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因讳否不画一知有后人增改例
《史记高祖纪》于孝惠不书名,《文帝纪》于景帝不书名。乃文帝名再见于《高祖纪》,一见于《吕后纪》,此必后人所加。《景帝纪》:“四年,立皇子彻为胶东王。”“七年,立胶东王为太子,名彻。”亦后人所加。
杜佑撰《通典》,在唐贞元中,故称德宗为今上。而一七八《州郡篇》书恒州为镇州,且云“元和十五年改为镇州”,此后人附益,本书于恒字初不避也。一六五《刑制篇》“十恶”:“六曰大不恭。”注云:“犯庙讳,改为恭。”按唐诸帝无名敬者。前卷即有大不敬字,此条必宋人添入,非本文也。《州郡篇》改豫州为荆河州,或称蔡州,改豫章郡为章郡,括苍县曰苍县,皆避当时讳。今本或于荆河下添豫字,又有直书豫州、豫章者,皆校书人妄改也。书中虎牢,皆避讳作武牢,而《州郡篇》汜水县下,直书虎牢,且有获虎字,皆后人妄改,又改之不尽也。
《通鉴稽古录》,于古人姓名犯宋讳者,往往易以他字,或二名减一,或以字易名。然其中如刘弘、桓玄、徐圆朗、许敬宗、敬晖、马殷、朱守殷、李匡威、乐彦贞之类,又直书不避。而李敬玄作李敬贞,于玄字敬字,一避一否。末卷书仁宗建储事,于英宗庙讳皆称“讳”,而卷中陈曙一人凡三见,恐出后人擅易,非本文矣。
第六十二因讳否不画一知有小注误入正文例
《后汉书郭太传》,称郭太为郭林宗,唯传末一段,忽书太名,曰:“初,太始至南州,过袁奉高不宿而去,从叔度累日不去,或以问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滥,虽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顷之陂,澄之不清,挠之不浊,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闻天下。”竹汀先生曰:“蔚宗避其父名,篇中前后,皆称林宗,即他传亦然,此独书其名;且其事已载《黄宪传》,不当重出;叔度书字而不书姓;前云‘于是名震京师’,此又云‘以是名闻天下’,
词意重沓。后得闽中旧本,乃知此七十四字,本章怀注引谢承《后汉书》之文。叔度不书姓者,蒙上‘入汝南则交黄叔度’而言也。今本皆儳入正文,惟闽本犹不失其旧。”【乃和案:钱说见《后汉书考异》三。】此则因讳否不画一,而知其有小注误入正文也。
第六十三因讳否不画一知有他书补入例
《魏书肃宗纪》,及《景穆十二王彝兄顺传》,李崇、崔光、辛纂、贺拔胜、儒林、文苑等传,俱有广阳王渊,而《太武五王传》作广阳王深。盖《魏书太武五王传》已亡,后人取《北史》补之,《北史》避唐讳,校者不知追改也。《通鉴》一五○梁普通五年,亦作广阳王深。《考异》云:“《魏》帝纪作渊,今从列传及《北史》。”此则误从避讳之名者也。
《北齐书》纪传中,于齐诸帝或称高祖、世宗、显祖、肃宗、世祖,或称神武、文襄、文宣、孝昭、武成,晁公武谓:“百药避唐讳,不书世祖世宗之类。”不知百药修史在贞观初,其时世字并不必避。《梁、陈、周书》皆不避世祖世宗字,百药与思廉、德棻同时,何独异其例?盖《北齐书》久已残阙,后人取《北史》补之,其称世祖世宗者,百药旧文;其称文襄文宣者,《北史》之文也。然此非关避讳,晁氏以为例有不一,非也。
