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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读者》Part 6 一些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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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陶渊明、朱熹、苏东坡,是怎么读书的?

我不相信这些人真的是各自只有一种读书风格。

网络上,看到有人在很热闹地讨论历史上三位名人的读书风格,比较陶渊明的“不求甚解”,诸葛亮的“观其大略”,以及朱熹的“熟读精思”。

说陶渊明“不求甚解”,典出“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五柳先生传》)。

说诸葛亮“观其大略”,典出“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颖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三国志.诸葛亮传》)。

说朱熹“熟读精思”,典出“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朱子读书法》张洪)。

我不认为这种比较是有意义的,因为我不相信这三个人真的是各自只有一种读书风格。

因为,有些书就是需要“观其大略”,有的需要“不求甚解”,有的则需要“熟读精思”。不但如此,同一本书里,有些地方读来需要“观其大略”,有些需要“不求甚解”,有些则需要“熟读精思”。更有甚者,同一本书,可能第一遍读来只能“观其大略”,第二遍“不求甚解”,第三遍才能“熟读精思”。

因此,与其说“不求甚解”、“观其大略”、“熟读精思”是这三个人不同的风格,不如说是三种不同的方法。而我相信,这三个人一定都是对这三种方法都很精娴的。

读书到底有什么方法?或是说,什么才是正确的读书方法?

世界上没有正确的读书方法,只有合适的读书方法。

懂得合适的读书方法,有几个好处。

第一、就是知道对待什么样的书,适合用什么样的方法。

有些书,许多甜食类的书,读来“不求甚解”即可。

许多主食类的书,读来“观其大略”即可。

但是读美食类的书,以及蔬果类的书,则需要用上“熟读精思”。

“不求甚解”、“观其大略”、“熟读精思”,是享用三种不同食物的不同方法。

读一些需要你“熟读精思”的书,你却用了“不求甚解”的方法,那是糟蹋。

读一些只需要你“不求甚解”的书,你却用了“熟读精思”的方法,那是浪费。

第二、可以很快地知道怎么判断一本书是哪种饮食。

虽然我们谈了很多饮食的分类,但是如前所述,现在的饮食选择太多了。书店里、图书馆里、网络上,太多阅读选择披着各种外衣,试图吸引我们的目光。

不谈网络,光说书店好了。以目前新书出版的速度来说,一个星期没进你常去的那家书店,你很可能就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家新的书店──新书平台区上,几乎大部分的书种都更换了一遍。

这么多书,你要购买,从何选择?

如果你懂得交互使用“不求甚解”、“观其大略”、“熟读精思”这三种方法,可以节省你一些时间。

遇上一本你看来还不错的书,先是随意翻阅一下,这就是“不求甚解”。

然后,从书的封面、封底、作者介绍、作者前言、目录这几个部分对这本书“观其大略”。

再来,挑一个和全书精神最呼应,也是目录或前言里作者最看重的段落,仔细地“熟读精思”个三五分钟。

这三个步骤下来,应该足以让你判断让这本书就此留在平台上,还是你需要把它带回家了。(请参阅第78页《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一文 )

第三、买回家,或借回家的书,知道如何享用它的精髓。

有的书,你就坐进沙发,打开立灯,“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地读完吧。

有的书要“观其大略”,做些笔记,放到书架上待日后查阅。

有的书,部分“观其大略”,部分要“熟读精思”。

有的书,则要全书“熟读精思”。一遍两遍三遍地读。

许多思想深邃的经典,都有这个特色。由于涵盖的方面既深且广,所以不一遍两遍三遍地熟读精思,等于是最大的浪费。

网络上没有和这三个人并陈,事实上应该列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先生,就是苏东坡,他的读书法也是超厉害的。

有人问苏东坡,说他那么博学,一般人学不学得来。苏东坡说,可以啊。他少年时候读书,很多书都是读好几遍。像他读《汉书》,就是如此一遍又一遍。第一遍他读《汉书》,专门只读和治理之道有关的所有内容,第二遍专门研读其中的人物,第三遍官制,第四遍兵法,第五遍货财。如此,每读一遍,专门针对一个主题全面搜罗,对其他主题则视若无睹,就可以读通这个主题。多读个几遍下来,就可以每个主题都很精通了。最后,他说了一句,“若学成,八面受敌,与慕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的功夫学成了之后,可以八面作战也从容自如,和那些只是随意说说爱读书的人比起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简直是天下无敌的架势了。

