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賊李自成陷京師,懷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鼎燕都,是為順治元年。歲八月、獻賊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氣數道,下寬上銳,自東指西;又日月無光,赤如血,仰視北斗,皆不復見。
大星出西方,芒燄閃鑠不定。至獻賊滅後迺隱。彭縣白鹿山裂。
張獻忠復自楚寇蜀,正月,夔府陷。先是,崇禎十六年獻忠破江西、廣東諸郡縣,再入岳州,或有進策東下取吳越者,獻忠以左良玉駐武昌,忌之;迺決議入蜀。時,蜀撫陳士奇,性率傲,無他籌略,緣劾候代,軍不放糧。十三隘口無分遮者。賊至梅子坡山而饑,以無兵故入之。秦良玉馳援,眾寡不敵,潰。正月,陷夔府。
賊入萬縣,貢生吳獻棐被執,不屈死。獻棐被執,強以為參軍,不受,賊怒,斷臂解腕而死。其子之英,痛父,亦被磔焉。
時,賊攻梁山,邑人高宗舟(副榜)率鄉勇守北門,城陷,疾歸家,令妻孥皆自盡,作書付僕,使間道達父所,而身統家奴二十餘人,巷戰被重傷,死。奴輩從之。又執庠生古元直妻譚氏,氏大罵,觸階而死。賊掩其屍而去。
賊屯萬縣。江灘水漲,賊不得上,留屯者三閱月,民皆逃避,賊誘以降者不殺,既出悉驅之入水。
夏四月,參將曾英敗賊於忠州。賊至忠州,英率水師迎之,用火攻燒其舟百餘號,賊死以千計,及英等還守涪州,賊遂悉眾屯忠州葫蘆壩。
參將曾英及守道劉鱗長與賊戰於涪州,敗績。賊徒健鬥者十餘萬,負載者倍之,置橫陣四十里,左步右騎,翼舟而上。時,英與鱗長守涪州水路,趙榮貴守梁山陸路;賊至,榮貴望風先遁,英接戰而敗退,至五里望州關,賊追及,斫傷其頰。英手殺數人,跳而免,與鱗長走川南。
六月二十日,賊陷重慶,瑞王常浩及巡撫陳士奇以下各官死之。重慶下流四十里,曰銅鑼峽,上江要路,士奇宿重兵以守。六月八日,獻忠入涪,分舟師泝流犯峽,而己則登山疾馳一百五十里,破江津,掠其船,順流而下。十七日,奪佛圖關,賊得關峽,反出其下,兵士驚擾,不能支,遂潰。賊數十萬至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衣不解帶,以火灌滾囗擊賊,死無數。於是,賊發民墓凶具,負以穴城,而置大囗為火攻。至二十日夜,黑雲四布,賊於城角藏火藥數十筩,晨起,以火箭齊射藥處,火發地裂,城遂陷。王與各官俱遇害。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先自漢中奔蜀,關南道陳羽白與之俱。隴西士大夫多挈妻子以從王來,駐重慶,城陷被執。時,天無雲而雷,賊曰:若再雷者釋之。已而,王不免。王好佛,不近女色。丞監以下,皆化之。吳民有解瑞府糧者,無行費,必厚給貲,使早歸。其死也,乘白氣冉冉而沒,人謂之兵解。
