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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明,千里皆明》二辑 柔软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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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里的阳光

埃及有很多开放给人参观的古迹,由于偏处沙漠,架设电源不便,几乎都没有电灯设备,尤其是深入地底的法老王陵墓,经过几次转折,是完全漆黑的。

埃及人想出一个方法,在入口处架一面大镜把阳光折射进地洞,然后在每一个地道转折口都放一面镜子,阳光依次折射,最后竟能射进深达一千米的地底,不需要任何灯光的辅助,人就能在地层深处目视景物。由于埃及的阳光灿亮,初入的几段地道,光明有如白昼。

这种取得光源来照射地底的方法令人赞叹,多么像佛教所说的“回向”,它给我们三个大的启示:一是唯有光明的心地才能回向,黑暗的心灵是没有能力回向的,所以想回向给别人,必先使自心光明。二是佛菩萨的光明有如光耀的太阳,我们修行的人都是镜子,要把佛菩萨的光明向黑暗折射。三是借佛菩萨的慈悲力、智慧力之回向,真能使最黑暗之处带来光明,而一切菩萨之所行,无不悉数回向众生与菩提。

回向,是“回转”自己的善根功德“趣向”予众生,也就是趣向于佛果,就如同镜子一面承受佛的光明,一面投影照亮黑暗。

“止观”说:“众生无善,我以善施,施众生已,正向菩提。如回声入角,响闻则远,回向为大利。”回向如把声音吹入号角,回向如把声音放入扩音喇叭,回向有如敲钟、鸣鼓、弹琴、吹笛,回向有如扬风、落雨、溪流、天籁,回向有如狮吼、海潮、慈云、慧矩。

回向,是黑暗里点一盏灯。

回向,是雪地中生一盆火。

回向,是风雨夜搭一个棚。

回向呀!是怒涛骇浪中能平静航行的法船。

回向有非常非常之美,回向也有不可思议使自己与世界一起光明的力量。

纯粹的法门

在西藏有一则故事,是说有一位噶当派的祖师有一天比平时卖力地打扫佛堂,因为他知道有位大功德主即将来访,而他心里想:“如果我把佛堂打扫得更干净,这位施主一定会捐赠更多的金钱。”于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把佛堂打扫得焕然一新。

打扫到快完成时,他突然顿悟到这是不清净的想法,不应该为了得到别人的布施而打扫佛堂,他抓起地上的灰尘往佛堂洒去,佛堂又恢复了旧观,祖师则拍拍手离开了。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说明了人的动机最重要。打扫佛堂原来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但因为有企求布施的心,心灵反而受到污染。外相的行为虽然也是重要的,若是动机不纯正,就仿佛恶人的衣冠,再好也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还有一个西藏故事:有一位上师已有很高的证悟,具有他心通的能力。他的弟子中有一位专诵六字大明咒,非常精进,几乎整日口不离咒。

上师把弟子叫来,对他说:“你的咒诵得很好,可是最好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于是,弟子就改修读经,仍然是非常精进,终日不离经典,希望借不断读经来证悟成佛。

上师知道他的意念,把他叫来:“你的经读得很好,但你最好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弟子听了上师的话,又改习禅定,过了一段时间,上师仍劝他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大惑不解的弟子就去请教上师:“什么是纯粹的法门呢?难道诵咒、读经、禅定不是纯粹的法门吗?”

上师回答说:“动机里没有自私的意念,纯净地为众生而修行,做到完全无我,这就是纯粹的法门。”

所谓纯粹的法门原来是完全的利他之心,只要丝毫为己就是不纯粹了。

谨慎行事当然是修行人的重点,但清净的内心则是修行人的根本,如果心不清净,行为就有污点,就会带来痛苦和烦恼,像念咒、读经、禅定、清理佛堂如此纯粹的事,都应该有更纯粹的基础,何况是世间那些本来就很不纯粹的事呢?

每天都是莲花化生

一群人围在一起念佛,佛声远扬,一位法师走过来,突然问:“你们念佛做什么呢?”

这一问,使大家都沉默了,一位善男子说:“往生西方净土。”

法师说:“往生净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享福吗?”

众人默默。

法师说:“你们在这里要好好做事呀!你们到净土去就无事可做了,因为净土的菩萨、贤圣、善人修行都比你们好,没有人需要您的布施、救度,这里有这么多人需要你们的布施、救度,好好做吧!”

说完,法师走出人群,却又回头问说:“往生净土是从什么生出来?”

“是莲花化生。”有人说。

“要做到每天都是莲花化生,往生净土才有希望呀!”

说完,他的背影就远了。

那天从寺庙出来,突然听见小店播放流行歌,有这样两句:

怎么走都会有路,

看今天有如梦醒。

最有禅意的

最有禅意的饮料是茶——味永。

最有禅意的运动是射箭——红心。

最有禅意的动物是乌龟——定境。

最有禅意的休闲是围棋——静虑。

最有禅意的花卉是昙花——当下。

最有禅意的植物是竹子——有节。

最有禅意的昆虫是蝴蝶——蜕变。

最有禅意的种子是菩提子——不坏。

最有禅意的风形是落山风——顺势。

最有禅意的算数是微积分——难算。

最有禅意的细胞是变形虫——无住。

最有禅意的水果是榴莲——风格。

最有禅意的服装是长袍——飘逸。

最有禅意的感情是失恋——苦尽。

最有禅意的电器是熨斗——平安。

最有禅意的用品是镜子——观照。

最有禅意的星球是月亮——遍照。

最有禅意的排泄是屁——无相。

最有禅意的……——空。

写在水上的字

生命的历程就像是写在水上的字,顺流而下,想回头寻找的时候总是失去了痕迹,因为在水上写字,无论多么费力,那水都不能永恒,甚至是不能成形的。

因此,如果我们企图要停驻在过去的快乐,那是自寻烦恼,而我们不时从记忆中想起苦难,反而使苦难加倍。生命历程中的快乐或痛苦,欢欣或悲叹都只是写在水上的字,一定会在时光里流走。

就像无常的存在是没有实体的。

实体的感受只是因缘的聚合,如同水与字一般。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闪灭中老去。

心也如流水,没有片刻静止,使人在散乱中迷茫地活着。

身心俱幻正如流水上写字,第二笔未写,第一笔就流到远方。

爱,也是流水上写的字,当我们说爱时,爱之念已流到远处。美丽的爱是写在水上的诗,平凡的爱是写在水上的公文,爱的誓言是流水上偶尔飘过的枯叶,落下时,总是无声地流走。

身心无不迁灭,爱欲岂有长驻之理?

既然生活在水上,且让我们顺着水的因缘自然地流下去。看见花开,知道是开花的因缘具足了,花朵才得以绽放;看见落叶,知道是落叶的因缘具足了,树叶才会落下来。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我们总会碰到那有缘的人,等到缘尽情了,我们就会如梦一样忘记他的名字与脸孔,他也如同写在水上的一个字,在因缘中散灭了。

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会感觉到恐惧、惊怖、忧伤与苦恼,那是由于我们只注视写下的字句,却忘记字是写在一条源源不断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们互相并不顾望,顺势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总思念着后面的浮木,后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沤。只要我们认清字是写在水上,就能心无罣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不能认清生命的历程是写在水上的字的人,是以迷心来看世界,世界就会变成一张网,挑起一个网目,就罩在千百个网目的痛苦中。

认清了万法如水,万事万物是因缘偶然的聚合,这是以慧心来观世界,世界就与自己的身心同时清净,冲破因缘之网而步上菩提之道。

在汹涌的波涛与急速的漩涡中,顺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尔会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原是水上的一个字呢?

这种发现,是觉悟的开始,是菩提的芽尖。

回到自己的居处

把蛇、鳄鱼、鸟、狗、狐狸、猴子分别用绳子绑起来,然后把绳子连结在一起,放它们逃生。

这时候,六种动物一定都按照习性想逃回自己的居处。蛇要回到洞里、鳄鱼要回到河里、鸟要飞入空中、狗要回去村落、狐狸欲奔回原野、猴子想回去森林的树上,因此它们彼此争斗,最后被力气最大的一只动物拖着前进。

这是佛经的譬喻,人也像这样,被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本欲望牵着前进,哪一种欲望最强烈,我们就被那种欲望支配。在欲望的焚烧中,就会使我们有无边的痛苦,正如动物们找不到它们的归宿。

我们有幸生而为人,又是六根健全,就应该善自珍惜,好眼睛要用来见光明、好耳朵要观世音、好鼻子要闻自性芳香、好舌头要开演妙法、好身体要实践利他、好头脑要有正念……然后慢慢回归心田,止息六欲的追求,不再被欲望支配,这时,才算回到自己安居的所在。

在《楞严经》里,有一次佛陀随手取了一条手帕,打成一个结,然后问弟子说:“这叫什么名字?”阿难和众弟子同声说:“这叫作‘结’。”

接着,佛陀依次在手帕上打了六个结,按次第每打一结都问:“这叫作什么名字?”阿难和众弟子说:“这也叫作‘结’。”

佛陀就告诉弟子,这六个结是依次结成,因为第一个结和第六个结都不一样,虽然都是结,但应该把第一个打成的叫“第一个结”,依次类举,第六个打成的就叫“第六个结”。这是“巾体是同,因结有异”,人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也是这样,本是同一性质,却有不同的名字,这是“毕竟同中,生毕竟异”。

佛陀问弟子说:“如果认为六个结是多余的,只想进入本质,如何才能做到呢?”

