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犹太人群体曾经受过许多重大的磨难和变迁,比如说巴比伦放逐、希腊征服、哈斯摩尼王朝统治和起义反抗罗马帝国,这部分历史为现当代犹太文化建立了一些必要的前提条件,然而总体上它和我们这里要讨论的无关。在这一时期犹太人和其他人类群体很相似。那时大部分犹太人都是农牧民,就和大部分其他的定居群体一样,而他们一定也经历过和其他农牧业人群相似的进化压力。当其时,他们的智力并不突出。
在古典时期他们没有对数学和其他科学学科的前身做出过什么贡献。有相当数量流传下来的古典学典籍提及犹太人,然而没有任何地方提到他们有异乎寻常的智慧。这“没有任何地方”是指我们在古典学典籍中没有找到任何一段提及犹太人的过人之处,[7]这和提及古希腊人的段落形成强烈对比,显然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古希腊人异常的聪明。
犹太人关键的文化上的前提条件(对日后德系犹太人关键的)是一种需要读写能力的、强烈反对族外通婚的、长时段内几乎不加改变的繁衍生息的社会组织模式。这种模式(拉比犹太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而是在公元70年第一次反抗罗马帝国的起义中提图斯毁灭神庙后的数个世纪渐渐出现的。它最初起始于以色列,后来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的犹太人群体中,这和《塔木德》的出现和传播过程碰巧是重合的。《塔木德》是关于犹太法律、习俗和历史的著作的合集,《妥拉》和《塔木德》是拉比犹太教的核心文书。
读写能力本身并不要求高智商,然而它或许对犹太人自流放后从一个部落向一个城市职业阶层的转变是很重要的。读写能力使得他们获得特许从事许多城市职业,而他们本来并没有特别的生物学层面的优势去从事这些职业。[8]禁止族外通婚也很重要,因为在与邻近群体自由通婚的人群中局部选择压力是无法起作用的。族外通婚会快速冲淡群体中有益的等位基因,因为从外部人群中引进的等位基因会轻易使群体内自然选择的结果难以实现。
事实上,经历流放之前的犹太人遗传特征从任何方面看都不起眼。我们使用了基因标记指明德系犹太人袭得了多少中东血统,所得结果帮助我们在目前的讨论中预测了德系犹太人和其周边群体之间的基因流动的程度。大致出于差不多的目的,欧洲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定居地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因为在那些地方可能出现潜在的遗传瓶颈。
在公元135年的巴尔—科赫巴起义之后,大部分犹太人都居住在以色列之外。他们聚集在罗马帝国东部的安息帝国(后来的萨珊帝国)。曾有人口数量可观的罗马犹太人,也曾有其他的帝国西部的犹太定居地,例如科隆地区,虽然关于此的记录实在少得可怜。古典时期流放中的犹太人大多是城市人口,但城中这些犹太人一般都贫穷,他们是匠人和劳工,而不是借贷者和经理。[9]把晚近的犹太文化模式(金融业和塔木德学术传统等)投射到这些模式还未出现的往昔是个很诱人的主意,但这是不对的。在穆斯林征服之后,绝大部分犹太人依照伊斯兰律令生活。
生活在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北部的德系犹太人于8世纪和9世纪出现在历史档案中。他们的起源不明。在此前数个世纪中有三种不同的历史都有可能与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群体的兴起有关,但理论学者关于这些的认识都不甚明晰。
第一种可能性是德系犹太人(或他们中的部分)已经在法国和莱茵河地区生活了很长时间,很可能从罗马帝国时期他们就在那儿。我们知道公元300年左右科隆地区曾有犹太人群体居住,而且也曾有犹太人群体在5世纪和6世纪居住在墨洛温王朝统治下的法国。[10]然而,公元629年法兰克人的国王达戈贝尔特一世向自己领地内的犹太人下令:改换宗教、离开或被处决。这一改宗诏令可能迫使犹太人离开大部分法国所占的地域。在接下来的150年里可以肯定他们很少被记录在历史学文献里。这一群体的大小和存在与否都成了谜题。
