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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书名无法描述本书内容》14 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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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斯穆里安(Raymond Smullyan)是一位逻辑学家,也是一位道教信徒,佛陀的故事还讲得特别好。有一次佛祖来到镇上,给了每个人一个发问的机会。有个人不想浪费这次机会,想了又想之后问:“最好的问题是什么,答案又是什么?”佛祖回答:“这就是最好的问题,同时这也是答案。”

受这则谜语的启发,我也编了个故事:

问:它通常给问句做开头,但也能给答句做结尾。它是什么?

答:什么。

这就是答案,“什么”这个词通常是问句的开头,但在这则谜语中也是答案。

在纳粹哲学家中,我最喜欢马丁·海德格尔。有一次他做出了这样的定义:人类,就是会拿“这是什么”当回事的生物。他将人类称为Dasein,在德语中代表“此在”(there being)。也许他应该称我们为“何在”(where being),因为在阿里的观念中,为了更好地了解自己,我们不会去下定义,而是会不断提出更深层次的问题。“我是什么”也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根据定义来看,我们就是那种会问“这是什么”的生物。

阿里将智慧称为“Chochmah”,卡巴拉学者将其拆分为“koach ma”,意为“‘什么’的力量”。目前为止我们讲了原质,讲了无限,讲了我生活中快乐和悲伤的故事。现在书读到这里,这些故事也成为了你的一部分,你会抛出一个大问题:“那又能说明什么?”

我们要怎样看待“无限”呢?也可以换个方式表达,如果现实真的是无限的,那么我们的生活就是在和界限搏斗,有时候能跨越界限,有时候会被绊倒,那我们该怎么做呢?要怎样去看待界限这个问题呢?心理学上,我们通常都是在认知层面上认识局限的:它是我们思维或大脑中的小模块,会导致我们对时间产生错觉,听到两种相似但完全不同的声音。再换个角度,如果我们去看动物,它们是一个被划在人类界限之外的群体;如果去看精神病患者,他们是一个被划在精神健康的人类界限之外的群体。这些都是界限,那么它们的界限又是什么呢?我们又是什么呢?

“什么”就是我们面对的问题。什么存在?什么是重要的呢?来看看这个很简单的句子:“我们面对的是‘什么’。”这里面包含了三个关键点。一是“我们”是什么?关于这一点,前面我讲了一些自己发疯的小故事,有些可能会引起你的共鸣,有些不会,这样就组成了一个“我们”。二是“什么”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在哲学和科学的范围内探讨过了。阿里真正关心的是第三点:面对。既然是问题“什么”在面对我们,那我们就来探讨一下这张脸的问题好了。

我们可以这样说吗,说无限其实有张脸?这是不是既侮辱了现代思维,又侮辱了古代犹太教反对偶像崇拜的戒条呢?这样说是不是在开倒车,又退回去讨论隐形超人在空中飞翔的问题了呢?我们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现代思维,重新拥抱神话传说了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拥抱”这个词。头脑是用来想象的,手臂是用来拥抱的,“想象”这个词听起来就是精神层面的,“拥抱”这个词听起来就是身体层面的。人们会说,我们的手臂可以拥抱现实,我们的头脑可以进行想象。这也就是十个原质会排成人形的原因:比如说,“付出”和“划定界限”就是这个人的两只胳膊,可以用来拥抱他人,“付出与得到”就是那颗心脏。顺带一提的是,“想象”这个词在拉丁语中就是“抓在一起”的意思。“无限”是无限的,这之间的距离就像认知能力与四肢之间的距离那样遥远。换个方式来看,如果无限真的是无限的,那它肯定能给自己划定界限。如果划不出来,只能说它也有局限。

那么脸呢?来看看戴维斯女士所画的这幅树的插图。

在天空中有一张脸,在树干上也有一张脸。这些脸是不是都是幻觉呢?这棵树是真的吗?不,这棵树不是真的,它只是涂在纸上的墨水而已。这两张脸其实也一样不是真的。

阿里认为,“脸”是“无限”这个概念在人类意识中的一种呈现方式。和老派的卡巴拉学者相比,这是阿里的一个创新,为此他也备受启蒙主义者和传统犹太人的质疑。用韦伯的话来说,他们各有更深层的含意。对启蒙主义者来说,如果说现实有一张“脸”,它就是我们婴儿时期需求和欲望的一种投射。对传统犹太人来说,如果说上帝有一张“脸”,那就违反了十诫中的第二诫。在涉及上帝实体化问题的时候,卡巴拉学者们就要非常小心了。

