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青瓦,或是修补过的,有沉郁的和谐,想起一个词,叫“向隅而泣”。
在鹤鸣山冠巾时,有些许空闲的时间,原计划去看药师岩,据说是唐代留下的大型石刻,但去那儿的路不好走,又不在旅游线上,加上头天晚上下了雨,地面泥泞,大家都觉得不适宜爬山,就又改变路线去了就近的地方,叫佛子岩。去佛子岩之前,我们先去了川王宫。川王宫建在公路边,开车去很方便。我们去的那天刚好是逢戊[1],车一停,刘道长见门口有些妇人在烧香,还以为有什么活动。川王宫门口有许多石碑,还有棵大树,我本想看看,但同行的人说那是仿制的,也就没看。
进门是灵官爷,地上有个蒲团,垫子是手工缝制的,配色很美。往里走才发现,院子极大,结构似曾相识,故乡也有这样的建筑。从前我去过一个姓周的武举人故宅,宅子的结构和这个差不多,只是规模小很多。再往里走是个小院子,院里有两棵紫薇树,左边的紫薇树旁还插种了罗汉松,还有红苕花,有紫红色、玫红色两种。这样的院子适合抬头看,望出去没有尽头,大部分光线虽被绿荫遮住了,可并不觉得压抑。屋檐上的青瓦,或是修补过的,有沉郁的和谐,想起一个词,叫“向隅而泣”。
再往里走就是殿堂了,一眼望过去,有一条很长的走廊,同样有院子,有树,有花,还有香炉,因为并非旅游点,香炉中香火稀少,是绿色的香,土香就是这样的颜色。听鹤鸣山的刘道长介绍,里面住的都是老师父,难怪一路上也没见到年轻的道长。后来接待我们的道长一乾一坤,都上了年纪,走廊上还有个老妇人,大约是常住的居士。川王宫的特色之一是有活水,过了第二个小院就有亭台水榭了,水里金鱼甚多。另外,亭子建在水上,建得很高,上面有格子窗,亭子里面晾晒着青梅,有好几筐,同行的居士劝我吃一个,说解暑,她帮我挑了一个黄澄澄的,我一路揣回了鹤鸣山才吃掉。这样的亭子,适合拉胡琴,人走在亭子里很蹒跚,咿咿呀呀、拖拖拉拉的。
再前面就是主殿堂,殿堂很宽阔,去的那天,地上有只小花猫在睡觉,我逗了逗它,它很配合地翻了个身。站在殿堂前往回看,水边的栏杆上摆了许多兰草,走廊上很安静的样子,还能看见光,那里的光线偏白,依稀可辨出空气中的尘埃,有腐朽湿润的味道。这场景很熟悉:幼年时,家还是瓦房,只要有一点稀薄的阳光就能清楚地看见,光强烈的时候落在地上有个明亮的光圈,我很喜欢躺在床上看光线中的尘埃。
主殿整个建筑有好几层,第一层我们走到头,常住的道长领我们从楼梯上二楼,这也是格外开恩,游客是不让上去的,因为楼梯都是木质结构,怕被损坏。那楼梯又高又窄,我们走得很慢、很小心,到了二楼,四周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有些地方经久失修,常有雨漏下来,久而久之,木板都生霉了。空间很窄小,人不能完全直着身子走路。再往上走,梯子的扶手从双边变成了单边,楼道也越来越窄小,楼道中都有窗户,窗户并没有太多雕花,几乎都是小格子的,人踮着脚尖刚好能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的风景。起初我们以为窗户是封死了的,拍照时专门找格子的空隙,后来才知道窗户可以转动。
阁楼最顶上供了女神,好像是王母,凤冠霞帔,最奇特的是脚上有金莲,且是真正的金莲鞋,用布一针一线做成的,窗户边上还挂着一双小金莲,用的是青色的布。四周还有壁画,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身边的道长似乎在讨论壁画的内容,我却只注意窗外的山水,什么也没听进去。神像顶上的横梁上刻了字,刘道长先辨认出了“皇图巩固”,我们就猜测还有“帝道遐昌”,因为早课念的经文里有“皇图巩固山河壮,帝道遐昌日月明”的句子。后来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右手边有口钟,钟上系着红布带子。屋子里有两边是开了窗的,从靠后的那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湖水和青山,风迎面吹进来。我靠着窗站了好一会儿,才随众人下楼。
下楼的时候,楼梯咯吱咯吱地响,空气中满是蝙蝠的味道,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蝙蝠是很喜欢的,加上人又少,建筑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理,楼上就成了它们的天堂。从上往下看,能看见亭子里晾的梅子,水里的金鱼。有一个楼道里供了一个名叫张圆堂的老师父的绣像,是十字绣,但神态绣得很逼真。那绣像对着窗户,窗户外是密密麻麻的青瓦,且刚好在一个漏斗处。漏斗是以前的排水系统,整个建筑有四个大漏斗,房屋在漏斗处从四周往中间倾斜,以便于排水,下面配套修建了一个大水缸,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落在里面。我听常住的老师父说,雨水太大时,水槽里的水还是会溅出来。不过,我想,大雨倾盆的时候,譬如在一个暑热难耐的午后,坐在走廊上,听着雨水从屋檐上噼里啪啦往下落,应该是不错的。
这里安静得有些萧索,齐整得有些冷清,湿润润的,有霉意,烟火很淡,似乎是我最初出家时所期盼的修行样子。平常人在里面住久了,大概心也会“潮”,黏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办,会有沉重的心慌吧;但于道人而言,住在里面恰到好处的遗忘,偶有人来叩门,连奉茶也可以慵懒。
[1]也叫“戊日”,道教术语,道观诸多讲究之中最为重要的,也是仙道的禁忌,这一天不可烧香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