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颇有混迹于江湖之感,看看走走,吃吃喝喝。
出川王宫,去了佛子岩。车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对佛子岩的记忆,印象很深的是那湖清澈的水,还有湖边的龙王象和烧香的妇人。有座殿堂供奉了弥勒佛,门口的柱子上有副对联,大意是说三教同源,从中可以感受到,道场的包容性是很强的。岩壁下塑像极多,佛道都有,印象深刻的是八仙和观音,色彩上得很清新,顶上的经幡绣着《心经》和《大悲咒》。越往里走道路越窄,但依然有香炉,去的时候有人烧了香刚走,很熏人。对壁上的神像我都没怎么注意,只顾着去看湖水了,恰好湖上有白鹭飞过。
临走时我们在龙王殿前坐了坐,半晌无言。消受了山水后,一行人驱车返回川主宫。川主宫是刘道长现在正在修建的庙子,就在鹤鸣山脚下。修建的木材正在处理中,主体建筑都还很陈旧,后面的院子里有几棵很大的小叶桢楠,此时阳光也烈起来了。他们知道我头天晚上没睡好,建议我去屋子里躺会儿。我的确很困,进屋后倒在床上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在聊天。
窗户上挂的米白色的窗帘并不遮光,但我睡得很沉,都不觉得热,倏忽一下子就睡到了傍晚。听到孙师兄叫我,说刘道长已经把吴师爷接过来了,我们务必得回鹤鸣山,我才醒过来。睁眼时还昏昏沉沉的,左手边凳子上的水杯里,睡前我加了半杯水,起来喝了几口,拿着混元巾跑到隔壁屋,借了梳子,绾头发,理了理衣裳。用的镜子镜面很斑驳,照得人模模糊糊的,镜子旁边挂着朴真道人的一幅字,和我办公室那幅的内容、字体完全一样,只是纸张不同,我猜孟道长送出去不少这样的字。
现在想起来,川主宫虽然百废待兴,但人情味很重,这也是刘道长的初衷,他不喜欢庙子成为太严肃的地方,更希望来的人能轻松自在。那简陋的院子里有紫茉莉、仙人掌,都是很家常的植物,还有一只小奶猫,不怕人,总喜欢跳到桌子上去。茶席上有孙师兄摘的野花,里面有半枯的萱草。他自己做了香囊送给我们,我挂在包上,驱虫效果特别好,此前他寄过来的香粉、茶叶、药粉,也都很好用,因他自幼学医,对这些都很在行,平日里还定期给周围的老百姓免费看诊。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颇有混迹于江湖之感,看看走走,吃吃喝喝。
头天晚上和我一起住的台湾坤道,已经去和接待室的李道长说了,让我换个屋,不然我这两天根本无法入睡,我也乐得如此,但总怕给人添麻烦。后来,很巧的是,他们安排我和吴师爷住一屋,而这件事,大约是此行最深的记忆。
◆ 醒来心中恍惚,是故乡的树,故乡的影……
此前在院里见过师爷几次,她给我整体的感觉是人很清瘦,没有俗气。听身边的师父说,她是山上的女高功,师承江至霖大师,是传承道教音乐的代表性人物。有一回院里搞活动,山上师父都下来了,在斋堂用餐,我就坐在她对面,因为我吃得很多,师爷望着我笑,让我感到不好意思。
虽然是因和师爷在一起住,房间也比头天好一些,但被子明显是没换的,上面有很多头发丝,屋里地上还有虫子。师爷一见就摇头,把李道长喊过来,温声细语交代了许多,说这样的铺给人住不好,环境可以简陋,但卫生一定要做好。李道长人很活泼,平日里是个话匣子,十分热情好客。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后,又到外面屋檐下坐了好一会儿。我洗漱好后,坐在床上开始看书。
她们进来时,李道长手里抱着床单和被套。我起身帮忙装被子,铺好后师爷看了看我这边,建议我把被子床单翻个面,那样好歹睡着心里好受些。我看了看铺面上,有好几根短头发,果断照做,反面看起来要好得多。大概是我们俩平时都是单独睡惯了,一下子屋子里睡两个人,发出一点动静都十分明显,起初我们俩都没有睡意。后来,彼此聊了聊冠巾的事和其他琐碎的事。
第二天早晨,我要起来做早课,五点钟听见了钟鼓,以为是错觉,因为行程安排上写的是六点,但还是起来了,洗漱好后去了三圣宫,里面已经站好了一排道友,经已念了个开头。鹤鸣山虽然也是广成韵,但在细节上和我们的山差别还是很大。记得那个主木鱼的师父音调特别高,很温柔。冠巾的人好多没有带长衫,所以看上去参差不齐,有的也不戴混元巾,绑着庄子巾[1]就来了。
早课结束后天已经很亮,殿堂前的荷花刚好摆在下楼梯的栏杆边,开了小小一朵。我在花缸边望了望,右侧是坤道院,楼顶养了许多花,还有许多晾晒衣服的竹竿,再往下有菜地。后来散步时我看了看,菜地里种了茄子、玉米、豆子等,比山下长得小很多,此前师父从鹤鸣山给我带回过番茄,但我这次并没有发现番茄苗。回房时师爷已经起身了,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我说挺好的,就是怕打扰了她。她说好在我们俩睡觉都是安分的,没什么动静。她也喜欢荷花,说特别羡慕鹤鸣山的花,还特意问了刘道长怎么种得这么好。刘道长说其实很容易,水缸都是别人送来的,荷花是从田里挖的,再往缸里扔点枯枝烂叶就可以了。说起来简单,但要在天师洞弄这个就困难了。天师洞只能一步步走上去,搬个水缸就成问题,最关键的是荷花要有阳光,而那边太阴暗了,恐怕不适合荷花生长。后来我跟她说有开了的荷花,她听了很高兴,说想去看看,我带她看了殿堂门口的荷花,她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
白天没事的时候,我大都陪在她身边,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威仪”一词的含义。和她相处,不用很刻意,因为她是特别随和的人,不会因为自己是长辈就居高自傲,说话也不打官腔。晚间我们聊天,聊得最多的自然是经韵,我上过鹤鸣山的早晚课,她就问我和我们山有没有什么区别。我也实打实地说了,区别很大,唱法、风格、威仪,各个方面都不一样。后来,师爷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对我启发很深。譬如,她说唱经韵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是威仪,人在坛场上一举一动要合礼,不能妄为,否则在坛下看起来一点都不庄重;其次要脱俗,不能染俗气。前一个经过训练能达到,而后一个却不容易达到。
我也谈了自己对广成韵的看法,觉得广成韵很哀婉,第一次听就很喜欢,特别喜欢阴法事的韵。师爷说她如今都不经常做阴法事了,由于年岁渐长,经历的事多了,有时候唱着唱着不免触景伤情,有一回做道场,师爷说自己唱着就哭了,经师们也跟着流泪。她说这样其实并不恰当,但人要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并不容易。这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书,白玉蟾祖师说,“黄箓斋”法也提到了这一点,大意是说,做阴法事要有大慈悲心,但自己不能太伤情,要有节制。这真是太难了。
[1]一种道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