阿难说:“如果把所有的结解开,结既然不生,就没有了彼此,一个结的名称都没有,何况是六个呢?”

佛陀说:“六解一亡,亦复如是,由汝无始心性狂乱,知见妄发,发妄不息,劳见发尘。如劳目睛,则有狂华,于湛精明,无因乱起,一切世间山河大地生死涅槃,皆即狂劳颠倒华相。”

这一段,佛陀说明了世间的事物都是妄心的发动,就像眼睛疲劳时在眼前舞动的狂花一样。

最后,佛陀甩动手里的手帕,问说:“我现在左右拉动手帕,都不能解开这些结,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呢?”

阿难说:“要想解开这些结,应该从结心着手。”

佛陀说:“对的,如果要除掉这些结,应该从结心开始……阿难!这就像我们要解脱六根,应该从六根的结来解,根结如果除去了,尘相妄想自然消灭,到这时就只留下自性的真实了。我再问你,这条手帕的六个结,可不可能同时解开呢?”

阿难说:“不行的,因为结是次第打成,应该依照次第打开才行。”

佛陀说:“六根解除,亦复如是,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空性圆明,成法解脱,解脱法已,俱空不生,是名菩萨从三摩地,得无生忍。”

(要想解脱六根,也是一样的道理,六根的生理活动能得到解脱,就能得到人空无我的境界,到空性圆明自在,就得到法的解脱,法既然解脱无缚,连空的境界也不生起,这就是菩萨从三昧正定,安住于不生不灭的实相里了。)

看到佛陀对弟子的精彩教化,使我们知道要自性清净,必须从六根清净入手,用禅师的话说就是“在六根门头,寻得解脱”,那等于回到自己的自性居处一样。

可叹息的是,我们通常只看到打成的结,却忘记了手帕乃是结的本质了。

记忆的版图

一位长辈到大陆探亲回来,说到他在家乡遇到兄弟,相对地坐了半天还不敢相认,因为已经一丝一毫都认不出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哥哥弟弟都还是剃着光头,蹲在庭前玩泥巴的样子,这是他离开家乡时的影像,经过四十年还清晰一如昨日。经过时间空间的阻隔,记忆如新,反而真实的人物是那样陌生,找不到与记忆的一丝重叠之处。

更使他惊诧的是,他住过的三合院完全不见了,家前的路不见了,甚至家后面的山铲平了,家前的海也已退到了远方。

他说:“我哥哥指着我们站立的地方,说那是我们从前的家,我环顾四周竟流下泪来,如果不是有亲人告诉我,只有我自己站在那里的话,完全认不出那是我从童年到少年,住过十七年的地方。”

这使他迷茫了,从前的记忆是真实的,眼前的现实也是真实的,但在时间空间中流过时,两者却都模糊,成为两个毫不相连的梦境。在此地时,回观彼处是梦,在彼地时,思及此处也是梦了。到最后,反而是记忆中的版图最真实,虽然记忆中的情景已然彻底消失了。

这位长辈回来后怅惘了很久,认为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缘故,才让他难以跳接起记忆中沦落的事物。其实不然,有时不必走得太远,不必经过太久的时光,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这种怅惘。

我的朋友白先勇,每次坐在台北松江路六福客栈的咖啡厅时,总会指着咖啡厅的地板,说:“你们相不相信,这一块是我小时候卧室的所在,我就睡在这个地方,打开窗户就是稻田,白天可以听到蝉声,夜里可以听见青蛙唱歌,这想起来就像是梦一样了。”那梦还不太远,但时空转换,梦却碎得很快。

记忆的版图在我们的心中是真实的,它就如同照相机拍下的静照,这里有我走过的一条路,爬过的一座山;那里有我游过泳、捞过虾的河流;还有我年幼天真值得缅怀的身影。这版图一经确定,有如照相纸在定影液中定影,再也无法改变,于是,当我们越过时空,发现版图改变了,心里就仿佛受到伤害,甚至对时间空间都感到遗憾与酸楚。

两相对照之下,我们往往否定了现在的真实,因为记忆的版图经过洗涤、美化,像雨雾中的玫瑰,美丽无方,丑陋的现实世界如何可以比拟呢?

其实,在记忆中的事物原来可能不是那么美好的,当时比现在流离、颠沛、贫困,甚至面临了逃难的骨肉离散的苦厄,但由于距离,觉得也可以承受了。现在的真实也不一定丑陋,只是改变了,而我们竟无法承担这种改变。

最近我和朋友在黄昏时走过大汉溪畔,他感慨地说:“我从前时常陪伴母亲到溪畔洗衣,那时的大汉溪还清澈见底,鱼虾满布,现在却变成这样子,真是不可想象的。到现在我还时常恍惚听见母亲捣衣的声音。”朋友言下之意,是当年在大汉溪畔的岁月,包括溪水、远山、母亲的背影、捣衣的杵声,都是非常美丽的。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失去了母亲,没有母亲的大汉溪已失去了昔日之美。

我对朋友说:“其实,你抬起头来,暂时隐藏你的记忆,你会看见大汉溪还是非常美的,夕阳、彩霞、水草、卵石、鸭群,还有偶尔飞来的白鹭鸶,无一不美。”

朋友听了沉默不语,我问说:“如果你的母亲还在,你希望她继续来溪边捣衣,还是在家里用洗衣机洗衣服?”

朋友笑了。

是的,记忆是记忆,现实是现实,以记忆判断现实,或以现实来观察记忆,都容易令我们陷入无谓的感伤。

如何才能打破我们心中记忆与现实间的那条界限呢?在我们这一代或上一代,所谓记忆的版图最优美的一段,是农业时代那种舒缓、简单、平静、纯朴、依靠劳力的田园;而我们下一代记忆的版图或我们当下的现实却是急促、复杂、转动、花俏、依靠电子科学生活的城乡。如果我们是现代鬼,就会否定昔日生活的意义;如果我们是怀旧的人,就会否认现代生活之美。这必然使我们的成长变为对立、二元、矛盾、抗争的线。

其实,不一定要如此决然。我想起日本近代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有一次一位沉醉于东方禅学的瑞士籍教授千里迢迢来拜望他,这位瑞士教授提出自己对东方西方分别的见解,他说:“使人走向幸福之路的方法有二,一是改变外在的环境,例如热得不堪时,西方人用冷气机来降低温度。另一个方法是改变内部的自己,例如热得不堪时,禅者灭去心头火而得到清凉。前者是西方发达的科学、技术的方法,后者是东方,尤其是禅所代表的、主体的方法。”

这位教授说得真好,并以之就教于铃木大拙。铃木的回答更好,他说,禅并非与科学对立的主观精神,发明冷气机的自觉中就有禅的存在,禅不只是东方过去文化的财产,而是要在现代里生存着、活动着、自觉着的东西,此所以禅不违背科学,而是合乎科学、包容科学、超越科学的。制造更多、更普遍的冷气机,使人人清凉的科学行为中就有禅的存在。

从这个故事里,我们知道主张空明的禅并非虚无,而是应该涵容时空变迁中一切现实的景况,在两千多年前,禅心固已存在,推到更远的时空中,禅心何尝不在呢?纵使在最科技前卫的时代,一切为人类生活前景而创造的行为中,禅又何尝不在呢?如果要把禅心从科技、方法中独存抽离出来,禅又如何活生生地来救济这个时代的心灵呢?所以说,在燠热难忍的暑天,汗流满地的坐禅固然表现了禅者清凉的风格,若能在空气调节的凉爽屋内坐禅,何尝不能得到开悟的经验呢?

禅心里没有断灭相,在真实的生活、实际人生的历程中也没有断灭。记忆,乃是从前的现实;现在,则是未来的记忆。一个人若未能以自然的观点来看记忆的推移、版图的改变,就无法坦然无碍面对当下的生活。

我们在生命中所经验的一切,无非都是一些形式的展现,过去我们面对的形式与目前所面对的形式容有差异,我们真实的自我并未改变,农村时代在农田中播种耕耘的少年的我,科技时代在冷气房中办公的中年之我,还是同一个我。

学禅的人有参公案的方法,公案是在开发禅者的悟,使其契入禅心。我觉得参禅的人最简易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当成公案,一个人若能把自己的矛盾彻底地统一起来,使其和谐、单纯、柔软、清明,使自己的言行一致,有纯一的绝对性,必然会有开悟的时机。人的矛盾来自于身、口、意的无法纯一,尤其是意念,在时空的变迁与形式的幻化里,我们的意念纷纭,过去的忧伤喜乐早已不在,我们却因记忆的版图仍随之忧伤喜乐,我们时常堕落于形式之中,无法使自己成为自己,就找不到自由的入口了。

我喜欢一则《传灯录》的公案:

有一位修行僧去问玄沙师备禅师:

“我是新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请开示悟入之道。”

禅师沉默地谛听一阵,反问:

“你能听到河水的声音吗?”

