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称儒学家者流,本出于司徒之官,可以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俗,莫若于此焉。故前古哲王,咸用儒术之士;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理致升平。近代重文轻儒,或参以法律,儒道既丧,淳风大衰,故近理国多劣于前古。自隋氏道消,海内版荡,彝伦攸篸,戎马生郊,先代之旧章,往圣之遗训,扫地尽矣!
及高祖建义太原,初定京邑,虽得之马上,而颇好儒臣。以义宁三年五月,初令国子学置生七十二员,取三品已上子孙;太学置生一百四十员,取五品已上子孙;四门学生一百三十员,取七品已上子孙。上郡学置生六十员,中郡五十员,下郡四十员。上县学并四十员,中县三十员,下县二十员。武德元年,诏皇族子孙及功臣子弟,于秘书外省别立小学。二年,诏曰:
盛德必祀,义存方策,达人命世,流庆后昆。建国君人,弘风阐教,崇贤彰善,莫尚于兹。自八卦初陈,九畴攸叙,徽章互垂,节文不备。爰始姬旦,匡翊周邦,创设礼经,尤明典宪。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化起《二南》,业隆八百;丰功茂德,冠于终古。暨乎王道既衰,颂声不作,诸侯力争,礼乐陵迟。粤若宣父,天资睿哲;经纶齐、鲁之内,揖让洙、泗之间;综理遗文,弘宣旧制。四科之教,历代不刊;三千之文,风流无歇。
惟兹二圣,道着群生,守祀不修,明褒尚阙。朕君临区宇,兴化崇儒,永言先达,情深绍嗣。宜令有司于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各一所,四时致祭。仍博求其后,具以名闻,详考所宜,当加爵土。是以学者慕向,儒教聿兴。
至三年,太宗讨平东夏,海内无事,乃锐意经籍,于秦府开文学馆。广引文学之士,下诏以府属杜如晦等十八人为学士,给五品珍膳,分为三番更直,宿于阁下。
及即位,又于正殿之左,置弘文学馆,精选天下文儒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等,各以本官兼署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暇,引入内殿,讲论经义,商略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召勋贤三品已上子孙,为弘文馆学士。
贞观二年,停以周公为先圣,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以宣父为先圣,颜子为先师。大征天下儒士,以为学官。数幸国学,令祭酒、博士讲论。毕,赐以束帛。学生能通一大经已上,咸得署吏。又于国学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太学、四门博士亦增置生员,其书算合置博士、学生,以备艺文,凡三千二百六十员。其玄武门屯营飞骑,亦给博士,授以经业;有能通经者,听之贡举。是时四方儒士,多抱负典籍,云会京师。俄而高丽及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国学之内。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
太宗又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讹谬,诏前中书侍郎颜师古考定《五经》,颁于天下,命学者习焉。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义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令天下传习。
十四年,诏曰:“梁皇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并前代名儒,经术可纪。加以所在学徒,多行其疏,宜加优异,以劝后生。可访其子孙见在者,录名奏闻,当加引擢。”
二十一年,又诏曰:“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何休、王肃、王弼、杜元凯、范宁等二十一人,并用其书,垂于国胄。既行其道,理合褒崇。自今有事太学,可与颜子俱配享孔子庙堂。”其尊重儒道如此。
高宗嗣位,政教渐衰,薄于儒术,尤重文吏。于是醇醲日去,毕竞日彰,犹火销膏而莫之觉也。及则天称制,以权道临下,不吝官爵,取悦当时。其国子祭酒,多授诸王及驸马都尉,准贞观旧事。祭酒孔颖达等赴上日,皆讲《五经》题。至是,诸王与驸马赴上,唯判祥瑞按三道而已。至于博士、助教,唯有学官之名,多非儒雅之实。是时复将亲祠明堂及南郊,又拜洛,封嵩岳,将取弘文国子生充齐郎行事,皆令出身放选,前后不可胜数。因是生徒不复以经学为意,唯苟希侥幸。二十年间,学校顿时隳废矣。
玄宗在东宫,亲幸太学,大开讲论,学官生徒,各赐束帛。及即位,数诏州县及百官荐举经通之士。又置集贤院,招集学者校选,募儒士及博涉着实之流。以为《儒学篇》。
徐文远,洛州偃师人,陈司空孝嗣玄孙,其先自东海徙家焉。父彻,梁秘书郎,尚元帝女安昌公主而生文远。属江陵陷,被虏于长安,家贫无以自给。其兄休,鬻书为事,文远日阅书于肆,博览《五经》,尤精《春秋左氏传》。时有大儒沈重讲于太学,听者常千余人。文远就质问,数日便去。或问曰:“何辞去之速?”答曰:“观其所说,悉是纸上语耳,仆皆先已诵得之。至于奥赜之境,翻似未见。”有以其言告重者,重呼与议论,十余反,重甚叹服之。
文远方正纯厚,有儒者风。窦威、杨玄感、李密皆从其受学。开皇中,累迁太学博士。诏令往并州,为汉王谅讲《孝经》、《礼记》。及谅反,除名。大业初,礼部侍郎许善心举文远与包恺、褚徽、陆德明、鲁达为学官,遂擢授文远国子博士,恺等并为太学博士。时人称文远之《左氏》、褚徽之《礼》、鲁达之《诗》、陆德明之《易》,皆为一时之最。文远所讲释,多立新义,先儒异论,皆定其是非,然后诘驳诸家,又出己意,博而且辨,听者忘倦。
