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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帮”兴亡》精明的投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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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在一片爆竹声中成为过去。

“一江春水向东流。”重庆的大员、要员,像从麻袋里倒出来似的,倾泻在上海。

曾任中统局第四科科长、秘书以及内调局主任秘书的孟真,在重庆的时候与姚蓬子常有来往。据孟真回忆,在姚蓬子离开重庆之前去看望他,“时已近午,他还高卧不起,原来昨宵雀战(打麻将)黎明方归。我问他:‘走不走?’他两手一摊:‘像我这样的生活,还能走到哪里去?’”[144]

虽说当时重庆到上海的飞机票极度紧张,头脑灵活的姚蓬子后来还是弄到飞机票,前往上海。姚文元则和母亲周修文、妹妹姚文华乘坐木船,一路千辛万苦,在三个月之后到了上海。

姚蓬子的作家书屋终于东迁了。1945年底,在上海福煦路中段(今延安中路)和同孚路(今石门一路)路口,换下了“南洋煤球厂”的牌子,高悬起“作家书屋”四个大字。

上海南洋煤球厂,本是姚蓬子妻子周修文亲戚的产业。姚蓬子看中南洋煤球厂地处闹市,便借了下来,楼下作为作家书屋门市部,楼上作为编辑部兼职工宿舍。

熟人好办事。姚蓬子一到上海,便去拜访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宣铁吾也是浙江诸暨人,跟姚蓬子是同乡。当然,更要紧的是,宣铁吾知道姚蓬子乃徐恩曾手底下的人,彼此彼此。当姚蓬子请求“多多关照”的时候,宣铁吾满口答应。

宣铁吾给上海市社会局局长吴开先挂了电话。当姚蓬子迈进吴开先的办公室的时候,见到吴局长眯着笑眼,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果真,承蒙吴局长恩典,姚蓬子得到了在上海安身立足的最要紧而又异常紧俏的东西—纸。

那时候的纸,有公家供应的平价纸,有黑市的议价纸。议价纸比平价纸贵好多。姚蓬子从吴开先那里居然弄到了大批平价纸。

姚蓬子手中有纸,心中不慌。作家书屋在上海开张了。

姚蓬子这人,大大咧咧,懒懒散散,常给人随和的印象,不拘小节。其实,他是个表面糊涂,骨子精明的人。虽说“士不言利”,而他却精于赚钱获利之道。

他在弄到大量平价纸之后,不急于排印新书,却从重庆运来大批纸型。那些书过去在重庆出过,而对于上海读者来说是新的。纸型现成的,省去了排字费,印刷又快。于是,作家书屋的柜架上,一下子出现一大批新印的书。

脚跟总算站稳了。姚蓬子一边开始在上海排印新书,一边把妻子、儿子、女儿接来上海。

章含之在她所写的《我与父亲章士钊》一文中,曾忆及当年的作家书屋印象:“1946年,我考入震旦女中。……冬天,平台上太冷,我就跑到如今瑞金大戏院附近的作家书屋,不花钱地坐在取书的小梯子上看书架上的书。巴金的《家》、《春》、《秋》,徐訏的《风萧萧》,以及无名氏的《塔里的女人》,等等都是我那时坐在作家书屋的小梯子上看的……”

小小年纪的章含之,未曾上楼。作家书屋的楼上,则是另一番景象:姚老板的桌子上,安装了几部电话机。他已毫无诗人的灵感,却充满投机商人的铜臭。纸张紧俏,他就做倒卖纸张的生意。黄金紧了,公债紧了,股票紧了,他也投机其中。什么玩艺儿能赚钱,他就做什么买卖。他只有一个目的—把金灿灿的、白花花的、沉甸甸的那些东西弄到手,就行![145]

姚文元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里。他生性孤僻,总是钻在亭子间里看书,很少理人。他跟店里的职工几乎不打招呼。他的眼睛总爱朝上翻。

我走访了当年作家书屋的职工,他们说起姚蓬子待人之苛,令人惊讶。

那时姚蓬子雇了十几个职工,他成了道道地地的老板。作家书屋的一个老职工生肺病死了,姚蓬子把他一脚踢开,什么抚恤金,没门儿!一位在作家书屋工作多年的学徒回忆道:“我那时候十几岁,在乡下生活不下去,到作家书屋当学徒,站柜台。姚蓬子只给我吃饭。每月的零用钱,只够理一次发,买一根油条。他克扣职工工资是很出名的。店里的职工流动性很大。稍微有点门路的,找到别的工作,就走了。剩下的就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门路,只好听任他剥削。物价飞涨,每一次职工要求增加工资,都要跟姚蓬子斗。他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答应增加一点工资……”

最有趣的是,每逢新书出版之际,姚蓬子是很怕见作者的。他再三关照职工,作者来了,要赶紧告诉他,他马上躲进厕所。这样,职工便可以对作者说,老板不在家,稿费改日再付!

