帝国和正统性已经不再重要。只有偏远的莫斯科公国愿意接受这顶过于沉重的冠冕。1472年,大公伊凡三世迎娶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佐薇·帕拉奥洛高斯。1547年,伊凡四世宣布继承东罗马恺撒(沙皇)的皇位。于是,这位君主由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下属莫斯科大主教的教民一变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的君主。1589年,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他自己是土耳其苏丹的臣仆)把莫斯科大主教提升到独立的元老地位,完成了帝国遗产的馈赠。事实上,这意味着把莫斯科公国变成一个政治实验室,俄罗斯就是这个实验室的产儿,自出生就具有弗兰肯斯坦的特征:一个晚期文明的复杂政权机器嫁接在草昧社会散漫脆弱的基础上,这个混血儿必须为预定使命而奉献牺牲。

俄罗斯的诞生意味着牺牲东正教世界建立多国体系的历史机缘。1478年,莫斯科兼并诺夫哥罗德共和国。1510年,莫斯科兼并普斯科夫,解散了最后一届市民大会,流放三百家当地望族。1520年,莫斯科兼并梁赞,将末代大公驱逐到立陶宛。罗斯各邦放弃了封建自由的自然进程,把自己的法统建立在罗马—拜占庭的正统性上。从理论上讲,“帝都(恺撒格勒或沙皇格勒)”永远在君士坦丁堡,莫斯科公国—俄罗斯帝国—第三罗马[14]是拜占庭—第二罗马的“行在”政权,光复“帝都”是她的先在使命。这个使命超出了俄罗斯社会的支持能力,但并不违逆她的灵魂,因为东正教世界的道统同样来自神圣的南方——俄罗斯的神父总是君士坦丁堡教区的下属,俄罗斯的圣人总是阿多斯修道院的门徒,莫斯科的大公总是在临终前获得高级修士的身份。原则上,第三罗马没有外交,因为她是唯一合法的统治者,正教世界必定是她的臣民,异教世界必定是她的敌人。西欧外交的前提是:基督教世界可以同时存在众多合法(虽然不一定平起平坐)的君侯和邦国。在俄罗斯,这个前提已经不复存在(假定它原先曾经有过存在的机会)。

彼得大帝带来了面向西方的世俗外交,其结果却绝不是世俗的。他把系道统正统于一身的恺撒(沙皇)降格为西欧各地方性君侯的一员,用西欧绝对(absolutism)君主的富强逻辑取代东正教专制(despotism)皇帝的神圣真理,无疑是从内部和上层毁灭正教。从此,俄罗斯永远是一个灵魂分裂的国家。圣彼得堡宫廷、法语贵族和运用欧洲话语比欧洲人更熟练的知识分子生活在俄罗斯的巴黎,不由自主地把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当作原料来对待。游方修士、乡村神甫和养生送死不出村社的无形态群众生活在俄罗斯的拜占庭,运用他们的本能而不是逻辑,全心全意憎恶西方、热爱南方。彼得以前,俄罗斯与西方的斗争沿着俄罗斯外部地理边界展开;彼得以后,俄罗斯与西方的斗争沿着俄罗斯内部阶级边界展开。文明冲突内化为阶级战争。

这就是“俄罗斯神秘灵魂”的奥秘:两个灵魂争夺一个躯体。这个躯体本来无力承受其中任何一个的负担,但同时承受两者之后,却在分裂和斗争的痉挛中爆发出狂人的蛮力,足以让任何接受理性化程序训练的对手望而生畏。俄罗斯社会为俄罗斯国家燃尽膏脂,但俄罗斯国家从来无法取得与这种牺牲相应的外交成果。她不能确定国本,不知道什么是俄罗斯,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是俄罗斯的利益。从叶莉扎维塔女皇坚定的反普鲁士政策到彼得三世狂热的亲普鲁士政策,从保罗固执的武装中立到亚历山大戏剧性的大同盟,断裂、跳跃和不确定性一直是俄罗斯外交的主要特点,至今仍然如此。如果说英格兰外交那种“罗马式”的稳健来自国本坚固的自信心和安全感,那么俄罗斯外交那种“马加比式”的痉挛就来自灵魂分裂的紧迫感和狂热性,因为此刻占据俄罗斯的灵魂要求在刹那间伸张自己的正义,不为恺撒即为虚无。马萨里克慨叹:俄罗斯未能经历酝酿的过程,不能享受缓慢和自然的文化带来的益处。[15]但这种想法对“俄罗斯神秘灵魂”毫无意义,因为下一个俄罗斯很可能是她的敌人。