《北史高熲传》:“俄而上柱国王积以罪诛。”即王世积也。王懋竑曰:“《北史》例不避世字,此卷世室作代室,王世积去世字,与他卷例异。《李德林传》称晋王讳而不名,亦与他传异。每卷末各有总论,而此卷无之。”疑《北史》阙此卷,后人别据他书补之。
杨守敬《跋隋太仆卿元公墓志》云:“六世祖遵,高祖熹,曾祖忠,并见《魏书》及《北史》。唯祖昺,徐州刺史,《魏书》、《北史》无昺名,而有忠子寿兴,亦徐州刺史,为其兄晖所谮死,临刑自作墓志铭曰:‘洛阳男子,姓元名景,有道无时,其年不永。’”竹汀先生云:“寿兴名景,不见于史,当由名犯唐讳,故书其字。此铭作韵语,不可称字,乃以景代之。”【乃和案:钱说见《北史考异》一。】今证以此志,实由李延寿避唐讳,以景代昺。《魏书》多阙,后人取《北史》补之,故仍以景代昺,而以寿兴标目也。然《魏书崔亮传》:“徐州刺史元昞,抚御失和,诏亮驰驿安抚。亮至劾昞,处以大辟。”即此元景。《北史崔亮传》同。《北史》避唐讳,不应作昞,此昞字又后人据《魏书》回改也。
第六十四因讳否不画一知书有补版例
《十驾斋养新录》十三《东家杂记》条云:“卷中管勾之勾皆作勹,避宋高宗嫌名。间有不缺笔者,元初修改之叶。辨宋板者当以此决之。”
又卷十三《论语注疏正德本》条云:“首叶板心有正德某年刊字,但遇宋讳,旁加圈识之。疑本元人翻宋板,中有避讳不全之字,识出令其补完耳。若明刻前代书籍,则未见此式,必是修补元板也。”
又卷十四《颜氏家训》条云:“淳熙中,高宗尚在德寿宫,故卷中构字,皆
注太上御名,而阙其文。前序后有墨长记云‘廉台田家印’。宋时未有廉访司,元制乃有之。意者元人取淳熙本印行,间有修改之叶,则于宋讳不避矣。”
又卷十四《韦苏州集》条云:“后有拾遗三叶,其目云:‘熙宁丙辰校本添四首,绍兴壬子校本添三首,乾道辛卯校本添一首。’验其款式,当即是乾道椠本。而于宋讳初不回避,盖经元人修改,失其真矣。”
第六十五因避讳断定时代例
《潜研堂文集》卅四《答卢学士书》:“读阁下所校《太玄经》云:向借得一旧本,似北宋刻,末署右迪功郎,充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张寔校勘。大昕案:宋时寄禄官分左右,唯东都元祐,南渡绍兴至乾道为然。盖以进士出身者为左,任子为右也。而建炎初避思陵嫌名,始改勾当公事为干办公事。此结衔有干办字,则是南宋刻,非北宋刻矣。《宋史》遇勾当字,多易为干当,此南渡史臣追改,非当时本文也。”
又卷廿五:“《宝刻类编》,不著撰人姓名。考其编次,始周秦,讫唐五代。其为宋人所撰无疑。宋宝庆初避理宗嫌名,改江南西路之筠州为瑞州。此编载碑刻所在,有云瑞州者,又知其为宋末人也。”
又卷廿八:“《宋太宗实录》八十卷,吴门黄孝廉荛圃所藏。仅十二卷,有脱叶。每卷末有书写人及初对复对姓名,书法精妙,纸墨亦古。于宋讳皆阙笔,即慎、敦、廓、筠诸字亦然。予决为南宋馆阁钞本,以避讳验之,当在理宗朝也。刘廷让避太宗讳改名,《宋史》阙而不书,亦当依《实录》增入。”
又卷廿八:“《大金集礼》四十卷,不知纂辑年月,要必成于大定之世,故于雍字称御名,而不及明昌以后事。独补阙文一叶,有明昌、承安、泰和及世宗庙号,盖后人取他书搀入,非《集礼》元文也。”