“能听到。”

“那就是你的入处,从那里进入吧!”

在《碧岩录》里也有一则相似的公案:

窗外下着雨的时候,镜清禅师问他的弟子:

“门外是什么声音?”

“是雨的声音。”弟子回答说。

禅师说:“太可悯了,众生心绪不安,迷失了自己,只在追求外面的东西。”

河水的声音、雨的声音、风的声音,乃至鸟啼花开的声音,天天都充盈了我们的耳朵,但很少人能从声音中回到自我,认识到我才是听的主体,返回了自我,一切的听才有意义呀!这天天迷执于听觉的我,究是何人呀?《碧岩录》中还有一则故事,说古代有十六个求道者,一心致力求道都未能开悟,有一天去沐浴时,由于感觉到皮肤触水的快感,十六个人一起突悟了本来面目。每次洗澡时想到这个故事,就觉得非凡的动人,悟的入处不在别地,在我们的眼睛、耳朵、意念、触觉的出入里,是经常存在着的!

我们的记忆正如一条流动的大河,我们往往记住了大河流经的历程、河边的树、河上的石头、河畔的垂柳与鲜花,却常常忘记大河的本身,事实上,在记忆的版图重叠之处,有一些不变的事物,那就是一步一步踏实地、经过种种历练的自我。

在混沌未分的地方,我们或者可以溯源而上,超越记忆的版图,找到一个纯一的、全新的自己!

谦卑心

1

谦卑比慈悲更难。

慈悲是把众生当成自己的子女,从心底生起自然的慈爱与关怀。

谦卑是把众生当成自己的父母,从心底生起自然的尊崇与敬爱。

我们知道,无条件地爱子女是容易的,无条件地敬父母则很少人可以做到。

所以,谦卑比慈悲更难。

2

通常,我们对身份地位权势比我们高的人,容易生起谦卑之念,不易生起悲悯的心。

反而,我们对身份地位权势比我们低的人,容易生起悲悯之念,不易生起谦卑的心。

这是我们的我执未破,在人中有了高低。

修行的人应该训练自己,对众人敬畏位高权重的人,发起悲悯;对地位卑微生活困顿的人,生起谦卑。

有名利地位的人不是也很值得同情悲悯吗?

没有名利地位的人不是也很值得感恩尊敬吗?

对富贵豪强的人悲悯很难,对贫贱残弱者的谦卑更难。

3

悲悯使我们心胸宽广,善于包容;谦卑令我们人格高洁,善于感恩。

慈悲是由感恩而生的,感恩则源于真正的谦卑,骄傲的人是不懂得感恩的,而由于感恩,我们才可以无憾的喜舍。这是四无量心慈、悲、喜、舍的发起,谦卑的感恩是其中的要素。

有一位伟大的噶丹巴上师教导我们,思考某些因果关系,来发展我们的四无量心,这思考的方法是:

我必须成佛,是第一要务。

我必须发菩提心,这是成佛的因。

悲是发菩提心的因。

慈是悲的因。

受恩不忘是慈的因。

体认众生皆我父母,这个事实是不忘恩的因。

我必须体认这一点!

首先,我必须念念不忘今世母亲的恩,而观想慈。

然后,我必须扩大这种态度,以包括所有还活着的众生。

透过这种思考,我们可以愉快地观想,不断地念:

当我愉快时,

愿我的功德流入他人!

愿众生的福泽充满天空!

当我不愉快时,

愿众生的烦恼都变成我的!

愿苦海干涸!

我们的观想可以得到真实的谦卑,谦卑乃是感恩,感恩乃是慈悲,慈悲乃是菩提!

4

谦卑就是谦虚,还有卑微。

谦虚要如广大的天空,有蔚蓝的颜色,能容受风云日月,不会被雷电乌云遮蔽,而失去其光明。

卑微要如无边的大地,有翠绿的光泽,能承担雨露花树,不会被污秽垃圾沉埋,而失去其生机。

谦虚的天空不会因破坏而嗔恨,卑微的大地不致因践踏而委屈。

永远不生起嗔恨、不感到委屈,是真实的谦卑。

5

我一向不愿穿戴昂贵的服饰,不愿拥有名牌,因为深感自己没有那样名贵。

我一向不喜出入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场合,因为深感自己没有那样高级。

我要谦虚卑微一如山上的一株野草。

谦卑的野草是自在的生活于大地,但野草也有高贵的自尊,顺着野草的方向看去,俯视这红尘的大地,会看见名贵高级的人住在拥挤的大楼,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我不要人人都看见我,但我要有自己的尊严。

6

一株野草、一朵小花都是没有执着的。

它们不会比较自己是不是比别的花草美丽,它们不会因为自己要开放就禁止别人开放。

它们不取笑外面的世界,也不在意世界的嘲讽。

谦卑的心是宛如野草小花的心。

7

宋朝的高僧佛果禅师,在舒州太平寺当住持时,他的师父五祖法演给了他四个戒律:

一、势不可使尽——势若用尽,祸一定来。

二、福不可受尽——福若受尽,缘分必断。

三、规矩不可行尽——若将规矩行尽,会予人麻烦。

四、好话不可说尽——好话若说尽,则流于平淡。

这四戒比“过犹不及”还深奥,它的意思是“永远保持不及”,不及就是谦卑的态度。

高傲的人常表现出“大愚若智”,谦卑的人则是“大智若愚”。

8

南泉普愿禅师将圆寂的时候,首座弟子问道:“师父百年后,向什么处去?”

他说:“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去。”

弟子说:“我随师父一起去。”

禅师说:“你如果想随我去,必须衔一茎草来。”

在举世滔滔求净土的时代,愿做一头山下的水牛,这是真正的谦卑。

9

释迦牟尼佛在行菩萨道时,曾在街路上对他见到的每一个众生礼拜,即使被喝骂棒打也不停止,只因为他相信众生都是未来佛,众生都可以成佛。

我们做不到那样,但至少可以在心里做到对每一众生尊敬顶礼,做到印光大师说的:“看人人都是菩萨,只有我是凡夫。”

是的,只有我是凡夫,切记。

10

我愿,常起感恩之念。

我愿,常生谦卑之心。

我愿,我的谦卑永远向天空与大地学习。

永远活着

到银行去办事,听到一位七十几岁的老太太和银行行员的对话。

银行行员:“老太太,你一次领这么多钱呀?外面歹徒很多,可要小心一点。”

老太太:“我要领去买股票。”

“买股票?老太太,你都买什么股票?”

“我什么股票都买呀!最近涨得厉害,听说还会再涨,我这些钱要拿来买水泥股。”

“……”

老太太领完了钱,步履蹒跚地走出银行。

这一段简短的对话,使我怔了很久,老太太看起来虽然是七十岁的人了,身体还满健康的样子,而且她衣着朴素,看起来是省吃俭用的人,她为什么要在有限的余年去买股票,何况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呢?她所累积的财富,自己还有机会享用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到在这个社会,放眼望去,大家都拼命的在累积人间的财富,即使是已经家财亿万的富人或年华垂暮的老人都不例外,其实,财富对他们来说已变成没有意义的东西,一个生活已经温饱的老人,他可能有七八幢房子,有价值数亿的财富,可是他已经不久于人世,这仅存的时光难道还要继续追逐财富,不能有更好的利用吗?

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人会相信自己是“不久于人世”的,我们看到大部分人的生活都表现得好像要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们的累积也永不满足。有一些有钱人,到临死什么都不记挂,偏偏记挂他累积的财富;反过来说,他的子孙可能对他的死活也不记挂,只记挂在他名下的土地、房屋、股票、珠宝要如何瓜分。因此,一个富人的死往往造成了子孙的悲剧,就是因为人人只记着财富啊!

一个累积过度财富的人,往往也会自陷于不义,有财富的人谈恋爱,总觉得别人是在爱他的金钱,不是爱他;有财富的人交朋友,总觉得别人是贪图财富的酒肉朋友;有财富的人很难真心对待别人,因为他惯于用钱来处理问题……其实,有太多财富反而使人不能做完整的人,因为他的心变成黄金打造、钻石琢磨,不能享受人间无私的情义心与豪迈的英雄胆。

有时候,追求财富的问题不在财富,而在“追求”。从人类有历史以来,人都在尝试追求一些不朽的事物,这是由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某种不朽的东西,不朽的渴望,在资本社会里,人把财富也当成不朽的追求了,我们看那些拼命追求财富的人,正是感觉他在追求不朽,否则怎么能那样狂热呢?

