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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书名无法描述本书内容》12 奥丁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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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章中我设计了一个科幻小说的场景,但其实它就是我们真实的人类历史。我们的大脑不同,每个人都通过肢体较量谁的大脑更为优秀。首先站出来的是启蒙运动和它的继承者,他们认为摆脱了稚气迷信、拥有自主权的成人大脑才是完美的。而它的对手浪漫主义也站了出来,他们认为完美的大脑一定会为圣诞老人留出位子。浪漫主义者认为完美的大脑一定是天真与经验的结合体。没错,科学和自主是好事,但我们也不能残忍地将孩童看待世界的眼光丢弃。婴儿吮吸乳汁,五岁大的孩子玩松果,这都是好事,为什么要丢弃它们呢?只要加上能自我照顾和照顾他人的能力就好了。青少年总是要证明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他们总吹嘘自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但越是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就越是小孩子的心态。启蒙运动急于否定神话传说,这就和青少年急于否定自己是小孩子一样。大一点的孩子很讨厌别人说自己乳臭未干,当然“乳臭未干”这种表达方式也很不成熟。

G.K.切斯特顿(G.K. Chesterton)是J.R.R.托尔金(J.R.R. Tolkien)、C.S.刘易斯(C.S. Lewis)和现任教皇思想上的指引者。他既信仰基督教义,又认为这是个神话故事,教义就是碰巧成真了的神话。在中世纪的欧洲,神话是异教徒保姆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她们是异教徒,和我那20世纪70年代布鲁克林的嬉皮士保姆不同。在阉割版的异教徒神话故事里,纯洁的女神变成了公主,父神变成了国王,吞噬太阳招来冬天的怪兽变成了抢走小女孩金球的蟾蜍。在前基督时代,维京人认为奥丁会在深冬给人们带来礼物,于是将他设定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老人。一些人认为圣诞老人就是现代版的奥丁。这对圣诞老人来说是好消息吗?对奥丁来说是坏消息吗?

成熟的文化对待神话是什么态度呢?或者可以这么问:“一个大人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孩童时期的童话故事呢?”有些人会说,我们必须舍弃这些神话——圣诞老人、奥丁、上帝什么的。这确实很痛苦,启蒙主义和浪漫主义争斗的整个过程中,人们流下了许多泪水。

这首诗是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在1806年写下的:

这尘世拖累我们可真够厉害;
得失盈亏,耗尽了毕生精力;
对我们享有的自然界所知无几;
为了卑污的利禄,把心灵出卖!
这大海,她向明月袒露着胸怀;
这风天,他只想昼夜呼号不息,
如今却像熟睡的花朵般静寂;
对这些,对万物,我们都不能合拍,
都不能感应。上帝呵!我倒情愿
当个异教徒,为古老信条所哺养;
那么,在这片草地上,我就能瞥见,
一样的情景,宽慰这凄苦的心肠;
看得见普罗谛乌斯现行于海面,
听得见特里同把螺号悠悠吹响。

华兹华斯认为现代人的思维会妨碍他看到神明。为了理解他的观点,我们需要一块空白的屏幕。如果你的眼睛没出问题,那么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就在那里,影子投在白屏上。如果他没有出现,那屏幕上就应该什么都没有。假如我在圣诞夜醒了过来,走下楼,是看不到圣诞老人的,能看到的只有父亲。这么说来,只有父亲是存在的,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但这个理论也有问题,有些东西明明存在,但我是看不到的,比如微生物,比如不公的待遇,等等。除此之外还有问题,比方说我父亲就在那儿,为了看到他,我得让眼球在合适的位置聚焦。聚焦偏离一米,甚至一毫米,都有可能看不到。如果不知道哪儿是头,哪儿是脚,皮肤是什么样子,也可能看不到。为了看清楚这个人,一定要把眼睛的清晰度调好,否则就是一片模糊。同理,如果看得太过细致,连皮肤上的每一寸褶皱、头皮上的每一处缝隙都看到了,那看到的就不是人,而是个多褶多毛的怪物。如果我们是鱼类,肯定看不到父亲,隔着水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形状(我猜的),甚至可能完全看不到,因为我们压根儿没有父亲这个概念。那么鱼类能看到什么呢?能看到人形吗?能看到某种食肉动物?还是一个大概的轮廓呢?也许它看我们就像我们看浮云和雾霭一样,时聚时散。之后我们就变成了闪烁的小点,就像1971年的电动游戏那样。这样想来,影子投在白屏上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之所以有影子是因为人们看到了他。这是侏儒谣言的一个版本,这种谣言认为人类的行为是由我们体内的小人操纵的。我们可以拿它和进食做个比较:进食就是把食物吞下去,送给胃里的小人。那么问题来了,其实你根本用不着用眼睛去看。如果我们给盲人的舌头装上探针,再把针和镜头连在一起,一旦探测到小人喜欢吃的东西就会发出信号。这不是比喻,而是我们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东西。眼睛和手其实非常相似,前者能看到事物,后者能通过触摸感觉到事物。视觉更像是在与环境互动,而不仅仅是观察周围的变化。