《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十四:“程闳中等题名凡七行,文云:‘程闳中点青田常役,廖君宪漕台校试还,摄永嘉管勾,邂逅游,己卯闰月二十三日。’何梦华自青田石门山拓以见赠,并贻书询己卯系何年号。予考漕司校试起于宋时,若今之乡试,此题当是宋刻。南渡后避高宗嫌名,易管勾为干办,而此刻称管勾,则必北宋刻矣。”
又卷十一:“《祈泽寺残碑》,寺在江宁通济门外三十里,碑已碎裂,仅存中间一段。有云:‘保大三年起首,迄于四载兴功。’又云:‘升元岁末,保大惟新。’知其为南唐碑也。予初见碑中有宋代字,疑为宋初刻,及读元僧伯元所撰记云: ‘寺建于宋营阳王义符景平元年。’始悟碑云宋代,乃追叙之词,谓刘宋,非赵宋也。观碑文匡字并未回避,其为南唐石刻无疑。”
又卷十三:“《石林亭诗》,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军府事刘敞作。次其韵者,
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苏轼也。嘉祐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守凤翔府麟游县令郭九龄建。按签署改为签书,本是避英宗嫌名。嘉祐七年之冬,英宗尚未即位,无缘先为改易,殆刻于次年三月以后也。”
《雪堂校刊群书叙录》下,《跋敦煌本残道书》云:“文中‘民归于主’,民字改作人,避唐太宗讳。而治字屡见不讳,盖书于贞观之世也。书法清健,有钟薛风。唐室肇造之初,崇尚道术,至祖老子,而以明老之学诏天下,故此书写于是时。
”然考唐之崇尚道术,莫甚于会昌。高宗讳,元和元年以后已不讳,安知此卷不出于晚唐耶。
又《跋唐写本卜筮书残卷》云:“卷中别构字甚多,与六朝碑版合。凡丙丁之丙皆作景,白虎皆作白兽,而隆字不缺笔,乃初唐写本之证。”然考玄宗讳,宝历元年,准故事已祧迁不讳,见《册府元龟》卷二。隆字不缺笔,似亦不足为初唐写本之证。
第六十六因避讳断定二人为一人例
《周书后妃传》:“文帝元皇后,魏孝武帝之妹。初封平原公主,适开府张欢,遇后无礼,后诉之于帝,帝乃执欢杀之,改封冯翊公主,以配太祖,生孝闵帝。”太祖,宇文泰也。张欢《北史》无传,惟《张琼传》:“琼子欣,尚魏平阳公主,除驸马都尉、开府仪同三司,与公主情好不笃,为孝武所害。”欣,《北齐书张琼传》作忻,避北齐高欢讳改为忻,或为欣,实即《周书后妃传》之张欢也。惟公主封号,一为平原,一为平阳,不免牴悟耳。
钱氏旧谱有钱让,不见于史册。《养新录》十九据郑樵《氏族略》:“汉哀平间,钱逊为广陵太守,避王莽乱,徙居乌程。而让亦官广陵太守,意让逊本即一人,夹漈避宋濮安懿王讳,改让为逊耳。”
句容县城南,有元至正二年五月《重建达奚将军庙碑》。将军名字事迹无可考。碑称殿东楹帖,数字可辨,云:梁承圣初,洪逊为国子祭酒,似洪逊即将军之名。《金石文跋尾》二十:“据《南史周弘让传》:‘承圣初为国子祭酒,二年为仁威将军,城句容以居之,命曰仁威垒。’今达奚庙正在仁威故垒。宋人避讳,往往改弘为洪,让为逊,殿楹帖必宋人所题,洪逊即弘让耳,于达奚何与!”
