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我的旅行比喻成一部电影,色达就是影片的高潮部分。只是,电影随之落幕,而我依旧人在旅途。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像一条流浪的野狗,失魂落魄,蹲坐在县城的街头。忧伤像阳光一样,自天空倾泻而下,令人无处躲避。我的身旁是一对乞讨的母子。女人旁若无人,仰头望着亮得刺眼的天空,放声高唱。她不停地唱,像山林间的小鸟,声音清脆而顽强。我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我做梦都会想在她的歌声里找到我的渴望。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我像是吸食了大麻一样出现幻觉。我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漂浮在空中,听到所有的声音高低远近不同。我感觉到自己分裂成了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每个人既敏感又麻木,既坚强又脆弱。我的意识信马由缰,风生水起。此时此刻,只需一声轻唤,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肯定会义无反顾,如烟升空,哪怕天堂,哪怕地狱。
晚上回到旅馆积满灰尘的房间里,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感觉纷乱不安的情绪平复了很多。我叹了口气,起床,退房,背起包,回到了街上。我收拾起心情,我要继续我的旅行。
色达开出的班车只有两个目的地,马尔康和炉霍。这两个地方都不是我的下一站。色达毗邻青海的班玛县,我想回到青海去,但相距一百多公里的两地之间没有公共交通服务,唯一的选择是去城北的桥头搭便车。
桥头就像机场跑道,不仅可以是起点,也可以是终点。独坐桥头,正好可以体会古诗里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
我如果运气好,天黑之前能到班玛。我慵懒地坐在桥头的石墩上,不时与路过的牧马人聊上几句。他们对我的兴趣多过胯下的马。我歪头望着县城的方向,心里盘算着如果走不成,索性跟牧马人回他们的帐篷,云游放牧。就在我美滋滋地幻想自己的马背英姿时,一辆面的从城里开了过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戛然停住,跳下一个年轻喇嘛,衣着华丽,他用普通话问我是不是要去班玛。我没想到好运这么快就降临,有点措手不及,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想这么快就离开色达。我知道,旅行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是一路往北,回到西宁。我只要不上车,我只要滞留在某个地方,旅行就还在延续,哪怕是狗尾续貂,画蛇添足。对我来说,在路上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但我还是决定离开,这辆面包车代表着我的好运气,我不能目送它撇下我绝尘而去。狭小的车厢很拥挤,已经有了四位乘客。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一位身躯庞大的喇嘛,就是他包下这辆车,然后以每位20块的价钱拉上我们这些散客。其中一个人的行李很多,他为此额外支付了20块。这是一趟不算舒适的旅行,但绝对划算,车窗外的美景也足够抵消身体的疲劳。
车过年龙乡,我的心再次被揪紧。年龙就像我经过的那些仿佛与世隔绝的美丽乡村,她们的美像突如其来的大病一样把我击倒。我默念着一个又一个令人心颤的名字,珍秦,歇武,加桑卡,岗托,年龙,她们就像昨晚的梦一样无声地来到我身边,又悄悄离去,了无痕迹。我无法清晰地回忆起那一草一木,却时常幻想天堂的模样。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来,我要像小鸟见到水边的芦苇一样,一头扎进她们的怀抱。
离开年龙,就离开了色达,也离开了四川。在小别半个月以后,我又回到了青海。班玛是一个只有一条街道的县城,没有穿梭的车流,也没有人来人往。县城外有一条漂亮的公路,沿着这条路,我可以回到未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