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艺文志》:“《韩子》五十五篇。”《隋书·经籍志》:“《韩子》二十卷。”今本篇数、卷数并同,故学者率以为今本即汉、隋两志原本,且谓全书皆韩非手撰。然隋唐间类书所引《韩子》佚文不下百余条(看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首),则今本之非其旧可知。诸篇中亦有可确证或推定其非出非手著者,如:
《初见秦篇》 此篇为张仪说秦惠王之词,明见于《战国策》。吴师道、顾广圻辈乃据本书而指《国策》为误,可谓无识。篇中言:“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韩而成纵,将西面以与秦为难。”此明是苏秦合纵时形势。若至韩非时,他国且勿论,如彼韩者,则《存韩篇》明云:“韩事秦三十余年……入贡职与郡县无异。”岂复有“与秦为难”之勇气耶?
《存韩篇》 此篇前半,当是非使秦时所上书。惟后半处“诏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之未可举,下臣斯”以下,备载李斯驳论及秦韩交涉事迹,明是当时秦史官或李斯徒党所记录,决非出非手。
《有度篇》 言“荆、齐、燕、魏今皆亡国”,明是秦始皇二十六年后人语,距非之死逾十年矣。
以上三篇,皆从文句上得有反证,可决其不出非手。既有三篇不可信,则余篇亦岂遽能尽信?大抵汉初搜罗遗书,以多为贵,“买菜求添”,恒所不免,而传钞纂录者又非皆有鉴别之识,故所传诸子书不被窜乱者盖鲜,不独韩非为然矣。
太史公述韩非书,标举《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为代表,则此诸篇当为最可信之作品(最少亦太史公认为最可信)。吾侪试以此诸篇为基础,从文体上及根本思想上研究,以衡量余篇,则其孰为近真,孰为疑伪,亦有可言者。以文体论,《孤愤》《五蠹》等篇之文,皆紧峭深刻,廉劲而锐达,无一枝辞。反之若《主道》《有度》《二柄》《扬权》《八奸》《十过》等篇,颇有肤廓语。《主道》《扬权》多用韵(《孤愤》等篇绝无此体),文体酷肖《淮南子》。《二柄》《八奸》《十过》等,颇类《管子》中之一部分。(《管子》多属战国、秦汉间作品,别详彼书解题。)《忠孝》《人主》《饬令》《心度》《制分》诸篇亦然。以根本思想论,太史公谓“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盖韩非为最严正的法治主义者,为最综核的名学家,与当时似是而非的法家言——如主张用术、主张用势等——皆有别。书中余篇(如前所列各篇多半是),或多摭拾法家常谈,而本意与《孤愤》《五蠹》等篇不无相戾,此是否出一人手,不能无疑。
要之,今本《韩非子》五十五篇,除首两篇外,谓全部为法家言渊海则可,谓全部皆韩非作,尚待商量;但吾侪当未能得有绝对反证以前,亦不敢武断某篇之必为伪,姑提出一二标准,备自己及同志者之赓续研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