第六十七因犯讳断定讹谬例
《通鉴》七:“秦始皇二十四年,虏楚王负当,以其地置楚郡。”注:“秦三十六郡无楚郡,此盖灭楚之时暂置。后分为九江、鄣、会稽三郡。”按《史记楚世家》,有“灭楚名为楚郡”之文,故《通鉴》从之,其实秦未尝置楚郡也。
秦始皇父名子楚,当时称楚为荆,岂有转以名郡之理。《集解》引孙检云:“灭去楚名,以楚地为三郡。”其说是也。《史记》楚郡之楚,盖三字之讹,后人因此谓三十六郡之外有楚郡,固谬;胡氏谓暂置而后分,亦非也。
《汉书游侠传》:“陈遵祖父遂,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师古曰:“进者,会礼之财也,谓博所赌也。史皇孙名进,而此诏不讳之,盖史家追书,故有其字耳。”刘攽曰:“颜云史家追书,妄也。诏书本字,史家何苦改之。盖进音赆,自不犯讳也。”但荀悦《汉纪》十八“数负进”作“数负遂”,“可以偿博进矣”作“可以偿遂博负矣”。则悦所见《汉书》乃遂字,而非进字也。然《汉书宣帝纪》,地节四年七月诏亦有进药之文,则进字当时似可不讳。
《说文》鉊字引张彻说一条,竹汀先生谓:“汉人不当以武帝讳为名,疑是张敞。”【乃和案:钱说见《养新录》十二。】
《三国魏志少帝纪》:“景元元年,故汉献帝夫人节薨,追谥为献穆皇后。”陈景云曰:“《武帝纪》注引《续汉书》,曹腾父名节,于献穆为高祖,不应献穆命名乃犯祖讳。”《艺文类聚》九四引《续汉志》:“曹腾父萌。”与裴注异。当以萌为正,因字形相似而讹也。
《魏书景穆十二王中山王英传》:“衍中军大将军临川王萧宏。”按《魏书》于诸帝讳皆回避本字,如崔宏称元伯,慕容恪称元恭是也。今纪传于萧宏之名多不回避,当非魏收原文,皆后人据《南史》追改。《岛夷传》则作萧密。
《新唐书武后纪》,长安五年正月,讨乱诸臣有检校司农少卿兼知总监翟世言。世为太宗讳,唐人不应以为名。据《忠义 李憕传》后附载功臣,有殿中监兼知总监汝南郡公翟无言,则世实为无字,以形似而讹。
《新五代史蜀世家》,知祥父名道。《蜀梼杌》下云名。据《蜀毛诗石经》残字,道字屡见,皆不避讳,知《欧史》误。或先名道,后名也。
《宋史仁宗纪》:“景祐二年正月,置迩英、延义二阁。”义为太宗旧讳,阁名不应相犯。据卷八五《地理志》则为延羲阁,义字讹也。
《宋史光宗纪》:“绍熙二年二月,金遣完颜亶来告哀。”金熙宗名亶,金使臣不应与金先帝同名。据《金史》六二《交聘表》,实作完颜。为廪本字。
《辽史道宗纪》:“寿隆元年。”竹汀先生谓:“洪遵《泉志》有寿昌元宝钱,引李季兴《东北诸蕃枢要》云:契丹主年号寿昌。又引《北辽通书》云:
天祚即位,寿昌七年改为乾统。”【乃和案:钱说见《辽史考异》及《养新录》八。】今史作寿隆,不云寿昌,或疑《泉志》之误。然辽时石刻,称寿昌者多矣,无有云寿隆者。《东都事略》、《文献通考》,皆宋人书也,亦称寿昌。其以为寿
隆者,《辽史》误也。辽人谨于避讳,光禄卿之改崇禄,避太宗讳也;改女真为女直,避兴宗讳也;追称重熙为重和,避天祚嫌名也。凡石刻遇光字皆缺画。道宗者,圣宗之孙,而以寿隆纪元,犯圣宗之讳,此理之必无者。黄本骥见慈悲庵幢作寿昌,乃谓:“年号不避祖讳,民间讳之,何耶!”此过信《辽史》之误也。
《元史》五九《地理志》:“陕州,宋为保义军。”按义为宋太宗旧名。保义军节度,唐末置,治陕州。宋初避太宗名,改军名曰保平,陕州之名仍旧。今《元志》云“宋为保义军”,可以犯讳知其讹谬也。
《元史》六三《地理志》:“郴阳县,倚郭,旧为敦化县,至元十三年改今名。”湖南旧为宋土,敦字犯宋讳,敦化之名,必非宋所立。《舆地纪胜》五七引《寰宇记》云:“晋天福初,避庙讳,改郴州为敦州,郴县为敦化。汉初,州县名悉复旧。”是敦化之名,乃石晋所改,未几即废。《元史》谓至元十三年改敦化为郴阳,谬也。
凡此皆可因其犯讳而得之。
第六十八因犯讳知有衍文脱文例
《晋书后妃传》:“成恭杜皇后讳陵阳,改宜城陵阳县为广阳县。”若以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为司城之例例之,则阳字不生疑义。然晋时后讳甚严,陵阳既因讳而改,则是否改一字即为满足,须有待其他之证明。据《宋书》卅五《州郡志》:“广阳令,汉旧县曰陵阳,晋成帝杜皇后讳陵,咸康四年更名。”则后本讳陵,曰讳陵阳者,因涉所改县名,误衍一字,可因其犯讳而知也。
