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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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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 BIRTH

在南美热带地区,有一支叫科吉的印第安人。根据迈克尔·帕菲特的说法,科吉人认为,刚出生的婴儿只知道三件事:母亲、黑夜和水。

曾有哈西德信徒说过,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伴随着天使的降生,其中有好的天使,也有坏的天使。马丁·布伯说:“那些缺乏意义或毫无分量的举动,会生出四肢扭曲、或者没有头或没有手脚的天使。”

丽斯·哈瑞斯说,犹太教的割礼执行人为哈西德男婴行过割礼后,会把他包裹好,放在枕上,唱歌给他听,轻轻摇动他。然后,会抱着他跳舞,在房间内四处转圈、跳跃。

巴·申·托夫在祈祷时会又舞又跳,人们也跟着他起舞。现在的哈西德信徒也都又舞又跳。舞蹈不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更是成就本身。纳赫曼拉比指出,如果起舞的人能鼓动忧伤的人一起共舞,就可以消除他的哀愁;如果你就是那忧伤的人,就劝说自己去跳舞吧,因为那样“能对抗忧伤和追赶忧伤,把它化为喜乐。这会是一项成就”。1903年,这位纳赫曼拉比说:“我今年跳了很多舞。”事实上,在此之前的十二个月里,俄罗斯通过了一连串钳制犹太人的法律。一位门徒解释了这位导师的话:“人们可以借由舞蹈来转化邪恶之力,并使法令失去作用。”

神学家兼拉比劳伦斯·库什纳在马萨诸塞州的萨德伯里组建了一个改革派犹太聚会所,会所信众在完成了一整年的《妥拉》研读后,就会在西赫托拉节这天来这里举行庆祝。(这位神学家兼拉比的劳伦斯·库什纳并非那位畅销作家兼拉比的哈洛·库什纳。)

他写道:“那场景十分壮观,人们从四面八方前来,持续几个钟头舞蹈不歇。”

“我问过一个刚从苏联来的犹太异议分子,觉得我们的庆祝会如何。”那人说不错,但是列宁格勒的更好。库什纳承认他对这个答案感到“好奇,而且有点受辱”,于是问他怎么好法。

“他解释:‘在列宁格勒,如果你在西赫托拉节跑到犹太会堂前舞蹈,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便衣警察会把一切都拍下来,他们会查出你的身份,而且通知你的雇主。因为这种舞蹈被认为是反苏的,所以你得做好丢掉工作的准备。所以你瞧,在这里跳舞和在列宁格勒跳舞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沙 SAND

沙粒沉陷,砂岩板块下沉。它们像受到某种冲击似的,冲往地壳之下的某处。在那无底的深处,砂岩中的水分被挤压出来,热量与重量让它们的分子爆裂,砂岩变成了石英岩。它维持着乳灰色的石英岩形态,再往下石英岩会熔化并混入岩浆里。经过漫长的时间,岩浆沿着断层上升,露出表面,形成陆块,然后被溪流磨碎,复又化成沙粒。

“关于基督是否真的存在,我没有充分的确信。”德日进在一本追溯心路历程的著作结尾这么写道。他用一种别扭的象征手法把他的演化宇宙理论推导到神的层面(“我们爱耶稣,正如我们爱整个世界”)。他说:“和任何人一样,我觉得自己正走在信仰的阴影下”——也就是说,他走在疑惑之中。疑虑的念头往往伴随着献身的欲望。所谓的“信仰”,并不是在理智上认同一系列的教理命题那么简单,而是要带着谦卑之心活在与天主的连接之中,而且不吝献身。他也想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宣示自己的信仰。和许多宗教思想家一样,德日进具备一种可以在充满悖论的无氧环境中生存并成长的能力。

1928年,德日进四十七岁,他的考古队伍发现了北京人。一位考古学家裴文中是北京人头盖骨的发现者。在此之前,德日进在鄂尔多斯挖掘出了最早的石器和火炉,但这次发现的是最早的人骨。这个从北平近郊洞穴中出土的头骨造成轰动:它是第一个在亚洲出土的古人类化石。

时光把北京人和他的物什封进了周口店一堵洞穴墙上的裂缝之中。在这面灰色的洞穴墙上的红土裂隙中,藏着大量的化石。考古小组将这个头骨命名为北京人,物种分类是“直立人”。

