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歌》7
所有的长工木无表情,十皮鞭小意思,但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
小文昌挣扎着爬起,抬头一看,文华正在不远处向他撇嘴皱鼻,状极轻蔑而得意。
小文昌背上如被火烙,麻木不灵,看了文华的恶相,激起了他的豪气,猛地抹掉泪水,举起拳头向文华亮了亮,冲出两步,咬牙切齿。
“妈……”文华扭头便奔入厅门,向里面大叫。
小文昌扭头下了台阶,向外走,耳中听到一个长工吃吃笑,笑完说:“比起小虎子来,这娃娃真没出息,如果这十鞭抽的是他,日后他可能成大器,嘻嘻!”
小文昌心中一阵快意,英雄地挺了挺脊梁,走出了院门,只感到背上的鞭创痛楚愈来愈凶猛,疼痛难当,英雄无法再装,“噗”一声倒在院门左侧的槐树下,不住呻吟。
一只手扶起了他,文魁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昌弟,到我家去歇会儿,鞭伤是否破皮?你……”
小文昌挣扎着站稳了,强忍心头酸楚,说:“不要紧,魁哥,我受得了,谢谢你。”
在庄中,小兄弟们里,文魁和他的感情最好。文魁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人却善良,最看不惯荣庄主对付文昌的嘴脸。但他的父母却不愿他招惹被称为白虎星的小文昌,他所能付出的只有友爱和同情,却无法帮助小文昌。
小文昌知道文魁的父母对他不欢迎,甚至其他的叔伯们也对他厌恶,在村子里也待不住,宁可到虎岭下无人敢去的僻野独自消磨时光。
他别了文魁,向虎岭走去。
这次,他没有力量找晚餐了。深秋的太阳在这一带山区里,温暖而略带凉意,再过两个时辰,便会冷得令人吸气啦!他背上热,心中却冰冷,他对这世界没有好感,不!他对庄中的人和事没有好感,他对世界还没认清,还谈不上好恶,他从未和村中以外的世界接触过。
谁说没接触过?半月前江畔的怪老人就不是村里的人,抢了他的烤野兔,凶恶的举动并不比庄主好多少。
想起了怪老人,他信步走向江畔,向他以前烤野兔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他的生命史中起了奇异的变化,冥冥中似有主宰,没有人可以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命运。一个人一念之间,可以被认为是向命运之神挑战,也可以说是向命运之神屈服投降,对茫茫的未来毫无所知。
也许是奇迹,也许是他胆大,总之,他对那凶恶的怪老人毫不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向河滨。
江风呼呼,凋林中枝梢乱舞,发出海涛般的啸声,令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穿过凋林,远远地,看到临江的一度巨石旁,怪老人的庞大身躯倚在石上,凝神注视着潺潺流水出神,听到了小文昌的脚步声,扭头瞥了一眼,重又注视着江心,一动也不动。
小文昌吃了一惊,半月不见,怪老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与前次大不相同,眼中的炯炯神光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失神的茫然与淡苍色。
他一步步走近,在怪老人身旁站住了。
久久,怪老人用苍老的嗓音说:“孩子,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小文昌茫然答。
“你想报夺烤兔之仇?”
“不!”
“半月不见,你的脸色很不好,病了?”
“你的脸色更不好。”
怪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个倔强而古怪的娃娃。”
“你也是个古怪的怪人。”
“你是前面前庄的人?”
“是的。”
“你受了伤,气色太坏了。”
“上次回家,挨了一顿皮鞭,躺在床上半月,昨天起床干活,今天又挨了十鞭,气色哪能好?”
“咦!你爹揍你,你还是个小孩……”
“别提我爹,我如果有爹娘,谁敢揍我?”小文昌暴跳地叫,提起爹妈,他痛苦的心中发酸。
“哦!你爹妈……”
“死了!告诉你不要提。”
怪老人神色怅然,低下了头。小文昌吸入一口气,问:“你在这干什么?虎岭从没有人逗留,你……”
“你也不必问我。喂,你能潜下水中多深?”
“两丈。”
怪老人摇摇头,又问:“你村里的娃娃们,水性最好的能潜多深?”
“一丈左右。”
“咦!你是说,你的水性是村中最好的?”
“不错。”小文昌傲然地答。
“你敢在潭中游泳,敢不敢往下潜?”
“不敢。”
“村中的大人,有人敢潜么?”
“没有人敢到黑龙潭玩水,夏天飞来的水鸭子可以潜下潭底。”
怪老人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我死定了。”
小文昌一惊,说:“废话,我从小受苦,在打骂饥寒中过日子,但从不想死,死多难受?你怎么想死?”
“娃娃,假使你能帮助我,也许我死不了。”
小文昌摇摇头,说:“我小小年纪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