《北齐书神武纪》,高欢考名树。《北史齐纪》及《魏书高湖传》,作名树生。二史不同,何所适从?据《北齐书杜弼传》:“相府法曹辛子炎咨事,云须取署,读署为树。高祖大怒,杖之。弼进曰:‘礼,二名不偏讳,孔子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子炎之罪,理或可恕。’”若单名树,则弼言为无稽矣,唯名树生,故弼言此。此可因犯讳而知其有脱文也。
第六十九因犯讳或避讳断为伪撰例
《容斋随笔》十四曰:“李陵诗‘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盈字正惠帝讳。汉法,触讳者有罪,不应陵敢用之。”《野客丛书》五曰:“仆观《古文苑》所载枚乘《柳赋》,曰‘盈玉缥之清酒’;《玉台新咏》载枚乘新诗,曰‘盈盈一水间’。梁普通间,《孙文韬所书茅君碑》谓:‘太元真君讳盈,汉景帝中元间人。’观此二事,知惠帝之讳,在当时盖有不讳者。然又怪之,当时文字间或用此字,出适然,犹为有说,至以庙讳为名,甚不可晓 ”云。
《日知录》廿三以为:“李陵、枚乘二人,皆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可知其为后人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然以汉碑临文不讳之例例之,不能遽断为伪撰。
《避讳录》二采《日知录》说,而亦以茅君之以庙讳命名,为不可晓。不知道家最喜杜撰,《茅君碑》为梁普通三年道士张绎立,道士孙文韬书。其文云:“太元真人司命君,讳盈,字叔申,咸阳南关人。以汉景帝中元五年太岁丙申诞生,茅氏之胤。年十八,弃家学道入恒山。”【《茅山志》廿。】汉文帝讳恒,此曰恒山,犹可曰从梁时称也。茅君居近西京,非边鄙可比,果名盈,则必非景帝时人;果为景帝时人,则必不名盈。道士不学,任意杜撰,其伪显然,不得以临文不讳之例例之。
隋末王通,谥文中子,著书名《元经》,名《中说》,自来考古书者皆以其书为伪。陈振孙《书录解题》四曰:“河汾王氏诸书,自《中说》之外,皆《唐艺文志》所无。其传出阮逸,或云皆逸伪作也。唐神尧讳渊,其祖景皇讳虎,故《晋书》戴渊、石虎,皆以字行。薛收唐人,于《传》称戴若思、石季龙,宜也。《元经》作于隋,而大兴四年,亦书曰若思,何哉!”今考《元经》,于隋讳坚广等字皆不避。而于唐讳渊虎等字,则大兴四年、永昌元年,均称戴渊为戴若思。太宁二年、咸和三年、八年、九年,均称石虎为石季龙。唯永兴元年、永嘉二年,刘渊不避,咸和九年十二月以后,石虎不避,则有后人回改,而又未尽者。为表如下:
晋永兴元年乐广刘渊永嘉二年刘渊
大兴四年戴若思永昌元年戴若思
太宁二年石季龙咸和二年广陵
咸和三年石季龙咸和八年石季龙
咸和九年四月石季龙十二月石虎
咸康元年赵虎咸康四年石虎
咸康五年广州石虎建元二年虎
永和五年石虎石虎升平元年苻坚
咸安二年苻坚宁康三年神兽门
太元九年苻坚太元十年苻坚
周大定元年杨坚
《四库提要》谓:“宁康三年书神虎门为神兽门,显袭《晋书》,无所置辨。且于周大定元年直书杨坚辅政,通生隋世,虽妄以圣人自居,亦何敢如是。”
《元经》之伪,既以避讳与否断定,然《中说》之伪,则鲜有以避讳考之者。
隋文帝父名忠,兼避中字嫌名。故《隋书》谓《忠义传》为诚节;周帝禅位诏,改允执厥中为厥和;凡官名地名有中字者,多改为内。今文中子乃谥文中,著书名《中说》。《中说》中隋讳如忠,如中,如勇,如广,屡见不一见。而温大雅独称大雅,不称彦弘,其出自中唐以后人伪作无疑。今试考温大雅名称之由来:
温大雅本名彦弘。《容斋四笔》十一据大雅所撰《大唐创业起居注》,有云:
“炀帝遣使夜至太原,温彦将宿于城西门楼上,首先见之,报兄彦弘,驰以启帝。帝执彦弘手而笑。”以为温兄弟名皆从彦,后避高宗太子追谥孝敬皇帝讳弘,始追称大雅。同时改弘农县为恒农,开元十六年复旧。彦弘固生在孝敬之前,文中子何由称彦弘为大雅耶!
