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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狩猎和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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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靠乳制品无法喂饱生活在格陵兰的5000个维京人。种植作物也并不能将情况改善多少,因为格陵兰气候严寒、生长季短,并不适合耕种作物。挪威人的文献资料提到,大多数格陵兰的维京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小麦,没吃过一片面包,也没喝过一口用大麦酿造的啤酒。当今格陵兰的气候和维京人最初来到这块土地时差不多。我在过去维京人所拥有的最好的加达农场看到两小块农田,现在的格陵兰人在上面种了一些耐寒的作物,除了中世纪维京人可能种过的甘蓝、甜菜、大黄和莴苣外,还有马铃薯。马铃薯是维京人在格陵兰消亡后才从欧洲传进来。那时的维京人在气候特别和暖的年份也许还种过一些大麦。在加达农场和东部聚落的其他两个农场,我还看到悬崖下方有可能也曾被维京人辟作田地,大概这里太阳热能散失相对缓慢,再加上天然屏障阻隔强风的吹袭和羊群的啃噬。维京人在格陵兰种植作物的惟一直接证据是亚麻花粉和种子。亚麻源于中世纪的欧洲,并非格陵兰的本土植物,因此可能是由维京人引进来。亚麻可用来织布,也可以榨油。如果维京人在格陵兰真的种植了一些作物,肯定也非常稀少,不过是供几个酋长和主教偶尔尝鲜的珍肴。

事实上,格陵兰维京人的饮食以野生动物的肉为主,特别是驯鹿和海豹,吃的数量远超过挪威和冰岛的维京人。格陵兰的驯鹿喜欢成群结队,夏季在山间嬉戏,冬季便到山下去。考古学家们在维京人的垃圾贝冢发现驯鹿的牙齿,显然它们是在秋天被猎杀的。维京人可能成群结队,牵猎狗(贝冢中也发现大型猎麋犬的骨头)、背弓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猎杀驯鹿。维京人捕猎的海豹主要有三种:一种是环斑海豹,常年生活在格陵兰一带,每年春天会到峡湾内的海岸产子,此时维京人在船上撒网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捕获,或是用棍棒将其击毙;另外两种是琴海豹和冠海豹,生于纽芬兰,每年五月左右会集体迁徙到格陵兰海岸,但不会游进峡湾。为了捕捉琴海豹,维京人在离农场几十英里的峡湾设立季节性捕猎基地。每年五月,海豹的到来对维京人的存活至关重要。因为上年春天储藏的乳制品和上年秋天猎杀的驯鹿肉已经差不多告罄了。农场的积雪尚未融化,无法野外放牧;而牲畜也还没产子,乳汁无从谈起。因此琴海豹和冠海豹是维京人最大的指望。如果他们没有捕捉到海豹,或是海豹因障碍(如冰封或受到因纽特人的阻拦)无法前来,维京人可能会活活饿死。若碰上寒冷的年份更是雪上加霜,夏季温度过低,干草产量大受影响,到了冬季难以为继。

通过对骨骸成分的分析(碳同位素分析法),我们可以计算出人类或动物一生中所食海生和陆生食物的比例。科学家们对从格陵兰墓地出土的维京人骨骸进行同位素分析,发现在东聚落建立初期,维京人吃的食物只有20%为海产品(大多数为海豹),到接近维京人灭绝时期,海产品的比例提高到80%。原因可能是干草产量越来越少,导致牲畜数量下降;同时人口增长过快,牲畜所提供的乳制品和肉类供不应求。而在西聚落,无论什么时代,维京人吃的海生食物总是要比陆生食物来得多;这是由于西聚落地理位置偏北,干草产量本来就少。事实上,维京人吃的实际海豹数可能还要多。由于考古学家倾向于在较大的农场遗址进行挖掘,因此研究得到的数值是按照大农场的维京人骨骸而来。通过对贫穷小农场的研究显示,农民只有一头牛可供食用,所以吃的海豹就会更多。在西聚落一个贫穷农场,垃圾贝冢里有70%的动物骨骸为海豹。

维京人除了以海豹和驯鹿为主食外,也吃其他小型的野生哺乳动物(特别是野兔),以及海鸟、松鸟、天鹅、绒鸭、青口和鲸鱼。格陵兰的维京人没有鱼叉等捕鲸工具,鲸鱼应该是偶尔在岸边搁浅才会被捕杀。不管是牲畜还是野味,如果没有马上被吃完,维京人就会把它们放在叫“斯格默”的石屋中风干。这种石屋通常盖在山顶大风处,石头间有缝隙,以保持良好的通风。

