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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没有觉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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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策失败路线图的第一站是没有预见问题,下一站则是没有觉察已经发生的问题。这方面的失败至少包括三个在商业界和学术界都很常见的原因。

首先,有些问题的根源难以察觉。例如肉眼无法分辨土壤的营养成分,只有依靠现代化学分析才能得知。在澳大利亚、芒阿雷瓦岛和美国西南部等许多地方,土壤中的大部分养分早在人类定居之前就已被雨水冲刷殆尽。人们初抵这些地方后,就开始种植庄稼,作物们很快耗尽土壤中残余的养分。尽管土壤养分尽失,但植被通常还能继续存活,这是因为生态系统中大部分养分都留在植被中,而非土壤里,因此植被被清除后,养分也随之消失。澳大利亚和芒阿雷瓦岛上的第一批居民无从得知土壤养分耗竭的问题;某些地下深处盐分过高地区的农民也无法察觉土壤盐渍化的问题(如蒙大拿东部、澳大利亚部分地区和美索不达米亚);挖掘硫化矿石的矿工同样不知道矿区地表泾流内含有毒的铜和酸性物质。

另一个无法察觉问题的原因在于远程管理,任何大型社会或大企业都可能存在这种问题。例如蒙大拿地区最大的私有林场和林业公司的总部并不在蒙大拿,而是位于400英里外的西雅图。由于公司的主管不在现场,因此不了解林场内野草问题的严重性。善于管理的公司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通常会定期派经理去现场察看。我有一个朋友长得人高马大,是一所大学的校长,他为了解学生的想法,经常跟本科生们一起打篮球。失败的远程管理的反面就是成功的现场管理。生活在小岛上的蒂科皮亚岛民和山谷内的新几内亚高地居民之所以能安居乐业,部分原因在于千年来他们对社会赖以生存的每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如果一个社会不能察觉到已经发生的问题,最常见的情况可能是问题发生得非常缓慢,上下波动很大。当前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全球变暖。我们已经知道近几十年来全球气温呈缓慢上升的趋势,主要是人为引起大气变化造成的。然而,全球气温并非每年都比上一年升高0.01度,而是上下起伏,每年都不一样:某年夏天气温比上一年高3度,次年夏天又升高2度,下一年的夏天则下降4度,再下一年夏天又下降1度,接下来的一年升高5度等。由于这种变化上下波动大,且无规律可言,必须观察很长一段时间,去除种种干扰信号,才能得出每年平均上升0.01度。这就是为什么几年前大多数气候学家还在怀疑全球变暖一说的真实性。即使在我提笔写下这几句的时候,美国总统布什仍对全球变暖持怀疑态度,提出我们应该对此做更多的研究。中世纪的格陵兰人也遇到过类似的困难,他们无法确定气候是否正在越变越冷;同样,马雅人和阿纳萨兹人也判断不出气候是不是变得更为干旱。

政客们常用“悄悄变化的常态”一词来形容隐藏在干扰信号后面的缓慢变化。如果经济、教育或交通等问题发生得非常缓慢,我们便很难察觉到情况一年比一年糟糕,而“常态”的标准也在不知不觉间有所变化。这种斗转星移的变化总要等几十年后,人们才会意识到今非昔比,而习惯的常态已经大不如前。

另一个和“悄悄变化的常态”相关的名词是“景观失忆”,由于景观年复一年一点一滴地变化,50年后人们已经不记得当初的样子。例如全球变暖导致蒙大拿的冰川和雪地慢慢融化(参见第一章)。在1953年和1956年,少年时代的我去蒙大拿的大洞盆地过暑假,此后直到42年后的1998年,我才再次重访这个地方,而且每年都来。在我少年时代关于大洞盆地的记忆里,即使是盛夏,远山也永远是白雪皑皑。我还跟两个朋友在一个周末爬上梦幻般的雪山。由于42年来我再没见过在上下起伏的气温中渐渐消融的夏雪,1998年,当我重返大洞盆地时,发现白雪已经快没了。到了2001年和2003年,则完全消失殆尽。我问住在当地的朋友是否注意到这一变化,他们几乎都没觉察到这件事。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只和前两年作比较,“悄悄变化的常态”和“景观失忆”使他们很难记得20世纪50年代的景象。这种经验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很难注意正在发生的问题,等到发现时,一切都已太晚。

我认为“景观失忆”能够部分回答我那个加州大学学生的问题:“复活节岛民在砍倒最后一棵棕榈树时会说些什么?”自然而然的,我们会以为这是一个突发的变化:这一年,复活节岛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棕榈树,岛民们吃它的果实、用它酿酒,也利用其树干来运送并竖立石像;而下一年,由于岛民的愚蠢行为,岛上只剩下一棵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复活节岛上的森林年复一年地发生变化,可能微小到难以察觉,今年在这里砍倒几棵,而在荒芜的园地可能又长出几棵新的。只有当最年长的岛民回忆起小时候的景象时,才会发觉其中的变化。他们的孩子可能已经无法想象父母讲述的林木参天的景象,就像我17岁的儿子无法理解我和妻子口中40年前的洛杉矶的样子。年复一年,复活节岛上的树木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受重视。当最后一棵结满果实的大棕榈树被砍倒时,这种树早已失去其经济价值。岛民们砍伐的棕榈树苗一年比一年小,慢慢也开始转向灌木,没有人注意最后一棵棕榈树苗是什么时候被砍倒的。在那时,已没有人记得几百年前岛上曾有一大片极具经济价值的棕榈林。反之,在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由于森林砍伐的速度过快,所以幕府将军能够较为容易地察觉景观的改变而及早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