今《中说》二《天地篇》称诸弟子,有“徵也直而遂,大雅深而弘”语。徴,魏徴。诸弟子皆称名,何彦弘独称字?且既称字矣,缘避孝敬讳,何以“深而弘”又犯孝敬讳?一句之中,讳否不一,可见称大雅者,循当时习惯,忘其为避讳也。曰“深而弘”者,开元以后,唐人已不讳弘也。即此一名,已足证明《中说》伪撰之时代,实在中唐以后。今将《中说》中隋讳列表如下:
《天地篇》徵也直而遂,大雅深而弘。问牛弘。
《周公篇》或曰广,子曰:广而不滥。愿广者,狭之道也。子曰:我未见勇者。弼也戾,焉得勇。李密问勇。杨玄感问忠,子曰:孝立则忠遂矣。
《问易篇》广仁益智。非明君孰能广问。人能弘道。未忘中国。以明中国之有代。
《礼乐篇》温大雅能之。
《述史篇》大哉中国。中国有一,中国有并。非中国不敢以训。
主中国者,将非中国也。江东中国之旧也。有复中国之志。中国之礼乐安在。中国之遗人也。
《魏相篇》抗帝而尊中国。不广求故得。
《立命篇》人能弘道。大雅或几于道。
《关朗篇》中国失道。斯中国失道也。尊中国而正皇始。广大悉备。
其中勇字或可不避,而忠、中、广三字不应不避。弘为唐讳,欲解释“大雅深而弘”句,故并著之。
《桯史》十三“冰清古琴”条云:“嘉定庚午,余在中都。有士人携一古琴
至李氏鬻之,其名曰冰清。断纹鳞皴,制作奇崛,识与不识,皆谓数百年物。腹有铭,称‘大历三年三月三日,蜀郡雷氏斲,凤沼内书正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元字上一字,在本朝为昭陵讳,沼中书正,从卜从贝,而贝字阙其旁点,盖今文书令也,唐何自知之?正元前天圣二百年,雷氏乃预知避讳,必无此理。是盖为赝者不知阙文之熟于用而忘益之。”《桯史》所谓正者,贞也,宋人避仁宗嫌名,改曰正。而此伪琴之贞,则避讳缺末点也。
第七十据避讳推定而讹误例
有据后人追避之讳字,而疑其书为伪作者。《容斋三笔》十五疑扬雄《方言》为伪书。其言曰:雄《答刘歆书》,称庄君平为严君平,汉讳庄,故改曰严。《法言》于庄字不讳,此何独讳。戴震《方言疏证》十三驳之曰:“洪迈不知本书不讳,而后人改之者多矣。此书下文蜀人有杨庄者,不改庄字,独习熟于严君平之称而妄改之。”此不得因有避讳字而速下断语者也。
《四库全书汉隶字原》考证云:“武梁祠堂画像,《金石录》但称武氏,此题武梁,从《隶释》也。考武梁碑立于桓帝元嘉元年,在明帝后,而画像题鲁庄公,不避明帝之讳。又有李善像,以《后汉书独行传》考之,善为东汉初人。则此祠乃武梁先世,非武梁也。”夫东汉碑不避庄字者多矣。因碑有庄字,而疑为明帝以前所立,甚不稳也。
《宋史》八九《地理志》:“达州本通州,乾德三年改。”《嘉泰会稽志》八云:“天圣初,以章献明肃太后家讳避通字改。仁宗亲政,皆复故,惟达州至今不复。”据此,则达州改名在天圣矣。然《续通鉴长编》六亦载此事于乾德三年。盖因淮南有通州,避重名而改,非至天圣初乃因避讳而改也。《会稽志》臆说不足据。
