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然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15]
在农业出现以前,政府其实并不存在。绝大多数的狩猎兼采集者都是崇尚平等的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没有领导或上司,即便有了上司,对于他们也没什么意义。布须曼人至今仍会嘲笑想当“头子”的那些人。也许我们应该向他们学点什么。
但农民们却有领导:这和土地的所有权是分不开的。与狩猎兼采集者截然不同的是,种植谷物的农民会将食物储存起来,这样就有人会不劳而获地窃取这些宝贵的粮食。所谓的精英们,就是那些靠别人的生产力生活的人,而农业社会恰恰为他们的存在提供了条件。有意思的是,一些农民试图种植甘薯这样的根茎类作物来阻止偷窃,因为如果不及时将它们挖出来,它们很容易在地里腐烂。[16]农民们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抑制精英的产生。另外,早期强大的国家通常都有难以逾越的自然边界,并靠这个让它的“公民”很难逃避征税。埃及,作为寸草不生的沙漠所围绕的一叶富饶的土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17]
当然,一旦你的邻邦形成了国家,出于自卫及保护新兴精英利益的原因,你的族群也会被迫这么做。其实今天,每个人都生活在某种形式的政府的统治之下。
一旦精英的存在变成了可能,那么他们在生育上的优势便发挥出来。这种最典型的阶级斗争——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却往往被历史学家或被当事人所忽视。这种斗争可以有很多种形式。某些时候,巨大的利益往往都积累在某一男性血统中——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成为国王!研究人员惊讶地发现,8%的爱尔兰男性人群携带某种形式的Y染色体。这种形式的Y染色体在与爱尔兰有着密切关系的部分苏格兰地区以及爱尔兰散居人群中也是很常见的。从全球方面看,大约有200万到300万的男性携带这种染色体。这种染色体能够证明这些男性是公元400年左右爱尔兰国王“拥有9个人质的尼尔”(Niall of the Nine Hostages,有9个王国给他交人质)的后裔。在此后的1200年间(直到1609年),他的后裔在爱尔兰北部都掌握着强大的权力。[18]
另一个精彩的例子是成吉思汗,他也被称作“上帝之鞭”、“王位与皇冠的主人”、“完美的战士”以及“所有男人的君王”。在大约800年前,成吉思汗和他的后人征服了从现在的中国大部分地区到大马士革的一切。同时,成吉思汗懂得如何享受成功的快乐。这是他对至高欢愉的定义:“把我的敌人碎尸万段,鞭打他们为我拉车,抢走他们的财宝,看着他们心爱的人哭泣,然后再将他们的妻女拥入怀抱。”[19]这最后一点对于成吉思汗来说显得格外有诱惑力。他和他的儿子们,儿子的儿子们——这黄金家族——在统治亚洲的几百年间,四处留种。正因如此,他们在遗传上产生了巨大的效应。通过对一种特殊的Y染色体的认定,我们知道,如今有1600万的中亚男性都是他的直系后裔。这恰恰说明了一个人就可能带来巨大的变化。
相比之下,精英在生育上的优势通常没有那么集中。举个例子,我们常见一小群人征服了一个族群并成为新的精英。如果统治的精英阶级具有强大的繁殖优势,并且不与原来的族群通婚,即使没有大规模或蓄意的种族屠杀,该地区的居民终将成为统治精英的后代。这也许就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英格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数量大大超过了现存的凯尔特人,于是他们也就贡献了大部分与现代英格兰人相关的基因库。此外,在早期盎格鲁—撒克逊统治下的英格兰存在着种族隔离的社会结构。这加速了社会和遗传的变革。[20]
一般情况下,个体可以自由进出精英群体,自然选择则会偏爱那些能够加速进入精英群体并保持成为其中一员的特质。这不仅仅发生在统治阶级,而是在任何一个高于更替水平生育率的阶级中都可能发生。只要有足够的基因流,不仅仅是在那些高生育率的族群中,在整个群体中具有优势基因的族群都将会被留下来。