苏东坡的方法,不是拿来读八卦杂志的。这种阅读方法,第一,拿来读一般人觉得复杂又深奥,看来头都昏了的书,是最好用的;第二,拿来当主题阅读上使用,也是最好用的。(请参阅202页《主题阅读没那么深奥》)

苏东坡的方法,可以称之为“八面受敌”。“八面受敌”是一种多层次的阅读。“八面受敌”的方法中,一定包含了另外几种方法的同时使用。

读书读书,我们从小就听惯了要“用功读书”。

“用功读书”的说法真没有错,错在我们的学校教育和考试制度下,太多人把“用功”解释为“用力”。

用力读书,教科书上根本不值得去记的一些琐碎资料,也成了担心成为题库的可能,于是用力笔而记之,背而诵之。

我们从很早就被破坏了阅读应该“不求甚解”、“观其大略”、“熟读精思”、“八方受敌”,四者交互使用的认识。

“用功读书”,其实应该明白的是对待不同的书,应该用什么样不同的“功夫”──要知道所谓诸葛亮、陶渊明、朱熹、苏东坡的四套功夫,可以如何交叉运用。

不懂得用不同的功夫来读不同的书,而只知道用力读书,就是死读书。

死读书,就是把大脑的CPU当硬盘来用。CPU被浪费了不说,要使用起其他硬盘的时候也无从使用起。

做笔记的方法

所以,有些书是应该买三本:一本做笔记。一本留待他日有崭新的重逢体会。再多买一本,送给朋友。

我们的记忆既然无法保存那么多,所以回头温习一些书是很重要的。因此有人会认为应该做笔记,有助于日后快速recollect。

说笔记,有很多地方可以写,纸条、笔记本等等,但是也有人认为最好的地方是在书本本身的字里行间。

但是除了不舍得之外,因为很多书每次看都有每次不同的感受与心得,所以也有人认为应该不要笔记,这样将来重读的时候,才有助于当一本新书来读,有新的体会和发现。约翰.厄斯金说:“我再次读到这本书时,画线的地方会使我想起第一次阅读时的感想,就很难有新的发现与启示,倒是不画线时会使人产生新鲜的感觉和印象。”所以他的习惯是在阅读时做索引。

我两种论点都赞成。所以,第一遍读一本书的时候是,在书上直接做笔记。有些书做了笔记之后觉得真好,就再买一本,放在书架上,留待他日有一次崭新的重逢。(这时候,也会再多买一本,送给朋友。所以,有些书是应该买三本的。)

至于有些海内孤本的书,一些得来不易的书呢,那我就先去影印一本。在影印的那本上做笔记,原书则保留。

书后,常有索引。索引,很大程度可以说是作者给你列的一个笔记。提醒你这些笔记的重点,可以在哪些哪些页找到。但是“各人有各自的注意点,普通的检目,断不能如自己记别的方便。”蔡元培说。

“在一部书后面写上阅读完毕的日期和我的一般评论,至少让我回忆得起阅读时对作者的大致想法和印象。”蒙田说。

胡适谈读书要四到:眼到、口到、心到、手到。他说:“发表是吸收智识和思想的绝妙方法。吸收进来的智识思想,无论是看书来的,或是听讲来的,都只是模糊零碎,都算不得我们自己的东西。自己必须做一番手脚,或做提要,或做说明,或做讨论,自己重新组织过,申叙过,用自己的语言记述过,──那种智识思想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所以他是除了在书上折角和用铅笔做记号之外,另做笔记。

胡适的这段话把笔记的作用说得极为清楚。

做笔记,不只是为了日后recollect,很多时候也是为了当下的理解。譬如,北宋的张载说:“心中苟有所开,即便札记。不则还塞之矣。”把自己的体会,趁着热腾腾的时候赶快写下来,固然是一个原因,我自己感觉到的另一点是,如果真的是很深的体会,倒不怕消散,怕的是一些联想。某些联想,正好在那个时候才有,所以不能不快记下来。

我很相信“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处理笔记之法亦犹是也”的说法。古人有裁篇别出之法、重复互注之法、散叶法、索引法,现代PDA、电脑、网络这么方便,我的方法大约是下面几种交叉使用:

一、直接记书上。这一类的笔记,主要有三种:

1. 深感启发的记号,譬如“!”,及心得。

2. 作者只起了一个头,觉得需要后续。去别的地方追踪的地方,譬如“□”。

3. 觉得看不明白,待下次再来收拾的记号,譬如“?”。

4. 不同意作者的论点的记号,及反驳,譬如“X”。

二、有些笔记要很快或马上追踪的,记在随身的PDA上。

三、有些话长了一点,则记在小笔记本上。(纸本的笔记本,可以让你比较快速地用潦草的笔迹记心得。)