后越王侗署为国子祭酒。时洛阳饥馑,文远出城樵采,为李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畴昔之日,幸以先王之道,仰授将军。时经兴替,倏焉已久。今将军属风云之际,为义众所归,权镇万物,威加四海,犹能屈体弘尊师之义,此将军之德也,老夫之幸也!既荷兹厚礼,安不尽言乎!但未审将军意耳!欲为伊、霍继绝扶倾,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迫险,则老夫耄矣,无能为也。”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垂拜上公,冀竭庸虚,匡奉国难。所以未朝见者,不测城内人情。且欲先征化及,报复冤耻,立功赎罪,然后凯旋,入拜天阙。此密之本意,惟先生教之。”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累显忠节,前受误于玄感,遂乃暂坠家声。行迷未远,而回车复路,终于忠孝,用康家国,天下之人,是所望于将军也。”密又顿首曰:“敬闻命矣,请奉以周旋。”
及征化及还,而王世充已杀元文都等,权兵专制。密又问计于文远,答曰:“王世充亦门人也,颇得识之。是人残忍,意又褊促,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王世充,不可朝觐。”密曰:“尝谓先生儒者,不学军旅之事,今筹大计,殊有明略。”
及密败,复入东都,王世充给其廪食,而文远尽敬,见之先拜。或问曰:“闻君踞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也,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也,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后王世充僭号,复以为国子博士。因出樵采,为罗士信获之,送于京师,复授国子博士。
武德六年,高祖幸国学,观释奠,遣文远发《春秋》题,诸儒设难蜂起,随方占对,皆莫能屈。封东莞县男。年七十四,卒官。撰《左传音》三卷、《义疏》六十卷。孙有功,自有传。
陆德明,苏州吴人也。初受学于周弘正,善言玄理。陈大建中,太子征四方名儒,讲于承先殿。德明年始弱冠,往参焉。国子祭酒徐克开讲,恃贵纵辨,众莫敢当;德明独与抗对,合朝赏叹。解褐始兴王国左常侍,迁国子助教。陈亡,归乡里。隋炀帝嗣位,以为秘书学士。大业中,广召经明之士,四方至者甚众。遣德明与鲁达、孔褒俱会门下省,共相交难,无出其右者。授国子助教。王世充僭号,封其子为汉王,署德明为师,就其家,将行束脩之礼。德明耻之,因服巴豆散,卧东壁下。王世充子入,跪床前,对之遗痢,竟不与语。遂移病于成皋,杜绝人事。
王世充平,太宗征为秦府文学馆学士,命中山王承乾从其受业。寻补太学博士。后高祖亲临释奠,时徐文远讲《孝经》,沙门惠乘讲《波若经》,道士刘进喜讲《老子》,德明难此三人,各因宗指,随端立义,众皆为之屈。高祖善之,赐帛五十匹。
贞观初,拜国子博士,封吴县男。寻卒。撰《经典释文》三十卷、《老子疏》十五卷、《易疏》二十卷,并行于世。太宗后尝阅德明《经典释文》,甚嘉之,赐其家束帛二百段。
子敦信,龙朔中官至左侍极,同东西台三品。
曹宪,扬州江都人也。仕隋为秘书学士。每聚徒教授,诸生数百人。当时公卿已下,亦多从之受业。宪又精诸家文字之书,自汉代杜林、卫宏之后,古文泯绝,由宪,此学复兴。
大业中,炀帝令与诸学者撰《桂苑珠丛》一百卷,时人称其该博。宪又训注张揖所撰《博雅》,分为十卷,炀帝令藏于秘阁。
贞观中,扬州长史李袭誉表荐之,太宗征为弘文馆学士。以年老不仕,乃遣使就家拜朝散大夫,学者荣之。
太宗又尝读书有难字,字书所阙者,录以问宪,宪皆为之音训及引证明白,太宗甚奇之。年一百五岁卒。所撰《文选音义》,甚为当时所重。初,江、淮间为《文选》学者,本之于宪,又有许淹、李善、公孙罗复相继以《文选》教授,由是其学大兴于代。
许淹者,润州句容人也。少出家为僧,后又还俗。博物洽闻,尤精诂训。撰《文选音》十卷。
李善者,扬州江都人。方雅清劲,有士君子之风。明庆中,累补太子内率府录事参军、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尝注解《文选》,分为六十卷,表上之。赐绢一百二十匹,诏藏于秘阁。除潞王府记室参军,转秘书郎。乾封中,出为经城令。坐与贺兰敏之周密,配流姚州。后遇赦得还,以教授为业,诸生多自远方而至。又撰《汉书辩惑》三十卷。载初元年卒。子邕,亦知名。
公孙罗,江都人也。历沛王府参军,无锡县丞。撰《文选音义》十卷,行于代。
欧阳询,潭州临湘人,陈大司空頠之孙也。父纥,陈广州刺史,以谋反诛。询当从坐,仅而获免。陈尚书令江总与纥有旧,收养之,教以书计。虽貌甚寝陋,而聪悟绝伦,读书即数行俱下,博览经史,尤精《三史》。仕隋为太常博士。高祖微时,引为宾客。及即位,累迁给事中。
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焉。高丽甚重其书,尝遣使求之。高祖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彼观其迹,固谓其形魁梧耶!”
武德七年,诏与裴矩、陈叔达撰《艺文类聚》一百卷。奏之,赐帛二百段。
贞观初,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年八十余卒。
子通,少孤,母徐氏教其父书。每遗通钱,绐云:“质汝父书迹之直。”通慕名甚锐,昼夜精力无倦,遂亚于询。仪凤中,累迁中书舍人。丁母忧,居丧过礼。起复本官,每入朝,必徒跣至皇城门外。直宿在省,则席地藉藁。非公事不言,亦未尝启齿。归家必衣缞绖,号恸无恆。自武德已来,起复后而能哀戚合礼者,无与通比。年凶未葬,四年居庐不释服,家人冬月密以毡絮置所眠席下,通觉,大怒,遽令彻之。
