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言名法之义颇精,然文甚平近,疑经后人改窜矣。按《汉志》,《尹文子》一篇。《隋志》二卷。《四库提要》云:“前有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序》,称条次撰定,为上下篇。《文献通考》著录作二卷。此本亦题《大道》、《上篇》、《下篇》,与《序》文相符,而通为一卷;盖后人所合并也。《序》中所称熙伯,盖缪袭之字。其山阳仲长氏,不知为谁。李淑《邯郸书目》以为仲长统。然统卒于建安之末,与所云黄初末者不合。晁公武因此而疑史误,未免附会矣。”按《四库》著录之本,与今通行本同。此《序》恐系伪物。《群书治要》引此书,上篇题《大道》,下篇题《圣人》,与今本不合,则今本尚定于唐以后也。今本两篇,精要之论,多在上篇中。然上篇实包含若干短章,因排列失次,其义遂不易通;盖条次撰定者,于此学实未深造。此篇盖《汉志》之旧,其文字平近处,则后人所改。下篇由杂集而成,盖后人所附益,非汉时所有。故《汉志》一篇,《隋志》顾二卷也。今略料拣上篇大意于下。学者依此意分节读之,便可见此书之意矣。
此书之旨,盖尊崇道德,故谓道贵于儒墨名法,非法术权势之治,所得比伦。夫所贵于道者,为其能无为而治也;无为而治,非不事事之谓,乃天下本无事可为之谓;天下所以无事可为者,以其治也;天下之所以治,以物各当其分也。盖天下之物,固各有其分;物而各当其分,则天下固已大治矣。然此非可安坐而致,故必借法以致之。所谓“道不足以治则用法,法不足以治则用术,术不足以治则用权,权不足以治则用势;势用则反权,权用则反术,术用则反法,法用则反道”也。夫权与术、与势,皆所以行法;法则所以蕲致于道也。法之蕲致于道奈何?曰:使天下之物,各当其分而已。然非能举天下之物,为之强定其分,而使之守之也;能使之各当其固有之分而已。所谓“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故因贤者之有用,使不得不用;因愚者之无用,使不得用”也。夫如是,则“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之术,不可不讲矣。天下万事,不可备能;责其备能于一人,贤者其犹病诸。今也,人君以一身任天下之责,而其所操者,不过“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之一事,不亦简而易操乎?故曰“以简治烦惑,以易御险难;万事皆归于一,百度皆准于法;归一者简之至,准法者易之极”也。夫任法之治,固尚未能合道。所谓“法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敢怨富贵,富贵者不敢凌贫贱;愚弱者不敢冀智勇,智勇者不敢鄙愚弱。道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怨,富贵者不骄;愚弱者不慑,智勇者不凌”是也。然必先合于法,而后可以蕲致于道;欲蕲致于道者,必先行法,则断然矣。而欲定法则必先审形名;此形名之术,所以为致治之要也。上篇之大旨如此。此篇虽经后人重定,失其次序;亦或有阙佚;其文字疑亦有改易。然诸书言形名之理,未有如此篇之明切者,学者宜细观之(“形名”二字,本谓因形以定名;后世多误为“刑名”,失之。释“形名”二字之义者,亦唯此书最显)。
又此书上篇,陈义虽精,然亦有后人窜入之语。如“见侮不辱,见推不矜;禁暴寝兵,救世之斗”,乃《庄子》论《尹文》语;此篇袭用之,而与上下文意义,全不相涉,即其窜附之证。盖古人之从事辑佚者,不肯如后人之逐条分列,必以己意为之联贯。识力不及者,遂至首尾衡决,亦非必有意作伪也。下篇则决有伪窜处。如“贫则怨人,贱则怨时”一节,断非周秦人语,亦全非名家之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