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之后,是理所应当举行一次代木会的‘在人手缺乏的边远地区,劳动力的工资高得惊人,这样的聚会便被视为必不可少,赞扬这些聚会的文章也有不少。但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最令人倒胃口的一幅荒野生活的画面。聚会上,吵吵嚷嚷,放纵狂欢,酒气熏天,通常在激烈的争吵声中结束,有时甚至会发生流血事件。雇工人数众多,酒和食物的消耗量惊人,还时常有性质非常严重的事故发生,而工作却进展缓慢。
就我们家的情况而言,如果把花在聚会上的开销用来雇两三个又勤快又卖力的工人,我敢肯定,现在早该完成了两倍的工作量,而且还干得相当好,最终我们还有利可图。
在丛林中生活的人们都疯狂地迷上了聚会,他们参加聚会就像农夫奔向赛马场或集市那样满怀期望、急不可待。聚会上有大量的酒喝,还有娱乐刺激,这两样是主要的引人之处。
在修房或谷仓时,开聚会也可能是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但这种聚会要比伐木会有秩序。这类活计需要的人手较少,一般都由搭建框架的木匠来管理。如果在修房的时候,他们喝得大醉,就很容易发生严重事故。
这次聚会我们邀请了三十二位彬彬有礼、憨厚纯朴的客人。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来临前两天,我和女佣就忙着为客人们烤制烹调食物。看着准备完毕的那一大堆食品,我还想,即便是三十二个人,也不可能全吃光的。那是七月底一个炎热的日子,伐木工人们收工归来,四野遍响着他们赶牛的“吁”、“嘘”之声。
来的人中有我的哥哥,他有一张英国人坦率的脸,他自己也是主人。有一位上尉,身着制服,宽宽的白裤,红色的授带,阔边草帽下罩着一张阳刚气十足的脸,那应该是一个土匪头子最引人注目的标志。还有四个快活的年轻人,放荡不羁、游手好闲,他们是弟兄几个,无论哪个狂欢会上都很有名,但是连最简单的体力或脑力劳动都干不了。他们认为生活的惟一目标和任务就是狩猎和钓鱼。这几个小伙子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使其他一些本想干活的人也懒散了。
还有两位R先生,既干活也监工。我的好姐夫,自告奋勇为我做“酒老板”,还帮着招呼其他客人。这些客人中,我认出了有一头稀疏红发、一张长满雀斑的长脸的丹·辛普森,他是穆迪的旧识。有猎人扬一家,个个长着圆脑袋,头发黑两卷曲,一口爱尔兰土腔。有可怜的C,又瘦又高,患有肺病,瘦脸上一脸病容。可怜的小伙子,自从开工以来,他早就盼着好好歇息歇息了。
还有个从克利尔湖来的矮胖子恶棍,所有正直之士都避之不及。有蛮汉M,用杠子赶牛,就像敲木头一样。有老威托斯,前额扁平,长鼻子,如果他庞大的贪欲器官和缺乏自觉可算做证据的话。他就生动地体现了看相知人的颅相学原理。尽管他绝非诚实,但仍算得上是个脾气好又肯干的男人。他或许会在交易中欺骗你,或许会从你家中错拿走一些有用的物品,但他从不在日常工作中耽误雇主的事。
他是个怪人,既狡猾又朴实——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性格——他也是我所见过的胃口最大的人。由于他天性贪吃,吃起东西来像一匹饿狼,所以才得了这么奇特的一个名字“威托斯。”
他在丛林里安家落户的第一年,由于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所以常常缺乏足够的食物,一天,他哭丧着脸来找我的哥哥。
“S先生,我不是讨饭的,可是不得已要向您要一条面包。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告诉您实情,整整两天我一点儿东西都没得吃了。”
他真是找对了人。S先生慷慨地给了他想要的东西,却给他取了“老威托斯”这样一个名字做为部分报偿。
他的女儿,非常漂亮,偷偷地和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伙子私奔进了树林。待她回来,这位老人就威胁她和她的情人,我猜想这或许是他所能做到的自认为“最可怕”的惩罚了。他说:
“进屋去,丽亚女士(玛丽亚)。如果再让我抓住你和那个恶棍,我要把你绑在柱子上,一天都不给你东西吃。”
当我无意之中听到老威托斯和他的小儿子之间的谈话时,真是忍不住地好笑。他的小儿子是个长得像美国佬的机灵男孩,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剩下那只看上去灵活异常,有眼观六路的样子。
“我说,索尔,昨天你咋能去给S先生撒那种该死不要脸的谎呢?你不晓得会结结实实地挨一顿接吗?大人撒谎还说得过去,小孩子撒谎就不是好习惯。”
“老天啊,父亲,那可不算撒谎。我给S先生说我们的母牛没有吃他的豌豆。它不再吃豌豆了。它只吃了他的麦子。”
“可是它一个晚上都在豌豆地里吃,小子。”
“那可不关我的事,反正那时候它没吃。我不会为这挨顿揍;吧?”