五迁,垂拱中至殿中监,赐爵渤海子。天授元年,封夏官尚书。二年,转司礼卿,判纳言事。为相月余,会凤阁舍人张嘉福等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通与岑长倩固执以为不可,遂忤诸武意,为酷吏所陷,被诛。神龙初,追复官爵。
硃子奢,苏州吴人也。少从乡人顾彪习《春秋左氏传》,后博观子史,善属文。隋大业中,直秘书学士。及天下大乱,辞职归乡里,寻附于杜伏威。武德四年,随伏威入朝,授国子助教。贞观初,高丽、百济同伐新罗,连兵数年不解,新罗遣使告急。乃假子奢员外散骑侍郎充使,喻可以释三国之憾,雅有仪观,东夷大钦敬之,三国王皆上表谢罪,赐遣甚厚。
初,子奢之出使也,太宗谓曰:“海夷颇重学问,卿为大国使,必勿藉其束脩,为之讲说。使还称旨,当以中书舍人待卿。”子奢至其国,欲悦夷虏之情,遂为发《春秋左传》题,又纳其美女之赠。使还,太宗责其违旨,犹惜其才,不至深谴,令散官直国子学。转谏议大夫、弘文馆学士,迁国子司业,仍为学士。
子奢风流蕴藉,颇滑稽,又辅之以文义,由是数蒙宴遇,或使论难于前。十五年卒。
张士衡,瀛州乐寿人也。父之庆,齐国子助教。士衡九岁丧母,哀慕过礼。父友齐国博士刘轨思见之,每为掩泣。谓其父曰:“昔伯饶号‘张曾子’,亦岂能远过!吾闻君子不亲教,当为成就之。”及长,轨思授以《毛诗》、《周礼》,又从熊安生及刘焯受《礼记》,皆精究大义。此后遍讲《五经》,尤攻《三礼》。仕隋为余杭令,后以年老归乡里。
贞观中,幽州都督、燕王灵夔备玄纁束帛之礼,就家迎聘,北面师之。庶人承乾在东宫,又加旌命。及至洛阳宫谒见,太宗延之升殿,赐食,擢授朝散大夫、崇贤馆学士。承乾见之,问以齐氏灭亡之由绪,对曰:“齐后主悖虐无度,昵近小人。至如高阿那瑰、骆提婆、韩长鸾等,皆奴仆下才,凶险无赖,是信是使,以为心腹。诛害忠良,疏忌骨肉。穷极奢靡,剥丧黎元。所以周师临郊,人莫为用,以至覆灭,实此之由。”承乾又问曰:“布施营功德,有果报不?”对曰:“事佛在于清净无欲,仁恕为心。如其贪婪无厌,骄虐是务,虽复倾财事佛,无救目前之祸。且善恶之报,若影随形,此是儒书之言,岂徒佛经所说。是为人君父,当须仁慈;为人臣子,宜尽忠孝。仁慈忠孝,则福祚攸永;如或反此,则殃祸斯及。此理昭然,愿殿下勿为忧虑。”及承乾废黜,敕给乘传,令归本乡。十九年卒。
士衡既礼学为优,当时受其业擅名于时者,唯贾公彦为最焉。
贾公彦,洺州永年人。永徽中,官至太学博士。撰《周礼义疏》五十卷、《仪礼义疏》四十卷。
子大隐,官至礼部侍郎。
时有赵州李玄植,又受《三礼》于公彦,撰《三礼音义》行于代。玄植兼习《春秋左氏传》于王德韶,受《毛诗》于齐威,博涉汉史及老、庄诸子之说。贞观中,累迁太子文学、弘文馆直学士。高宗时,屡被召见。与道士、沙门在御前讲说经义,玄植辨论甚美,申规讽,帝深礼之。后坐事左迁汜水令,卒官。
张后胤,苏州昆山人也。父中,有儒学,隋汉王谅出牧并州,引为博士。后胤从父在并州,以学行见称。时高祖镇太原,引居宾馆。太宗就受《春秋左氏传》。武德中,累除燕王谘议参军。
贞观中,后胤上言:“陛下昔在太原,问臣:‘隋氏运终,何族当得天下?’臣奉对:‘李姓必得。公家德业,天下系心,若于此首谋,长驱关右,以图帝业,孰不幸赖!’此实微臣早识天命。”太宗曰:“此事并记之耳。”因诏入赐宴,言及平昔,从容谓曰:“今弟子何如?”后胤对曰:“昔孔子领徒三千,达者无子男之位。臣翼赞一人,为万乘主,计臣功逾于先圣。”太宗甚悦,赐良马五匹,拜燕王府司马。迁国子祭酒,转散骑常侍。
永徽初,请致仕,加金紫光禄大夫,给赐并同职事。卒,赠礼部侍郎,陪葬昭陵。
盖文达,冀州信都人也。博涉经史,尤明《三传》。性方雅,美须貌,有士君子之风。刺史窦抗尝广集儒生,令相问难,其大儒刘焯、刘轨思、孔颖达咸在坐,文达亦参焉。既论难,皆出诸儒意表,抗大奇之,问曰:“盖生就谁受学?”刘焯对曰:“此生岐嶷,出自天然。以多问寡,焯为师首。”抗曰:“可谓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也。”
武德中,累授国子助教。太宗在籓,召为文学馆直学士。贞观十年,迁谏议大夫,兼弘文馆学士。十三年,除国子司业。俄拜蜀王师,以王有罪,坐免。十八年,授崇贤馆学士。寻卒。其宗人文懿,亦以儒业知名,当时称为“二盖”焉。
文懿者,贝州宋城人也。武德初,历国子助教。时高祖别于秘书省置学,教授王公之子,时以文懿为博士。文懿尝开讲《毛诗》,发题,公卿咸萃,更相问难,文懿发扬风雅,甚得诗人之致。贞观中,卒于国子博士。
谷那律,魏州昌乐人也。贞观中,累补国子博士。黄门侍郎褚遂良称为“九经库”。寻迁谏议大夫,兼弘文馆学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因问:“油衣若为得不漏?”那律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不为畋猎。太宗悦,赐帛二百段。永徽初,卒官。
萧德言,雍州长安人,齐尚书左仆射思话玄孙也。本兰陵人,陈亡,徙关中。祖介,梁侍中、都官尚书。父引,陈吏部侍郎。并有名于时。德言博涉经史,尤精《春秋左氏传》,好属文。贞观中,除着作郎,兼弘文馆学士。
德言晚年尤笃志于学,自昼达夜,略无休倦。每欲开《五经》,必束带盥濯,危坐对之。妻子候间请曰:“终日如是,无乃劳乎?”德言曰:“敬先圣之言,岂惮如此!”时高宗为晋王,诏德言授经讲业。及升春宫,仍兼侍读。寻以年老,请致仕,太宗不许。又遗之书曰:
朕历观前代,详览儒林,至于颜、闵之才,不终其寿;游、夏之德,不逮其学。惟卿幼挺珪璋,早标美誉。下帷闭户,包括《六经》;映雪聚萤,牢笼百氏。自隋季版荡,阇序无闻,儒道坠泥涂,《诗书》填坑穽。眷言坟典,每用伤怀。顷年已来,天下无事,方欲建礼作乐,偃武修文。卿年齿已衰,教将何恃!所冀才德犹茂,卧振高风,使济南伏生,重在于兹日;关西孔子,故显于当今。令问令望,何其美也!念卿疲朽,何以可言!