四、最后,把二和三类的笔记key 进电脑。特别心爱或重视的第一类笔记的段落,也key 进电脑。这些进了电脑的资料,从网络上再追查起来就方便了,而再接下来的笔记也就都直接在电脑上处理了。

PDA、笔记本、电脑上,虽然都有笔记,但是最终,书上你自己直接用那些潦草笔迹做下的笔记还是有最不同的意义:

“经你标记的一本书即等于你的一部最富智慧的日记;而你把它借出去,无异把自己的心灵抛弃。……那书上包含着你自己的见解与评论,这些正如你的头与心脏是属于你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是万万不能借人的。”艾德勒说。

我信奉他的这个说法。

有了笔记的书借给别人,让别人看进你大脑事小,万一搞丢了你的大脑,可就事情大条了。

检验有没有读懂书

如果一下子就懂,就明白了,那你又为什么要读这本书?

把书读过了,不等于把书读懂了。

在书上做了笔记,电脑上做了笔记,也不等于读懂了。

偏偏,读一本书,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它读懂。

读书是一个对话过程,作者与读者的对话。

读懂一本书,也就是读者明白了作者跟他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这有几点要注意的:

一、先知道作者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这不是要每一个字都知道,而是针对不同的书,以及同一本书里不同的段落,用前文谈过的种种方法,来掌握作者到底说了些什么。

二、检查你确实知道作者说了些什么,就要讲得出几件事情:

1. 你体悟到什么启发;

2. 从这些启发,你接下来要去追查的是什么;

3. 讲得出来什么地方看不明白;

4. 讲得出来不同意作者哪些地方,并可以指出他讲得不足的有什么地方。

三、读懂一本书,怎么才算读懂,可能人言殊异。不同的人,又可能产生不同的体悟与怀疑,所以,不用理会别人的意见,最重要的,就是你,你自己能不能讲得出这些事情。讲得出来,才有可能跟别人(包括读者与作者)印证,看看别人懂的又是什么。

所以,读懂就是读明白。越明白的事情,越应该可以简明扼要地说出来。虽然一些思想结晶的经典,作者想要说的事情浓度很高,可以稀释出来的东西也很多,所以显得复杂,但是如果没法简单地说出来,就是还没读懂。

讲得出来的意思是,不能看笔记,要能够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事情讲得出来,又可以写得出来。

很多人怕书读不懂,因而不愿意接触一些看来,或自己觉得难读的书。

但是应该有心理准备,读得懂、读得明白这件事,一定是经过不明白而来的。很多书,尤其是美食阅读,就是如此,必须花时间,有一个过程。

如果一下子就懂,就明白了,那你又为什么要读这本书?

清朝康熙年间的李光地说:“……人于书有一见便晓者,天下之弃材也。……读书从勤苦中得些滋味,自然不肯放下。往往见人家子弟,一见便晓,多无成就。”

因此,不懂,有疑,是好事。

“昔人云:‘小疑则小悟,大疑则大悟,不疑则不悟。’……彼泛然而轻信者,非能信也,乃是不能疑也。”(黄宗羲语)

有些地方实在不明白的时候,不要急,也不见得要非过不可。就这一点,李光地的说法可能最令人安心:“人须要用心。但用过心,不独悟过好,只疑过也好;不但记得好,就不记得也好。中有个根子,有时会发动。”(这也是笔记上要做问号的原因。)

事实上,也只有在不懂之后,有一天却突然懂了,才是最开心的事。

所以,千万不要拿自己读不懂的理由,而远离一本书。

主题阅读没那么深奥

任何阅读的发生,都是基于好奇。但是好奇,有深浅之别。主题阅读没什么深奥的,不过是最强的好奇刺激起来的。

艾德勒谈到阅读的四个层次中,最高的层次是“主题阅读”。

提到“主题阅读”,我听过两种反应。一种是太简单化,一种是太复杂化。

简单化的人会认为,任何阅读都有主题,甚至任何一本书也有主题,所以“主题阅读”也就是阅读。

复杂化的人,则可能是被“主题阅读”的英文(Syntopic)吓到了。总好像这是一种很高段的阅读层次,非自己能力所能企及。又好像这是一种需要很深奥的阅读技术或方法。连艾德勒本人都说这是阅读四个层次中最高的一个,而我连前三种都摸不太清,这当然是离我仍然很遥远的一种阅读。