有个几乎要被逐出教会的意大利翻译、拉比摩西·哈伊姆·卢扎托(Moshe Chaim Luzzatto)认为,阿里并不是在搞偶像崇拜:

(原质)既可以发散光束,也可以收拢光束。虽然它没有实质的形态,但却能以多种不同的形态显现出来,看到的人会以为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但其实它根本就是视观察者而定的。“在先知的手中,这即是众生画像。”(《何西阿书》)从实质上来看,原质只是按顺序排列起来的不同力量,它们之间相互倚仗,相互影响,根据目标的不同加以排列。

卢扎托认为,在我们试图理解“无限”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并不是它的本来面目,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形状。无限本身是具有无限性的,但“看起来像某某”就是一种局限,会受到某种特殊的思维或是特殊的视觉系统的局限。

神经科学已经开始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为什么有时候我们会对脸做出反应,有时候又不会呢?在多层迷走神经理论(The Polyvagal Theory)中,史蒂芬·伯吉斯(Stephen Porges)进行了记述,并提出一套名为迷走神经悖论(vagal paradox)的理论。神经科学认为复杂的大脑皮层进化的时间比较短,在它的下面还覆盖着一层更古老的神经系统,从头到屁股全都在它的控制范围内。其中最长的一根分支神经就是迷走神经,它将颅骨、脸部、喉部、心脏和肠道勾连在了一起。迷走神经会在“休息和消化”时降低心率,甚至会造成心率过缓。多层迷走神经能够从头延伸到各器官,它分为两条不同的分支:一条的反应速度比较快,神经细胞的轴突与髓鞘是分离的(有髓迷走神经);另一条反应比较慢,轴突与髓鞘没有分离(无髓迷走神经)。

再把交感神经算进来,我们就有了三条神经通路,在平时的生活中每一条都有不同的功能。

首先是无髓迷走神经,它会在我们遭遇终极危险时启动。比如说有一条时速40英里的大白鲨朝我们游过来,眼看就要把我们吞下去了,这时我们会尽可能地降低新陈代谢,以期用装死的方法度过这段恐怖的时间。当然,如果我们是缓慢的爬行动物,这样做是没有问题的。但我们是哺乳动物,对能量的要求很高,新陈代谢突然降低很可能会导致死亡。

其次是交感神经,也是在受到威胁时启动。我们会在“斗争还是逃跑”之间选择,不会直接拉闸断电。到了这个时候,思维会变得混乱,容易想不清前因后果,同时面部表情会变得僵硬,没办法表达内心微妙的情感,也察觉不到别人脸上的细微变化。此外,我们会失去分辨人声的能力,对自己的声音也会失去控制,放声尖叫或完全失声都是有可能的。有时候所谓政治的艺术就在于把人聚在一起,然后让他们用交感神经来思考。

最后是有髓迷走神经,它是交感神经上的一个“刹车装置”。在这种状态下,我们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声音声调,可以玩耍、欢笑、交流。有髓迷走神经就是掌控吸收能力的,根据艾萨克的解释,有位卡巴拉学者在阿里之前一百年提出,最高级别的原质不是知晓的能力,而是吸收的能力。有髓迷走神经还会牵制耳骨,将轰隆隆的巨响减弱,将高分贝的声音放大。我们是很胆小的哺乳动物,这是我们秘密进化出来的一套收音机装备,恐龙一类的动物是听不到的。

哺乳动物进化出了中耳,交流的时候不易被其他爬行动物察觉,而且还能听到更低频率的声音。耳部肌肉缩紧会扯动听骨链,这样就可以听到低振幅、高频率的声音。这种机制既能屏蔽掉频率过高的声音,也能屏蔽掉人声之外的背景声音。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通过扯动中耳的耳骨,自动切换这套收音装备了。

为了进行正常的社会活动,我们的听骨链缩紧,中耳改变了声音的传导方式,在抑制低频声的同时提高获取人声的能力。但这种选择也是有代价的,要捕捉到低频食肉动物的声音就很难了。