寻赐爵封阳县侯。十七年,拜秘书少监。两宫礼赐甚厚。二十三年,累表请致仕,许之。高宗嗣位,以师傅恩,加银青光禄大夫。永徽五年,卒于家,年九十七。高宗为之辍朝,赠太常卿。文集三十卷。
曾孙至忠,自有传。
许叔牙,润州句容人。少精于《毛诗》、《礼记》,尤善讽咏。贞观初,累授晋王文学兼侍读,寻迁太常博士。升春宫,加朝散大夫,迁太子洗马,兼崇贤馆学士,仍兼侍读。尝撰《毛诗纂义》十卷,以进皇太子。太子赐帛百段,兼令写本付司经局。御史大夫高智周尝谓人曰:“凡欲言《诗》者,必须先读此书。”贞观二十三年卒。子子儒。
子儒,亦以学艺称。长寿中,官至天官侍郎、弘文馆学士。子儒居选部,不以藻鉴为意,委令史句直,以为腹心。注官之次,子儒但高枕而卧,时云“句直平配”。由是补授失序,无复纲纪,道路以为口实。其所注《史记》,竟未就而终。
敬播,蒲州河东人也。贞观初,举进士。俄有诏诣秘书内省佐颜师古、孔颖达修《隋史》,寻授太子校书。史成,迁着作郎,兼修国史。与给事中许敬宗撰《高祖》、《太宗实录》,自创业至于贞观十四年,凡四十卷。奏之,赐物五百段。太宗之破高丽,名所战六山为驻跸,播谓人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德,山名驻跸,此盖以銮舆不复更东矣。”卒如所言。
时梁国公房玄龄深称播有良史之才,曰:“陈寿之流也。”玄龄以颜师古所注《汉书》,文繁难省,令播撮其机要,撰成四十卷,传于代。寻以撰实录功,迁太子司议郎。时初置此官,极为清望。中书令马周叹曰:“所恨资品妄高,不获历居此职。”参撰《晋书》,播与令狐德棻、阳仁卿、李严等四人总其类。
会刑部奏言:“准律:谋反大逆,父子皆坐死,兄弟处流。此则轻而不惩,望请改从重法。”制遣百僚详议。播议曰:“昆季孔怀,天伦虽重,比于父子,性理已殊。生有异室之文,死有别宗之义。今有高官重爵,本廕唯逮子孙;祚土锡珪,余光不及昆季。岂有不沾其廕,辄受其辜,背礼违情,殊为太甚!必期反兹春令,踵彼秋荼,创次骨于道德之辰,建深文于措刑之日,臣将以为不可。”诏从之。
永徽初,拜着作郎。与许敬宗等撰《西域图》。后历谏议大夫、给事中,并依旧兼修国史。又撰《太宗实录》,从贞观十五年至二十三年,为二十卷。奏之,赐帛三百段。后坐事出为越州都督府长史。龙朔三年,卒官。播又着《隋略》二十卷。
刘伯庄,徐州彭城人也。贞观中,累除国子助教。与其舅太学博士侯孝遵齐为弘文馆学士,当代荣之。寻迁国子博士,其后又与许敬宗等参修《文思博要》及《文馆词林》。龙朔中,兼授崇贤馆学士。撰《史记音义》、《史记地名》、《汉书音义》各二十卷,行于代。
子之宏,亦传父业。则天时,累迁着作郎,兼修国史。卒于相王府司马。睿宗即位,以故吏赠秘书少监。
秦景通,常州晋陵人也。与弟肸,尤精《汉书》,当时习《汉书》者皆宗师之,常称景通为大秦君,暐为小秦君。若不经其兄弟指授,则谓之“不经师匠,无足采也”。景通,贞观中累迁太子洗马,兼崇贤馆学士。为《汉书》学者,又有刘纳言,亦为当时宗匠。
纳言,乾封中,历都水监主簿,以《汉书》授沛王贤。及贤为皇太子,累迁太子洗马,兼充侍读。常撰《俳谐集》十五卷,以进太子。及东宫废,高宗见而怒之。诏曰:“刘纳言收其余艺,参侍经史,自府入宫,久淹岁月,朝游夕处,竟无匡赞。阙忠孝之良规,进诙谐之鄙说,储宫败德,抑有所由。情在好生,不忍加戮,宜从屏弃,以励将来。可除名。”后又坐事配流振州而死。
罗道琮,蒲州虞乡人也。祖顺,武德初,为兴州刺史。勤于学业,而慷慨有节义。贞观末,上书忤旨,配流岭表。时有同被流者,至荆、襄间病死,临终,泣谓道琮曰:“人生有死,所恨委骨异壤。”道琮曰:“我若生还,终不独归,弃卿于此!”瘗之路左而去。岁余,遇赦得还,至殡所,属霖潦瀰漫,柩不复可得。道琮设祭恸哭,告以欲与俱归之意,若有灵者,幸相警示。言讫,路侧水中,忽然涌沸。道琮又咒云:“若所沸处是,愿更令一沸。”咒讫,又沸。道琮便取得其尸,铭志可验,遂负之还乡。当时识者称道琮诚感所致。道琮寻以明经登第。高宗末,官至太学博士。每与太学助教康国安、道士李荣等讲论,为时所称。寻卒。
邢文伟,滁州全椒人也。少与和州高子贡、寿州裴怀贵俱以博学知名于江、淮间。咸亨中,累迁太子典膳丞。时孝敬在东宫,罕与宫臣接见,文伟辄减膳,上书曰:
臣窃见《礼·戴记》曰:“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司过之史,彻膳之宰。史之义,不得不司过;宰之义,不得不彻膳,不彻膳则死。”今皇帝式稽前典,妙简英俊,自庶子已下,至谘议、舍人及学士、侍读等,使翼佐殿下,以成圣德。近日已来,未甚延纳,谈议不狎,谒见尚稀,三朝之后,但与内人独居,何由发挥圣智,使睿哲文明者乎?今史虽阙官,宰当奉职,忝备所司,未敢逃死,谨守礼经,辄申减膳。
太子答书曰:
顾以庸虚,早尚坟典,每欲研精政术,极意书林。但往在幼年,未闲将卫,竭诚耽诵,因即损心。比日以来,风虚更积,中奉恩旨,不许重劳。加以趋侍含元,温清朝夕,承亲以无专之道,遵礼以色养为先。所以屡阙坐朝,时乖学绪。公潜申勖戒,聿荐忠规,敬寻来请,良符宿志。自非情思审谕,义均弼谐,岂能进此药言,形于简墨!抚躬三省,感愧兼深!