陳士奇,字平人,漳浦人,閩之能文家也。天啟進士。崇禎十五年來撫川,緣劾候代;賊既入夔,將吏謂公曰:卸事撫軍,可以去矣。公曰:賊自我入川來,我去何以對君父,義與封疆共存亡耳。城陷,與關南兵備副使陳纁、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指揮顧景俱死。行儉,字質行,江南宜興進士,賊縛於演武場,大罵不絕,賊臠之。錫字古田,江西新建進士,被執,慷慨激烈,與士奇備受五毒,磔死。景聞城陷,入王府,以己所乘馬乘王,鞭而走,遇賊呼曰:賊寧殺我,無犯帝子。賊戕王,景死之。自瑞王以下,死者萬人。是日,天大雷電,晝晦;獻怒,架飛囗向天擊之,天為之霽(按酆都林明囗作三忠傳,蓋士奇、行儉及錫也。而巴人劉道開有列傳行世)。
賊斷軍士臂三萬七千餘人。時,重慶軍士尚存三萬七千餘人,賊盡斷其臂而縱之。
賊分兵攻合州,諸生董克治起兵拒戰,死之。重慶既陷,賊即分兵掠合州,克治傾家貲、募勇壯,殺賊。賊大至,遇於長安坪,與戰不勝,退據硐中,誘以爵位,不動,相守月餘,賊鑿山梯硐,舉火薰之。凡三千人,感克治風義,至死無一變心者。時比田橫云。入永川,邑人蔣世鉉,集義勇二百人,攖城固守,後與賊戰於東門,被執,勸之降,瞠目大呼曰:速殺我,不降也。賊寸磔之。邑孝廉梁士騏,遇賊,執之行,欲授以官,大怒,罵賊被殺。
秋八月初九日,賊攻成都,陷之。成都王至澍、太平王至淥、巡撫龍文光、巡按劉之渤及諸文官俱死,賊大殺三日。
賊自重慶趨成都,一路州縣望風瓦解,烽火數百里不絕,咸都大震。蜀王謀遷於滇,按臣劉之渤力持不可。內江王不聽,與之爭,王以六月十三日成行,守門卒洶洶亂,輜重婦女有被掠者,王迺止。之渤與監紀同知方堯相等,請王出財貨,招募死士,向東殺賊。王以祖制為辭。於是,城中一日數驚,火藥局災,雷震宮殿,大雨雹。王懼,方出財招募,三目,人無應之者,而賊從資簡至矣。是時,新撫龍文光、總兵劉佳印,率三千兵自川北入援,謀守禦,而王宗大姓逸去者半。賊薄城下,佳印出戰敗還,文光見濠洄急,遣郫縣令趙佳煒決都江大堰以益之。時,賊穴城實以火藥,又刳大木長數丈者合之,纏以帛,儲藥向城樓。之渤等厲眾奮擊,賊卻二三里。未幾,雨大作,雷電交加,守陴者不能立。賊縱火攻城,穴西北土取,以大囗擊之,錦江樓崩,木石飛空蔽天,賊蜂擁而入。城破,王率嬪妃沈於宮中八角井。太平王至淥從焉。文光等俱殉難,賊大殺三日。
成都王至澍,嗣王奉銓長子,萬曆四十三年嗣,城陷自沈於井。邱妃隨王宮人素馨等,相繼從死(志云:王先數日赴社稷壇井側,聞賊入,投之,與此小異)。
初,高皇子蜀獻王好學,帝呼為蜀秀才,妙選名儒;侍講幄繕寫,購藏圖書甚富,而世傳獻王得鴻寶之書於內府,子孫善黃白冶化,然皆積不用。至陷,藩亦能作黃金,因恃其都為天險,而蜀士大夫以道惡地偏,無復多憂。迨五月,審知國信;七月,傳賊將至,城中人震恐,每夜呼曰:闖至矣!明日又呼曰:獻至矣!王不知所為,謀以宮人遯於荒,富家亦從孥以出。以劉之渤持之不果。蜀世有共德,王號賢王,特以祖宗之制,不典兵,不與民事,故請餉弗聽,請召募弗聽,賊傅城下,始出金購兵,而人莫應。二百七十年富庶之藩封,喪於賊手矣。哀哉!