这样说来,华兹华斯希望在点点海浪间看到普罗谛乌斯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他是在适当的社会期待下长大的,也许真能看到普罗谛乌斯,听到特里同吹响螺号。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虽然马克思·韦伯(Max Weber)也是诗人,但他还是更像社会学家(比例大概是1:99)。他认为,为了现代科学牺牲特里同的行为有待商讨:

自从禁欲主义着手重新塑造尘世并树立起它在尘世的理想起,物质产品对人类的生存就开始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控制力量,这力量不断增长,且不屈不挠。今天,宗教禁欲主义的精神虽已逃出这铁笼(有谁知道这是不是最终的结局?),但是,大获全胜的资本主义,依赖于机器的基础,已不再需要这种精神的支持了。启蒙主义——宗教禁欲主义那大笑着的继承者——脸上的玫瑰色红晕似乎也在无可挽回地褪去。天职责任的观念,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像死去的宗教信仰一样,只是幽灵般地徘徊着。……没人知道将来会是谁在这铁笼里生活;没人知道在这惊人的大发展的终点会不会又有全新的先知出现;没人知道会不会有一个老观念和旧理想的伟大再生;如果不会,那么会不会在某种骤发的妄自尊大情绪的掩饰下产生一种机械的麻木僵化呢,也没人知道。因为完全可以,而且是不无道理地这样来评说这个文化的发展的最后阶段:“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这个废物幻想着它自己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

韦伯认为现代文明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多神论时期、一神论时期、无神论时期。在多神论时期,普罗谛乌斯会浮现在海面上,特里同会吹响螺号。我们就生活在神话的氛围里,池塘里有美丽的仙女,天上的滚雷是神仙们在玩滚球。一神论可谓是一种觉醒,它把仙女和精灵都赶了出去,用唯一的神取代了他们。到了最后,信仰一神论的清教徒又以科学作为武器,瞄准了仅存的神话——上帝,并摧毁了他,从此世间再无神话。最初我们有宗教信仰,而如今却陷在卑劣的物质文明中无法脱身。他认为我们就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爬到高处后把梯子扔了,于是就卡在了这里。

你可以说我们还相信神话。有一次我在小组会议上听到老教授奎因粗声粗气地说,心理学就是生物学,生物学就是化学,化学就是物理学。奇怪的是,他有一次还在书里写道,我们相信的东西除了感觉就是神话。

“从现象学的概念体系看,物质对象和数学对象的本体都是神话。神话的质量与相关性有关,这里的相关性是认知论层面上的。这种观点只是众多观点中的一种,对应着众多兴趣与目的中的一类。”奎因听起来好像很宽容,但他所谓的“众多兴趣与目的”种类非常之少,基本局限在物理选择和数理选择之间。在此基础上扩展,可以说我们相信的是高阶版的神话,我们相信人类一定能够认识自然、控制自然,相信股票市场,相信一定会有稳定的工作。神话就像前面讲的公地的故事一样,它们在社会中都有存在价值,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神话本是仪式和礼节的集合体,反过来又让我们以独特的方式重新经历一次。它用节日作为标签记录季节的变迁,以舞蹈狂欢的形式使我们放慢身体的步调。以神话为中心的社会总会有聚餐,吃、聊、唱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仪式能将我们拉回到罗马尼亚比较宗教学家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所说的“那个时候”(illo tempore)。新年前夕总是那样乱糟糟的,这是为了还原初创前的混沌状态;新年总是伴随着更替;洗礼总是象征着新生。神话中包含着想象力,就像经历了脑出血的吉尔·博尔特·泰勒一样,身处神话中能够感受到自身与世界的边界正在融化,最终天人合一。圣诞老人的神话就包含了这些仪式——庆祝冬至、唱歌、吃东西、收礼物。

神性覆灭,华兹华斯备感凄凉,韦伯愤世嫉俗。但他们为什么不做点别的呢?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孩子去相信圣诞老人呢?从多神论到政教分离,韦伯将这段历史发展过程称为“Ent-Zauberung”,意思是“祛魅”,或是“Zauber”(Zauberer可作“巫师”讲)。“Zauber”一词与古英语中“teafor”一词相关,意思是“红色的染料”,因为古老神秘的符文总是红色的。为什么不让红色再次流行起来,用它给圣诞老人置办一身行头呢?为什么不去相信圣诞老人呢?

你怎么看?

[1]英国神学家、著名推理小说作家,著有“布朗神父”系列。——译者注

[2]英国作家、语言学家,著有《魔戒》《霍比特人》《精灵宝钻》等。——译者注

[3]英国文学家、学者,著有《纳尼亚传奇》。——译者注

[4]托尔·韦伯斯特(Tor Webster)是我在格拉斯顿伯里认识的一名凯尔特基督徒,他认为圣诞老人就是现代版的捕猎者赫恩(Hern the hunter)。他是他们民族中最强壮的战士,会在深冬外出猎鹿。拖回来的猎物浑身是血,还覆盖着雪花,这就是圣诞老人穿着红白衣服的原因。

[5]译文引自《华兹华斯、柯尔律治诗选》,杨德豫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月。——译者注

[6]可参见诺曼·多伊奇(Norman Doidge)的《自变中的大脑》。

[7]译文引自《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马克思·韦伯著,于晓、陈维纲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