文伟自是益知名。
其后右史缺官,高宗谓侍臣曰:“邢文伟事我儿,能减膳切谏,此正直人也。”遂擢拜右史。则天临朝,累迁凤阁侍郎,兼弘文馆学士。载初元年,迁内史。
天授初,内史宗秦客以奸赃获罪,文伟坐附会秦客,贬授珍州刺史。后有制使至其州境,文伟以为杀己,遽自缢而死。
高子贡者,和州历阳人也。弱冠游太学,遍涉《六经》,尤精《史记》。与文伟及亳州硃敬则为莫逆之交。明经举,历秘书正字、弘文馆直学士。郁郁不得志,弃官而归。
属徐敬业作乱于扬州,遣弟敬猷统兵五千人,缘江西上,将逼和州。子贡率乡曲数百人拒之,自是贼不敢犯。以功擢授朝散大夫,拜成均助教。
虢王凤之子东莞公融,曾为和州刺史,从子贡受业,情义特深。及融为申州,阴怀异志。令黄公撰结交于子贡,推为谋主。潜谋密议,书信往复,诸王内外相应,皆出自其策。寻而事发,被诛。
郎余令,定州新乐人也。祖楚之,少与兄蔚之,俱有重名。隋大业中,蔚之为左丞,楚之为尚书民曹郎。炀帝重其兄弟,称为二郎。楚之,武德初为大理卿,与太子少保李纲、侍中陈叔达撰定律令。后受诏招谕山东,为窦建德所获,胁以兵刃,又诱以厚利,楚之竟不为屈。及还,以年老致仕。贞观初,卒,时年八十。
余令父知运,贝州刺史;兄余庆,高宗时万年令,理有威名,京城路不拾遗,后卒于交州都督。
余令少以博学知名,举进士。初授霍王元轨府参军,数上词赋,元轨深礼之。先是,余令从父知年为霍王友,亦见推仰。元轨谓人曰:“郎氏两贤,人之望也。相次入府,不意培塿而松柏成林。”转幽州录事参军。时有客僧聚众欲自焚,长史裴照率官属欲往观之。余令曰:“好生恶死,人之性也。违越教义,不近人情。明公佐守重籓,须察其奸诈,岂得轻举,观此妖妄!”照从其言,因收僧按问,果得诈状。
孝敬在东宫,余令续梁元帝《孝德传》,撰《孝子后传》三十卷,以献,甚见嗟重。累转着作佐郎。撰《隋书》未成,会病卒,时人甚痛惜之。
路敬淳,贝州临清人也。父文逸。隋大业末,阖门遇盗,文逸潜匿草泽,昼伏于死人中,夜行避难。自伤穷梗,闭口不食。同侣闵其谨愿,劝以不当灭性,捃拾以食之,递负之而行,遂免于难。贞观末,官至申州司马。
敬淳与季弟敬潜俱早知名。敬淳尤勤学,不窥门庭,遍览坟籍,而孝友笃敬。遭丧,三年不出庐寝。服免,方号恸入见其妻,形容羸毁,妻不之识也。
后举进士。天授中,历司礼博士、太子司议郎,兼修国史,仍授崇贤馆学士。数受诏修缉吉凶杂仪,则天深重之。万岁通天二年,坐与綦连耀结交,下狱死。
敬淳尤明谱学,尽能究其根源枝派,近代已来,无及之者。撰《着姓略记》十卷,行于时。又撰《衣冠本系》,未成而死。神龙初,追赠秘书少监。
敬潜仕至中书舍人。
王元感,濮州鄄城人也。少举明经,累补博城县丞。兖州都督、纪王慎深礼之,命其子东平王续从元感受学。天授中,稍迁左卫率府录事,兼直弘文馆。是后则天亲祠南郊及享明堂,封嵩岳,元感皆受诏共诸儒撰定仪注,凡所立议,众咸推服之。转四门博士,仍直弘文馆。元感时虽年老,犹能烛下看书,通宵不寐。
长安三年,表上其所撰《尚书纠谬》十卷、《春秋振滞》二十卷、《礼记绳愆》三十卷,并所注《孝经》、《史记》稿草,请官给纸笔,写上秘书阁。诏令弘文、崇贤两馆学士及成均博士详其可否。
学士祝钦明、郭山恽、李宪等皆专守先儒章句,深讥元感掎摭旧义,元感随方应答,竟不之屈。凤阁舍人魏知古、司封郎中徐坚、左史刘知几、右史张思敬,雅好异闻,每为元感申理其义,连表荐之。寻下诏曰:“王元感质性温敏,博闻强记,手不释卷,老而弥笃。掎前达之失,究先圣之旨,是谓儒宗,不可多得。可太子司议郎,兼崇贤馆学士。”魏知古尝称其所撰书曰:“信可谓《五经》之指南也。”中宗即位,以春宫旧僚,进加朝散大夫,拜崇贤馆学士。寻卒。
王绍宗,扬州江都人也,梁左民尚书铨曾孙也,其先自琅邪徙焉。绍宗少勤学,遍览经史,尤工草隶。家贫,常佣力写佛经以自给,每月自支钱足即止,虽高价盈倍,亦即拒之。寓居寺中,以清净自守,垂三十年。文明中,徐敬业于扬州作乱,闻其高行,遣使征之,绍宗称疾固辞。又令唐之奇亲诣所居逼之,竟不起。敬业大怒,将杀之。之奇曰:“绍宗人望,杀之恐伤士众之心。”由是获免。及贼平,行军大总管李孝逸以其状闻,则天驿召赴东都,引入禁中,亲加慰抚,擢拜太子文学,累转秘书少监,仍侍皇太子读书。
绍宗性淡雅,以儒素见称,当时朝廷之士,咸敬慕之。张易之兄弟,亦加厚礼。易之伏诛,绍宗坐以交往见废,卒于乡里。
韦叔夏,尚书左仆射安石兄也。少而精通《三礼》。其叔父太子詹事琨尝谓曰:“汝能如是,可以继丞相业矣!”举明经。调露年,累除太常博士。后属高宗崩,山陵旧仪多废缺,叔夏与中书舍人贾太隐、太常博士裴守贞等,草创撰定,由是授春官员外郎。则天将拜洛及享明堂,皆别受制,共当时大儒祝钦明、郭山恽撰定仪注。凡所立议,众咸推服之。累迁成均司业。久视元年,特下制曰:“吉凶礼仪,国家所重,司礼博士,未甚详明。成均司业韦叔夏、太子率更令祝钦明等,博涉礼经,多所该练,委以参掌,冀弘典式。自今司礼所修仪注,并委叔夏等刊定讫,然后进奏。”
长安四年,擢春官侍郎。神龙初,转太常少卿,充建立庙社使。以功进银青光禄大夫。三年,拜国子祭酒。累封沛国郡公。卒时年七十余。撰《五礼要记》三十卷,行于代。赠兖州都督、修文馆学士,谥曰文。
子縚,太常卿。
祝钦明,雍州始平人也。少通《五经》,兼涉众史百家之说。举明经。长安元年,累迁太子率更令,兼崇文馆学士。中宗在春宫,钦明兼充侍读。
二年,迁太子少保。中宗即位,以侍读之故,擢拜国子祭酒、同中书门下三品,加位银青光禄大夫,历刑部、礼部二尚书,兼修国史,仍旧知政事,累封鲁国公,食实封三百户。寻以匿忌日,为御史中丞萧至忠所劾,贬授申州刺史。久之,入为国子祭酒。
景龙三年,中宗将亲祀南郊,钦明与国子司业郭山恽二人奏言皇后亦合助祭,遂建议曰:
谨按《周礼》,天神曰祀,地祇曰祭,宗庙曰享。大宗伯职曰:“祀大神,祭大祇,享大鬼,理其大礼。若王有故不预,则摄位。凡大祭祀,王后不预,则摄而荐豆笾,彻。”又追师职:“掌王后之首服,以待祭祀。”又内司服职:“掌王后之六服。凡祭祀,供后之衣服。”又九嫔职:“大祭祀,后稞献则赞,瑶爵亦如之。”据此诸文,即皇后合助皇帝祀天神、祭地祇,明矣。故郑玄注《内司服》云:“阙狄,皇后助王祭群小祀之服。”然则小祀尚助王祭,中、大推理可知。阙狄之上,犹有两服:第一祎衣,第二摇狄,第三阙狄。此三狄,皆助祭之服。阙狄即助祭小祀,即知摇狄助祭中祀,祎衣助祭大祀。郑举一隅,故不委说。唯祭宗庙,《周礼》王有两服,先王衮冕,先公柷冕。郑玄因此以后助祭宗庙,亦分两服,云:“祎衣助祭先王,摇狄助祭先公。”不言助祭天地社稷,自宜三隅而反。
且《周礼》正文:“凡祭,王后不预。”既不专言宗庙,即知兼祀天地,故云“凡”也。又《春秋外传》云:“禘郊之事,天子亲射其牲,王后亲舂其粢。”故代妇职但云:“诏王后之礼事”,不主言宗庙也。若专主宗庙者,则内宗、外宗职皆言“掌宗庙之祭祀”。此皆礼文分明,不合疑惑。
旧说以天子父天、母地、兄日、姊月,所以祀天于南郊,祭地于北郊,朝日于东门之外,以昭事神,训人事,君必躬亲以礼之,有故然后使摄,此其义也。《礼记·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所以备内外之官也。官备则具备。”又,“哀公问于孔子曰:‘冕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合二姓之好,以继先圣之后,以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君何谓已重焉!’”又《汉书·郊祀志》云:“天地合祭,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天地合精,夫妇判合。祭天南郊,则以地配,一体之义也。”据此诸文,即知皇后合助祭,望请别修助祭仪注同进。
帝颇以为疑,召礼官亲问之。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对曰:“皇后南郊助祭,于礼不合。但钦明所执,是祭宗庙礼,非祭天地礼。谨按魏、晋、宋及齐、梁、周、隋等历代史籍,至于郊天祀地,并无皇后助祭之事。”帝令宰相取两家状对定。钦绪与唐绍及太常博士彭景直又奏议曰:
《周礼》凡言祭、祀、享三者,皆祭之互名,本无定义。何以明之?按《周礼》典瑞职云:“两珪有邸,以祀地。”则祭地亦称祀也。又司筵云:“设祀先王之胙席。”则祭宗庙亦称祀也。又内宗职云:“掌宗庙之祭祀。”此又非独天称祀,地称祭也。又按《礼记》云:“惟圣为能享帝。”此即祀天帝亦言享也。又按《孝经》云:“春秋祭祀,以时思之。”此即宗庙亦言祭祀也。经典此文,不可备数。据此则钦明所执天曰祀,地曰祭,庙曰享,未得为定,明矣!又《周礼》凡言大祭祀者,祭天地宗庙之总名,不独天地为大祭也。何以明之?按《爵人职》云:“大祭祀,与量人授举斝之卒爵。”尸与斝,皆宗庙之事,则宗庙亦称大祭祀。又钦明状引九嫔职:“大祭祀,后稞献则赞瑶爵。”据祭天无稞,亦无瑶爵,此乃宗庙称大祭祀之明文。钦明所执大祭祀即为祭天地,未得为定,明矣!
又《周礼》大宗伯职云:“凡大祭祀,王后有故不预,则摄而荐豆笾,彻。”钦明唯执此文,以为王后有祭天地之礼。钦绪等据此,乃是王后荐宗庙之礼,非祭天地之事。何以明之?按此文:“凡祀大神,祭大祇,享大鬼,帅执事而卜日宿,视涤濯,莅玉鬯,省牲镬,奉玉齑,诏大号,理其大礼,诏相王之大礼。若王不与祭祀,则摄位。”此已上一“凡”,直是王兼祭天地宗庙之事,故通言大神、大祇、大鬼之祭也。已下文云:“凡大祭祀,王后不与,则摄而荐豆笾,彻。”此一“凡”,直是王后祭庙之事,故唯言大祭祀也。若云王后助祭天地,不应重起“凡大祭祀”之文也。为嫌王后有祭天地之疑,故重起后“凡”以别之耳。王后祭庙,自是大祭祀,何故取上“凡”相王之礼,以混下“凡”王后祭宗庙之文?此是本经科段明白。
又按《周礼》:“外宗掌宗庙之祭祀,佐王后荐玉豆。凡后之献,亦如之。王后有故不预,则宗伯摄而荐豆笾。”外宗无佐祭天地之礼。但天地尚质,宗庙尚文。玉豆,宗庙之器,初非祭天所设。请问钦明,若王后助祭天地,在《周礼》使何人赞佐?若宗伯摄后荐豆祭天,又合何人赞佐?并请明征礼文,即知摄荐是宗庙之礼明矣。
按《周礼·司服》云:“王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享先王,则衮冕。”内司服,“掌王后祭服”,无王后祭天之服。按《三礼义宗》明王后六服,谓祎衣、摇翟、阙翟、鞠衣、展衣、褖衣。“祎衣从王祭先王则服之,摇翟祭先公及飨诸侯则服之,鞠衣以采桑则服之,展衣以礼见王及见宾客则服之,褖衣燕居服之。”王后无助祭于天地之服,但自先王已下。又《三礼义宗》明后夫人之服云:“后不助祭天地五岳,故无助天地四望之服。”按此,则王后无祭天之服,明矣。《三礼义宗》明王后五辂,谓重翟、厌翟、安车、翟车、辇车也。“重翟者,后从王祭先王、先公所乘也;厌翟者,后从王飨诸侯所乘也;安车者,后宫中朝夕见于王所乘也;翟车者,后求桑所乘也;辇车者,后游宴所乘也。”按此,则王后无祭天之车明矣。
又《礼记·郊特牲·义赞》云:“祭天无稞。郑玄注云:‘唯人道宗庙有稞。天地大神,至尊不稞。’圆丘之祭,与宗庙不同。朝践,王酌泛齐以献,是一献。后无祭天之事,大宗伯次酌醴齐以献,是为二献。”按此,则祭圆丘,大宗伯次王为献,非摄王后之事。钦明等所执王后有故不预,则宗伯摄荐豆笾,更明摄王后宗庙之荐,非摄天地之祀明矣。