人不能永远活着,这真是一个悲剧的真理,纵使在宗教里一直讲永生不灭,也不能使我们永远活着。

“死亡不是我会遭遇的事。”——这是最大的妄念,因为无人不死。

“人生的悲剧不是我会遭遇的。”——这是最惊险的想法,因为人人都有悲剧。

我们在人间里累积一些东西,追求一些价值,是为了什么呢?那催迫我们去追求财富最内部的动力是什么呢?如果能找出那个动力,说不定在财富里也有菩提呢!

我的释迦不卖

我到乡间市场去买水果,卖水果的老板进屋去拿钱来找我,我站在水果摊边等他。

忽然有两位青年走到我面前,大声地叫我:“喂!老板,你的释迦一斤多少钱?”

由于我正在念佛,被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一跳。我在生活里虽没有时间做特定功课,不过一有空我就念佛,像等车的时候、坐火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喝茶的时候,故因而常错过班车或乘车过站,念得特别好的时候,有人唤我,我的感觉常是从净土里突然被拉回浊世。

我回过神来,突然大声地说:“我的释迦不卖,但是他的释迦一斤二十四元。”这时老板正好从屋内出来,我就指着他说。当时,我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我没有对别人大声讲话了。

返家的时候,我玩味自己说的“我的释迦不卖”这句话,看到山路上花树青翠,晴空中白云朵朵。是的,作为一个佛的弟子,虽然菩萨行是要善巧方便,是要无限慈悲,可是菩萨行并不是没有原则、不要庄严的,有很多时候真是“我的释迦不卖”!所以,古代的祖师曾说:“宁可粉身及碎骨,不将佛法做人情”!

我不卖的释迦是什么呢?

一、凡是有对佛菩萨不敬的言词与行为,绝对不假以辞色,立刻给予指正,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二、对众生虽然随顺,但对于佛所说的“因缘法”“因果律”绝不随意扭曲,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三、认定任何人都可以学佛,但对于杀、盗、淫、妄、酒绝不方便说是无碍的,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四、不论外人如何谈论出家法师与在家居士的是非,但愿不要有一句批评的言词由我口中吐出,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

每个人都应该有他修行的原则,有不能作为人情奉送的东西,希望作为佛弟子的我们,都能为法而行,不要出卖我们最尊贵的释迦。

特别是当我们听到不修五戒也可以学佛的“方便语”时,更是心如刀割,让我来引《楞严经》里佛陀对阿难说的话:

第一清净明诲:“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砂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砂。”

第二清净明诲:“若不断杀修禅定者,譬如有人自塞其耳,高声大叫,求人不闻,此等名为欲隐弥露。”

第三清净明诲:“若不断偷修禅定者,譬如有人水灌漏巵,欲求其满,纵经尘劫,终无平复。”

第四清净明诲:“若不断其大妄语者,如刻人粪为栴檀形,欲求香气,无有是处。”

五戒如何能善巧方便呢?不论是教、宗、律、净、密都应该把五戒当成是“我们不卖的释迦”。

每次看到名为释迦的水果,就会想起佛陀头上的肉髻,觉得那水果长得真美。台湾乡间还有一种可以泡茶的水果叫“佛手”,长得圆圆满满、芬芳独特,非常令人喜爱。我也喜欢街头的菩提树,只因佛陀曾在那样的树下证道。

凡是与佛菩萨有关的一切,我都充满了情感,我都热爱。

我有很多不卖的释迦,但是我也有卖的释迦,像我对佛的感情、热爱,与向往,像我知道的佛的大悲、菩提,与般若。我不但卖,还要推着摊车在大街小巷推销,让人免费地取用。

曼妙的云

在往南投山中的小路,两旁的荔枝树结满果实,果实都已成熟了,泛着深沉饱满的红色,累累团聚在柔软的枝条,仿佛要垂到土地上一般。

荔枝园里戴斗笠的农妇正忙着收成,在蔚蓝的天空下,空气轻轻地流动,使忙碌采收荔枝的动作呈现出一种安静优美的图像,有如印象派的田园作品。

在这块土地上,我每回看到农作丰收,看到农人收成自己的辛勤果实,都感到深受震动,童年每一次收成的欢愉就从深处被唤醒出来,觉得生命或不免悲苦,收成至少使我们感受到有一个幸福的希望。

尤其是在这条路,正要去拜见印顺导师,使我的心似乎随着山路往上提升,因为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心愿了。

我在学佛之初,曾深受印顺导师所著《妙云集》的影响,当时对佛经一知半解,阅读经典格外辛苦,常常往佛教的书店去钻,一次就搬回来一大箱书,有一次请回一套《妙云集》,看了一个月之久,我长久以来对佛教的谜团都在这套书里找到了答案,而我在思想上无法转动的疑窒,也在《妙云集》里得到了纾解。

一直到现在,印顺导师的《妙云集》还对我有几个重要的影响,一是要出世与入世并重,二要佛学与学佛并行,三要大乘与小乘同赞,四要超越神化与俗化,五要走向平实与长远,总而言之,就是在中道里,一步一步稳健地向前。

对初学佛的人,不免多少会落于两边,例如认为佛教是在寻找来世的解脱之道,因此就忽视了今生;例如认为实践是唯一重要的,不必浪费时间阅读经典;例如要就学大乘菩萨,小乘实在不值一观;例如着眼于炫奇的神通,不能回观平凡的众生;例如追求感应,而不能落实于现实生活……我在刚开始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种偏失,幸好那时候读了《妙云集》,使我知道,真正的佛教实有更宽广的风格与更高远的境界,尤其是其中的《佛法概论》《成佛之道》,以及关于经典的讲记,更使我的眼界大开,从此读佛经有如开罐饮蜜,终于尝到法味。

是以后来有人问我初学佛的人应该读哪些佛书,我都劝他们读《妙云集》,如果没有时间,读读《妙云选集》也是很好的,能建立起我们坚强的正知正信的基础。

由于有这一段《妙云集》的因缘,在我的心中,印顺导师是“和天一样高”的法门龙象,若以学术成就观之,也是国宝级的人物。这些年来,我参访过不少高僧大德,唯有印顺导师近年隐居山间,不接见访客,一直无缘亲近,这次因缘殊胜可以拜见,竟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为之失眠,甚至快到他居住的地方,心口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随行的朋友说,看我兴奋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修行人。

导师果然隐居在荔枝园子里,屋前屋后都被荔枝树包围,他的侍者出来接待我们,手里端着一盘荔枝说,导师身体违和,所以在楼上休息,嘱我们先吃点荔枝,他要上楼通报。我便边吃荔枝边观察环境,导师住在一幢极朴素整洁的二层洋房,屋前有一个格局虽小,却花树繁盛的花园,蝴蝶、蜜蜂、蜻蜓在院子里飞舞,不时传来一声极清越的鸟声,即使是早晨时分,也可以感受到这是极端宁静的所在。

同行的朋友看我荔枝已经吃了半盘,说:“我们还是先上楼向导师请安吧!”

导师坐在临东边的大窗前,看到我们,露出和煦的微笑说:“你们来了呀!坐坐!”声音清爽结实。

礼拜过后,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竟沉默了一阵,他微笑地看着我们说:“你们的信我收到了,问的问题都很大呀!恐怕短短的时间说不清楚。”这时我才正视他,发现与我在书里得到的印象有一点点的不同,书里的导师智慧如海,是严肃而知性的,就是他的相片看起来也是威严庄肃,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导师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散放着慈悲的香气,那样的温和而感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导师已经八十四岁,但他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就像窗前荔枝的颜色,他坐在那里,给我的感觉是窗内窗外都有太阳。对于我们的来访,他很高兴,一直问我:“喝茶了没有?”当他说这一句时,使我想起赵州禅师。

我对导师说,我读过他的《妙云集》,还有《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获得许多法益,他不住地说:“很好,很好。”

我会读《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是有一次我的皈依师父圣严法师问我:“你读过《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没有?”我摇头。师父说:“你好好地读,对你了解禅宗是有帮助的。”后来我仔细阅读,果然给我很大的开启,理清了我对禅宗一些纠葛的思路。我把这一段报告给印顺导师听,他说,中国禅宗自己发展出很伟大的风格,它丰富了禅定的内容,使其可以在生命里实践,甚至在生活的每一细节展现出来,尤其是六祖的顿悟禅,使禅的生气勃发,成为般若的大海,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中国人应该特别珍惜禅宗。

我又问说:“禅宗是不是大乘呢?”