元于钦《齐乘》三云:“金初,刘豫割章丘之标竿镇及临邑封圻之半,置济阳县。大定六年,避金主允济讳,改曰清阳。允济遇弑,复旧名。”《廿二史考异》八四云:“卫绍王事迹,史失其传。以济阳、永济之例推之,则济南府名亦当改易。”然《金史》廿五《地理志》,济阳注中无明文。若果因讳改,则下文济州,与曹州之济阴、清州之兴济、孟州之济源,亦应在改例,然皆无之。允济为世宗第七子,大定十一年始封薛王。则大定六年,允济是否已生,尚为疑问。因大定六年丙戌,去允济即位之年己巳,凡四十四年,岂有预为允济避讳改县名之理。惟允济于章宗时避显宗讳,改为永济,即位后有“自今于朕名不连续及昶咏等字不须别改”之诏。永济务、永济县,二字与御名全同,故改为丰闰,济阳不在此例。《金史详校》三谓:“《考异》引此,并疑及济南,未免过信《齐乘》臆说。”
第七十一避讳存古谊古音例
避讳有足存古谊古音者。《南史》好采稗官小说,《王彧传》:“长子绚,年五六岁,读《论语》至周监于二代,外祖何尚之戏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绚应声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戏!宁可道草翁之风必舅。”,六朝人呼父为耶,此以父名戏之也。《说文》:“,有文章也。”《论语》“郁郁乎文哉”,本当作,后人省去有旁,隶变为彧。荀彧字文若,王彧字景文,皆取斯义。读此传,知六朝时《论语》本为彧字,今以郁夷字代之,音同而义别矣。《论语》“草上之风必偃”,今曰“草翁之风必舅”,盖上尚嫌名,故改为翁。尚之子名偃,于绚为舅。《宋书》作偃,乃校书者妄改耳。
《南史谢传》:“尝与刘悛饮,久之,悛曰:‘谢庄儿不可云不能饮。’
曰:‘苟得其人,自可流湎千日。’”刘悛父名勔,流湎音与刘勔同,因悛斥其父名,故亦以是报之。读此传知《晋书张协传》:“倾罍一朝,可以流湎千日。”汲古本作沉湎,非也。
《南史王亮传》:“亮迁晋陵太守,有晋陵令沈巑之,好犯亮讳。亮不堪,遂启代之。巑之乃造坐云:‘下官以犯讳被代,未知明府讳。若为攸字,当作无骹尊傍犬?为犬傍无骹尊?若是有心攸?无心攸?乞告示。’”竹汀先生曰:“无骹尊者,酋也。酋傍犬为猷,犬傍酋为猶。有心为悠,无心为攸。攸悠猷猶,四字同纽同音。亮父名攸,巑之佯为不知,问是何字,频触其讳,且以犬傍戏之也。世俗读攸悠二字如忧音,而史文遂难通矣。”【乃和案:钱说见《南史考异》二。】
《旧唐书萧复传》:“以复为统军长史。复父名衡,特诏避之。”盖本为行军长史。由此可见当时衡行二字音同,而今音则不尽同也。
《新唐书韦皋传》:“皋兄聿,迁秘书郎,以父嫌名,换太子司议郎。”据《唐文粹》六十权德舆《南康郡王家庙碑》,皋父名贲。可见当时贲秘二字音同,而今音不尽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