有髓迷走神经只会在安全状况下启动,比如待在屋里或洞穴里,而看到恐龙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就不起作用了。在有髓迷走神经模式下,我们可以分辨声音,看清面庞,但模式切换后,我们就听不见也看不到了。

在现代神经科学的体系下,这张“无限”的脸,就是在有髓迷走神经模式之下感知到的。我们说上帝也有一张脸,并不是说你向窗外望去,就能看到一张巨人的脸正盯着你看。

那样就太奇怪了。我是想说,生活中的事物都能以第三种方式相互连接起来,这是一种含蓄而温和的情绪潮。我们能听到上帝的声音,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我们能感知到这种存在,就像是看到一间空屋子,但你知道主人还在。我们冥冥中能感受到宇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洞穴、我们父母的衣橱。

在我看来,现代神经科学和16世纪犹太密教虽然谈不上雷同,但也绝对有相似之处。之所以相似,是因为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人类想要了解自己,都想避免笛卡尔式的错误。他们都认为人是统一体,认为知识就是记录生活的演进,认为自觉是演进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只不过阿里的理论体现在意识的增进上,神经科学则是从物质结构的角度进行解释,说明我们机体的左右两侧(两个脑半球)是如何运转工作的,比如在与环境进行交互时,哪条是高反馈回路,哪条是低反馈回路。

伯吉斯是一名无神论者,他可能会说:“动用有髓迷走神经时,认识事物就像识别人脸一样,这其实是一种错觉。这明明是用来感受现实存在的器官,我们却要用它来感受不存在的东西,在本质上就是错的。”但艾萨克·卢里亚会回应说:“为什么通过大脑皮层认识世界就更合适,通过大脑边缘系统就不行呢?如果说认识事物是人脑与生俱来的功能,那我们到底要怎样读取这张脸上的表情呢?是去分辨安全还是危险吗?还是读取二进制?还是识别三维物体在时空中的排列次序?我们怎么知道这张脸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和我们闹着玩,什么时候皱眉头,什么时候是在和我们说话呢?”

如果没有大脑和眼睛,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大脑和耳朵,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但每个人使用这些器官的方式不同,即便有了大脑,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也千差万别。处在受惊的状态时,我们是不会对人脸和人声做出反应的。如果像笛卡尔解剖狗那样残忍,我们就不会对动物的脸做出反应。如果我们沉浸在恐惧之中,不光对动物的脸,对人脸也不会有反应。那些身患孤独症的人也不会对他人的脸做出反应。阿里认为信仰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在这个问题上与孤独症患者类似。他们屏蔽掉了生活中“无限”存在的各种征兆。

如果你说“无限”和人压根儿没有相似之处,那我有一个问题:要怎样才能像个人呢?我们像人吗?狗像人吗?假设我想找个人滚床单,将它视为单纯的体力休闲活动,那么我不过是需要一个释放压力的垫圈而已。连这样都算人的话,为什么不能将宇宙拟人化看待呢?这里所说的拟“人”指的是机体方面的人。假如我就把自己当作纯粹的动物看,这时将宇宙拟人化是不是说它就和动物一样呢?“无限”和动物有相似之处吗?如果这样说,动物的一生都在不断探索进化,那么“无限”当然算是动物了,为了得到“有限”,最好的方法也是去不断探索。如果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对我而言其他人都是谜题,那么“无限”就是谜题。如果伴侣就是和我一起探索世界的同伴,那么拟人化的“无限”也是我探索世界的同伴。

可能有人会说,我不认为自己与事物、生活、宇宙有什么联系,在面对现实时不是斗争就是逃跑,我们不会用有髓迷走神经去交流、去嬉闹、去倾听、去对面部知觉做出反应。只有人类才有脸,事物是没有脸的。

但人类真的有脸吗?我们确实有肌肉和皮肤,脸上也有几个洞能吸收光线和食物。但只有在进行面对面交流的时候,脸才是存在的。同理,“无限”的脸也只有在和人类意识互动的时候才存在。可能你想画条线记录一下,但得出的结论是“无限”总是毫无计划、完全随机地出现。为什么呢?因为随机会受到更多的限制,随机性和秩序性是人类意识演进中的两种不同结构。