如果换一种说法来解释,“主题阅读”也许可以很方便地理解,也可以很平易地接近。

由我来说“主题阅读”,这是“由于某个问题或疑惑激发你强烈的好奇,而同时阅读许多种书籍,参考许多资料(今天当然包括网上的资料),有能力找出一个答案”。

所以,“主题阅读”至少包括两个要件:

第一、你要有“某个问题或疑惑激发你强烈的好奇”。

第二、所以, 你要“同时阅读许多种书籍,参考许多资料,有能力找出一个答案 ”。

这么说就可以知道,两个条件里,其实第一个条件“强烈的好奇心”才是最重要的。

或者,因为对一个问题的强烈好奇驱动,迫使我们来不及只听一位作者叙述他的观点,一定要赶快同时邀请许多其他的作者也来陈述他们不同的意见。

或者,因为我们听某一个作者叙述他的观点时,觉得不够明白( 而他又基于这个理由或那个理由没有讲清楚 ),或是不同意他的观点,所以我们不能不赶快寻找其他的作者,听听他们的意见,来帮助解决这个疑惑,或者证实自己的看法。

同时跟许多书籍的作者对话,是“主题阅读”之成为“主题阅读”的面貌,然而其根由,却是那对某一个问题的强烈好奇心。没有对某一个问题的强烈好奇心,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

任何阅读的发生,即使只是读单一本书,都是基于好奇。

但是好奇,有深浅之别。

你自己有一天突然对一件事情、一个现象、一个问题,产生了怀疑、产生了好奇,于是开始想要去找东西来阅读,这种好奇,是最强的。

最近你听说了什么什么书热门,老板谈,同事谈,成了每一个人的话题,因此你也受到影响,觉得自己如果不看一下落伍,所以也很好奇地买一本来看,这也是好奇,但是没有第一种好奇那么强烈。

至于你到书店里,突然看到你很喜欢的一位作家的新作上市了,你毫不考虑就买下一本,那里面虽然也有你对他新作里到底表达些什么的好奇,事实上你对这个作者的认同与喜爱,应该更超过你对他作品的好奇。这里面有好奇,但是相对而言,是三种好奇里最淡的一种好奇。

所以说,买书或阅读,总和好奇有关,但好奇的深浅还是有别。

主题阅读,通常都是由于第一种,最强烈的好奇而引起的。你一下子对一个问题产生了极强烈的好奇。正因为你不是因为对一本书的书名、一个现在流行的话题感到好奇,而是因为一个“问题或疑惑”刺激起强烈的好奇,所以,这种好奇是没法从光是阅读单一本书而获得解答的。

由于接近饥渴的好奇,而开始搜寻各种书籍与资料,是“主题阅读”的必须。

然而,光是这样还不够。搜寻各种书回来,从网上抓各种资料回来是一回事,有没有阅读,如何阅读,以及有没有能力掌握阅读的重点与效率,以至于最后找到可以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则又是另一回事。

正因为要同时阅读这么多书和资料,所以你必须明白哪本书是你要全书读完的,哪些书是可以先只读一个章节的,哪些书是可以先读一个段落,哪些书可以先放到一边去。在网上查的资料,你也要明白哪些只是引向其他线索的杂讯,哪些是书籍里也不及收录的新发现与新资料可以最先或最后来读。

这里面,的确涉及到一些阅读的方法。

这些方法,有助于你在搜集来丰富的阅读线索后,不至于被众多的线索所纠缠,或者造成更大的迷惑,并且在一定的时间内,找到你可以满意的答案。虽然艾德勒说这些方法有不同的层次,但我认为不要被“层次”的说法所吓阻。

层次,是一种说法。层次的提升,可以是渐进的,但也可能是跳跃的、突破的。在阅读方法这件事情上,强烈的好奇心,正是一个可以形成跳跃与突破的最大动力。

跳跃与突破的点,正可以由最高层次的“主题阅读”来切入,然后回头掌握其他层次自己还不熟悉的方法。──只要你有一个够强烈的问题或疑惑可以刺激出你足够的好奇心。

主题阅读,是一个需要“整款”时间阅读的最好的例子。

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当我开始一个主题阅读的时候,一方面你的好奇动力会驱策你使用所有的“零钱”时间来阅读你带在身边的书或资料──会议与会议中间多出了一点时间,赶快读;晚上回到家坐上饭桌就拿出来,赶快读(真不是个好习惯)。这会使有些人觉得“自己真的有那种冲动想去吸收,真正的想带给自己一种感动,阅读是不该被规范时间的”(一位中学生和我谈话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