“不,不,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记住我给你说的话,不要真的说谎,可别给我惹事儿。”
搪塞。是最坏的撒谎,但在他的眼里,这是优点。这就是这位老人的道德观。
莫纳汉正得意扬扬地准备干活或打架,不管先干哪件事。还有林区拓荒承包商老托马斯和他的几个儿子,聚会就是为了加快拓荒进度而办的。老托马斯在他那一行当里是个雄心勃勃的人。尽管他连字母A和B都分不清,但深信不疑他是上承天命,要在荒野地区感化异教徒。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在我们伐木工人的小屋里做礼拜,其目的是要让罪人醒悟,为“不信教的印第安人”带去真正的信仰。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的办法真是高明。他让妻子佩吉——或“我的佩吉”,他这样叫她——为他大声朗诵《圣经》上的篇章,一直到他记熟为止。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有一个“优秀的记忆系统”,尽管从未听过任何振奋人心的布道,但他能记住《圣经》中最重要的章节,再转述给他的丛林听众。
我必须承认,有一个星期天我去听他讲道时,对这位老人的口才实在吃惊不小。有几个野小伙儿想拿他开开玩笑,但那次他讲的题目是“我们都将在基督的宝座面前接受审判”,这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不可能随便开玩笑,即便布道人是老托马斯。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直到老托马斯开始唱赞美诗。他带头领唱,声音响亮还跑调。一直站在穆迪膝前的小凯蒂,突然抬起头说,“妈妈,老托马斯的声音可真难听!”这句话顿时使屋里炸开了锅,几个小伙子再也憋不住他们憋了很久的笑声,闹闹哄哄、拉拉扯扯地跑出了小木屋。
我本可以把这个小家伙打一顿,但对于一个从未听过布道的两岁小孩,只消略略责备几句也就行了,何况是这样一个荒郊野地的老传道人,她更没听过了。可怜的老人!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引起混乱的原因,礼拜结束后,他对我们说:
“我说夫人,我们干得还不坏吧?这次讲道很精彩,是吧?”
“的确精彩,比我预料的好得多。”
“对,对。我知道您会喜欢的。也对那几个野孩子起了作用。再来几次这样的传道保准让他们学得规规矩矩。唉!丛林地区对年轻人来说不是好地方。我老说,住得越偏僻,离上帝就越远,离地狱就越近。有个星期天我对那个从达默尔来的混帐上尉就是这样说的。他说:‘如果你还不闭上你的臭嘴,老傻瓜,我就把你一脚踹出去!’您看,夫人——您看,先生,对我这样一个上帝的谦卑仆人说这种粗话,难道不是堂堂绅士有失大雅吗?”