太平王至淥,嗣王奉銓第四子,萬曆四十四年封,隨居成都,賊入,同蜀王投井死(或云內江王非)。
龍文光,柳州進士,以川北道擢撫四川,駐節順慶。聞賊趨成都,星馳赴省,圖拒守;城破,投浣花溪死。劉之渤,字羽長,寶雞進士,以御史巡按四川,與文光謀守城,被執,賊以同鄉,欲用之。之渤大罵曰:死賊,我豈從汝耶?賊縛於端禮門外,攢矢射之,不少屈,臨死厲聲曰:寧多剮我一刀,少殺一百姓。賊磔其屍。一時從死者,按察副使張繼孟、守西道陳其赤、建昌兵備僉事劉士斗、監紀同知方堯相、成都令吳繼善、華陽令沈雲祚、郫縣令趙嘉煒、教授何(失名)、長史鄭安民。
劉士斗,番禺人,以進士任成都推官;之渤特薦建昌兵備僉事。賊將入,之渤趨之行。士斗曰:安危死生同此耳。城陷,死之。堯相,字紹虞,黃岡人,兵餉不繼,與巡按請於蜀藩,不允,遂投王府河,以拯起,次日被執,受害於萬里橋;其絕命詞云:『時危節見古今同,取義成仁且盡忠。江水茫茫願借力,此身飄蕩赴團風』(方家在團風故云)。繼善,江南人;賊未至,上書藩府勸其出餉募兵,纍纍數百言,極痛切,王不用;城破,閤家三十六人同日死難。雲祚,字子凌,太倉人;城陷,與之渤、士斗俱幽於太慈寺,絕粒半月,不死,賊餽之食,誘降,雲祚躍起大罵云:吾欲食賊肉耳,豈食賊粟哉?與二劉同遇害。有幼子荀蔚,方五歲,友人匿之山中,得免。越二十年始歸。嘉煒,浙江監生,令郫縣,賊圍城,濠涸,文光令決都江堰以益之,水甫至,城陷。嘉煒還,遇賊,射之,赴水死。其子慶麒,自浙來,萬里求父屍,三年不獲,遇堰夫向應泰,告以死處。為三渡口,招魂壘土葬焉。何教授,當城破時,坐明倫堂,鳴鼓集諸生不至,夫婦自縊。
武臣死者劉佳印。佳印,川北總兵,賊走成都,與撫臣文光率三千兵赴援,比至,賊薄城,出戰,敗還;同文光赴浣花溪死。總兵張奏凱,綦江人,守東門,城陷死。敘南衛世襲指揮同知魯印昌,鎮守成都;合州人羅大爵、山東人劉鎮藩、雅州指揮阮上奇、撫標參將徐明蛟、都司僉書李之珍,或以陷陣死、或以巷戰死。
鄉宦士女殉難者,原任順天府治中莊祖詔同弟致任按察司祖誥。祖誥當賊入,整衣冠,端坐於大堂,大罵賊,遇害。原任東流知縣乾曰貞,賊入城,曰貞拒之,用磚斃一賊而死。明經邱之坊及子庠生祖福居鄉,賊遣人招之,之坊臥於床,曰:吾受國恩已久,更知誰耶,掉臂復臥,不食死。賊執祖福,叱之跪。祖福曰:朝廷士子,豈為賊屈乎?大罵而死。諸生王嗚珂妻熊氏被執,賊脅之;氏罵曰:我名家婦,肯辱身從汝?賊怒殺之(以上成都縣人)。
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城陷,驅閤家投井,以身罵賊遇害。原任宣化府同知王履亨,被執至新橋,投江死。生員何繼皋,以偽學官楊允升道諸生應考,大罵自刎死(三人華陽縣人)。
聞蜀藩殉國,死者原任給事中吳宇英、原任工部主事蔡如蕙、舉人江騰龍(俱潼川人)。
不就賊死者,內江張於廉,以彭澤令致仕歸,賊迫就偽職,不從,與妻鍾氏同罵賊死。安縣明經趙鴻偉,子進士昱,賊召入監,不應,全家罹害。安縣監生李資生,宣大總督鑑之子也;賊逼入監,生歎曰:吾為大臣子,肯屈賊乎?以死自誓。妻董氏,年二十三,願從夫死,並自經。新繁諸生費經世者,與賊將有舊,賊將欲薦而官之,堅辭,為賊所殺。資陽諸生楊宏芳,為賊所得,持扇行歌於道,至西門,從容投石橋潭死。大學士綿州劉宇亮子裔盛,從賊授之官,使回綿移家,其妻王氏曰:賊之官,汝固可作;賊之妻,我斷不為;自縊死。什邡明經李愛芳二女適宗室朱氏弟兄,城陷,二朱已先期出,賊大搜藩宗,二朱知不免,投水死。李氏姊妹相謂曰:夫死安歸,聯袂溺於江。漢州諸生陳雲鵬,為賊搜執,欲授以官,不從死之。