导师笑起来:“当然是了。”

他的理由是,禅宗里讲身心净化,是要内净自心,外净世界,不是自我求了脱,因为一旦破了我执,世界与我就无所分别。而禅者也讲慈悲与智慧,其修行的顿悟,正是慈悲与智慧真正地实现。

他说:“最重要的是实践,实践是禅最要紧的东西。”

许多人都知道印顺导师是当代伟大的思想家,对佛教学术有非凡的贡献,甚至以为他是个“学者”,其实在他的著作里,经常提示学人要实践,要学佛与佛学并重,不可使佛教成为理论。他自己当然是个实践者,他一向主张不只佛教徒要实践佛法,也要用佛法来改善现实社会,使佛法成为改进世间的方法,那是因为佛法以有情为本,它应该以大众为对象,使众生得到利益。

导师自幼体弱多病,经常活在生死边缘,我们读《印顺导师学谱》就知道,他几乎年年都生大病,有好几次甚至预立遗嘱,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健康过,但是他从二十六岁开始佛学写作,五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时常病倒在床,仍然著述不断,他的信仰之坚定,毅力之坚强都是非凡的,他的为法忘躯就是最伟大的实践,也正是大乘菩萨的精神。

他常说:“信仰佛法,而不去实践,是本末倒置的。”我们今天读导师的书,应该认识到他的实践精神才好。

后来,我们把椅子搬到院子来谈,导师的谈兴很好,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他说到文殊佛教中心在谈的两个题目:“佛教徒应不应该有王永庆?”“佛教徒的婚姻观”。他说,佛教徒应该用几个角度看问题,一是自然,二是广大,三是圆融。金钱与婚姻都可以做如是观,只要有正命正业,佛教徒赚大钱没什么不好,正可以回馈社会,做布施行。婚姻也是如此,若能互相鼓舞,也可以成为佛化家庭,对社会有正面和良性的影响。

他说:“我们学佛的人不要看这个也不对,看那个也不对,什么都要扫来心里放着,这就是自寻烦恼。”导师的幽默,使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感觉到如同院子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们谈了近两个小时,侍者来说导师应该休息了,大家才恭送导师回房。

在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称印顺导师为导师呢?这是个很特别的称呼呀!”

这个因缘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导师在三十六岁时(民国三十年),他的学生演培法师在四川合江县法王寺创办法王学院,礼聘他为“导师”,从此学众都称他“导师”,他初来台时,台北善导寺也聘为“导师”,从此教内教外都称他为导师。正如后辈学佛的人称“广钦老和尚”“宣化上人”“悟明长老”“忏公”(忏云上人)、“圣严禅师”“星云大师”一样,“印顺导师”也标明并彰显了他名称的特质,正是引“导”千千万万的佛子走向了学佛正轨,足以为人天“师”范。

告辞导师下山的路上,我感到天地清朗,南投山上正飘浮着几朵单纯洁净的白云,俯视着人间,我想到导师曾写过一首偈:

愿此危脆身,仰凭三宝力;

教证得增上,自他感喜悦。

不计年复年,且度日又日;

圣道耀东南,静对万籁寂。

思及导师的人格与风范,在仰观苍空的时候,使我们有豁然之感,而天上的白云则是自由而曼妙,恍如最庄严的白莲花,在最高的地方,犹自在开放!

欢乐中国节

传说在中国有三位修行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爱笑的圣人,因为当人们看到他们时,他们总是在笑,从一个城市笑到另一个城市。

每到一个新城市,他们就会在市场、街道,或广场中央大笑,使附近的人都过来围着他们,慢慢的,本来迟疑的人也走过来了,像口渴的人走向井边。顾客忘了他们要买什么,店主把店铺关了,一起到这三个人的旁边,看他们笑。

他们的笑是那么自在、那么无碍、那么优美、那么光辉,使旁观的人都深深地感动了,因为生活在市集里的人从没有那样笑过,甚至已经忘记人可以那样笑着。

他们的笑会感染,旁观的人开始笑,然后所有的人都笑了,就是几分钟前,那市场是个丑陋的地方,人们有的只是贪婪、嗔恨、愚痴,卖的人只想到钱和渴望钱,买者则只想贪小便宜。他们的笑改变了市场的气氛,使所有的人汇成一体,欢欣、无私、互相欣赏,就好像很久才有一次的节庆。

人们先是笑,忘记了是要买或是要卖,随后,人们真心笑了,最后甚至围着三人忘情地跳舞,仿佛进入一个新世界。

由于这三个人所到之处,都带着欢笑,使他们行经之地都变成天堂,所有的人都喜欢见到他们,称他们是“三个爱笑的圣人”。

当圣人的名字传扬开来,就有人来问道:“给我们一些启示,教导我们一些真理吧!”

他们总是说:“我们没有什么好说,只是不断地笑!”

他们走遍全中国,从一地到另一地、从城市到乡村,帮助人们去笑、去开发内在的笑意,凡是悲伤、哀痛、贪婪、嗔恨、愚笨的人都跟着他们笑,慢慢的,人们懂得笑了,生命就得到了崭新的蜕变,就像是一只丑陋爬行的虫化成了斑灿自由的彩蝶。

他们的日子就在笑中度过。

有一天,三个爱笑的圣人之一过世了,村人聚集着说:“他们的友谊那么好,现在另外两位一定会哭的吧!他们不可能再笑了。”

但是,当村民看到另外两位时都吃了一惊,因为他们正在笑,在唱歌跳舞,在庆祝最好的朋友离开这个世界。

村民充满疑惑,并且有一点生气地说:“你们这样太过分了,一个人死了是多么悲伤的事,你们还笑、还跳舞,这对死去的人是多么不敬!”

两个微笑的圣人说:“我们的一生都在笑里度过,我们必须欢笑,因为对一位一生都在笑的人,欢笑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告别。而且,我们不觉得他过世了,因为生命不死,笑着离开的人一定会笑着回来!”

笑是永恒的,就像波浪推动,而海洋不变;生命是永恒的,就像演员下台了,戏剧仍在进行;大化是永恒的,花开花落,树却不会枯萎。可惜,村民不能了解这些,所以那天只有他们两人在笑。

尸体要焚化之前,村民说:“依照仪式,我们要给他洗澡,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但是两个微笑的圣人说:“不!我们的朋友生前就吩咐不举行任何仪式,只要按照他原来的样子放在焚化台上面就好了。”于是,死者被以本来面目放在焚化台上焚烧。

当火点燃的时候,突然之间,烟火四射,原来那个老人在他的衣服里藏着许多节庆的鞭炮和烟火,作为他送给观礼者的礼物。

烟火飞扬到高空,爆开时有各种缤纷的颜色,闪亮的火光照耀了整个村落。

本来微笑的圣人疯狂地笑了起来,村民也笑起来,马路、树木、花草,甚至焚烧尸体的火焰都在笑着,然后大家开始快乐地跳舞,过了村落有史以来最大的庆祝会,在欢笑与跳舞的时候,大家感觉到那不是一个死亡,而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一个全新的复活。

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如果人能快乐地归去,死亡就不能杀人,反而是人杀掉了死亡;如果能改变死亡的悲伤,知道生死的实相,人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对我们来说,只有当我们知道快乐与悲伤是生命必然的两端时,我们才有好的态度来面对生命的整体。

如果生命里只有喜乐,生命就不会有深度,生命也会呈单面的发展,像海面的波浪。

如果生命里只有悲伤,生命会有深度,但生命将会完全没有发展,像静止的湖泊。

唯有生命里有喜乐有悲伤,生命才是多层面的、有活力的、有深度,又能发展的。

遇到生命的快乐,我要庆祝它!遇到生命的悲伤,我也要庆祝它!庆祝生命是我的态度,不管是遇到什么!快乐固然是热闹温暖,悲伤则是更深刻的宁静、优美,而值得深思。

在禅里,把快乐的庆祝称为“笑里藏刀”——就是在笑着的时候,心里也藏着敏锐的机锋。

把悲伤的庆祝称为“逆来顺受”——就是在艰苦的逆境中,还能发自内心的感激,用好的态度来承受。

用同样的一把小提琴,可以演奏出无比忧伤的夜曲,也可以演奏出非凡舞蹈的快乐颂,它所达到的是一样伟大、优雅、动人的境界。

人的身心只是一个乐器,演奏什么音乐完全要靠自己。

所以,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也让我们过欢乐中国节吧!

香严童子

有一天,孩子问我:“为什么菩萨都喜欢香的气味呢?”

“你怎么知道菩萨喜欢香的气味?”我说。

“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用香来供养菩萨?”孩子又问。

我就对孩子说,一是沉香是人间最单纯悠长的香,所以我们喜欢,菩萨也喜欢。二是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菩萨喜欢什么,就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来供养菩萨。

本来,我要对孩子讲《楞严经》里香严童子的故事,后来想到它是很难懂的,就作罢了。

佛陀问菩萨及阿罗汉:大家是如何修学而进入圆通的境界?