就这样,老人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吹嘘他的优点,控诉邻居们的罪状。
还有从史密斯镇上来的约翰,他是那个地区远近闻名的脏嘴巴。这人自认为很聪明,其天赋确实不错,但他的嘴巴就像是一个罪恶的渊薮,这就把他整个人给毁了,只有那些性情软弱又没有思想的男人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曾试图说服约翰——(因为他常藉口借书到我家来)他经常胡说乱道是大罪过,这会给他的家庭也带来伤害。可是,他脑子里的毛病如此根深蒂固,轻易治不好。他就像一个污秽病人一样,摸什么就弄脏什么。这样的男人在聚会中似乎有展现他们种种陋习的欲望。如果他们稍微帮了点儿忙,就肯定会喝得醉醺醺地四处惹事。来的人中还有我的朋友,年老的内德·邓恩,他曾力图阻止我们烧荒。还有一群达默尔林区的人:利维,瘦小而结实,偷猎很内行;康沃尔人比尔,诚实而正直的老农夫,身体结实,一日土腔;还有大卫,内德,都是可靠的好人。再就是玛拉基·克诺克,一个古怪、干瘪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他就像淘气的小精灵,轻快地从这群人飞到那群人,给其他人帮帮忙或逗逗乐。在那次聚会上的许多其他人,后来就永远地安息在了这片荒野中。
这些人在不同的时候纷纷葬身于同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中。在酷热的中午,他们总喜欢在水里嬉戏玩耍,借以消除疲劳,可是,就是这样,河水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啊!多少青春正茂的生命都随着这滚滚河水而逝去了呀!
工人们一直干到开饭的时候,在湖里擦洗干净,都坐到了已经摆好的饭桌前。桌上堆满了在荒野地区所能找到的美味佳肴,有豌豆汤、猪腿肉、鹿肉、鳝鱼和木莓馅饼,此外还有成堆的马铃薯,足够他们畅饮的威士忌,以及一大铁壶茶水。我的任务就是四处倒茶。我哥哥和他的朋友们都滴酒不沾,他们也是地里的一把好手。我和佣人一刻不停地忙着将他们的茶杯灌满。
这顿饭吃得还算满意,只有一些爱尔兰下层人做得过分了些。不过,不管他们是骂人还是言语粗鲁,抑或是他们之间互相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都不至于让我们忍无可忍。
有人正在开老威托斯的玩笑,因为几天前,在T先生的伐木会上,他一连吃下了七个卷心菜。他的儿子索尔自认为保护父亲是他应尽的义务。
“好了,无论怎么说,我想那都是骗人的。父亲那天生病了,我跟你们说,他只吃了五个。”
话音刚落,轰堂大笑。男孩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他好像不相信人们笑的是他。
醉醺醺的玛拉基·克诺克在墙角找到一对破裂的旧风箱,他把它夹在胳膊肘下,把嘴凑上去,手臂一伸一缩,假装吹风笛。于是,这个怪异的乐器中不时挣出刺耳的吱吱风声。
“啊哈,女士们先生们,把你们可爱的小眼睛都对准我。我马上为大伙儿献上一曲迷死人的、好得没法说的曲于。这是我的老奶奶活着时教我的。啊嚏!实在是万万的不幸啊,这样的老音乐迷也要丧命,他们的蜡烛该高高地点亮这间屋子的时候,到底还是被扔进那个又脏又黑的洞里了。她跳起舞来才美呢,舞步又活泼又轻快,就像这样。”
说到这儿,他就装出一副举止高雅的女士神气,迈着小碎步走来走去。那支假风笛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颤巍巍的怪声,他一把扔下,惊恐地往后缩,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你还活着,是你吗?该死的老鬼,这是你教孩儿的歌吗?”
“哎,奶奶教我这首歌,可她已死去了,
喝一口才酿的威士忌、头脑清醒精神好。
垂死的人,喝一滴,张口就能把话讲,
你要不相信呀——孩子们试试又何妨。
哎,奶奶睡着了,脑袋枕在石头上,
‘我说玛拉基,我一走,你别去缠姑娘!’
我尽力按她说的做,可是,唉,我敢打包票,
世上没有什么痛苦连天使也治不好。
哎,就是听了她的话,我至今还是光棍汉,
我能跳又能玩,可算真能干;
(拿起风箱,开始跳舞)
小姑娘追我追不上,
哪一个先嫁我做新娘。”
“玛拉基!”人们大笑着喊道,“老奶奶是怎么教你去求爱的呀?”