那么上帝存在吗?有一种信仰上帝的观点认为,你可以给世间的万物列个清单:沃尔沃、吉士汉堡、山丘、夸克、中子星等等,这张清单的最上方会有一个创造这些事物的人,也就是上帝。但阿里不信这套,他认为这是对上帝的一种限制,要想对上帝进行描述,最准确的说法是:上帝是无限的。他认为上帝不应该出现在这张清单上,这听起来好像更像个无神论者。还有一种信仰上帝的观点认为,有髓迷走神经适于对某些事物做出反应,其中就包括人类、动物以及生活经验。阿里更赞同这种说法。

如果“无限”确实有一张脸,那要怎样解释矛盾呢?阿里关注的是两张特殊的脸,直译过来就是“长脸”(Arikh Anpin)和“短脸”(Zer Anpin),在这里“长”是指“长期经受的痛苦”,所以我将它们翻译为“友善的面孔”和“挑战的面孔”。阿里用这两张脸解释了罪恶的问题:如果世间真的有无限的力量和善良的初衷,那么《纽约邮报》上那些惊悚的内容是怎么来的呢?甚至你会想向这种力量发问:“你怎么能这样?”

卢扎托认为,如果世界带来的只有快乐,我们反而会觉得羞愧不安。我们不希望受到牵制,如果外界手把手地将快乐交给我们,反而会徒增牵制感。可以说,我们想要的就是喜忧参半的生活,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生活中必须有点可以搞砸的事。

马塞尔·普鲁斯特曾发表过这样的观点:

我们需要重新发现、重新理解,需要对现实有充分的感知,需要远离生活中的闲言琐事,这是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我们很容易在对生活一无所知的状态下死去。

普鲁斯特是在提醒我们,生活就是一场冒险,我们有可能会琐事缠身,对真实的生活一无所知。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曾在《丛林猛兽》中警告我们,琐事并不是耗费生命的唯一途径。故事中的主角马切尔先生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生命中一定会发生不得了的大事,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最好的朋友终其一生都爱着他,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直到她去世,他才终于明白,为了等待这件了不得的大事,自己的一生都虚度了。

在我们担心自己虚度光阴的时候,就是“无限”在以“挑战的面孔”面对我们。并不是说有什么超现实的东西在生我们的气,而是为了防止一败涂地,我们在不断地对生活进行衡量。这种所谓的生气其实是一种失望。面对“挑战的面孔”就像面对脾气暴躁、疲倦不堪的父母,他们想让我们做好数学作业,想让我们不要欺负妹妹,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会失望、会愤怒。其实用不着想象出一个巨人像看虫子一样看着我们,只要还存在着碌碌无为的生活方式,总有一天我们会与“挑战的面孔”相遇;选择逃避,灵魂就会受到挑战。

但当我们闻到草地的清香、呼吸清新的空气、凝视他人的时候,其他什么也不用做。单纯的存在就已经足够美好了,不需要大费周章,也不必过关斩将,这就是“友善的面孔”。每当我们庆幸自己依然存在,对整个世界充满感恩的时候,就是在面对着“友善的面孔”。

“友善的面孔”与“挑战的面孔”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就像我们也有生气和高兴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是对事物的两种不同的情感表达。它们并不是分裂的,阿里从不认为事物在本质上是分裂的,因为有分裂就会有界限。就像诺斯替主义认为“天堂中只有一种力量”,母乳不可能一边好喝一边不好喝,上帝和撒旦不可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生活中有充满挑战的瞬间,也有友善的瞬间,它们只是两种表达方式,(对比人类意识来解释的话)是“无限”的两种神态、两种面孔、两种态度。

但比起“挑战的面孔”,“友善的面孔”更贴近现实。这是什么意思?无限要怎么贴近呢?根据阿里的观点(或者说观察、想象),终极的现实就是去感受无尽的喜悦。“挑战”只是我们通向终极的手段。如果对孩子说:我们想要你获得成功,想让你变成一个好人,这个时候“挑战的面孔”就显露了出来。如果我们说: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一样爱你,这就是在展示“友善的面孔”——后者更加真实,也更符合我们真实的愿望。

[1]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的哲学概念。——译者注

[2]面对和脸为英语中face的一词多义。——译者注

[3]十诫其二,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因为我耶和华——你的上帝是忌邪的上帝。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爱我、守我戒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译者注

[4]以上引自史蒂芬·伯吉斯《多层迷走神经理论:情感、连接、交流和自我调节的神经生理基础》。——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