第二个线索是来自伊斯兰地区(甚至远至巴勒斯坦和伊朗)的犹太商人。根据里昂主教阿戈巴德的说法,加洛林王朝的国王们策励和保护这些商人,因为他们从东方带来诸如丝绸和香料等奢侈品。[11]这些交易者有时也在一些外交任务中担任翻译;其中一位从阿拔斯王朝第五任哈里发哈伦·拉希德那给查理曼大帝带回一头大象。
第三个线索,也是学界认为证据最充足的,说的是大部分最早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自南欧迁徙,特别是从意大利。有中世纪早期从意大利迁徙至这一地区的特定犹太人的档案记录(包括个体的和家庭的)支持这一线索。其中就有关于哥洛尼摩犹太人家族的记录,称他们在公元917年从意大利卢卡移民至美因茨。[12]
最早的历史档案记录中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是长途跋涉与伊斯兰世界通商的商贩。这是一种职业模式的起始;没有任何其他欧洲群体或犹太人群体有同样的记录。当时绝大部分犹太人已经放弃农业了,但伊斯兰世界中的犹太人,虽然都是城市人口,但都是从事各种各样手艺的匠人。[13]德系犹太人很显然绝少从事这类工作。这一模式被一个历史学家详细记录,这位学者写道:“在中世纪,有两种清晰可辨的社会模式在犹太人群体中存在,手艺实践及其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在这两种模式下是不同的。一种属于地中海沿岸的群体,包括那些在南部定居地延伸至亚洲和非洲大陆的群体,以及那些稍稍往北定居的群体,他们的居住地向北延伸至比利牛斯山地区和巴尔干地区北部一条虚拟的分界线。另外一种则属于欧洲的基督教国家,大致在比利牛斯山—巴尔干虚拟分界线之北。”[14]这位学者另外写道:“在比利牛斯山以北和在巴尔干地区,犹太人很少从事手工业,从他们开始定居的时候起就这样。”
在公元9世纪早期起源于法国北部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群体繁衍扩张。他们开始在莱茵河流域定居,并在诺曼征服之后进入英格兰。一开始他们是作为基督教与穆斯林世界的中介的国际商人。然而随着穆斯林和基督徒(特别是意大利人)逐渐开始直接通商,阿什肯纳兹犹太商人越来越多地开始从事本地贸易。当对犹太人的迫害越来越严重从而长距离旅行无法得到安全保障之后,德系犹太人越来越专注于金融业,这个行业对他们是敞开的,因为基督徒被禁止放高利贷。在公元1100年前绝大部分德系犹太人都是放贷者,这一模式延续了几个世纪。[15]这些职业(交易和金融业)有很高的智商需求,我们可以肯定没有其他人类群体有这么高数量比例的人口在长时段内从事需要很高认知能力的职业。
有时我们能找到相当详尽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的商业活动记录。比如关于南法鲁西永犹太人在约公元1270年就有这样的记录:“有全面证据证明这群犹太人以放贷为生,实质上完全没有从事任何其他种类的经济活动。有记录的228名男性犹太人中近八成在向他们的基督教邻居放贷。犹太女人(几乎都是寡妇)放贷的也很常见,这些来自弱势者的资本被投资到相似的渠道。并且最积极从事放贷的犹太人似乎在他们的群体内是最受尊崇的。”[16]
这一时期的犹太人是相当富足的。历史学家H.邦萨松写道:“公元11和12世纪的西欧深受饥荒困扰多年,(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犹太人在这一时期碰见这样的问题。他们中的城市居民过着贵族般的生活,作为合宜的国际商人和广受尊敬的地区金融业从事者。”[17]他们的生活标准接近底层的贵族。[18]从而阿什肯纳兹犹太人躲过了营养不良和偶发性饥荒的侵害,这帮助他们从受迫害的损失中恢复过来。同时有可能也影响了选择压力。
然而受迫害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虽然这一地区的犹太人很富足,但他们并不安全。第一次严重的危机是公元1096年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致使莱茵河流域将近1/4的犹太人死亡。这一时期宗教仇恨在欧洲持续发酵,很有可能被犹太人的商业对手加剧了,仇恨以大屠杀和驱逐人口的方式展现。受迫害模式使得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在中世纪盛期没法在他们的白领环境中过度繁衍,否则他们的繁衍和发达会发生得相当迅速。这一时期大部分西欧地区都在持续驱逐犹太人,1290年的英国,1394年的法国,以及15世纪德国的大部分地区。长远看来,人口驱逐比大屠杀和迫害对地区人口有更大的影响。犹太人口增长率是很高的,因为他们的富裕,也因为他们的信仰,他们崇尚大家族,所以犹太人口数量通常在受迫害后的一到两代人的时间里就趋向恢复。然而他们从迫害中恢复过来的潜在可能性越来越低,因为他们被越来越多的西欧国家驱逐。
