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居住在城市修行的人不应该忘记释迦的入山,而在深山中修行的人则不应忘记释迦为什么出山。前者是般若的得证,后者是菩提的洋溢,都是一样重要的。
有一次在板桥一个雕刻佛像的师傅家里,看见一尊取名为“释迦出山”的雕像,使我深深地被震动。
这尊释迦牟尼佛的雕像,据雕刻师表示,是来自于南传佛教的泰国。佛陀由于长期在山中修道,使他骨瘦如柴,皮紧紧的包覆着骨头,而胸前的肋骨一根一根在胸前浮现,下巴尖瘦,长胡子微抚前胸。最惊人的是,佛陀全身的血管因为消瘦的关系,呈不规则的包裹着身躯——那已经是人消瘦的极限了吧!
另外,令我感到惊奇的是,佛陀的眼神清澈而辽远,他的嘴角挂一抹平和的微笑,他跏趺坐着的双腿稳若磐石。有一股坚毅强大的精神力自那瘦得不能再瘦的身躯散发出来。
那雕刻师告诉我,他把这尊佛像放在工作室有很深的用意,他说:“我现在雕的佛像都是万德庄严、法相圆满,有时候会忘记佛陀曾经那样艰苦卓绝地修行。无知的人看到一般佛像的相貌,说不定会以为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就像佛陀了。每次看到这尊‘释迦出山图’,在下刀的时候,我就不会忽略佛陀曾经以这样的面目出山!我觉得只要多看这尊佛像一眼,我就可以做出更好的佛像。”
听到雕刻师的说法,我生起无限的敬佩,想到台湾早期的雕刻大师黄土水也雕过一尊“释迦出山”,虽然瘦弱,却仙风道骨,气血温润,我想那是世尊已经走到人间来了。
“释迦出山”是一个很好的启示,特别是对现代的修行者,我们时常犯的毛病是把悟道看得太容易,如果悟道是如此易得,释迦就不必示现六年的苦行;另外一个毛病是过于入世,而忘失了精进的道心,如果生活的作务可以取代行持,世尊也就不必示现入山了。
佛陀的入山与出山,应该不只是表面的雪山,也代表了心灵的雪山,一个人要走出心灵的雪山,必须先深入雪山,没有入就不可能出,此是释迦出山的示意。
关于出山与入山,永嘉玄觉禅师曾有一段精辟的话,他说:
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 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 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 是以见道忘山者,人间亦寂也; 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
永嘉的这段话,看起来是在强调见道比见山重要,那是由于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识道,住山无益;而反过来说,一个人如果识道,人间也有寂灭之境。他说的“见道忘山”并没有贬抑山的意思,只是在厘清修行的心比修行的处所重要得多。
永嘉玄觉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他早年住在龙兴寺,看到寺旁有一座山岩,就在岩下自己盖了一间禅庵,在其中艰苦修行。《高僧传》说他“丝不以衣,耕不以食”,独居研习,最后自证自得,才出山到曹溪找六祖慧能印可。他留下了一首《证道歌》,传颂千古,不仅是很好的修行指导,也是极感人的文学作品。
对于出山与入山,他还说:“智圆则喧寂同观,悲大则怨亲普救……若知物我冥一,彼此无非道场……若能慕寂于喧,市廛无非宴坐,征违纳顺,怨债由来善友矣!”
对智慧圆满的人来说,喧闹的城市与寂静的山林一样;对悲心广大的人而言,怨敌和亲友都应该普遍救度。所以,要“物我冥一”,要“慕寂于喧”,到那时候,出山与入山就没有差别了。
我时常想,居住在城市修行的人不应该忘记释迦的入山,而在深山中修行的人则不应忘记释迦为什么出山。前者是般若的得证,后者是菩提的洋溢,都是一样重要的。
佛陀的入山与出山,都有着深切的教化与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