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六五
同时想到老父符南洲被困贼巢,对头大盗盘庚便与外人勾结。汉人官府把这边疆要地视同化外,日常只知勾结各地土官寨酋,鱼肉良民,连点影于也不知道,便知道也是装聋作哑,互相推诿,再不,便是见势不佳,带了贪囊,运动省里大官,另调肥缺,或是告老回乡,去做富绅地主。一面享受他的民脂民膏,一面还要盘剥贫苦良民,这边疆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哪里在他心上!直到汉好勾引外寇,一旦发生变乱,大好江山沦于敌手,公私同尽,悔已无及了。就算暂时能够苟安,早晚终有那一天非受外入侵吞不可!我国家广土众民之大可有为姑且不论,单这边疆地带的许多山民,虽然举动粗野,本心也都忠厚朴实,勤俭耐劳。如能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加以教化,使其明白事理,去掉种族偏见,非但每年要少许多互相争杀劫夺的危害,还可添出许许多多的人力地利,岂非极好之事?
三人谈到后来更加兴奋,互相激励,准备救出符南洲,扫平汉好巨贼之后,联合葡萄墟众英侠,把西南边疆一带和各山人种族团成一片,各以恒心毅力加以教化,使其泯除私见,团结一体,将那好些迷信荒谬的风俗恶习,逐渐用事实来加以改革,使人尽其能,货出于地,就凭深林高山之险,佃渔畜牧、山林川泽之利,以养以教,文武兼修,暂时先代国家建成一道人的边防。等到经过多年生聚教训之后,人民越发富强,势力越大,再往中土推广。真个机会到来,索性举起义旗,率领亿万穷苦人民,将这几千年来帝工专制的大害一举除去,非但大快人心,从此广土众民永远安乐康强,千秋伟业也莫过于此了。
正谈得高兴头上,四顾下面壮十业已散尽,只剩八九个年老一点的,被头目留下两个,分立东西山头守望,余均卧在树荫之下,多半睡去,只头目一人守在旁边。双珠方要令其先睡,自己三人在此赏月登临,稍微消食,也要安卧。好在山洞清洁,枕席已经铺好,地方安静,无须守候。忽听双玉、路清同声回问:“那是什么所在?为何高起一片?莫非下面也有山吗?”
头目笑答:“来路数十里内都是大小山林陂陀,虽然无一平地,但是这些大树都在千年上下,树枝繁密,互相纠结,下面虽有高低,上面树梢,远望过去却差不甚多,好像波涛起伏,并不显目,就有几株低的,也被别的大树遮住,看不出来,你说那东南角上,乃是一座大山,因其生得像个大石馒头,又像汉家人的坟墓,圆圆地凸出地上,山石又是黑色,与别处不同。森林中的小山,本来都没名字,我们都叫他馒头山,又叫铁坟头。本来比这座飞泉崖还要高大,但那地方奇怪,环山一大圆圈,地势最低,也最整齐,宽窄差不多,上下都有树木,不到山脚决看不出它的高处。由这里望去,好像两山差不多高,仿佛树海中突起一个大浪头。当地不透天光,环山脚一圈比下面山脚要低两倍。山顶中心还有一个大坑,中午日光还有一点照到。
“山上生有一种奇树,树身坚黑如铁,树叶作深紫色,可以染布,用处甚多,尤其是那嫩芽的汁水鲜红如血,乃是救命灵药,最是难得。这大一片黑森林,只这山上生有八九十株,别处决寻不到。连那附近的树,也有好些被它染成紫红色,只是功效不大,月下看去,不过有点发亮,看不出它是红色,如在日里,仿佛万顷绿海当中突起一大团火云,色彩鲜明已极,那才好看呢!这里出产真多,并且各有地段。每一面都有它的特产,样样珍奇,最妙是都在环崖一带,内中以馒头山的血胭脂树叶相隔最远,也只五六里,就往山顶采摘,来去也只十二三里,别的生产也多。我们去了七十人,倒有三十多人是往采那树叶。因为山上出过怪兽毒蟒,为防万一,故此去的人要多一点。余下都是三五人做一路,各寻各的东西。等到采掘归来,合在一起,回到洞中,再按人数平分。此与平日耕种打猎不同,人人有份,不过比采荒的人少得一倍罢了。”
三人听他说得那么贵重,难得山形又奇,先想前往一游。后经头目力劝,说:“夜已深,明日还要赶路,虽是睡足起身,但那楠木林从来无人去过,听说地势奇险还在其次,中间一段和谷口里面毒蛇猛兽甚多,我们只能送到落魂崖下为止,再往前去,便只三人。虽有详细地图,到底不曾走过,精神必须养好,方可上路。我们如非阿成走时再三拜托,要想等他些时,以便赶来相会,明天又只多半日光阴便可赶到,也不会今夜便往采荒。还有那山,只圆得奇怪,山顶无树,却被树幕遮满,红得好看而又整齐,环山又有那么整齐的一圈平地,连山带树,都像什人有心造成,树更红得爱人。别的也无什么奇处。不到日中,光景黑暗,非用灯筒不能照亮,近看并无意思,反不如明朝起身,乘着一清早的太阳,看那万顷绿云中的那团红霞,吃刚升起来的阳光一照,真和血焰一样,好看得多。”
三人原是一时乘兴,闻言也就中止。在山顶上坐了一阵,只顾说笑,把方才两次身摇头晕之事全数忘记。双珠偶然想到,因无一人提起,也只当是饥疲所致,就此忽略过去。
后见月影渐西,天静得一丝风都没有,四面森林树幕也不似方才那样微微起伏,身上反而比前暖热,双玉笑说:“今日天气真热,此山高出树海之上,怎会一点风也没有?”
头目接口笑答:“下面石洞阴凉得多,虽然瀑布吵人,但那地方干净爽快,少时包你睡得舒服。”
双珠因头目在旁催睡已说过三次,恐其人倦欲眠,为了自己三人不睡,在旁守候,心中不安,忙催双玉、路清同往洞中安歇。初意石洞离瀑布较近,洞又阴森高大,定必清凉。哪知不然,一摸洞壁虽然不热,也不似别处洞壁那么触手生凉。连头目都觉奇怪,说:“以前曾在洞中住过,靠近洞口一带只是瀑布太吵,还不甚凉,如其住往洞后,便我们久惯采荒夜宿的人,也非盖被穿皮不可。方才如非你们见这洞口高大,又有缺口平崖正对瀑布和天上月亮,说什么水月争辉,亮如银雪,卧在洞口便可随意观赏,力言不怕寒冷,还不敢请你们住在这里呢!照今夜这样天暖,从来所无。如其嫌热,把席铺到里面,便凉多了。”
三人贪看水月美景,嫌内洞阴黑潮湿,又恐费事,极力谢绝。头目自往后洞走了一转,出来笑说:“不搬也好,里面反更闷热。这真怪事,也许后半夜和明日要变天呢!”
说罢,各自辞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