许多被驱逐的犹太人向东迁徙,首先到达奥地利、波西米亚和莫拉维亚,随后抵达波兰立陶宛王国。波兰统治者欢迎犹太移民的到来,请他们帮助重建被蒙古侵略者破坏的国家并使其跟上时代发展。犹太人是受欢迎的城市设计者、投资者和贸易发起者。其他的移民也同样受欢迎,但他们中的一些会带来政治风险,尤其是德国人,因为他们与条顿骑士团的联系。然而犹太移民是安全的,因为他们政治中立。
就像西欧犹太人一样,波兰犹太人也有不同寻常的职业记录。他们中没有农民,极少有匠人,至少在定居的最早的几个世纪是这样。最早的移民主要是放贷者,但这种情形很快改变了。他们成了税吏(就像自由职业收税者)、收费农户、房地产经理人,以及钢厂和小酒馆的业主。根据历史学家B.D.怀里波的著作,在14世纪中期“大约15%的犹太人口是赚工资和收取费用的,其余的则都是独立的商业产业拥有者”。[19]他们曾是波兰立陶宛王国的管理者阶层。除了读写能力之外,在这些特定职业上取得成功所依靠的是类似于现今商人的素质,至少也需要有追踪复杂交易和资金流动的能力。
最终,随着波兰立陶宛王国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人口数量上升,越来越多的犹太人成了手工艺者——毕竟对管理和金融职业的需求也是有一定限度的。然而在800到900年的时间段内,也就是大致从公元800年到公元1650或1700年,绝大部分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从事的是管理和金融业,也就是复杂度很高的职业,他们几乎从来不当农民和匠人。在这个方面他们和所有其他定居人口都有所不同。事实上,在那个时代任何占有领地的人类族群都不可能有那么高比例的人口从事白领职业,因为这样农业生产率就会过低。九成的人口都必须务农,从而生产足够的粮食去养活他们自己和社会顶层少量的统治者、文员、士兵、匠人以及商人。对白领职业的自然选择只有在这一阶层独自成为一个族群的时候才有可能成功,这一族群必须靠职业而非其据地而界定。
在高复杂度职业中取得成功的犹太人享有更高的遗传优势。学者怀里波说:“在富裕的家庭中有更多的孩子能活到成年。总体上属于更富裕阶层的许多商业领袖、显赫拉比、群体领袖和类似个体的谱系显示,这些人通常有4个、6个甚至8~9个孩子活到成年。与此相反,有证据表明更贫穷的家庭则通常都是更小的家庭。这里还需要说明的是,更贫穷的阶层生活在拥挤的区域,那里传染病更容易流行。”[20]总而言之,怀里波写道:“波兰犹太人的儿童存活率在不同的社会阶层中有显著的差异。”[21]他同时也提到更富有的犹太人生活空间十分宽敞,因为他们生活在更大的房子里;同时他们也能保障房子的供暖,能请得起奶妈,能在城中传染病流行的时候躲到乡下的寓所。他援引了1764年布罗迪市的统计数据作为例证,数据显示独立房主平均拥有的孩子数量是1.2个,而佃户只有0.6个。[22]
伊斯兰世界中的犹太人与德系犹太人有不同的职业模式,他们并没有很高比例的人口集中从事白领职业。他们中的一些在某一时某一地从事此类职业,但从来没有在任何时段和地域内犹太人居民中的大多数同时从事白领职业。这部分是因为其他的少数族裔如希腊基督徒或亚美尼亚人也在这些职业竞争中取得成功,部分也是因为穆斯林对文职的推崇高于中世纪的西欧基督徒,他们中的许多人自己就从事文职。更重要的是,在中世纪,伊斯兰世界总体上对犹太人的迫害较少,所以有更多的犹太人定居,事实上定居的犹太人数量已经超过了白领职业的数量。
事实上,在伊斯兰世界的犹太人很大程度上会被分配一些“肮脏”的工作,尤其是在14到20世纪穆斯林相对衰落的年间。[23]这些工作包括清理污水池和干燥制作燃料所需的填充材料,这些是摩洛哥、也门、伊拉克、伊朗和中亚的所有犹太人共同的职业。犹太人中也有皮匠、屠夫、刽子手和其他不受待见或受鄙视的职业者。这类工作必然只需很低的智商弹性:才华横溢的皮匠和刽子手赚不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