钦明建议引《礼记·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按此,是王与后祭宗庙之礼,非关祀天地之义。按汉、魏、晋、宋、后魏、齐、梁、周、陈、隋等历代史籍,兴王令主,郊天祀地,代有其礼,史不阙书,并不见往代皇后助祭之事。又高祖神尧皇帝、太宗文武圣皇帝南郊祀天,无皇后助祭处。高宗天皇大帝永徽二年十一月辛西亲有事于南郊,又总章元年十二月丁卯亲拜南郊,亦并无皇后助祭处。又按《大唐礼》,亦无皇后南郊助祭之礼。
钦绪等幸忝礼官,亲承圣问,竭尽闻见,不敢依随。伏以主上稽古,志遵旧典,所议助祭,实无明文。
时尚书左仆射韦巨源又希旨,协同钦明之议。上纳其言,竟以后为亚献,仍补大臣李峤等女为齐娘,以执笾豆。及礼毕,特诏齐娘有夫婿者,咸为改官。
景云初,侍御史倪若水劾奏钦明及郭山恽曰:“钦明等本自腐儒,素无操行,崇班列爵,实为叨忝。而涓尘莫效,谄佞为能。遂使曲台之礼,圜丘之制,百王故事,一朝坠失。所谓乱常改作,希旨病君,人之不才,遂至于此。今圣明驭历,贤良入用,惟兹小人,犹在朝列。臣请并从黜放,以肃周行。”于是左授钦明饶州刺史。后入为崇文馆学士。寻卒。
郭山恽,蒲州河东人。少通《三礼》。景龙中,累迁国子司业。时中宗数引近臣及修文学士,与之宴集,尝令各效伎艺,以为笑乐。工部尚书张锡为《谈容娘舞》,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舞《黄麞》,左金吾卫将军杜元琰诵《婆罗门咒〗》,给事中李行言唱《驾车西河》,中书舍人卢藏用效道士上章。山恽独奏曰:“臣无所解,请诵古诗两篇。”帝从之,于是诵《鹿鸣》、《蟋蟀》之诗。奏未毕,中书令李峤以其词有“好乐无荒”之语,颇涉规讽,怒为忤旨,遽止之。
翌日,帝嘉山恽之意,诏曰:“郭山恽业优经史,识贮古今,《八索》、《九丘》,由来遍览;前言往行,实所该详。昨者因其豫游,式宴朝彦,既乘欢洽,咸使咏歌。遂能志在匡时,潜申规讽,謇謇之诚弥切,谔谔之操逾明。宜示褒扬,美兹鲠直。”赐时服一幅。寻与祝钦明同献皇后助祭郊祀之议。景云中,左授括州长史。开元初,复入为国子司业。卒于官。
柳冲,蒲州虞乡人也,隋饶州刺史庄曾孙也。其先仕江左,世居襄阳。陈亡,还乡里。父楚贤,大业末,为河北县长。时尧君素固守郡城,以拒义师。楚贤进说曰:“隋之将亡,天下皆知。唐公名应图箓,动以信义,豪杰响应,天所赞也!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转祸为福,今其时也!”君素不从,楚贤潜行归国。高祖甚悦,拜侍御史。贞观中,累转光禄少卿,使突厥存抚李思摩,突厥赠马百匹及方物,悉拒而不受。累转交、桂二州都督,皆有能名。卒于杭州刺史。
冲博学,尤明世族,名亚路敬淳。天授初,为司府主簿,受诏往淮南安抚。使还,赐爵河东县男。景龙中,累迁为左散骑常侍,修国史。
初,贞观中太宗命学者撰《氏族志》百卷,以甄别士庶;至是向百年,而诸姓至有兴替,冲乃上表请改修氏族。中宗命冲与左仆射魏元忠及史官张锡、徐坚、刘宪等八人,依据《氏族志》,重加修撰。元忠等施功未半,相继而卒,乃迁为外职。至先天初,冲始与侍中魏知古、中书侍郎陆象先及徐坚、刘子玄、吴兢等撰成《姓族系录》二百卷,奏上。
冲后历太子詹事、太子宾客、宋王傅、昭文馆学士,以老疾致仕。开元二年,又敕冲及着作郎薛南金刊定《系录》,奏上,赐绢百匹。五年卒。
卢粲,幽州范阳人,后魏侍中阳乌五代孙。祖彦卿,撰《后魏纪》二十卷,行于时,官至合肥令。叔父行嘉,亦有学涉,高宗时为雍王记室。粲博览经史,弱冠举进士。景龙二年,累迁给事中。时节愍太子初立,韦庶人以非己所生,深加忌嫉,劝中宗下敕令太子却取卫府封物,每年以供服用。粲驳奏曰:“皇太子处继明之重,当主鬯之尊,岁时服用,自可百司供拟。又据《周官》,诸应用财器,岁终则会,唯王及太子应用物,并不会。此则储君之费,咸与王同。今与列国诸侯齐衡入封,岂所谓宪章在昔,垂法将来者也!必谓青宫初启,服用所资,自当广支库物,不可长存籓封。”诏从之。
后安乐公主婿武崇训为节愍太子所杀,特追封为鲁王,令司农少卿赵履温监护葬事。履温讽公主奏请依永泰公主故事,为崇训造陵。诏从其请。粲驳奏曰:
伏寻陵之称谓,本属皇王及储君等。自皇家已来,诸王及公主墓,无称陵者。唯永泰公主承恩特葬,事越常涂,不合引以为名。《春秋左氏传》云:“卫孙桓子与齐战。卫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以免。卫人赏之以邑,于奚辞,请曲悬、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若以假人,与之政也,政亡则国从之。’”圣人知微知章,不可不慎。鲁王哀荣之典,诚别承恩;然国之名器,岂可妄假!又茔兆之称,不应假永泰公主为名,请比贞观已来诸王旧例,足得丰厚。
手敕答曰:“安乐公主与永泰公主无异。同穴之义,古今不殊。鲁王缘自特为陵制,不烦固执。”粲又奏曰:
臣闻陵之称谓,施于尊极,不属王公已下。且鲁王若欲论亲等第,则不亲于雍王。雍王之墓,尚不称陵,鲁王自不可因尚公主而加号。且君之举事,则载于方册,或稽之往典,或考自前朝。臣历检贞观已来,驸马墓无得称陵者。且君人之礼,服绝于傍期,盖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陛下以膝下之恩爱,施及其夫,赠赗之仪,哀荣足备,岂得使上下无辨,君臣一贯者哉!又安乐公主承两仪之泽,履福禄之基,指南山以锡年,仰北辰而永庇。鲁王之葬,车服有章,加等之仪,备有常数,茔兆之称,不应假永泰公主为名,非所谓垂法将来,作则群辟者也!