通向印度之路、通向拜占庭之路

“七海”——东印度航线是欧洲大陆的后门,却是英格兰的正门。印度是帝国大业的试金石。1608年,约翰·霍金斯抵达苏拉特。1612年,托马斯·贝蒂赢得了苏拉特海战。1639年,圣乔治堡建立。1690年,威廉堡建立。1757年,克莱武为英国赢得了印度。没有殖民事业,新教国家不可能从欧洲的边缘变成欧洲的主人,英格兰不可能变成英帝国。这个帝国源于一系列应对危机的临时方略,这些方略就像英国的习惯法一样芜杂而不合逻辑。它们的优越性在于:实现间接统治,极少扰动当地的惯例和习俗,能够通过时间和经验的考验而生存。不过,这种做法不是有意设计的政策,而是英国人厌恶抽象思维、信任健全常识的自然结果。英国人之所以会成为好的经验主义者和好的殖民者,主要就是因为他们不动脑筋的习惯。否则,他们的殖民地也会像拉丁国家一样,充满统一规划的制定法和官僚制度,除非在每一个村庄安置一名宪兵,不然就无法实施有效统治。

只要一切可以模糊应付过去,英国人甚至不愿意设想自己已经拥有一个帝国。他们乐于想象英格兰仍然生活在亨利二世和《克拉林敦条例》的时代,即使内战也不过是拨乱反正:驱逐了外来的、晚近的、非英格兰的绝对君主制实验,返回各等级共治的古老自由。没有人能比英格兰的辉格党人和普通法(习惯法)学家更拘泥于前例和传统,从爱德华·科克爵士的时代起,这两者就通常都是一类人。[16]但拿破仑提醒他们:还有另一条通向印度之路——马耳他以东,是苏伊士;苏伊士以东,就是印度。英国即使不准备直接控制这条路,至少也不能让其他列强从中作梗。从《亚眠和约》破裂,英军永驻马耳他那一天起,英国人由误打误撞的帝国主义者变成了处心积虑的帝国主义者。

帝国,就其罗马原义,意味着搏击强梁,卵翼贫弱;临豪桀以厉,待降虏以宽。大英帝国是没落帝国奥斯曼的天然保护者,让垂而不死的土耳其遮蔽地中海之路、遏制欧洲大陆列强的不轨之心,而“七海”之路由英国独享。欧洲大陆需要列强势力均衡,海外需要大英帝国独大。

英国有了帝国,却不愿意想到帝国。俄罗斯从来没有得到“帝都”(恺撒格勒或沙皇格勒),却永远不能忘记帝都。君士坦丁堡陷落是俄罗斯帝国的起点,俄罗斯的先在使命就是:保护东正教世界免受土耳其人侵凌,进而解放伊斯兰奴役下的基督教各邦,最后收复帝都、重光正统。俄罗斯的统治者常常忘记他们是俄罗斯人,俄罗斯的人民却从来不会忘记他们是正教徒。其他的征服只是王朝之间的冲突,只有面向南方的战争才能激起全民的热狂。只有土耳其才是俄罗斯的天然敌人。到维也纳会议时,俄罗斯经过六次战争,已经占据了比萨拉比亚和南高加索的桥头堡,在俄土关系中取得了明显的优势。可以预料,只要君士坦丁堡不致牵涉国际纠葛,俄罗斯消灭宿敌、光复帝都乃至拜占庭故土,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正是从维也纳会议开始,“东方问题”不再是东正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生死斗争,而是欧洲国际俱乐部的平衡游戏。

诸神的裁决:从维也纳会议到柏林会议

在以欧洲为中心的国际体系中,多国体系以集体制衡行动维持国际均势最成功的时期就是维也纳会议到柏林会议这段时间。此间列强大体尚能维护大国协调、利益补偿、以国际会议仲裁争端的机制,使欧洲本部各国间战争的数量、强度和持续时间都大幅度缩减,这一点与以前的法国大革命时期和以后的世界大战时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过,欧洲各国间的利益补偿是以牺牲中欧各小民族和非欧洲世界为代价才得以实现的,东方问题就是这一机制的显例。