“啊哈,那可是秘密,我决不泄露奶奶的秘密。”玛拉基说着,在风箱刺耳的怪声下优雅地来来回回晃着头,突然地,把瘦黄脸两侧吊着的那几绺又黑又长又卷曲、乱得像鸡窝似的头发猛地往后一甩,那对深陷的滑稽黑豆眼还故意眨巴了几下,接着又继续唱开了——
“花言巧语来几句,我就赢得美人儿归,
我那温柔的声音,没有姑娘能抗拒。
花言巧语来几句,孩儿们不信试试看,
给我递瓶酒,嗓子干得要冒烟!”
男人们又回地里干活去了,留下玛拉基在屋里给其他人逗乐。他那些古怪的恶作剧和矫揉造作的动作,自然让我们笑破了肚子。
后来,他执意要和我们的女佣结婚。当然不会遭到拒绝的,他能让她无法拒绝。女孩为了让他安静一点儿,就大笑着发誓说她一定嫁给他。但还是不能令他满意,她必须对着《圣经》起誓,玛丽假称屋里没有《圣经》,于是他从厨房架子上找到一本旧拼写课本让她对着发誓,还让我做见证人,证明她现在已许配给他了,明天就和他一块去见牧师。可怜的玛丽确实该后悔她开的玩笑,因为整个晚上他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要她履行诺言,闹得她不得安宁。
太阳落山以后,伐木工人们回来吃晚饭,一切已为他们准备停当。那些不酗酒的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又安安静静地回他们自己的家了,只有那些讨厌鬼和醉鬼还在那儿又吵又闹。
因为厌恶这种吵闹声,还有屋里热烘烘的气氛,而且也累了一天了,所以我把饭端上桌,就回房睡觉了,让玛丽和我丈夫招呼客人。
小卧室与厨房之间只隔了一层薄木板,我女儿很快也被迫躲到了那儿。我母女二人真是倒霉,隔壁屋里的一切污言秽语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穆迪也很讨厌这种场面,不久也出去宁,退到客厅和那些未喝醉的工人们呆在一起。屋子里满是难听的吵闹,下流的小曲,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很容易令人想到这些可悲而又可怜的下层人们是恶魔而不是人。最后他们终于走了,这真令我高兴。我们又可以安安静静地收拾打碎的杯子,还有讨厌的宴会之后满地狼藉的残汤剩饭。
在那十六英亩土地可以栽种秋季谷物之前,我们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演这样令人厌恶的场面。
对这种乱哄哄、闹嚷嚷的聚会,我的厌恶之感有增无减,因为我丈夫在参加聚会的时候,两次严重受伤。第二次受伤之后,他就很少自己去,面是把佣人和牛送去服务。在这些讨厌的聚会中,那些没喝醉酒、任劳任怨的正人君子要比那些醉鬼狂徒遭罪得多,因为喝酒喝晕了脑子的时候,这些人不仅给自己也给别人带来了危险。
许多自认为是绅士的居民,用别的称号称呼他们时,会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但是,他们的行为比那些贫困的爱尔兰移民更应受到谴责。他们本该为这些人树立起有条不紊、饮酒节制的榜样,可却招致了下层阶级严厉而公正的批评。他们一向认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下层民众都是低他们一等的。
就在最近一次伐木会之后,我们不得不放走了我们的好帮手玛丽。这个时候让她走,对我来说是个最大的损失。她的父亲是北爱尔兰一个牛奶场工人,诚实而勤劳,带了一百多英镑来到这个国家。凭着一般爱尔兰移民少有的聪用才智,他没有倾其所有购置一座荒野农庄,而是在开汶租了一座好田庄,重操旧业用来养牛。他的女儿也是牛奶场的好帮手,需要她回去管理牛群。她的哥哥赶了一辆马车和备用马一路从前边地区来接她回家。
这事太突如其来。当时正是雇不到佣人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再物色一个,这样她一走,我简直束手无策了。小艾蒂又因气候太炎热而染上疾病,气息奄奄;最大的孩子年纪尚幼,还不能照看自己。
可是,麻烦才刚刚开始。
疟疾和热病很快席卷了我们的新家。小屋里的工人们全都病倒了,穆迪也一连好几天卧病在床,胳膊和脚都动弹不得,烧得神志昏乱的时候还满口胡言乱语。
在我姐姐家和哥哥家,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照看病人的健康人。在哈雷特一带,九个人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一间小屋的地上,对自己都无能为力,更谈不上帮助别人了。费了不少周折,只有在高额工资的条件下,我才有幸请到了一位护士在我卧病期间照料我。这个女人在屋里还未待上一天也染上了热病。就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下;就在我床脚一个垫子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小艾蒂的时候——她每时每刻都有断气的危险——就在8月26日的晚上,我曾那么梦寐以求的儿子出世了。第二天。老派恩把他的妻子(我的护士)负在背上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有生病的丈夫,奄奄一息的孩子和初生的婴儿,以我所能尽力做到的最好的方式与疾病抗争。