帝竟依粲所奏。公主大怒。粲以忤旨出为陈州刺史。累转秘书少监。开元初卒。
尹知章,绛州翼城人。少勤学,尝梦神人以大凿开其心,以药内之,自是日益开朗,尽通诸经精义。未几,而诸师友北面受业焉。长安中,驸马都尉武攸暨重其经学,奏授其府定王文学。神龙初,转太常博士。中宗初即位,建立宗庙,议者欲以凉武昭王为始祖,以备七代之数。知章以为武昭远世,非王业所因,特奏议以为不可。当时竟从知章之议。俄拜陆浑令,以公玷弃官。时散骑常侍解琬亦罢职归田园,与知章共居汝、洛间,以修学为事。
睿宗初即位,中书令张说荐知章有古人之风,足以镇雅俗,拜礼部员外郎。俄转国子博士。后秘书监马怀素奏引知章就秘书省与学者刊定经史。知章虽居吏职,归家则讲授不辍,尤明《易》及庄、老玄言之学,远近咸来受业。其有贫匮者,知章尽其家财以衣食之。
性和厚,喜愠不形于色,未尝言及家人产业。其子尝请并市樵米,以备岁时之费,知章曰:“如汝所言,则下人何以取资?吾幸食禄,不宜夺其利也!”竟不从。
开元六年卒,时年五十有余。所注《孝经》、《老子》、《庄子》、《韩子》、《管子》、《鬼谷子》,颇行于时。门人孙季良等立碑于东都国子监之门外,以颂其德。
孙季良者,河南偃师人也,一名翌。开元中,为左拾遗、集贤院直学士。撰《正声诗集》三卷,行于代。
徐岱,字处仁,苏州嘉兴人也。家世以农为业。岱好学,六籍诸子,悉所探究,问无不通,难莫能诎。大历中,转运使刘晏表荐之,授校书郎。浙西观察使李栖筠厚遇之,敕故所居为复礼乡。寻为朝廷推援,改河南府偃师县尉。建中年,礼仪使蒋镇特荐为太常博士,掌礼仪。从幸奉天、兴元,改膳部员外郎兼博士。贞元初,迁水部郎中,充皇太子及舒王已下侍读。寻改司封郎中,擢拜给事中,加兼史馆修撰,并依旧侍读。承两宫恩顾,时无与比。而谨慎过甚,未尝泄禁中语,亦不谈人之短。婚嫁甥侄之孤遗者,时人以此称之。然吝啬颇甚,仓库管钥,皆自执掌,获讥于时。卒,时年五十。上叹惜之,赙以帛绢。皇太子又遗绢一百疋,赠礼部尚书。
苏弁,字元容,京兆武功人。曾叔祖良嗣,天后朝宰相,国史有传。弁少有文学,举进士,授秘书省正字,转奉天主簿。
硃泚之乱,德宗仓卒出幸,县令杜正元上府计事;闻大驾至,官吏惶恐,皆欲奔窜山谷。弁谕之曰:“君上避狄,臣下当伏难死节。昔肃宗幸灵武,至新平、安定,二太守皆潜遁,帝命斩之以徇,诸君知其事乎!”众心乃安。及车驾至,迎扈储备无阙。德宗嘉之,就加试大理司直。贼平,拜监察御史,历三院,累转仓部郎中。仍判度支案。
裴延龄卒,德宗闻其才,特开延英,面赐金紫。授度支郎中,副知度支事,仍命立于正郎之首。副知之号,自弁始也。承延龄之后,以宽简代烦虐,人甚称之。迁户部侍郎,依前判度支,改太子詹事。弁初入朝,班位失序,殿中侍御史邹儒立对仗弹之。弁于金吾待罪数刻,特释放。旧制,太子詹事班次太常、宗正卿已下。贞元三年,御史中丞窦参叙定班,移詹事在河南、太原尹之下。弁乃引旧班制立。台官诘之,仍绐云:“自己白宰相,请依旧。”故为儒立弹之。旋坐给长武城军粮朽败,贬河州司户参军。当德宗时,朝臣受谴,少蒙再录,至晚年尤甚。唯弁与韩皋得起为刺史,授滁州,转杭州。
弁与兄冕、衮,皆以友弟、儒学称。
冕,缵国朝政事,撰《会要》四十卷,行于时。弁聚书至二万卷,皆手自刊校,至今言苏氏书,次于集贤秘阁焉。贞元二十一年,卒于家。
衮自赞善大夫贬永州司户参军,敕:“苏衮贬官,本缘弟连坐。矜其年暮,加以疾患,宜令所在勒回,任归私第。”衮年且七十,两目无见已逾年。以弁之故,竟未停官。及贬,上闻之哀悯,故许还家。寻卒。
初,冕既坐弁贬官,或有人言冕才学,上悔不早知。业已贬出,又复还衮,难于再追冕,乃止。
陆质,吴郡人,本名淳,避宪宗名改之。质有经学,尤深于《春秋》,少师事赵匡,匡师啖助。助、匡皆为异儒,颇传其学,由是知名。陈少游镇扬州,爱其才,辟为从事。后荐于朝,拜左拾遗。转太常博士,累迁左司郎中,坐细故,改国子博士,历信、台二州刺史。顺宗即位,质素与韦执谊善,由是征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仍改赐名质。
时执谊得幸,顺帝寝疾,与王叔文等窃弄权柄。上在春宫,执谊惧,质已用事,故令质入侍,而潜伺上意,因用解。及质发言,上果怒曰:“陛下令先生与寡人讲义,何得言他?”质惶惧而出。未几病卒。质着《集注春秋》二十卷,《类礼》二十卷,《君臣图翼》二十五卷,并行于代。贞元二十一年卒。
冯伉,本魏州元城人。父玠,后家于京兆。少有经学。大历初,登《五经》秀才科,授秘书郎。建中四年,又登博学《三史》科。三迁尚书膳部员外郎,充睦王已下侍读。泽潞节度使李抱真卒,为吊赠使,抱真男遗伉帛数百匹,不纳。又专送至京,伉因表奏,固请不受。属醴泉阙县令,宰臣进人名,帝意不可,谓宰臣曰:“前使泽潞不受财帛者,此人必有清政,可以授之。”遂改醴泉令。县中百姓多猾,为着《谕蒙》十四篇,大略指明忠孝仁义,劝学务农,每乡给一卷,俾其传习。在县七年,韦渠牟荐为给事中,充皇太子及诸王侍读。召见于别殿,赐金紫。着《三传异同》三卷。顺宗即位,拜尚书兵部侍郎。改国子祭酒,为同州刺史。入拜左散骑常侍,复领太学。元和四年卒,年六十六,赠礼部尚书。
子药,进士擢第,又登制科,仕至尚书郎。
韦表微,始举进士登第,累佐籓府。元和十五年,拜监察御史。逾年,以本官充翰林学士。迁左补阙、库部员外郎、知制诰。满岁,擢迁中书舍人。俄拜户部侍郎,职并如故。时自长庆、宝历,国家比有变故,凡在翰林,迁擢例无满岁,由是表微自监察,六七年间,秩正贰卿,命服金紫,承遇恩渥,盛于一时。卒,年六十。
表微少时,克苦自立。着《九经师授谱》一卷,《春秋三传总例》二十卷。
子蟾,进士登第,咸通末,为尚书左丞。
许康佐,父审。康佐登进士第,又登宏词科。以家贫母老,求为知院官,人或怪之,笑而不答。及母亡,服除,不就侯府之辟,君子始知其不择禄养亲之志也,故名益重。迁侍御史,转职方员外郎,累迁至驾部郎中,充翰林侍讲学士,仍赐金紫。历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皆在内庭。为户部侍郎,以疾解职。除兵部侍郎,转礼部尚。卒,年七十二,赠吏部尚书。撰《九鼎记》四卷。
弟尧佐、元佐,尧佐子道敏,并登进士第,历官清显。
赞曰:积学成功,开谈辨治。儒道玄机,圣人雅旨。出必由户,行迹其轨。邈有其人,光乎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