賊略崇慶州,知州王勵精死之。勵精,陝西蒲城人,賊破成都,州人聞風先避,其僕勸之去,勵精不可,具朝服,北面拜,復西向,如禮從容,於甬壁書文山孔曰成仁數語。書罷,登樓,以利刃縛柱而露其鋒,儲火藥於樓下,危坐以俟,及報賊騎渡江,縱火藥發,觸刃貫胸以死。賊壯其節,斂葬之。至今所書雨洗風凌,墨痕不滅。
賊入新津,貢生王源長及妻徐氏死之。源長,邑人,崇禎間拔貢,獻至,揭一聯於室云:存心正大光明,夜可焚香告上帝;立身忠孝廉節,日將披赤事明君。為賊所執,不屈死。妻徐氏從之。有袁氏者,諸生藍燦妻。燦死於賊,氏聞自經。
賊略漢州。舉人江禹澤,妻陶氏,被執,不辱,同兒媳張氏攜手罵賊,引頸就刃。時,張氏婦聞賊逼近將衣服週身縫固,投井死,賊退數日,出其屍,顏色如生。
賊略彭縣,士民祝丕傳,魯城隍等死之。丕傳,邑諸生,孫可望至彭,丕傳負母逃避樊家場,賊追及,欲殺其母,求以己代,不許,遂大罵,母子罹害。劉昌祚,亦邑諸生,匿山中,被執,不屈死。魯城隍,失其名,城隍其綽號也。賊執至成都,大罵,割其舌,噀血奮詈,賊怒,寸磔死。有業醫徐履端者,賊至,脫衣履置觀音岸上赴水死。劉時雨,妻黃氏,攜七歲子避賊於雷打廟,賊至,脅以兵,不從,殺之。邑趙姓,妻官氏,威遠人,賊屠縣,氏先將數女縊死,後自縊。入什邑邡人顧存志,妻賈氏,焚其室,偕媳縊大火中。
賊陷綿竹,邑人楊國柱,巷戰死;典史卜大經,自縊。國柱,貢生,可賢子也。先是,崇禎庚辰,獻逆獲可賢,挾之曰:汝子國柱守城,召之降則免。可賢佯諾,臨城語其子曰:賊不滿千,汝第堅守,勿以我為念。賊忿殺之。攻城不克,至是城陷,國柱率士民數萬與賊巷戰,力竭,罵賊死。大經偕其僕溢死廳中。時,邑諸生陶修吉同妻龐氏被縛至中途,龐氏紿賊曰:我願往,何縛為?賊寬之,夫婦俱投崖死。諸生顧天澤,妻留氏,當賊攻城,歎曰:死之遲早,到底不免,此身豈可受辱?抱幼女投井死。邑民文仕舉夫妻同執,賊見其妻勾氏美麗,逼之。氏大罵,賊環碎其衣,罵賊愈厲,賊怒,支解之。其夫乘間亡去。諸生楊元吉妻蕭氏,賊至,語元吉曰:祖宗不可無後,我勢難行,君速避,同死無益也。元吉泣去,賊執蕭氏。氏紿之曰:素苦貧,今願相從,賊信為實,防少間,躍入井死。邑民王宗道,妻袁氏,被執,迫之行,憤怒罵賊,賊殺之。黃守學,亦邑民,以孝聞,賊圍城,其母柳氏自縊,守學收殮畢曰:吾當從母於地下,亦縊死。
賊略綿州,時關南道劉宇揚妻李氏、侍郎劉宇烈妻張氏、大學士劉宇亮妻宋氏,避西山白崖溝,偽將劉文秀訪得之。三氏相謂曰:吾姑昔日涪水遇盜,懼辱投水死,吾輩終有死期。今日受污,異日何以見姑與夫於泉下?遂同縊。
賊攻仁壽,知縣劉三策、孝廉賈鍾斗、諸生劉士愷等,拒戰死之。三策,饒州舉人,任仁壽令,賊至,誓死守城,多方捍禦,每對紳士云:事迫矣,吾惟有「不動心」三字耳。及城破死之。鍾斗,崇禎己卯孝廉,同諸生劉士愷,率鄉勇共謀守禦,賊大至,力戰不勝,俱死之。
諸生龍明新,復起兵拒賊,被執罵賊死。又執貢生顧鼎鉉。鼎鉉不屈,賊抉其兩目以死。諸生陳素、陳應新、左灼,俱殉難。賊欲污左灼妻閔氏,氏大罵不從,賊殺之。辜氏及笄未嫁,聞賊入境,懷利刃以俟,勢迫,自刎死。
