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歌》6
小径通过枣林,二十余名娃娃呼啸着向下急奔,蔡文华在一群小娃娃中,年纪不算大,而且生得文静,但他是庄主的独生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群小娃娃的精神领袖。但他的话在一群小娃娃中,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也就是说,他并未在人群中建立他的权威,个儿比他野的娃娃们,他是无法管束也管束不了的。
一群孩子将出枣林,远远地便看见小文昌带着大黄狗,赶着两匹雄壮的健马往山坡的另一面溜缰。显然,蔡庄主定然是和大管家往龙驹寨刚回庄,马儿的鞍辔还未卸下呢!天!叫一个八岁幼童溜马,既爬不上鞍,也牵不住马,怎算得溜?也许马儿并非赶长途,根本用不着溜马,只是让他牵着而已。
小文昌自从堂兄弟们上学之后,逐渐和他们疏远了。他本来牵着马,看到堂兄弟们呼啸着而来,心想他们也许是要表示自己了不起,就突然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放开,猛地牵走另一匹,侧移十来步兜转马头,缰绳向后扔,抓住了踏蹬,人向上爬,居然让他爬上了雕鞍。
他坐稳了,神气地挺挺胸膛,扭头向奔来的孩子们傲然一笑,装腔作势地抖了抖缰绳。
最先奔来的一个大孩子站住了,怪声怪气地叫:“喝!小虎子叔,好神气。”
小文昌年纪小,辈分大,居然做了叔叔,而这位大侄子却叫他的乳名,不仅口吻不敬,也大逆不道。
小文昌却不管称呼对不对,淡淡一笑再抖了抖缰。这一抖抖坏了,马儿突然向前跃出丈外。
他的脚短,马背却太宽,坐在上面滑溜溜的根本就坐不稳也夹不稳,马儿向前冲跃,把他掀下马背。
“哈哈哈哈!小虎子叔,再来一次精采的。”一群孩子们又笑又叫,开心地笑。
只有一个人吃惊的奔到,那是另一房兄文魁,比文昌大四岁,奔到抛下书包,伸手扶起他关心地叫:“昌弟,伤了么?伤……”
“谢谢你,魁哥。”他摇摇头苦笑着答。
一群孩子围在四周哗笑,站在一旁的文华哼了一声,皱起眉心说:“小虎子,你活该。哼,你敢骑爹的马,好大的胆子,我回去告诉爹,拍你一顿皮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小文昌正感到手脚疼痛,被这一番话激得火起,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阴森森地迫近冷笑道:“你可恶!除了告状,你还能做甚么?你……”
文华向后退,脸色泛青。论身材,他比小文昌矮,但结实得多,白净的脸蛋却表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哥儿。小文昌小他两岁,却高出一个头,看去瘦弱,其实结实而强韧。兄弟俩平时不对劲便拳脚相向,每次都是小文昌稳站上风,然后是文华哭啼啼回家告状,让小文昌挨鞭子。小文昌在近来极少和文华冲突,原因是文华是他的哥哥,另一是大伯的鞭子抽起来委实不好受。
可是今天他忍不下这口气,骑骑马儿有什么了不起?跌下马来令他心里冒火,这一来使他怒不可遏,逼上前便待动手。
文华知道小文昌拳头厉害,脸色泛青往后退。不等小文昌说完,他顶上一句:“我不和你动手脚;君子动口不动手,用不着和你这野蛮人……”
“噗”一声,小文昌的拳头答复他了,一拳头捣在他的右胸上,把他击倒在地。
“哇……爹爹……”他放声大哭,叫爹了。
文魁吃了一惊,想不到小文昌的拳头飞得这么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赶忙抢进拦在中间叫:“昌弟,不可胡来,你怎能一言不合便动拳头?”
另一个和文华要好的堂兄突然冲出,叫:“野蛮!打倒他。”
这小子比小文昌高一个头,十分壮实,气势汹汹猛扑而上,双手一张,抱住小文昌的腰身,将他抱起往侧摔。
小文昌不和他摔跤,左右双手来一记“双风贯耳”不是掌,而是拳,居然十分迅疾。
“哎……”叫声出,两人同时滚倒。
小文昌挣脱腰上的手,滚出一旁爬起站直,哼了一声,冲出人丛去牵他的马,一面儿叽咕:“一比一,你们算啥玩意?”
祠堂在全庄的中间,村庄占地甚广,百户人家的村落,在山区里已算得上大村了。四周有土筑的围墙,防止野兽和盗贼入侵。祠堂的西面不远处,是庄主的宅院,三进院,不华丽却甚扎实,后面有仓房和牲口栏。
小文昌牵着两着两匹马踏入院门,大黄汪汪两声吠叫,奔入院门越过晒麦场,奔上大厅门台阶,在一个身穿长夹袄,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脚下跳跃。
中年人圆圆脸,看去一团和气,大眼睛,长眉,留了两撇八字黑胡,背着手,不言不笑盯着牵马走近的小文昌,一面说:“挂上,我马上就得走。”
小文昌在左廊下面的挂马桩上挂好缰,心中忐忑,有点发慌,因为蔡庄主的这种脸色最讨厌,叫做笑里藏刀,是要揍人的先兆。
他挂好缰,扭头强抑着心头恐怖问:“伯父还有事吩咐么?”
“你过去。”
小文昌知道躲不掉,垂着头走近台阶下,抬头一看,阶上蔡庄主的左右,不知何时已多了五六名长工,死对头文华泪痕未干,躲在庄主的腿旁怒目往下瞧。
“昌儿,你把你哥哥无缘无故揍了一顿?”蔡庄主问。
小文昌知道分辩也是枉然,点头道:“昌儿揍了他一拳。”
“啪”一声,一根皮鞭丢在他脚下,蔡庄主的话阴沉沉地:“送上家法。”
皮鞭子是家法的代名词,小文昌咬紧牙关,拾起皮鞭跪下,双手举鞭高奉过顶,膝行上了台阶,直挺挺地跪在蔡庄主面前。
“你可知错?”蔡庄主沉声问,一面伸手去抓鞭柄。
“昌儿知错。”他木然地答。
“你,生得贱,一天不揍你,你便会造反……”
“叭”一声脆响,小文昌只感到背脊挨了一重击,像一条火鞭烙在背上,痛得他“哎”一声尖叫,上身一挺,跪不稳向侧一翻,滚下了台阶。
“上来!”蔡庄主的叱喝声震耳欲聋。
他咬紧牙关,不再叫痛,爬上台阶跪下,“叭叭叭”一声声暴响在他耳际回响,他不知道世间除了鞭子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
挨了十下,他蜷缩爬伏在地,怪!以下的九鞭,他竟未发出叫痛声,只有压抑性的呻吟。
蔡庄主的声音,他听来似乎来自天外:“鞭头出孝子,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你禀性凶暴,目无尊长,小小年纪竟用拳头对付你哥哥,日后还了得?我如果不教训你,将来定然成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之徒。你爹妈死了,我有教养你的责任,如不将你教好,日后别人会骂我这个做大伯的未尽教养之责。好好记住,再欺负你哥哥,你将永远后悔。今晚不许你进食,让你牢记。”
蔡庄主说完,将鞭交与一名长工,和大管家步下台阶,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