一拖再拖。等到作者终于找到姚蓬子,拿到稿费,那时物价已涨了几倍了。

姚家向来喜欢雇同乡穷妇作佣人:一是同乡捏在他的手心之中,倘有不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以追查到家乡;二是乡下穷人好欺,给碗饭吃就够了。

据曾在姚蓬子家做过五年佣人的钱亚芬回忆:五年之中,姚蓬子没有给过一分钱工资!1931年,当姚文元满月的时候,姚家亲戚前来贺喜。钱亚芬抱着姚文元给姚家亲戚们看,人赏给她几十个铜板。第二天,姚蓬子的妻子周修文,就从钱亚芬手中拿走了这些赏钱,只给她三个铜板。后来,当钱亚芬终于离开姚家时,她的身边只有这三枚铜板而已!

姚蓬子的吝啬,在亲戚中也是出名的:家乡来了亲戚,住不了几天,就得赶快开步走。姚老板的面孔是铁青的。亲戚多住几日,他便会下逐客令,唯恐亲戚多吃了他家的饭菜!

他总是说自己穷。他也确实一副穷相:西装已经又旧又破,他还天天穿着……

物价像火箭般腾飞。读者连肚子都喂不饱,哪有钱买书?书店的生意日趋萧条,上海各出版社、书店都挣扎在死亡线上。

作家书屋也几乎不印新书了,门市部门可罗雀。

就在这艰难时世,姚蓬子却渐渐变阔了:本来,一直穿一身破西装,如今添了崭新的狐皮袍;本来,一直跟店里职工一起吃“大锅饭”,如今另起小灶……

解放前夕,最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来了:姚老板要搬家啦!

姚老板要搬到哪儿去呢?

原来,上海一个大资本家叫林伯辉,在市中心静安寺附近新造了一批三层楼房,名曰“林村”。姚蓬子居然拿出灿灿金条,买下林村的一幢三层楼房[146],全家搬了进去!

姚老板怎么会这么阔起来的呢?

原来,他不再靠印书赚钱,他靠着宣铁吾、吴开先,大量购进平价纸,然后以议价在黑市抛售,转手之间,赚了大钱!

姚蓬子居然请得动宣司令大驾,在作家书屋楼上打麻将!打麻将时他常常输,把一沓沓钞票塞进司令的衣袋。自然,司令也就更加殷勤地关照他了。

姚蓬子也给自己留下后路,他跟冯雪峰打交道,跟潘汉年打交道。

大抵是物以类聚的缘故,丁玲前夫冯达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这时与他常来常往。

姚蓬子虽说发了财,却成天价双眉紧锁,没有一丝笑脸。每天打开《申报》,愁云便飘上他的心头:中国共产党指挥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节节推进,步步得胜,眼看着便可唾手而得中国大陆,上海迟早要落入中共手中。

他,忧心忡忡。他曾听说,前几年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搞过肃反,对叛徒是毫不手软的。

眼下,国民党政府大厦已摇摇欲坠,不能再作为靠山了。他,一旦落入共产党手中,纵然手中有钱,日子也是难熬的,因为他毕竟不是一般的书店老板,他有着那样一段抹不掉却又令人心焦的历史。

心境不好,使他脾气变得暴躁,动不动,他就要发一通无名火。

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独养儿子姚文元身上,望子成龙。

在姚文元之后,周修文生过二女一子。

大女儿叫姚文华。

二女儿是在1937年生的。生下不久,正值“八一三”日军突袭上海,姚蓬子把出生才几个月的二女儿送回诸暨老家。在缺医少药的乡下,二女儿死于脑膜炎。

来到重庆之后,周修文在北碚生下一个儿子,曾使姚蓬子兴高采烈。这小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染上麻疹,转为肺炎,死了。

于是,姚文元成了姚蓬子唯一的儿子,成了他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