時並研有雷應奇者,素負俠氣,賊至曰:奈何郡縣無一殺賊者,糾義勇拒於高境關,追至桑園,力殺數賊死焉。
賊入汶川,原任教諭高仲選死之。仲選,邑歲貢,原任大足縣教諭,城陷攜其子女投江死。
冬十月初五日,賊陷邛州,川南道胡恆、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恆、竟陵人,官川南,駐節邛州。賊分兵徇邛,恆命幕客汪光翰出調兵,並檄寧越守備楊起泰將兵來援,未至而城陷,恆與其子之驊戰死,妻樊氏、妾成氏、馮氏,之驊妾周氏、僕京兒、弩來、婢女二從死。舉家遇害。惟之驊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脫。世定後始歸。徐孔徒,江西人,城陷被執,賊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順。孔徒曰:不屈固不順,降則為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時賊兵屯文筆山,驅士女登城環守,徹夜鳴鉦,有假寐者立斬。每日未曛,即不許舉火。時遣夜不收百,許繞卷升屋,覘有燈光及偶語者收之,左右數十家皆坐。
賊陷蒲江,知縣朱蘊羅死之。蘊羅,湖廣江夏舉人,蒲城陷,率兵巷戰,被執不屈,賊殺之,全家俱死。
邛州舉人劉道貞,起兵拒賊,戰於雅州小關山,大破之。道貞,字墨仙,邛州名士,天啟辛酉舉人,賊陷邛道貞走沈黎,激勵土漢與黎州指揮使曹勛合謀起兵,賊至雅州,道貞及勛拒戰於小關山,大破其眾,斬首千級,賊敗走,自是嚴道以南不被寇害。
十六日,流賊張獻忠踞藩府,稱帝,僭號大西,改元大順,以成都為西京。賊僭位,置丞相六部以下等官,命汪兆麟為左丞相,嚴錫命為右丞相,南充江鼎鎮為禮部尚書,彭縣龔完敬為兵部尚書,封養子大將四人為王。孫可望平東王,劉文秀撫南王,李定國安西王,艾能奇定北王。馬元利、劉進忠、狄三品、張能弟化龍等為將軍。易王府正殿為承天殿,以府門外屋為朝房。詔民間皆稱老萬歲。又建東西二府,以可望、定國居之,命皆稱千歲。是日,殿後賜各官朝服,令丞相以下朝罷齊集朝房議事。
賊取井研陳氏女(即相國演女,或云胡氏女),立為偽后。其迎入也,自南門五里外架橋,高十數丈,踰城直達藩府。左右五綵欄檻,上結綿囗,絡以明珠,象星辰,首尾懸水晶燈籠,象日月,一望如長虹亙天,迷離奪目。諭眾云:天賜后也。封其兄為國戚。不十日,皇后賜死。其兄亦受極刑(自是令兵馬於城上大橋出入)。
開科取士。中鄉試者八十人,中會試者五十人,以漢州樊姓為狀元(一云姓劉)榜、探皆具。獻自為萬言策,歷評古今帝王,西楚霸王為第一,命頒布學宮。所取狀元,後隨川北,不知所終。或曰:傳臚後賜美女酒緞甫歸,令人就其家斬之,其餘俱以受職死。
賊遣張化龍等陷龍安。府庠生梁道濟,同妻楊氏,避亂山中,賊執之,使跪。道濟曰:我讀聖賢書,豈為賊屈膝耶?欲犯楊氏。氏罵曰:我名家女,士人妻,爾速殺我隨夫地下足矣。賊縛剮之,夫妻至死,罵不絕口。
賊遣劉進忠、馬元利等略川北。
是時,賊設鑄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內外寺院銅像,鎔液為錢。其文曰:「大順通寶」。令民間家懸順民號帖,以大順新錢,釘之帽頂。