香严童子的回答是:“我闻如来教我谛观诸有为相,我时辞佛,宴晦清斋,见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我观此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著,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

(我听了佛陀教导要仔细观察一切有为法的现象,我就辞别佛陀,独自清心安静地修行。有一天看到比丘在点燃沉水香,香气寂然无声地进入我的鼻孔。我观照这阵阵香气,它既不是木头,也不是虚空;既不是烟,也不是火。它飘去的时候一点也不执着,它飘进我的鼻孔也不知从何而来。我的意识也和沉香的香气一样,一时销亡清净,由此证得无漏的果位。)

从香严童子的话,使我们知道烧香的行为应该更深一层的观照,佛殿里的香不只能洁净空气、驱赶蚊虫、化解污秽之感,而且可以庄严道场,使人得到清心定意之功。像香严童子因观香气而证得果位的修行,是最上乘的燃香。

香严童子又说:“如来印我得香严号,尘气倏灭,妙香密圆,我从香严,得阿罗汉,佛问圆通,如我所证,香严为上。”

(佛陀印证了我的修行,赐给我“香严”的名号,尘俗意气一时消灭,自性妙香周密圆满,我就是从香气的庄严证得阿罗汉的果位,佛陀叫我报告如何圆满通达佛法,如果依我所证得的,以香气的庄严为第一。)

从香严童子的修行过程,我们是不是心开意解,对佛教要烧香,并且要烧好香,有更深的认识呢?像“沉水香”就是现

在我们说的“沉香”,因其生长期很久,成树后外朽心坚,置水则沉入水底,故而得名。从前的人要烧沉香很不容易,只有富贵人家才行,现在沉香已经很普及化了,我们应该烧好的沉香,不要烧粗制滥造的香。

一炷好香带给我们心灵的力量,胜过一大把普通的香。

因此,台湾民间谈到有福报的人常说:“是伊祖公仔烧好香。”不是没有道理的,常烧好香,心定意澄,香光庄严,福气必会随香气而至。祖先烧好香都可以带给子孙大福报,何况是由我们自己烧香来供养佛菩萨呢?要是烧香的时候,还能仔细观照香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著,来无所从”,也观照自性的香气,就更殊胜了。

辞典里,对“香严童子”的解释是:“由悟香尘,严净心地,得童贞行,故曰香严童子。”三复斯言,感觉上香严童子就站在我面前这一缕沉香的最高远处,对着众生微笑,天真、明净,全身都沐浴在香气里。

快乐无忧是佛

当我们读到了四祖道信对牛头法融说:“快乐无忧,故名为佛。”真是令人深深地感动,对于我们修行佛道的人是无与伦比的教化,像我们在生活里还有许多的烦恼、不安、忧伤,心灵中充满了喧闹、哀愁、骚动的人,哪里配谈什么是佛呢?

我们先不要说学佛,光是说学习快乐无忧好了,一个人如实地生活,才知道“快乐无忧”四个字是多么艰难。

信仰佛教最虔诚的西藏人民,他们互相问候的话,不是“呷饱也未?”,不是“恭喜发财!”,而是“吉祥如意”。人人在见面或分别时,总是双手合十,互道:“吉祥如意!”我觉得,吉祥如意与快乐无忧很相近,但犹不如快乐无忧那样的浅白。

我们现在来看“快乐无忧,故名为佛”的出处,我且用分行来重排四祖道信这一段对真要的开示:

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

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

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

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

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

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

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

快乐无忧乃不是感官欲望满足的层次,而是任心自在,遇到任何的因缘都是佛法的妙用,这是万里无云,浩浩青天的境界。也是达摩祖师说的:

亦不睹恶而生嫌,

亦不观善而勤措;

亦不舍智而近愚,

亦不抛迷而求悟。

当牛头慧忠禅师说:“人法双净,善恶两忘;直心真实,菩提道场。”——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有源律师说:“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大珠慧海说:“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饿来吃饭,困来眠。”曰:“一切人总如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南泉普愿禅师快圆寂时,弟子问他:“和尚百年后,向什么处去?”他说:“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去。”弟子说:“我可以随师父去吗?”他说:“可以,你如果要跟我去,别忘了衔一茎草来!”——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洪州水老和尚说:“自从一吃马祖蹋,直至如今笑不休。”——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云门文偃禅师说:“日日是好日。”——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沩山灵佑禅师说:“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澄,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之人。”——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黄檗希运禅师说:“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仰山慧寂禅师说:“我这里是杂货铺,有人来觅鼠粪,我亦拈与,他来觅真金,我亦拈与。”——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我们看历代祖师,真的是个个活泼纵跳、生意盎然。快乐无忧,这种无忧不是来自后世极乐的期待,而是今生生活的承担,是如实地接受生活,要在今世,甚至此时此刻就无忧。

因此,有人问石头希迁禅师:“如何是解脱?”

他说:“谁缚汝!”

(没有人绑你,为什么求解脱呢?)

“如何是净土?”

他说:“谁垢汝!”

(没有人污浊你,为什么求净土?)

“如何是涅槃?”

他说:“谁将生死与汝!”

(没有人给你生死,到哪里求涅槃呢?)

无时不是解脱之境,无处不是净土的所在,永远都在涅槃之中,长空不碍白云飞,好一个快乐无忧是佛!

人间游行

读《阿含经》,最常从眼前跃起的是四个字:“人间游行”。

佛陀成道以后,在人间各处游化,有时也到天上去说法,在《杂阿含经》最后一部分,都是佛陀为鬼神说法的记载,很有意思的是,佛对“天子”说法总是住在舍卫国的祇树给孤独园,天子们则都是在半夜来请佛陀开示。而在佛为夜叉鬼、针毛鬼、鬼子母等百千诸鬼说法时,都是佛陀在“人间游行”,晚间接受鬼的供养,住在鬼所变化的居处。

经典一开始的时候,都是: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某某国人间游行……”

我很喜欢经典这样的开头,光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人间游行”这几个字就够令人沉思了。

《增一阿含经》的《听法品》里,曾记载佛陀到利天宫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

帝释问佛:“为用天食?为用人食?”

佛言:“用人间食。所以然者,我身生于人间,长于人间,于人间得佛。”

于是,佛在天上就吃人间的食物(在天人想来,是十分粗糙的东西),共吃了三个月,娑婆世界的众生很想念佛,优填王首先用栴檀木刻佛像,波斯匿王首先用黄金塑佛像,传说这是佛教有佛像的开始。

经上还有一位佛的弟子,死后升天,忆念佛陀,以神通力变化到佛面前,可是他的身体却站不起来,他细致的身体如酥油一般软瘫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佛陀教他把身体变粗糙一点,才能在人间站立。

相对于六道里的天道、阿修罗道,乃至于鬼王,人都是非常粗糙的,吃的食物也很不佳,这真是无可如何的事。

不过,当我们想到佛陀选择在人间成道,并且乐于在人间游行,即使住在辉煌的天宫,仍然与我们一样吃着人间粗糙的食物,光是如此,就值得我们感恩,因为仅仅“人间游行”四字就有深刻的大慈悲在。

我们也是天天在人间游行,可是我们做了什么?又想选择什么呢?

人间英雄

英国作家卡莱尔在《英雄与英雄崇拜》一书里,这样界定人间的英雄:

“大勇无畏,勇中有温柔之情的人。”

“独具慧眼,达于永恒深处的人。”

“以生命火,来照亮真实之光的人。”

“甘于沉默,不爱自我炫耀的人。”

“情智交融,有似云雀般欢愉的人。”

“自我节制,因节制而高雅的人。”

“喜爱无限,公然向死亡挑战的人。”

“天真自然,明亮一如赤子的人。”

“生而忠诚,因忠诚而伟大的人。”

“洞察明锐,以直觉便能看见神圣的人。”

……

这些话,使我们知道英雄何以为英雄,而这些特质,都是大乘菩萨的特质,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吧:菩萨,正是最伟大的人间英雄!菩萨行,正是最高远的英雄行径!

菩萨与一般人间英雄最大的不同是,菩萨从不以为自己是英雄,而是随顺在众生之中,与众生同样地仰望。此外,菩萨不求世间的名利与权位、菩萨不被时空所拘限。

菩萨有无边的胸怀,但不认为自己的胸怀够广大。

菩萨有无尽的慈悲,但不以为自己的慈悲够深切。

菩萨有无量的智慧,但不以为自己的智慧够宏伟。

菩萨有无限的柔软,但不以为自己的温柔够细腻。

菩萨是人间英雄,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但菩萨之所以为菩萨,是在他的无求、无私、无怨、无悔、无住、无着。

英雄的成功,是时代与环境改革的标帜,是在无数凡夫的枯骨上站立的。

菩萨的成功,是使凡夫都成为菩萨,使最苦难之地,犹有最高洁的心灵,使最烦恼浊恶之地,也变成最清净殊胜的国土。

英雄,是历史的旗帜。

菩萨,是永恒的诗歌。

英雄,是浓云中的闪电人,是危崖间的走索者。

菩萨,是温暖柔和的日月,是架在危崖间让人走过的桥梁。

英雄的歌谣总是写在书册,以美人的幽魂镶边,用醇酒的醺陶作注。

菩萨的诗章则是流在空中,用智慧的馨香做油,以慈悲的清净为火。

不断地燃烧,却不留形骸,成为永恒蓝天的一部分。

风从哪里来?

