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多多来,请他喝了一支珍藏的意大利葡萄酒,来自北部的皮埃蒙特产区(Piemonte)的酒王之地巴洛罗(Barolo):
Michele Chiarlo Triumviratum Barolo Riserva 1999。
开瓶,倒进杯中,暗红的色泽,中央与边缘色调均匀;香气开始有皮毛的香,甚至有香水的错觉,很复杂,果香与陈香交融,细细的,可分辨出黑枣、香料、香草、薰衣草、巧克力、烟丝、咖啡等所有可能的气息;口味内敛但悠长,在杯中久了,香气越来越好,有层次,多变化,大气磅礴,果然是好酒也。
和他谈着诗词、聊着东坡,听他发些内圣外王、穷达之道的感慨,这酒竟然也适合。口感隐然后显,丰富度和复杂度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清晰,丹宁硬朗,在上下颚的表现明显,舌上却反而轻盈;滋味丰富,酸、甜,甚至有点咸,一方面表现出古典精致的巴洛罗的本来面目,一方面却又细致、温柔,如同内心丰富的男性。
“嗯,它,这酒用的是什么葡萄品种?”
“内比欧露(Nebbiolo),是皮埃蒙特产区的特有品种。”
“我喝过吗?”
“除了和我,你在别的场合会喝葡萄酒吗?”
“基本不会。”
“那你应该没喝过这种酒。”
“意大利酒,但是我喝过意大利酒啊!”
“意大利太多酒了。”
“我想问啊,葡萄酒的香气在品酒里面很重要,是吗?”
“是呀,葡萄酒的香气在品酒的时候能带来很多乐趣。”
“你们一般用花香、果香来形容?”
“任何在生活中可以接触到的香气都可以用来替代葡萄酒中可以感觉出的香。”
“可以,可以令你想起某些人吗?”
“什么意思?”
“比如说啊,我是说比如说,当你喝到一款酒的时候,你想起某个人,怎么说呢,是它的香气令你想到一个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在酒里感觉到的香气令你想起一个女孩子?还是说就是在酒里感觉到了她身上也有的香气?”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哦。”
“哦?哦什么?”
“呵呵。当然,就说这酒吧,内比欧露,本身是有动物性的香,而植物性的香除了红色水果,也有那种干燥的玫瑰、紫罗兰,甚至牡丹花瓣的香,有时还会有松露香,很多女性用品,香水呀,润肤膏呀也会有这些香气,所以你说喝到一款酒,令你想起以前和你女朋友接吻时的口香,甚至耳鬓厮磨的时候嗅到的体味都有可能。”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说起来好像那也是一瓶意大利酒!可能就是这酒!”
“不可能,你看这酒:Triumviratum,酒名意谓古罗马时代的三位联合执政官,庄主是用他在Barolo最好的三块葡萄园所产的葡萄来酿造这酒的,不是每年都有,仅在最好的年份才出产,背标写的1999年也只酿了大约2600瓶。”
“是不是这酒,我不记得酒名,不过酒标不一样,我的意思是说可能就是这种葡萄酿的酒,因为真的也是意大利酒,名字好像也是B开头。”
“B开头?令你想到女人?或许吧,不是Barolo,或许是Barbaresco(巴巴莱斯科),葡萄都是内比欧露,Barbaresco稍微女性化些。”
“哇,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瓶酒!”
“为什么?”
“你知道吗,去年的五月汶川地震时,我在电视新闻画面上看到这样一幕,解放军到达救灾的现场,利用冲锋艇、浮排要将震后余生的村民运送到河的对岸,电视上看到的真的很气人:争先恐后的都是男人!更有甚者为争着先上船竟左推右突、箍颈摁背,大打出手!镜头一转,岸边一大堆的人群,而在靠后处我发现,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紧紧拥抱在一起,旁若无人。——那一刻让我非常地感动!”
“大时代的爱情总让人感动啊。”
“或许吧,那时候刚从天而降了一个女朋友,她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种类型,但是一直都没有遇上,猛然间从天而降,就这样被打动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把她宠成我唯一的公主。可是年纪大了,有着过去和现在,不能再轻付诺言,但是,但是我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她是我最后的归宿。”
“结果呢?”
“不行啊,只能分开啊。”
“嗯哼。”
“那么多年,很多事不明白,但是自己想要的、愿意陪伴终老的人是谁我还是知道的。只是年纪大了,当正确的人出现时,我却身处围城,于是便有了正确的人、正确的地点和正确的时间的那个古老的矛盾,哪一个环节是一个错误呢?我不知道。”
“但还是分开了?”
“只能分开啊。”
“谁说的,爱情就跟战争一样开始容易,结束难。”
“我以为自己很难放弃她,结果,很容易的,就那样分开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所以说告别其实也不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是吗?”
“嗯,也可以说有然后,然后就是有一次在某个场合喝到一款酒,忽然的那种香气让我想起她的、她的香来,闭上眼就好像她在我身边,和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耳鬓厮磨。说来惭愧,也有想念,更多的是感激,那一瓶酒竟让我泪流满面。”
“这就是葡萄酒啊,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带给你些什么、在下一杯酒里你又会遇到什么,不打开瓶子,你永远不知道这一瓶酒是否是你的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