諸神像首百煉不化,賊盡棄之。後本朝成都知府冀應熊拾而埋之北關外,題其碣曰「佛冢」。
賊錢肉色光潤精緻,不類常銅。至今得者,作婦女簪花,不減赤金。
又行保甲法甚嚴,諸門各設一兵部二都督,譏呵出入。民之出城者,先期報某甲姓名,以某事往,約某日歸,合符而入,有失期及踰時者,斬。又將各處石碣碑坊悉囗明朝年號,有獻忠二字者,盡去無遺。又禁其下勿得觸諱,郡邑人物,有犯必死。
賊又分其兵一百二十營,虎威豹韜龍韜鷹揚為宿衛,設都督總督領之。立大營十、小營十二於南門五里外,中置老營,獻自居之名,為御營。或云獻坐正殿,影見白衣大人射之,頭暈目眩,欲墜座下,不敢坐,常居營中,今其地名御營壩。
時,孫可望取漢中,為闖將賀珍所敗。獻親往救,過梓潼七曲山,仰視神廟,題額張姓,曰此吾祖也。追上尊號曰始祖高皇帝。獻不知書,其從官進諛,比於李唐之追王混元,自謂文昌之後裔,宜帝巴蜀,誑耀百姓,建太廟於山,鑄像祀之。落成賦詩,其中令右相嚴錫命以下皆和御製,稍遲者斬,詩刻石,置八卦亭內(刻石後為知縣王維坤碎之,王順治,辛丑進士,長垣人)。
賊將劉進忠等,破安岳,原任兵備副使竇可進死之。進士王起峨,起兵拒戰,敗死。可進,邑人,崇禎庚辰進士,任雲南兵備副使,告歸,安岳陷,被執,罵賊不屈,賊剝其皮磔之。起峨,字如蘇,可進同榜進士,賊至倡義,得萬餘人,與賊戰,敗沒於陣。
賊陷樂至,烈婦荊娘不辱死。荊娘,邑人,楊文煥之妾也,買於荊州,因以為名。文煥卒,守節,城陷,為賊所得,大罵不受辱,賊殺之。
賊陷潼川,孝廉李永蓁死之。永蓁,崇禎丙子舉人,魁岸善飲,聞賊據蜀,避老安寺,斷葷絕飲,稱病臥床,賊至,嚴索,得之。令偽官舁至成都,張目不言,引頸受刃。李錦,中州廩生,賊遣偽官考試,佯狂臥地,迫之,遂閉戶自經。
州進士李為鼐妻吳氏,縊死。孝廉黃纘妻張氏、歐如虹妻黃氏、貢生楊先憲妻朱氏,俱被執,罵賊死。時,賊取朱氏首去,先憲刻木首,附屍葬之。
賊至遂寧,原任教諭姚思孝死之。諸生羅璋戰死。思孝,邑明經,內江縣教諭,賊執之,守義不屈,被殺。時,羅璋奉母避山中,賊圍之,力戰,殺數人,母得脫,璋遇害。
賊遂至蓬溪,邑人譚性妻陳氏,被獲,欲污之,大罵,不從,殺之。至射洪,城中人盡逃,有一老儒遽止之,人告以故,老儒曰:焉有此事?待吾問之。登女墻,見賊卒蝟集,疾聲向賊云:清平世界,爾等率眾圍城,欲謀反乎?獨不畏王法耶?言未畢,而飛矢集喉,斃城上矣。此殆與桐城二老人相似。
賊寇江南,入桐城,人皆走避,一老人自扶杖出見賊,絮語生平窮苦狀,謂不能具主人禮。賊笑曰:若苦如此,何必更住世間,殺之。
又一老人,赴其戚屬,值家洶洶避賊,老人罵曰:汝曹俱出,家中什物,誰與看守?不懼旁人偷竊。汝等俱去,我止於此。未幾,賊大至,焚其室,老人被殺。
賊將劉進忠,入保寧府,據之。先是,闖賊偽節度馬科、黎玉田(明巡撫降賊者)寇蜀,擾亂川北。獻兵至,二人敗走。陝西賀珍統前鋒王老虎、裨將嚴某(後為江西提督)、沈鄭復師來爭,馬元利敗走,城復失,及珍回,不守,獻命進忠入據之。
保寧有張桓侯(飛)廟,千年矣;初獻,攻城,夜出巡壘,見一黑大人踞城上,手持蛇矛,足浸江中,驚怖失聲。如是者三夜。獻詢知為侯神,望空遙祭而去。一城獲全。保寧數被兵,而城中人不至澌盡者,侯之庇也。