但是,如果高生育率的亚群体经历了长时间的生殖隔离(或者接近生殖隔离),对特定生态位的选择压力可能会将他们的演化引向一个特殊的方向,最终造成与周围族群的显著差异。我们认为这发生在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身上,我们将会在第七章里详述。现在我们只需要说,在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身上的选择压力来自几个世纪以来严格限制通婚以及一种奇特的偏爱高生育率的社会环境。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只有很少几个种族经历过这种漫长的生殖隔离,以及产生这种结果的异乎寻常的模式。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打乱这个过程,就像如今一样,犹太人与非犹太人的通婚和生育形式的转变就完全打乱了这个特殊的选择过程。
我们常说,优良的狗通常拥有平均水平以上的生育能力。然而,这也有例外。请记住,无论是以前的统治者还是现在的,都是会犯错误的,或者运气不好,并且往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有时,实施统治的精英们会打败仗,进而被入侵者取代,比如在诺曼征服战争(Norman Conquest)中那样。有时统治者有点太热衷于互相屠杀,正如在玫瑰战争(Wars of the Roses)中一样。而往往,统治的精英们仅仅是做出了糟糕的选择——在繁殖适应性意义上的糟糕。最常见的一个错误就是选择城市聚居,这样做的后果几乎必然是传染性疾病造成的人口下降。这里讲的“人口下降”,指的是城市居民无法养育足够的孩子:在现代医药与民用工程出现以前的城市,只能依靠周边农村源源不断流向城市的移民来维持它的人口数量。
财富可以弥补城市生活存在的危机,但前提是在疾病的危害不算太严重的时候——统治阶级的地位可以使他们免于饥荒,这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疾病的危害变得严重,即便可以免于饥荒,对于统治阶级来说也还是不够的。统治阶级就会因此而逐渐消失——虽然这可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发生的事情。
当新的病原体适应了人体,并且通过地理隔离的人群的相互接触而进行传播,城市疾病的危害就变得更加严重(正如在赫梯人中发生的那样)。我们知道,比如,原本意大利没有恶性疟疾,但在古典时代疟疾到达了亚平宁半岛,并向北逐渐传播。[21]天花也是后来才传播到意大利的。也许正是在这两种凶猛疾病的夹击下,罗马帝国精英的数量严重下降。
有时,统治阶级做出演化意义上的糟糕选择是显而易见的。在古典时期,在昔兰尼加(Cyrenaica,现在是利比亚)的沿海生长着一种叫罗盘草(silphium,松香草属)的植物。这种植物的树脂被用作避孕和堕胎药。这种树脂的效果非凡,每月服下豆子大小的一剂药就可以避免怀孕。罗盘草最终变得非常受欢迎。因为没有办法进行人工种植,所以当需求量增加时,人们对它进行了过度采伐。当它变得稀缺时,它的价格直线上涨,直到人们不得不用银子来计量它的重量。这一切加速了对罗盘草的过度采伐,这个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了历史上第一个人为原因造成的物种灭绝。然而,在那几个世纪里,希腊—罗马的统治阶级如此频繁地使用这种植物,必定严重影响了生育率,除非他们只是想浪费金钱而已。
最终,在一些群体中,精英们组织起拥有垄断力量的政权。你可以想见以此产生的律法与秩序是有益于农民阶级的。农民会因此更安全一些,因为他们被禁止在邻邦进行掠夺,也不会受到邻邦掠夺的干扰。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因为在国家出现以前,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口往往比在现代战争中死亡的多得多。农民们虽然也还是无法免于与外敌交战,但战争带来的死亡率却大大下降。然而,这时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却仍然持平,因为战争导致的死亡人口的减少被传染病(这影响所有人,包括精英阶级)和饥饿(这只影响农民阶级)导致的死亡人口的上升所取代。政府,特别是好的政府,最终要降低生活的标准,至少就卡路里而言是这样。
带锄头的男人
保罗·盖蒂博物馆,洛杉矶
让-弗兰索瓦·米雷
1860—1862年间
抛光纸上的黑白粉笔画
28.1cm×34.9cm(11in×13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