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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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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不认亲人徒自苦 感怀身世有谁怜

  年纪大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师姑号称辣手观音,你倒怜悯起她来了!辣手观音,平生从不受人怜悯,要是给她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恐怕她非但不领你的情,还要赏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纪小的那个说道:“就因为她老人家生性好强,晚景落得如此凄凉,又不能向人诉说,我才觉得她格外可怜。”年纪大的那个冷冷说道:“胡师弟,你倒真是一副软心肠。你忘记了当年你也曾经见过师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么?依我说,她今天落得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纪小的那个低声说道:“我没有忘记。”

  他的师兄谈起往事,似乎甚为愤慨,继续说道:“想当年。师娘肚子里怀着孕,却给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寒冬腊月,赶出门去。要不是她赶跑师娘,杨炎也不至于生下来就不知道谁是父亲,她也不至于为了找这个侄儿,反而赔上自己亲生的儿子了!

  “师娘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恐怕和产后失调也不无关系,推源祸始,都是她造成的过失。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哼,要说她可怜,师娘才更值得咱们可怜呢!胡师弟,不知道你怎么想,在我的心中,云紫萝虽然给咱们的师父休了,我可还是始终把她当作师娘的!”

  杨炎在墙外听见这番说话,不觉呆若木鸡,心中如受刀绞,想道:“原来我的娘亲曾经为我吃过这许多苦头!齐大哥为人总还算不错,想不到他竟有那么一个手段狠辣的母亲,亏她还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已,只听得年纪小的那个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在师兄弟中我年纪最小,师娘对待我有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可说是由她一手抚养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仅是我的师娘,还是我的养母。遗憾的是:我今生再也无法报答她的恩义了。

  “那年她被师姑赶出家门,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曾切齿痛恨过师姑。但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偷听大人的议论,方始知道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师姑,当年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他话犹未了,他的师兄又在冷笑道:“胡师弟,我看你还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与其说是误会,毋宁说这是师父一手造成的陷师娘于不义的误会!”

  他的师弟怔了一怔,说道:“师兄,此话怎讲?”

  师兄说道:“你先说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师弟说道:“听说师娘和孟元超本来是一对恋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约的。后来谣传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战死,她才嫁给师父。”

  师兄说道:“但师娘嫁入杨家之后,可没有丝毫行差踏错。后来虽然知道那是谣传,她和孟元超也从没有暗中来往。”师弟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师兄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师父那一次为什么要假死骗人吗?”

  师弟说道:“是不是为了害怕孟元超?”师兄说道:“那只是师父后来为了替自己辩护,制造的借口。”

  师弟说道:“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师兄说道:“他是为了要败坏孟元超的名声,我甚至怀疑师姑赶师娘出门,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师娘无依无靠,还能不去寻找孟元超吗?”

  师弟说道:“师娘的父亲本来就是义军头领,在孟元超来到小金川之前阵亡了的。小金川有师娘父亲的许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为孟元超。”

  师兄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等于是师父逼使他们相会,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借口了。”

  师弟说道:“这对师父有什么好处?”师兄哼了一声。说道:“师弟,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难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钦犯?”

  师弟呆了半晌,说道:“师父、师父的用心不会,不会如此恶毒吧?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们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师兄说道:“不错,做徒弟的本来不该在背后议论师父的过错,我只是替师娘不值,因为你是师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说。也或许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师弟叹了口气,说道:“世上有许多事情,是非本就难明。谁叫咱们是做徒弟的呢,师父纵有千般不是,总是咱们的师父。”可是在他语气之中,不啻已经默认师兄的“猜测”是符合当年事实的了。

  杨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隐,这些都是齐世杰未曾告诉他的,听罢心情不禁大为激动,暗自想道:“爹爹不会像他们所说那样卑鄙的,爹爹纵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总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这样想,其实在他心底深处,亦已开始感到是否应该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有所怀疑的了。至少他已经知道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未必都错。不过这一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迷糊中忽听得年纪轻的那个又在问他师哥道:“宋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自从那年师娘在小金川战死之后,师父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这正是杨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时好像从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又再聚精会神的听下去。

  只听得那个被称为“宋师哥”的汉子说道:“我相信师父还活在人间!”

  师弟说道:“你怎么知道?”

  师兄说道:“大约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陕路上走镖,听得江湖朋友说道,说是孟华曾经碰见过咱们的师父。”

  师弟说道:“此事我也曾听人说过,但听说孟华知道师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经把师父杀了!”

  师兄道:“对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师弟说道:“是一个什么贝子家中的教头。”师兄笑道:“原来是这么一个身份,那就无怪他要造孟华的谣了。”

  师弟说道:“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又是什么人?”师兄说道:“是一个和义军有关系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人不但和孟华相识,也是咱们三师哥和四师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会说谎的。”

  师弟说道:“但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师兄说道:“还有一件事可作旁证,咱们的大师哥不是已经当上了御林军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么?”

  师弟说道:“这怎么能证明师父活在人间?”

  师兄笑道:“你心肠很好,就是脑筋不会转弯。不错,大师兄的本事是比咱们高明一些,但凭他那点本事,也还不够在御林军当差的。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军,一个普通武师,只凭本事,也不能混进去的。那还不是靠着师父的面子?师父虽然没有做官,但他和御林军的首脑人物可都有交情,这件事你或许不知,我是知道的。”

  师弟笑道:“师兄,你‘拐’的这个‘弯’也未免拐得太远了吧?”

  师兄说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诉你了。”

  师弟忽地问道:“师兄,你觉得大师哥去做官好不好?”师兄楞了一楞,反问他道:“你觉得怎样?”

  师弟说道:“我不欢喜大师兄做官。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当上官儿,也不会保荐咱们进震远镖局顶替他。”

  师兄似乎颇有感触,说道:“咱们同门六人,想不到如今变化如此之大。大师兄当了官,二师兄在家乡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师兄和四师兄却去投奔了义军,只有咱们两个最没出息,做了混饭吃的镖师,几年来从未受过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却是替师姑跑腿,并非保镖。”

  师弟笑道:“师兄,你怎的那么多牢骚。我倒宁愿替师姑办事,不愿替富贵人家保镖。”

  师兄说道:“我是两者都不愿意,但谁叫咱们不像二师哥那样有钱,又不像三师哥四师哥那样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过,我也并非乱发牢骚,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