在《景德传灯录》里记载,六祖慧能在南方避难很多年后,有一天来到南海法性寺,晚上就在走廊上打地铺。突然吹来阵阵夜风,把寺庙里的刹幡吹得喇喇作响,有两名和尚看见了就争论起来。

一个说是“风动”,另一个说是“幡动”,争了半天没有结果,六祖看他们争得满头大汗,就说道:

“风幡非动,动自心耳!”

寺里的方丈印宗法师听见了,大吃一惊,请他到方丈室,问取风幡之意,知道慧能是非常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六祖在眼前,立即执弟子之礼,请受禅要,六祖的禅风就从这时起大为兴盛。

“风幡非动,动自心耳!”也有许多经书写成“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译成白话则是:“动的不是风,也不是幡,而是我们的心啊!”

这个故事非常有趣,因为对眼睛而言,看到旗子动是一种“真的现象”,而使旗子动的因是风,风却是不可见的,风如果不动,旗子也不会动,旗子如果不动,眼睛不会随之而动,而驱使眼睛去看的根源则是在心呀!

如此追究起来,动相都是虚幻不实的,它随着因缘变灭,缘起时动了,缘灭时就静了,并没有一个实体。所以并不是说风不动或幡不动,而是在风与幡飞扬的时候,唯有不动的心可以检验它,如果心随着动起来,就会随风、随幡而散乱了。

为什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因为风是非常柔软的,幡也是非常柔软的,但是有一个东西比这两者更柔软,就是自己的心。心如果柔软,就可以简单地检视风的动或幡的动,心如果刚强不清明,看到风动就是风在动,看到幡动就是旗子在动,就不能保有觉性了。

在佛经里,经常用到“风”的意象,例如佛经里说到,宇宙的四大元素:地、水、火、风,各具有坚、湿、暖、动之相,凡是有动相,都是风。人身也是由地、水、火、风所合成,人的出入息和身体的转动都叫作风。

这种意象最有名的就是“八风”,八风又叫“八法”“八世风”:

一、利:利乃利益,凡有益于我,皆称为利。

二、衰:衰即衰灭,凡有减损于我,皆称为衰。

三、毁:毁即毁谤,因恶其人,构合异语,而讪谤之。

四、誉:誉即赞誉,因喜其人,以善言赞誉。

五、称:称即称道,因推重其人,在众中称道其善。

六、讥:讥即讥诽,因恶其人,本无其事,妄为实有,对众明说。

七、苦:苦即逼迫的意思,是说遇到恶缘恶境,身心受其逼迫。

八、乐:乐即欢悦的意思,是说遇到好缘好境,身心皆得欢悦。

这八种法因为能牵动我们的爱憎、“煽动”人心,所以叫作八风。一般凡夫不能免于被八风吹动,甚至倾倒,唯有安住正法,不为八风所惑乱的人,才可以做到“八风吹不动”。

我们的身心只是一面幡旗,在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加身的时候,我们就随之飘动了,并且只要有风,我们的飘动就永远无止期。

那么,风从哪里来?

风是从无始劫以前的生死吹来的,叫作“业风”。

《大乘义章》里说:“业力如风,善业风故,吹诸众生好处受乐。恶业风故,吹诸众生恶处受苦。”以风譬喻业力,且说众生因善恶业力漂流在生死的大海中,就像风吹枯叶或船舶一样。

当业风吹的时候,我们不能阻止风,只有从心来止息,使心不动,那么,“于苦不倾动,于乐不染着”,不管吹来的是什么风,也都不要紧了。

宇宙的风是永远不会停息的,它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此刻我被吹着了,让我坦然地迎向风,用一种无为的姿势。这使我想到日本密教祖师空海大师的两句动人的话:

不要制止风,愿将此身化为风;

不要制止雨,愿将此身化为雨。

呀!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

时空寄情

拜《梁皇室忏》时,在每一段礼佛之后,都会礼拜两位菩萨,一位是观世音菩萨,另一位是“无边身菩萨”。

观世音菩萨是大家熟知的,无边身菩萨却不是这么有名,据说他是阿弥陀佛接引往生净土的人,随行的二十五位菩萨之一。

我第一次诵到“无边身菩萨”的名字,心头震了一下,就好像第一次听到“无尽意菩萨”“虚空藏菩萨”“无量慧菩萨”等菩萨的名字一样,有着景仰而且浪漫的联想。

没有边际、不可斗量,这是佛教对时空的看法,它并没有一个断灭的相,所以,从很远很远以前而来的轮回叫作“无始劫”,而能使我们顿然从无始劫得到解脱的阿弥陀佛,叫作“无量寿佛”,至于那不可知的未来,则是说“尽未来际,无有穷尽”。人能投生到净土,是投生到“无量光明”里去,反过来,如果堕落到最悲苦的地方则叫作“无间地狱”。

佛教的时空观点是非常广大的,相对起来,人的身命就十分渺小,在轮回生死大海中浮沉的我们有如一粒浮沤,抬眼看到宇宙的无限广大,我们则有如一丝微尘。

法界是如此广大无边,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里说:

诸佛体用无差别,如千灯照互增明;

智慧如空无有边,应物现形如水月。

无边法界常寂然,如如不动等虚空;

如来清净妙法身,自然具足恒沙德。

那是在说明成正觉的佛陀,智慧是以无边的法界为内容,有着无边无量的智慧。也是说明了佛的佛智、佛德、佛法广大无际,在《华严经》里说:

无尽平等妙法界,悉皆充满如来身;

无取无起永寂灭,为一切归故出世。

诸佛法王出世间,能立无上正教法,

如来境界无边际。

佛的智慧、慈悲、愿力是无限量的,遍满过去、现在、未来,十方三世一切法界。可是菩萨就不同了,他不能像如来那样广大,于是面对时空之无边,有时会益见自己的渺小、无能,与无奈。

菩萨是菩提萨埵的简称,菩提,是觉、智、道的意思,萨埵则是众生、有情之意。因此,菩萨是“大觉有情”,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化众生修行各种波罗蜜行。

在法界里,菩萨的范围是有限的,以轮回说,菩萨的身命是有限的,可是,菩萨用慈悲、智慧、愿力、实践来使自己通向无尽的世界,像无边身、无尽意、虚空藏、无量慧等菩萨都是这样的吧!寓无尽于有限之中,有限则成为无尽,于是,“虚空有尽,我愿无穷”。

时空虽是无边的,但菩萨是“在无限的时空中寄情的人”,他的情由缘而起、因愿而生;他的情以智慧为胜,以陀罗尼为总持,故能投身于尘世而不染于世尘;他的情以大悲心与大慈心为本质,他爱念一切众生,随其所求而饶益,拯救拔济,使众生离开苦难。

在大时空中,菩萨留下一丝有情,希望有缘无缘的众生都能牵住这条能断而不愿断的金丝走向菩提之路。

在那如明镜照像、如大河长流不生不灭、不断不常、不一不异、不来不去的情感里,菩萨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

在尘世的污浊中,菩萨的大有情是一道净光。

在日下的江河里,菩萨的大有情是中流砥柱。

在举世争逐堕落的世界,菩萨的大有情是超越与拯救之力。

让我们也寄无尽之意、无边之身、无量之慧于有限的时空之中吧!

这样想着,我念“南无无边身菩萨”的名字时,心中开朗而广大,觉得如来的足迹并不是那么渺不可得,而菩萨的慈悲也如在目前了。

出山与入山

有一次在板桥一个雕刻佛像的师傅家里,看见一尊取名为“释迦出山”的雕像,使我深深地被震动。

这尊释迦牟尼佛的雕像,据雕刻师表示,是来自于南传佛教的泰国。佛陀由于长期在山中修道,使他骨瘦如柴,皮紧紧地包覆着骨头,而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在胸前浮现,下巴尖瘦,长胡子微抚前胸。最惊人的是,佛陀全身的血管因为消瘦的关系,呈不规则地包裹着身躯——那已经是人的消瘦极限了吧!

