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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第67节 到最后还是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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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云从的感情,教授知道了,她逼迫我和云从之间一个人离开,云从就走了,其实,他本来就想走,教授只是推了他一把,我想就算没有荣恩,到最后还是会变成这样,只是当时我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教授根本是在嫉妒,她只想占有我们。”
  “二哥,实话实说,我一直以为你心里面怨恨教授。”
  “我是不喜欢她。”二哥直率地答道。“但是我这一生,还没恨过人,这也是实话。”
  “那你为什么回舞团?”
  “我欠她情。”二哥说,“要不是教授做得那么绝,我也不可能跳得更好,是她从我里面逼出了另一个舞者。”
  她又说:“云从走了以后,我想了很久,想通了很多事,我在想,人寻找的,大致上是相同之处略逊于自己,欠缺之处又远远强过自己的人,最难忍受的,是远远逊过自己,或是稍稍赢过自己的人。说得太远了,我和云从很相像,但是又不全像,我们互相拥有对方欠缺的东西,所以教授指定我们跳双人舞,她是要我们想办法找出自己的遗缺,她的用心太高,只是手法太糟,我已经不怪她了。
  “不怪她,我只是一直想着,我还欠缺了什么?想得越多,我就越思念云从,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感觉完整,我一直写信给他,因为他那一走,把我也扯裂了一半,我得想办法补回来。那一整年熬得很辛苦,连吃饭都不知道滋味。”
  “后来呢?”
  二哥用细木枝在火焰中挑出了一些火星,她的面容在焰光跳动中看起来如此多变。“……我一直思考,天天写信,直到有一天,翻出信纸,我下笔才写了两行,突然发现,写完了。”
  “写完了?就这样?”
  “写完了。就这样。”
  二哥转过来,英风盎然的双眼瞧着我。
  虽然说得干脆,我已经不再需要细节,遗缺的人生,二哥转而朝向自己补填,填得结实,她是我所见过最接近完美的舞者,只是完美成这样,她不再需要任何人。
  这是一只极乐鸟的诞生过程,她雌雄同体,她什么人也不需要;她非男非女,她跟谁都不相容。
  我想我没办法欣赏这种寂寞的自由飞行。
  “你走了以后,还想天堂的问题吗?”二哥问我。
  “不想了。”
  “告诉你我的意见,”二哥在夜风中搂住我的肩头,我们齐迎向火光,她说,“在我的想象里面,天堂是一个很冷的地方,都是狂风。”
  “为什么?”
  “因为冷,因为风,人才会靠近,又靠拢。”
  二哥的温暖搂抱中,我的一颗心激动了起来,我懂得她的意思,人需要彼此浇灌。但她明明谁也不需要。二哥让我非常地思念起了龙仔,回想起了舞团岁月,舞团中每一个伙伴,还有卓教授,我们都是带着缺陷的人,我们相遇在不同的迷惘里,又在那么惊声喧哗中互补遗缺,只是为了完整,完整我们的路途……我跳了一场未完成的舞,这时候只感到冷与孤独,并且意乱情迷,迷惘中我抱住了二哥,只觉得她的身体真好,真好。
  “聊完了,我也该走了,先送你回家吧。”二哥推开了我,站起来说。
  “对了,”二哥从夹克口袋中掏出一只白信封,都已经折得歪扭不堪,“怕你在嘉义闷死了,带个东西给你。”
  二哥开始用靴子踩熄火焰,整整一番话,她果真没提过要我回舞团,她的任务非常明白,完全是来捣乱我的心绪,二哥做得成功,现在我欲言又止,心乱如麻,我所欠缺的还在舞团里,我不敢面对又不想逃避。
  二哥一把将我拉起,当我忙着拍却满腿的枯叶时,她才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跳舞,这跟上台是两回事,你先是逃避自己,现在又逃避舞台,这样逃下去,你只会一无是处。”
  我领受了她的教训,默默无言。
  “要不要回来随便你。”二哥又说,“顺便告诉你,教授已经把舞团交给我了,一切事务现在都由我管理,你能不能回来,还要先过我这一关。我的建议是要不你永远不要回来,继续混账下去,要不你把喜不喜欢跳舞抛开,把你的矛盾抛开,跳最好的舞,跳出来才算结束,然后再决定你的去路。”
  “二哥,我怎么有办法?”
  二哥在火烬前来回踱了几步,站住了,她的脸上是和蔼的表情。“你自然有办法。”
  从店面里取来了最好的白毫乌龙,我泡上一壶热茶,在二楼的房间里,凭窗展读二哥给我的那封信。
  宁静的深夜,只听见锦鲤池里传来不断的汞水声。
  一打开信纸我就笑了,誊打整齐的计算机稿,是二哥给我打印下来的,最新的《沙巴女王》续文。
  在卓教授和我之间,二哥勉强握着,两边也不肯放手。
  就解闷来说,二哥这个小礼物惠我良多,喝一些热茶,我开始阅读。
  《沙巴女王》第三段,经历雨雪之后的奇异王国。
  奇异王国,不死的子民,现在见识了雨雪,开启了新的眼界,原来美丽的晴朗不算完美,全部都是阳光,只会造成沙漠,雨水造成新的河流,新的河流湍急凶悍,望着暴躁的河水,子民们非常不了解,永恒的祥和之中,无人目睹过这样的凶险,一个好奇的子民撩起了袍子,涉入这道恶水。
  急流汹涌带走了这人,旁观的民众都惊声齐喊,他们从来不知惊慌,这时候都瞬间狼狈了,一道利刃齐齐割过每个人的心口,泪流又成新河。
  因为国度无边无缘,凶险的河水反方向卷回了落水的人,将他捞上岸,这人睁开眼睛就笑了,他已经周游而过最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