通江童子,以抗賊死。童子,通江人,賊犯境,邑令李存性守禦甚嚴,賊不能近,佯為官兵將襲城,道遇童子,紿之曰:勿言我兵也。童子佯應之,且走,將及城門,大呼曰:賊至矣。賊殺之。邑令為具葬於城西,祭之以文。時,邑人王廷輔妻閻氏,聞賊入,遁深林中,被賊搜執,觸樹未死,罵賊,賊怒殺之。群鳥環屍,哀鳴不散。
賊至東鄉,貢生冉璘及其子宗孔死之,舉家自焚。冉璘,東鄉恩貢,賊至,挈家避天台寨,賊追及,同子宗孔被執,不屈死。其母楊氏、妻向氏,偕一家老稚登樓自焚。
劍州梓潼等處俱陷於賊。賊遣兵徇梓潼,諸生蒲先春妻趙氏投江死。魏元良妻趙氏投繯死。入劍州,諸生李一鴻妻被執,賊逼之,大罵,剮其腹而死。貢生張公選女逃至石子嶺,賊追及,登石上罵賊,賊撞其齒落盡,仍罵不絕,以刃穿胸死。入昭化,生員賈允昌母李氏、任如永母吳氏,俱為賊擄,並罵賊死。入廣元,諸生李猶龍抗節不降,為賊所殺。
賊將馬元利,下順慶守之。
原任禮部郎中李含乙,起兵復廣安州,不克死之。含乙,渠縣人,由進士任禮部郎中,丁憂里居,賊至,破家募士,得數千人,圍廣安城,幾復,適馬元利來爭,力戰被執,死焉。邑人王樹極,從含乙為裨將。含乙敗,為賊所獲,樹極已潰圍出,遙見之,反戈殺數人,被執,亦不屈死。
賊陷西充、南充、營山諸邑,原任御史李完、諸生樊明善、陳懷西等死之。李完,西充進士,官御史,致仕歸,賊入西充,死難。樊明善,南充學生,聞京城破,大慟;時,撫軍龍文光駐節順慶,明善喪服詣軍門曰:鼎湖新逝,臣子不共戴天,公聞變三日矣,而無所施為耶?文光深謝之。至是,破家禦賊死。陳懷西,南充武生,賊誘之官,懷西曰:寧作明朝武生,豈為逆賊元老?賊斬之,懸首東門。其子哀痛而死。時,西充學生馬孫鸞見賊殺懷西,大罵,割舌死,營山諸生王光先,當賊犯城,率義勇戰於北關,被執脅之降,不從,遇害。大竹武生王蘋,聞賊入川,語其父曰:食國家水土,力不能報,畢命可耳。父然之,及賊至,其父拔刀相迎,殺數賊,力竭死,遂擒蘋;蘋罵不絕口,死之。賊破儀隴,有王爾讀者,邑人王皋家僕也。賊追縣令李時開將及之,爾讀奮身禦賊,令奔脫,爾讀被殺。
其時,婦女死者南充黃氏,氏太史黃輝孫女,夫早卒,教子成名,聞賊至,泣語子曰:爾幸遊泮,我終身苦節,值茲寇亂,敢求活耶?我死,汝弗事賊,即報汝父母矣。遂縊。西充杜氏,避賊於張村溝,被獲,詈賊,不從,斷臂以死。孝廉陳扆女,年十六,未字,值賊至,隨父母走避射洪,為賊所得,強之行,罵賊,賊怒,殺之。貢生張尚選女,年二十,賊據西充與父母同執,賊紿以好語,女大怒,罵賊死。儀隴楊氏、岳池劉氏,俱為賊所獲,不從,死之。巴州廩生楊日昇妻李氏,被虜,奮身投江死。
賊掠眉州。
賊陷夾江,置偽官守之。邑貢生黎應大,潛於家,結鄉鄰之倡義者,以圖恢復。事露,賊支解之。子照斗、照逵、照鸞,同日遇害。父子至死,罵不絕口。三日後,猶凜凜有生氣。
賊陷嘉定,改為府,以偽官任元祐守之。賊入州,執庠生郭大年,殺之。大年妻楊氏曰:願同夫死,迺出幼子付姑,從麗正門城上躍入江中。
入犍為,舉人周正、陳天祐抗節死。偽守任元祐,促周正之官,正不從,罵賊,被殺。其子成儒與少弟議以家屬托其叔曰:臣死君,子死父,其分也。迺共奔賊營,抱父屍,大哭,賊並殺之。陳天祐夫妻同執,並拒賊死。賊拘其二女,置輿中,舁經學前,二女抗聲曰:我陳氏女也,往與父母同死一處,斷不玷我鄉里。到營門,見父母屍,踴身撞石,指賊大罵,俱遇害。