值得注意的是,考古学家在格陵兰的维京遗址没有找到多少鱼骨,而他们来自挪威和冰岛的先民大多为渔民,也爱吃鱼。在格陵兰的维京遗址挖掘出的鱼骨不到全部骨头的0.1%,而在同时期的冰岛、挪威北部和设得兰岛,这一比例为50%至95%。考古学家托马斯·麦戈文在瓦纳弗非农场的垃圾堆遗址中一共才发现3根鱼骨,而这个农场紧挨着游鱼穿梭的湖泊。另一个考古学家乔治·尼雅德在名为ö34的维京农场垃圾堆遗址发现了35000根骨头,而鱼骨只有2根。甚至在鱼骨发现最多的格斯遗址也只有166根,占该遗址出土的动物骨头数的0.7%,而这些鱼骨中有26根来自同一条鳕鱼的尾部。细数起来,即使是一种鸟类(如雷鸟)的骨头数就已经是全部鱼骨的3倍,哺乳动物的骨头更是鱼骨的144倍。

格陵兰鱼类丰富,咸水鱼(特别是鳕鱼)更是今日格陵兰最大的出口商品,但为何出土的鱼骨却少之又少呢?鳟鱼和三文鱼在格陵兰的河流和湖泊中随处可见,我在巴拉塔利德青年旅馆入住的第一晚,和一个丹麦来的旅客共用厨房。她烧了2条鲑鱼,每一条都有2磅重,20英寸长。这2条鱼很可能是她在小池塘徒手抓上来的。维京人肯定比她更内行,他们既然能用网抓海豹,当然也知道如何抓鱼。哪怕维京人不想吃这些轻而易举得到的鱼,也可以拿它喂狗,这样还能给自己省下一些海豹肉。

每个在格陵兰进行挖掘工作的考古学家,起初都不相信格陵兰的维京人不吃鱼。他们猜测那些鱼骨可能是被藏起来了;或者是住在岸边数英尺内的维京人才吃鱼,其遗址由于地层下陷已进入水下;要么就是把鱼骨拿去做肥料、燃料,或是碾碎喂牛;还有可能就是维京人的狗把他们吃剩的鱼骨叼走了,然后埋在现代考古学家找不到的地方。难道维京人肉类过多,所以不屑吃鱼?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又何必为了那一点骨髓而敲碎骨头呢?要么就是所有的小鱼已经在地下腐烂分解?但这又说不过去,因为格陵兰贝冢的保存条件相当好,羊身上的虱子和羊粪也被保存下来。事实上,在冰岛和挪威发现的维京人遗址或是格陵兰岛上的因纽特人遗址中,都挖掘出大量的鱼骨。这一铁打的事实击破了上述种种理由。此外,在格陵兰的维京人遗址中几乎没有发现任何鱼钩、钓线或渔网的沉子等,而这些东西在其他的维京人遗址中都属于常见物品。

对此,我情愿相信是禁忌的缘故。尽管格陵兰的维京人来自食鱼社会,但他们后来可能有了不吃鱼的禁忌。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食物禁忌,禁忌比例最高的就是肉和鱼。食物禁忌也是每个社会与众不同的特性之一:一些人的美味佳肴可能让另一些人难以下咽。如法国人吃蜗牛、青蛙和马肉,新几内亚人吃老鼠、蜘蛛和幼甲虫,墨西哥人吃山羊,波利尼西亚人吃海里的环节蠕虫。如果你敢吃的话,所有这些都既美味又营养,但多数美国人都对它们敬而远之。

鱼和肉成为禁忌食物的根本原因可能是这类食物比起植物性食物更容易滋生细菌和寄生虫,造成食物中毒或寄生虫病。特别是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居民会用细菌发酵法腌制臭咸鱼(非斯堪的纳维亚居民将其形容为“腐烂的”),他们所用的细菌包括致命的肉毒杆菌。我这辈子得过的最严重的病是吃小虾引起的食物中毒,比疟疾还难受。小虾是从英国剑桥的菜市场上买来的,不够新鲜,我吃后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上吐下泻,浑身酸痛,头痛欲裂。这一经历为我提供了一个灵感:红发埃里克最初抵达格陵兰时,可能也因吃鱼导致食物中毒,康复后他就不断跟人大讲鱼的坏处,叫人们不要像那些肮脏的冰岛人和挪威人那样饥不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