那是一个阴郁的季节,肉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重创。那些曾为丛林生活描绘出怡人画面的人们,从没有挨过那段生病时期。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医疗条件,而且通常和我一样,由于恶劣的环境所限,无法得到朋友的帮助,一个人孤独无助、倦怠无力地忍受病痛的折磨。
我丈夫烧刚退,就尽力照顾我和他的可怜的病孩子们。尽管有病在身,他还得去播种小麦,好让耙地工人跟着他耙地。这样,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地里。
我病得很厉害,然而往往是好几个小时内,身边没有亲切的声音安慰我,没有人给我递杯冰水,或帮我照看可怜的婴儿。更糟糕的是,没有人来救救我那脸色苍白、全身冰凉的大孩子,她一动不动,不醒人事,眼圈发黑。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死神的铁掌已经使她年幼的生命渐渐冷却。
我们的小卧室密不透风,热得像蒸笼。天气又问又热,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闷热天气。那时,我是多么希望能把我送到家乡的医院里,去享受在那种地方普通病人应该享受到的护理!看着孩子们,苦涩的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我曾向主求一个儿子,而今他就无助地躺在他那同样无助的母亲身旁,他的妈妈既不能把他揽到怀里,也不能哄他别哭。还有我那苍白美丽、满头金黄发卷的小天使,她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再也意识不到我的存在,而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是那么人见人爱,我觉得自己几乎舍得牺牲向已梦寐以求的儿子,只为换取我苦命的小姑娘脸上再露笑容。我常常哭泣着入睡,醒来时依然悲痛地流泪。
可怜的小凯蒂,还不到三岁,受不到我的照顾,得不到任何快乐,这一切她都默默地忍受下来。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还那样迫切地想要帮我的忙!她总是坐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请求我看着她,跟她说话。她还老问为什么艾蒂睡了那么久,她什么时候才醒得过来。这些天真的问题一问得我如同利箭穿心。
亲爱的艾米利亚的丈夫,终于得知了我的情况,他的宝贝妻子那时已离开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去了。于是他派女佣每天过来帮两个小时的忙。这位好心肠的女孩打发了一个人走了九英里路,穿过树林到达默尔去叫她的妹妹,那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啊,这种雪中送炭的垂怜我是多么地感激啊!因为近一个星期来,我的状况实在是悲惨至极。疾病到处蔓延,用钱也买不来帮助。如果没有那个小女孩的照料,尽管她还那样小,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可能不会再从病床上起来了。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工人雅各表现出了极度的善良和体贴。在他的主人发烧卧床的时候,他常常给他枕边送上一杯冰水和一块用凉水浸过的毛巾,然后就把他那张英国式诚实的脸凑到我门边,问我是否想喝杯茶,或者在他去干活之前,是否该为女主人烤一点儿面包。
凯蒂也有赖他照看,她的一日三餐都是雅各所做,他烤面包,做菜,搅牛奶,挤牛奶,做黄油,跟干得最好的女佣一样细致。至于可怜的约翰·莫纳汉,发烧卧病在床,屋里还有另外四个生病的汉子,害的都是同一种可怕的病。
我还没有恢复到能料理家务的程度,就早早下床,苦苦支撑着这个新家的衣食住行。当我第一次试着走到客厅时,虚弱得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栽倒在地,脚底下好像起伏不平,如同站在海上风暴中的甲板上一样。我丈夫的疟疾病还未好,继续痛苦了好多个星期。等他康复后,孩子们,甚至可怜的婴儿也不例外,又都染上了疟疾。一直到1835年的春天,疟疾病才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