另外,令我感到惊奇的是,佛陀的眼神清澈而辽远,他的嘴角挂一抹平和的微笑,他跏趺坐着的双腿稳若磐石。有一股坚毅强大的精神力自那瘦得不能再瘦的身躯散发出来。

那雕刻师告诉我,他把这尊佛像放在工作室有很深的用意,他说:“我现在雕的佛像都是万德庄严、法相圆满,有时候会忘记佛陀曾经那样艰苦卓绝地修行。无知的人看到一般佛像的相貌,说不定会以为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就像佛陀了,每次看到这尊‘释迦出山图’,在下刀的时候,我就不会忽略佛陀曾经以这样的面目出山!我觉得只要多看这尊佛像一眼,我就可以做出更好的佛像。”

听到雕刻师的说法使我生起无限的敬佩,想到台湾早期的雕刻大师黄土水也雕过一尊“释迦出山”,虽然瘦弱,却仙风道骨,气血温润,我想那是世尊已经走到人间来了。

“释迦出山”是一个很好的启示,特别是对现代的修行者,我们时常犯的毛病是把悟道看得太容易,如果悟道是如此易得,释迦就不必示现六年的苦行;另外一个毛病是过于入世,而忘失了精进的道心,如果生活的作务可以取代行持,世尊也就不必示现入山了。

佛陀的入山与出山,应该不只是表面的雪山,也代表了心灵的雪山,一个人要走出心灵的雪山,必须先深入雪山,没有入就不可能出,此是释迦出山的示意。

关于出山与入山,永嘉玄觉禅师曾有一段精辟的话,他说:

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

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

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

是以见道忘山者,人间亦寂也。

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

永嘉的这段话,看起来是在强调见道比见山重要,那是由于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识道,住山无益,而反过来说,一个人如果识道,人间也有寂灭之境。他说的“见道忘山”并没有贬抑山的意思,只是在厘清修行的心比修行的处所重要得多。

永嘉玄觉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他早年住在龙兴寺,看到寺旁有一座山岩,就在岩下自己盖了一间禅庵,在其中艰苦修行,《高僧传》说他“丝不以衣,耕不以食”,独居研习,最后自证自得,才出山到曹溪找六祖慧能印可。他留下了一首《证道歌》,传颂千古,不仅是很好的修行指导,也是极感人的文学作品。

对于出山与入山,他还说:“智圆则喧寂同观,悲大则怨亲普救……若知物我冥一,彼此无非道场……若能慕寂于喧,市廛无非宴坐,征违纳顺,怨债由来善友矣!”

对智慧圆满的人来说,喧闹的城市与寂静的山一样,对悲心广大的人而言,怨敌和亲友都应该普遍救度。所以,要“物我冥一”,要“慕寂于喧”,到那时候,出山与入山就没有差别了。

我时常想,居住在城市修行的人不应该忘记释迦的入山,而在深山中修行的人则不应忘记释迦为什么出山。前者是般若的得证,后者是菩提的洋溢,都是一样重要的。

佛陀的入山与出山,都有着深切的教化与寓意!

数字菩提

一箭过西天

奔马的速度很快,可是快不过时间。

飞燕的速度更快了,也一样快不过时间。

刹那刹那的念头更快更急,还是不如时间。

这个世界没有一样东西快过时间,所以春天来临的时候,犹如奔马脚踩飞燕,是挡也挡不住的。

但人在开悟时的感觉,或可与时光比拟,禅里说“一箭过西天”,是指心性遥远、崇高而绝踪迹的境界,超越了语言、心得、时空,无任何迹象可循。

二大庄严

当我们看见一朵花开启,那是庄严。

当我们看到一枝草挺立,那也是庄严。

智慧从黑暗中开悟,犹如晨曦中的花开。

定力在波动中不失,仿佛风雨中不倒的青草。

有动人之美的是智慧,这是“第一义庄严”。

不随恶境波折的是福德,这是“形相庄严”。

《大般涅槃经》说:“二种庄严,一者智慧,二者福德,若有菩萨具足如是二庄严者,则知佛性。”

菩萨之庄严,那是由于世界未来如是庄严。

三清净

释迦牟尼佛指着大地,大地全部变成紫金色,他对弟子们说:“心净,则国土净。”

——我的世界本来就这样清净,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

“清净”有心、身、相三种,对于这世界不生染心、嗔心、憍慢心、悭贪心、邪见心,是“心清净”。

心清净了,能常得化生,不再轮回,叫“身清净”。

身心清净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为清净的世界,这是“相”清净。

看曦光中的树枝,翠绿如斯,感到就与自心的清净无异。

四不思议

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常发现,我们对宇宙的了解是太有限了,就是一朵黄花从田野中开放,它所依凭的力量,人也不能完全了解。

所以,佛说,世上有四件事是人不可思议的,众生的生死不可思议,世界的生成及始终不可思议,龙的意念不可思议,佛的清净境界不可思议。

既然一切都不可思议,让我们路过田园时仔细地欣赏一朵花吧!让我们在静寂的夜里不要思议,回观自己的心吧!

五色五智

从前在印度,僧团不得以青、黄、赤、白、黑五色制成法衣,认为这五种颜色是华美之色,是庄严极乐净土的颜色。

五色是法界体性、大圆镜、平等性、妙观察、成所作等五种智慧的象征。也是信、进、念、定、慧五种力量的代表。

到了中国,又和金、木、水、火、土五行结合,与地、水、火、风、空五大相通,成为宇宙的根本元素。

每一种颜色都是伟大的,因此树上一粒鲜红的李子中,也有大化的奥秘。

六窗一猿

释迦牟尼佛拿起桌上的一条宝花巾,打六个结,对弟子说,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都是同一本性,因妄相而有六种不同。

这就好像一个房子里有一只猿猴,从六个不同的窗子看进去,仿佛是六只猿猴,其实只有一只。

很多人在某一个特别的时空都会看到那只猴子,但是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跳窗进去,抓住那猴子。

抓住猴子再从窗子看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七情六欲

凡人说的七情六欲,是从佛经来的。

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七情”,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

色欲、形貌欲、威仪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叫“六欲”,是凡夫对异性具有的六种欲望。

七情六欲原无好坏,沉沦了就堕落,清净了就超越。

可惜沉沦者众,清净者寡。

八功德水

佛经里,把很好很好的水叫“八功德水”。

是说水具有八种功德、八种殊胜:

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善根。

包围着须弥山的七内海,还有佛净土的水都是八功德水。

其实,在我们居住的地方也有这样的水,今天路过犹澄明的澎湖内海就有这样的感慨:许多地方没有八功德水,那是因为当地的人没有功德了。

一个地方的水开始污染,表示人心已先污染了。

九品莲台

《观无量寿经》里说到,人如果求生净土,死后会依其善根因缘去往生净土,净土分为九品,人则从莲花里化生。

人从莲花里生出,想起来就令人感动,可是莲花那么柔软,要多么柔软的人才能安住呢?

在这波动烦恼的人间,有时觉得能住在草树围绕的茅屋,心中没有烦恼,就是净土了。

十界一念

佛法里把世界分成十界:地狱界、饿鬼界、畜生界、修罗界、人间界、天上界、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前六界是凡夫的迷界,后四界是圣者的悟界,所以称为“六圣四凡”。

十界看来很遥远,其实很近,“十界一心平等”“十界互具”“十界一念”。

所以说人身难得,生而为人是珍贵的,因为十界都在我们的心中,偶尔抬眼看人间,总看到悲喜的演出,这时就会想:超凡入圣吧!可是看到苦难不能解救,就会想:超圣入凡吧!

十一面观音

以观世音菩萨的形相,看了最令人心惊的是十一面观音。

十一面观音有十一张脸,顶上的佛面表示佛果。前三面慈相,见善众生而生慈心,大慈与乐。左三面嗔面,见恶众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三面白牙暴出,见净业者发赞叹,劝进佛道。最后一面大笑,是见到善恶杂秽众生而生怪笑,使其改恶向善。

十一面观音其实是人间相的总和,令人深思,其慈如山,其悲似海,而他的生气与爆笑,何尝不是深刻的示现呢?

十二因缘

佛经的根本教义是十二因缘: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这是说生老病死一切的苦恼是从无明开始的,而一个人如果要灭除人间的苦,就要灭去无明与渴爱。

人生在这个天地,有哭有笑,有血有泪,看起来是多么奇妙,可是这奇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想要停止生死轮转,就要从此刻开始!

柔软的耕耘

童年时代,家里务农,种了许多作物,不管是要种什么,父亲带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松土地。

如果是种稻子或甘蔗,就用牛犁,一行一行地把土地翻过来,再翻过去,最少要把两尺深的硬土整个松过一遍。父亲的说法是:“土地是有地力的,种过的土地表层已经耗去地力,所以要把有地力的沙土,从深的地方翻出来。而且,僵硬的土地是什么作物也不能种植的,柔软的土地才是有用的土地。”

如果是尚未种过的土地,就要用锄头松土,因为怕牛犁损坏了。先要把地上的杂草拔除,然后一锄一锄地掘下去,掘起来的土中夹着石头,要把石头拾到挑篮里。这些石头被挑到田畔去做水圳,以利灌溉和排水,并保护土地。

第一次耕种的土地要掘到四尺深,工作是非常繁剧的。

“为什么要掘这么深?”有一次我问父亲。

他说:“不管是种什么作物,根是最要紧的,根长得深,长得牢固,作物的生长就没有问题。要根长得深和牢固,就要把石头和野草的根彻底地除去,要使土地松软。土地若是不松软,以后撒再多肥料也没有用呀!”

童年松土的记忆深埋在我的心里,知道强根固本的重要,但若没有柔软的土地,强根固本也就成为妄谈。人也是和土地一样,要先把心地松软了,一切菩提、智慧、慈悲,以及好的良善的品性,才有可能长得好。即使是年年长好作物的农田,也要每年搓草、松土,才能种新的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