不言而喻,东方问题能够成为一项国际争端,本身就说明奥斯曼土耳其人已经衰弱到无力保护自身的安全和主权的地步了。肯尼思·沃尔兹那句“国家拥有的权力太小或太大都会有风险”[17],正好适用于这种情况。如果土耳其不是权力太小,外国无由插足近东;如果俄国和其他列强不是权力太大,也没有可能为黑海海峡起衅。除俄国外,英国是最关心黑海海峡问题的大国。只要没有威胁英国利益的强权染指东地中海,英国对利凡特地区的兴趣就只限于通商和护侨。一个已经无力扩张但仍足以自卫的土耳其帝国最符合英国的需要,使之可以不付维持正规帝国的成本就能享受非正规帝国的绝大多数利益。反之,英国必须保护通向印度之路不被切断。在伦敦的战略家心目中,东地中海正位于这条路线的咽喉,地缘政治价值急剧上升。这片新升值的冲要跟以前的佛兰德与北海一样,必须归为不容他国染指的禁脔。如果可能,通过扶持奥斯曼帝国来保护;否则,就通过瓜分奥斯曼帝国来保护。

至此,英俄两强都已陷入安全困境。英国的安全线以直布罗陀—马耳他(后来才增加苏伊士)东西方向横跨东地中海;而俄国的安全线以敖德萨—达达尼尔南北方向纵越东地中海。倘若俄国能充分信任列强保证黑海海峡自由通航的诚意,南下扩张就根本没有必要。如果英国能充分信任列强保证奥斯曼帝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承诺,那么劳师地中海就是庸人自扰的举动。不过从以后的历史发展来看,双方的不信任都有其道理。这正是沃尔兹笔下的“在此状态中,各国都无法摸透彼此的意图,为了安全,各国便将自己武装起来,而在这样做时,恶性循环便形成了。各国出于安全考虑将自己武装起来后,更感不安全,需要购买更多的武器,因为保护任何一国安全的手段是对其他国家的威胁,而后者又转而武装起来作为对前者的反应”[18]。这一防御性现实主义的假定特别适合解释英国的外交政策,它只要能把别的大国撵出去,就乐于理性地自动降低统治成本;但不能充分地解释俄国的外交政策,它有非理性的为扩张而扩张的半宗教式狂热,支付的成本和争取的利益常常不成正比,不遇上坚定的抵制很少会主动收缩。

其他列强卷入东方问题都不如英俄两国之深。法国的渗透主要出于维持大国威望的需要和打击英国势力的嫉妒心理,虚荣多于实利,往往在没有现实利益的地方制造出问题以便重申法国的大国身份,拿破仑三世争取利凡特地区基督教徒保护人的外交活动即其显例。这些政策也不尽符合国家作为理性行为者的假定。普奥(及1871年以后的德奥)两国在柏林会议以前对东方问题一直缺乏兴趣,满足于根据本国对英法俄三国的亲疏出售其忠诚。直至柏林会议以后,两国外交政策日益积极,更多地介入土耳其和巴尔干事务,对国际体系由多极转向两极、铺平通向大战之路居功至伟。

维也纳会议确定了大国协调的原则,1821年希腊独立战争为这一原则提供了检验的机会。英法俄三国联军的武力仲裁剪除了埃及土耳其舰队,建立了列强联合保护下的希腊王国。但是,1833年,俄国采取单边行动,以《洪基尔-斯凯莱西条约》破坏了国际协调原则。条约规定俄土结成单方面的联盟,也就是说:俄国承担保护土耳其的义务,但土耳其不必承担保护俄国的义务。战时,联盟封闭海峡。[19]这一条约事实上把土耳其变成了俄国的附属国,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变成了俄国领土的自然延伸。尽管俄皇尼古拉一世表示《洪基尔-斯凯莱西条约》对俄国仅仅是一个负担而不是利益,英国并不因此而放心。在帕麦斯顿政府的压力下,在1841年召开的伦敦会议上,英俄同意撤销《洪基尔-斯凯莱西条约》,代之以五强签订的《黑海海峡公约》。公约以五强共同担保比利时中立的同一方式,共同担保土耳其领土完整和黑海海峡通航自由。

《黑海海峡公约》奠定了19世纪英国的东方政策的基础,帕麦斯顿政府使英国承担了奥斯曼帝国海峡主权保卫者的任务,这一任务有赖于大国俱乐部的成员信守承诺、保持外交政策的延续性。然而,1848年革命打击了旧欧洲的大国协调机制和共同价值观——正统原则,国际会议所作承诺的可信度也随之大打折扣。法国革命政府宣布:“在法兰西共和国公众眼中,1815年诸条约已不复存在。”[20]拉马丁的宣言是一个划时代的行动——第一次有一个强国政府发表正式宣言,宣布国际会议所做安排没有道义上的效力。拉马丁把国际关系放在既成事实的基础上,尽管他的原意并不是要这样。[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