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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情感:为何愤怒、嫉妒、偏见让我们的决策更理性》第十六章 从穴居人长笛到巴赫赋格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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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进化会创造出艺术?

我的父亲于几年前离世,间或会在深夜托梦于我。某日,我沉思回忆着前一晚的梦,拿起纸笔为父亲作了一首诗,后又配了曲。写的过程中,我文思泉涌,这是我此前从未有过的经历。我下笔总是犹豫再三,往往会不断修改,字斟句酌。这次却并非如此,曲调信手拈来,但词曲创作完成后,我双手抱起吉他准备弹唱的时候,却热泪盈眶。我百感交集,一言难发。

我暗自思忖了片刻,觉得因为自己的创作而激动到哽咽,这太自恋了。但我立刻明白了让我心生感触的并非歌曲的抒情风格,抑或对自己作品的沉迷。究其原因,也并非我对父亲的思念,触动我心弦的主要是歌词准确无误地刻画出了我印象中的父亲。

虽然在作词过程中,歌词信手拈来,创作却仍然需要不少才智。在我的记忆中,这类似我在日常研究中的经历,而后者主要涉及证明数学定理。歌词的严格韵律和不同寻常的节奏正是澎湃情感的主要部分。这首歌究竟是从何处萌生、成形的?是在我的头脑中,还是内心深处?

我们常常认为情感与分析思考分属两个不同的内部系统,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希望两个系统互不干涉,在较不理想的情况下,我们担心二者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显然,事实与此类说法大相径庭,我们的情感内部系统与分析/认知内部系统之间仅仅是一线之隔,二者之间频繁的相互作用主要发生在前额皮层。前额皮层位于大脑前部,受前额保护。

对临床抑郁症最成功的现代疗法之一,是在前额皮层附近放置磁体以消除负面思想不断增加抑郁焦虑情绪的典型恶性循环。但情感系统与认知系统之间也存在不断强化的良性循环。实际上,所有的艺术体验,无论是创作新的艺术作品,还是观察者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均涉及二者的相互作用。艺术体验显然与情感反应息息相关,但情感反应是在认知过程中产生的。在认知过程中,我们会尝试对艺术作品形成一定了解或识别出一定的审美结构。

几乎所有艺术体验均为认知分析和情感反应相结合的结果。若无情感反应,我们会对艺术创作无动于衷,艺术看起来对我们无足轻重。但若无一定程度的认知分析,我们则无法识别出作品的美学品质,作品便无法唤起情感反应。人们往往认为意在唤起本能性情感反应的艺术创作(如极度激情的主题或对苦难的悲惨描述)流于肤浅,无法唤起真正的艺术体验。

在我看来,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是有史以来最扣人心弦的作曲家,同时也是一位非常严谨的作曲家。巴赫的赋格曲几乎完全不存在主旋律,却将不同音色的声音编织在一起,以错综复杂的方式组合成一块巨大的拼图。《C小调赋格》完全由四声部构成,每个声部均按非常规的16分音符演奏,伴之以延长的基础低音。该赋格曲以所谓的“BACH乐旨”为基础,其所使用的音符恰好可以拼出巴赫的名字。[1](音阶多为由A到G,但在某些情况中,H也即B升半音。)[2]

我推荐大家观看人们炫耀自己能快速复原魔方的网上视频。如果配合视频播放巴赫的赋格曲作为配乐,你很快会发现二者完全吻合,仿佛赋格曲引导着视频里的人如愿解开谜题。

但艺术体验源自何处?这种情感与逻辑相结合的体验究竟有何目的?

几年前,德国南部的一座山洞里发现了一支20厘米长、由鹰骨雕刻而成的长笛。据称,这支长笛是目前已知人类制作的最古老乐器。科学分析表明,长笛已有35000年历史,已知的最古老洞穴壁画也可追溯至大致同一时期。显然,艺术创造力要早于人类多数认知能力的发展,可追溯至人类进化之初,我们从艺术中获得的乐趣和体验艺术的需求或许遗传自古人类与他人交流的生存需求。

神经生物学家一直在研究大脑为何会对音乐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甚至会让皮肤起鸡皮疙瘩。在几年前的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让受试者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乐曲选段(选自无歌词的纯交响乐作品)。随后,在为其播放这些乐曲的同时,由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仪对其大脑进行扫描,扫描显示出最活跃的大脑部位为纹状体,即负责分泌多巴胺的大脑下皮质区。这种荷尔蒙与我们在各类情况下产生的愉悦感有关,包括性行为和使用成瘾性药物带来的短暂快感。

音乐影响情绪的方式很有意思,音乐对我们的心灵可产生巨大影响。我们往往喜欢听结构熟悉的乐曲,但熟悉度不可过高,否则我们会感到厌烦。在耳熟能详的曲调中出现出人意料的声音,这样的瞬间能带来最大的乐趣。换言之,我们显然需要以熟悉的东西为依托来欣赏不熟悉的东西。

我们从音乐中获得的乐趣,与妙言趣谈是相通的,都有一项共同的标准。二者所带来的乐趣均源自预期与意外形成的反差,书籍和电影中扣人心弦的段落也是同理。

从意外中获得乐趣始于婴儿发育之初。仅仅几个月大的婴儿看到熟悉的人做出意外的举动,很容易笑开怀,而说实话,我们在一旁观看的人看到这种情景受到的触动也丝毫不亚于婴儿。比如,婴儿看到家人撕纸笑开了怀。为什么?因为撕纸对她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意外为何能让我们喜笑颜开?我们对意外的情感反应是否带给了我们某些生存优势?答案是,我们主要通过出人意料的经历来学习认识我们的自然和社会环境。每次意外的经历都会将重要的知识灌输到我们的大脑中,以备将来协助决策之用。

熟悉的经历会迅速消失在遗忘的黑洞中,这是好事,因为这些经历提供的知识我们早已具备。意外的经历却能给予我们至关重要的新信息,从意外经历中获得的心理愉悦感驱使我们主动寻找这种经历并警惕其存在,从而增进知识,提高生存概率。还有其他机制也可以增进知识,如好奇心,但这些机制偏向于认知系统,因而慢于音乐和幽默引起的情感机制。

但我们需要熟悉的结构才能从意外的经历中学到东西,在处处都是意外的世界里,我们不会学到半点知识,那会是陌生而古怪的世界,我们不会将自己视为这种世界的一员,也无从以过往经历判断未来走向。正因为如此,以节奏和音阶为基础的音乐若缺乏熟悉的听感,便会有刺耳之感。从始至终都是一连串意外事件的电影看起来索然无味、光怪陆离,就像想逗婴儿的陌生人把脸遮起来再露出来,有时只会让孩子感到害怕,把孩子吓哭,而非逗得他哈哈大笑。

[1]巴赫的名字为Bach。——译者注

[2]在德语中,B音符代表的是英语中的B降半音,而H代表英语中的B升半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