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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朝圣:跨越八年寻找经幡的灵魂》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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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仁拍摄了4天,我们按计划,要在桑科草原和夏河县城各停留一天,去桑科是为了会一会很多年没见的好朋友冯证,去夏河则是为了重访拉卜楞寺。不知是因为在同仁的那几天中拍摄得太兴奋、太投入,还是因为手术后的身体仍没能恢复如初,在早上离开同仁去桑科的途中,我就开始感到全身无力。到达冯证在桑科草原经营的度假村时,天已昏暗,坐了一天的车,我感觉更难受了,于是吃力地从车里出来,一下子都没认出早已等待在暮色中已走到我们车前的冯证。

在藏地草原生活了十多年,生性豪爽的冯证已完全是个藏族汉子了。冯证在桑科草原经营“拉卜楞假日欢乐园”,把我安排在度假村最好的小木屋住。木屋位于牧草地的坡顶上,可以鸟瞰整个度假村,大大小小蓝白图案的圆形藏式帐篷散布在盛开着野花的草原上,这些帐篷是供到草原旅游的城里人体验一下草原牧民的生活的。

小木楼只有两间客房,外带一个客厅,屋后就是无际的绿色草原,一直延伸到天边的青黑色群山。冯证早已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在客厅的方茶桌上摆了手抓羊肉和好几个时鲜炒菜。我却因为浑身无力,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只吃了一些我喜欢的煮鲜玉米和土豆。

晚饭期间,冯证不时站到窗口,用对讲机给厨房的员工安排着工作。因为平时只有春夏两季度假村才有客来,所以十多名服务员,都是临时从草原招来的。服务员都是十八九岁的牧民子女、初中高中的学生,因此都会说一些汉语。冯证给他们包吃包往,另加每月两三千元的工资。晚饭后,小木楼下的草地中心已点起了熊熊篝火,火上还支起了烤全羊的架子。藏族牧民都是能歌善舞的,这些年轻的男女服务员们已穿起藏式服装,与客人们手拉手绕着篝火跳起了传统的郭庄舞。

客厅里只剩我一人,我带上头灯,从木屋下来,到露天的水龙头前,用冷水洗脸刷牙,准备早点睡觉。因为是用深井抽的地下水,水凉得刺骨。我在黑暗中躺到木板床上,很久没能入睡。外面是热烈的郭庄舞曲,还有人们的欢闹声,我内心却又飘过一丝淡淡的悲凉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早饭后,冯证在草地上摆好了桌椅,我们一起喝茶聊天。十多年没见冯证,听他讲这些年来的情况,当年他是第一个在桑科草原经营度假村的人,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尝遍了酸甜苦辣,历尽磨难艰辛,也因此对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悟,对藏传佛教才有了更多的理解。

那天,冯证身穿一身藏袍,长发披肩,头戴一顶宽边皮帽,地地道道一个藏族汉子。我听他滔滔不绝地讲,很感叹,很感动。我心想,冯证已不是以前的冯证。冯证说:“留个影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面。”说着就站在我身后,随手把头上的皮帽戴在我的头上。

在初夏的高原阳光下,在盛开野花的牧草地上,远处是黛青色的群山,近处是朋友和甜茶,那是兰州特有的三泡台,民间称盖碗或盅子,是用茶叶、桂圆、冰糖、杏干、枸杞、小枣冲泡的茶。昨晚的忧伤和无奈已经烟消云散,我感觉连身体都好多了。人生总有曲折磨难、顺畅欢乐,应当好好珍惜的正是当下的时光。

下午,我与兆民、王玫去夏河县城。昨晚他们一伙人玩得很晚,看我已早早睡了,怕吵醒我,都没有用二楼的另一间客房和我房间里的另一个空床,几个人挤在一楼的木板屋里睡的。草原的夏季,白天在阳光下气温很高,晚上气温常常就遽然降到零度上下,半夜里他们全被冻醒了,披着被子聊天,几乎一夜未睡。

冯证已成为地道的藏族汉子,刚要拍照,冯证就把他的皮帽子给我戴上

大家决定当晚去夏河县城找旅馆过夜。冯证与夏河县上的人很熟,打电话为我联系了宝马宾馆,可以给我们优惠价格,宾馆在距离县城主道上二十多米的柏油马路边,两旁商店、网吧、宾馆林立,游人车辆繁忙。宾馆门面很小,里面却是漂亮的藏式装潢,一层还有中西式餐厅,楼上三层都是客房,双人的标准间,房间不大,但冷热水、电视网络齐全,因为是熟人介绍,收我们特价120元一晚。

记得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夏河县,是从兰州小西湖搭乘去夏河县的长途汽车,班车每天只单向对开一辆车,一般是清晨6点发车,翻越七道梁,中午在临夏州停车休息吃饭,下午四五点才能到夏河县城。那时的县城,只有一条不到百米、碎石铺的主道,荒凉冷清。唯一的招待所,泥地、板床、火炉,没水、没卫生间。整条街上只有两三家卖吃食的铺子,门口挂着一块风干的羊肉,案板上是大块的粗制酥油混杂着牛毛杂质。大铁锅煮面片汤,用一只大粗碗盛,漂几片带泥带根的胡萝卜、几粒硬如石子的牛肉丁,拌以半生不熟的面片,别无其他选择。从县城往寺庙走,到处都是在尘土里寻食的野狗。

我站在宾馆外的街道上,30年前的印象,至今仍历历在目。眼前,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印象中的一切如同隔世。我在心里感叹,沧海桑田,夏河县城也已不是以前的夏河县城。

傍晚,我从县城步行去拉卜楞寺,以往在西北生活时,我已去过无数次了,30年前第一次去这所藏传佛教大寺,所见、所闻、所遇的精神冲击,历历在目,终生难忘。那次到县城,也已是傍晚,安顿好住的地方,我就迫不及待地一个人慢慢步行去找寺庙。沿着荒凉寂静的县城街道,很快便看到远处大经堂前高耸的经幡在晚风中飘动。寺庙外面,不见一个人,我步入已成黑色剪影的庙群之中,在灰紫色的暮色里,衬着暗蓝色的夜空,大群的乌鸦在高大的白色佛塔、赭石和黑白相间的大小殿堂上空盘旋。突然,诵经声从大经堂高高的围墙里传出,如海潮汹涌,低沉、有力,永无穷尽。我孤独一人,站在暗蓝的苍穹下,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中,沉浸在虔诚的诵经声里。

在我的内心深处,突然之间,一种无可名状的平静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同时显现。这种内心的平静和激动,在我以后无数次的藏地之旅中时常出现。奇怪的是,内心这样的平静和激动,在其他各地的旅行中,从来不会出现。

转眼间,已有十多年没去过拉卜楞寺了,从县城去寺庙的路和街景已完全不一样了,眼前所见的拉卜楞寺的白塔殿堂、身穿绛红僧袍的喇嘛们,既十分熟悉,又完全陌生。佛殿经堂还都是原来的佛殿经堂,感觉却已不再是那时的佛殿经堂了,喇嘛们也不再是以前的喇嘛。

我想找出这种怪异感觉的原因来,时值傍晚,原来空旷的大经堂前的广场墙边,停着十多辆巨大的旅行客车,寺庙周围人来人往,人们成群结队,喇嘛手持扩音喇叭,带领旅游团队进出殿堂。大群游散的人员,争先恐后地站在殿堂的白塔前,摆着V形手势或奇怪的身姿,拿着相机、手机自拍、互拍,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寺庙原有的肃穆威严的气氛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