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促成了精英的产生,农民却无法摆脱精英权力的桎梏。猎食者可以因为麻烦而随时放弃自己的领地,但农民却不能轻易放弃珍贵的农田(农田对于农民的繁殖适应来说太重要了)。因此,农民不得不屈从于权力:信奉平等主义的狩猎兼采集者所尊崇的特立独行的个性(“好男儿不为五斗米折腰”),对于农民来说就完全过时了。[22]即便有些族群有机会重整、选择一个更平等的社会结构,精英阶级仍然会再次出现,正如中世纪冰岛共和国发生的那样。[23]
统治阶级的出现会降低那些好斗的、具有侵略性的人的繁殖适应。在强大的国家机器的统治下,好斗的个性所带来的个人利益变得小得多,因为律法和秩序使个体很少依赖好斗的个性来进行自卫。仅仅就密集的人口而言,以前很好使的那些个性在现在也变得不合时宜。从直觉上来讲,过强的侵略性在频繁接触陌生人的过程中是占不到便宜的。因为如果老是打架,总有一次会输。另外,如果两个农民殊死搏斗,胜利者即便从中得到一点利益,他们的主人,那些同时向他们两人收税的精英阶级却不会得到什么。这种情况就像一个农民看着他的一头牛把另一头牛顶死了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农民们也不会因为驯养的牲畜或农作物之间的竞争而有利可赚。实际上,农业生产取得巨大收益的一个秘密就是减少驯化牲畜或作物之间的竞争性,比如矮株小麦和稻米所代表的“绿色革命”那样。精英阶级驯养他们的农民,正如同农民驯养他们的牛群,他们要铲除那些过于好斗的个体。这种选择经过一定长的时间,就会改变那些好斗的基因在种群中的数量。这种情况在那些强大的、稳定的国家中十分明显。因为如果好斗的个性被选择,那么统治政权就常常会被反动派推翻。这说明,一些人需要驯服另一些人。但是,如果不同阶级之间有一定量的基因流动的话,整个群体会因为驯服而变得越来越温顺。
我们现在知道在这个故事中发挥作用的基因:在多巴胺受体D4(dopamine receptor D4,DRD4)上的7R(有7个重复片段)基因片段。这个基因片段和“注意力缺陷及多动症”(Attention-Deficit/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有关。它所带来的症状让所有的小学老师头疼:学生好动不安分,注意力不集中,易分心,等等。
这个基因的多态性存在于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尽管形式不同,但出现的频率都相当高。唯独东亚地区并不是这样。有意思的是,那些从7R片段上产生的基因片段在中国是十分普遍的,尽管7R基因本身很少在中国被发现。很有可能中国的文化就倾向于排除那些带有7R基因片段的个体。日本人常说,翘起来的钉子需要把它敲下去。也许,中国人就直接把它拔走扔掉了。
如果说对于屈从权利的选择就像驯化一样,这听起来一定让人不快。实际上,在全新世时期,人类驯化动物与人类自身变化这两个过程是很有可比性的。我们发现无论是人类自身还是被驯化的动物,大脑和颅骨都变小了,毛发颜色发生了变化,牙齿也在变小。正如德米特里·贝尔耶夫用狐狸做的实验所说明的,家养动物的一些特征改变可能是对驯良品质选择的副产品。就人类来说,我们知道在欧洲人群中控制血清素代谢的那些基因的转变很可能影响人的性格,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基因转变的具体效应——因为我们还不清楚他们是增加还是降低血清素的水平。人类中没有下垂的耳朵出现(至少就我们现在所知是这样),但无论是狐狸还是人类,外耳结构的改变可能会影响对于语言的识别。因为识别语言对于人类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繁殖适应性,也许下垂耳朵所带来的不便使这个特点在人类中从未出现。
有些被选择的特征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幼态持续——成年的个体仍然保持着某些孩童的特质。儿童总是会服从父母——至少相对于青少年来说是这样——自然选择有可能正是在成人中启动了在儿童中才有的、对服从特征选择的机制。这正如同我们常常看到的,相比起成年的狼,成年狗看起来更像是幼崽。
如果农业化使人们变得驯良,进而促成了强有力的政府的产生,那么农业化程度低,或是没有农业化的族群,应该不像农业化程度发达的族群那么容易服从统治。考量这个论断的一个依据,可以看人们是否容易被奴役。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没有经历过,或者只是很少地接触过农业的人是很难忍受桎梏的,这正如我们在1636年佩科特战争(The Pequot War)中白人清教徒所俘虏的印第安土著一样。同样道理,布须曼人,典型的狩猎兼采集者,总是被冠以“南非无政府主义者”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