初賊索諸生,省試邑人彭大同、張廷機並被難。大同妻任氏,設酒殽,要鄉鄰親戚永訣自縊。廷機妻梅氏,投水死。時稱雙節云。
賊分掠榮縣,知縣秦民湯死之。民湯,漢陽人,賊至,被執不屈,叢射而死。
賊陷敘州,原任湖廣布政司尹伸死之。尹伸,字子求,宜賓人,萬曆戊戌進士,歷官陝西提學、湖廣布政司,以節義文章自負,尤工書法。避亂山中,為賊搜獲,大罵賊,賊重其名,欲生致之,舁至井研,罵曰益厲,賊不堪,殺之。妻邵氏、妾夏氏、長子尹恩、婦楊氏,並盡節。同邑舉人周元孝,亦以不受偽職死。時,諸生熊兆柱,倡義討賊李師武附之。兆柱被獲,大罵曰:天運至此,任爾戕戮,賊剝皮鞔鼓,懸之城門,令出入者擊之,師武被磔。諸生魚嘉鵬,率眾殺偽官,為賊所縛,拷訊其黨厲聲曰:自我為之,恨不擒斬獻逆耳。他人何與?賊剮死。諸生劉苞、晏正寅、王應世、俱不屈死。郭大勳閤門罵賊死。李合宗、梁為憲械至成都,面罵獻忠死。
時,邑人總督樊一蘅,方奉永明王命入川討賊,夫人李氏,方伯文續之女也。家居,為賊搜執,繫諸郡獄,以辱之。夫人大呼曰:我夫奉行天討,誓必殄滅賊類,繫我何懼?厲罵賊,賊殺之,裂其屍,棄之於途。樊一若妾夏氏,年二十,被執,奪刀自殺。賊怒,懸其髮於梁,支解焉。兵部侍郎劉之綸妻楊氏,孀居,賊至,逼之,夫人曰:我命婦也,豈為賊屈。賊剮其兩乳而死。諸生余智與妻楊氏,俱執,同罵賊死。周壩有渡子者,業操舟,賊至,命之渡,不應,問船所在,亦不應。賊脅以刃,忿怒拳擊賊,賊殺之。
敘州諸屬邑俱陷,筠連人蘇亮工妻毋氏為賊挾之行,至鳴鳳岡,墜崖死。高縣人陳徵女三姑,避落角硐中,硐破,投水死。珙縣舉人向科,原任江陵縣,里居,賊入,索之,閤家殉難。慶符人張祖周,聞賊至,語友人曰:百年有盡,何貪生為?投起純潭死。隆昌諸生劉茲,為賊所殺,執其妻盧氏,強之行。氏紿曰:必見夫屍,迺行。及茲死所,抱屍痛哭,大罵賊,死之。廩生范璵妻胡氏,抱幼女逃,被掠,母子俱死。賊入納谿,邑有二王氏,一為生員閔翼聖妻,避兵蘆鄉,賊劫之,投繯死。一為生員易衍禹妻,被獲,不受污,投崖死。
賊入瀘州,紳士韓洪鼎、方旭等死之。洪鼎,州人,以孝廉任澤州牧,歸里,賊至,同原任推官韓大賓,俱不屈死。方旭及方伯元、□薦祚、鍾子英,皆諸生也,賊掠生員,至營中,有泣訴求脫者,旭叱之曰:我輩受國家養士恩三百年矣,恨不能噬賊肉以報國,尚欲靦顏求活乎?丈夫死即死耳。乞憐何益?賊怒,支解之。伯元亦罵賊被殺,薦祚投水死。子英聞賊至,歎曰:我讀聖賢書,何忍立此世乎?與其妻攜手沈於江。
瀘州衛指揮使王萬春,起兵拒賊,敗死。萬春見賊入所至多降,忿怒,率屯兵拒賊,轉戰數日,兵敗就擒,不屈,並其家死之。
七寶寺僧晞容,糾眾破賊於豹子硐。賊攻豹子硐,晞容奮臂曰:硐中數百生靈,豈可坐視其死?糾鄉勇五百人,拒戰,身先衝殺,賊大敗,硐圍解。於是,簡練精悍,與之相持。先後殺賊千計。一日,賊突至,遂為所害。先是,瀘有湯名揚者,天啟間藺寇起,集義勇百餘,隨大司馬朱燮元征討,以功授松潘守將。時有邊警,名揚自龍安轉戰,三百里間,築砦堡十數,拒寇累績至副將,流賊入蜀,撫鎮檄名揚為前鋒,遇偽帥虎頭卜,數戰敗之,賊悉眾圍於二郎關,援兵不至,卒饑戰且死。名揚身被數十鎗,猶舉刀殺賊。賊爭磔之,事聞,賜廕祠祀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