考古小组是从城里的中药铺得知周口店的方位的。在中国,许多老人把化石当成灵药(他们称之为龙齿、龙骨),磨成粉后泡水喝。因此,长达两个世代的古生物学家都会去中药铺询问:“这些龙骨是从哪里来的?”一位专家在寻找龙骨时认出了一颗人齿化石。他一路往下追查,最后找到周口店龙骨山的洞穴。

德日进拖着宿营装备从北平过来,和村民住在一起,指挥挖掘工作。他花了多年时间把挖掘出来的动物化石整理分类。他找到了剑齿虎、鸵鸟、马、巨副驼、水牛、羊、犀牛、鬣狗,和“一只大熊、一只小熊”的化石。惊人的是,他确定了北京人的年代:在下更新世的某段时间。他有许多确定年代的方法,其中一种非常有意思:借助其他生物的化石。在北京人化石附近数个地质层的碎片里面都有鼹鼠的头骨,有的完整,有的破碎。于是他对鼹鼠的头骨进行研究,标定这些化石的年龄,从而确认北京人的年代。

考古队进一步挖掘周口店洞穴附近的广大区域。他们每年挖掘八个月,为期十年。之后他们又找出五个人类骨头、十二个下颚骨和零星牙齿。这是德日进一生最重要的成就。

这十年的眯眼和大笑,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皱纹。他的太阳穴变得凹陷,窄窄的头骨更为突出。如果找不到高卢烟,他就改抽乔布烟。他坚持每天做日课,唱诵天主教教会礼仪所规定的祷词,主要是圣咏。有位英国历史学者这么描述他:“和蔼又带着点戏谑的优雅”,和他“犀利却乐善好施的优雅举止”。

他们始终找不到骸骨。国际考古学界十分称颂他们的发现,德日进以谦虚而懊恼的口气回答:“只有头。除了头,根本没别的。”之后时局动荡长达数十年,挖掘和研究工作不得不停摆。七十年之后,来自全球各地的古人类学家又来到周口店的洞穴,在其中发现了猿人化石、砍斫器和石片。

北京人和他的同胞都是直立行走的。他们用一双和我们相似的手来生火和打制石器。当时的周口店还是一片丛林。他们以鹿肉和朴树果子为主食,并猎捕象、虎和野猪。那个时候,美国的大湖区还未形成,佛罗里达半岛还未升出海面,而骆驼和乳齿象还在北美大陆啃青草。在他们的时代之后,出现过两次大的冰河期;到了冰河期,冰雪覆满斯堪的纳维亚和加拿大,以及不列颠群岛、德国北部和美国北部;在这两次冰河期之间,大西洋淹没了北美洲的东部。他们所属的人种和尼安德特人一样早已灭绝了。

许多古生物学家一直相信,我们——还是直立人的时候——在九万年前离开非洲。我们一代接着一代,从东非的大裂谷往北走,走到大裂谷北端的加利利海。然而,最近在爪哇、中国和格鲁吉亚发现了更早期的直立人,这似乎意味着,我们的祖先离开非洲的时间还要再往前推一百万年——否则,人类就是从亚洲演化出来的。到2009年,北京人化石的年龄刚好又多了20万年。研究者又在周口店发现了骨头,它们距今有78万年之久。这个被重新判定的年份使古生物学家们非常震惊,你可能以为他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毕竟理论被推翻并非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就像投射到人类图景上那束古老而阴森的光。

人类开始上路,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聪明到直奔希腊的科孚岛,而是把细心呵护的火苗带到叫做黎凡特的地方,接着先后到了中国、日本和印尼,再从印尼逐岛跳跃,到达澳洲。在那里的岩石上,他们刻下了动物图案,这比另外一些人在法国某个洞窟作画的时间要早一倍。他们(包括直立人)在亚洲诸岛间穿梭的时代,比在欧洲的原始人发明木筏的时间还要早几万年。

德日进说:“我们不管回头看得多远,看到的都是重重波涛如何破碎成沫。”

日本侵略中国时造成了大面积的动荡与饥荒,就在那时,那个最早被发现的北京人头骨——存放在中国某个研究机构里——不见了踪影。科学家怀疑,是饿坏了的本地人把它研磨后喝了。幸好这具头骨留下了翻制的模型,考古队那些年在周口店所发现的每一片骨头和牙齿(一共来自于四十个原始人类)都制作了模型。事后证明,这些模型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所有的北京人化石,一箱一箱的,都在二战中消失了。当时科学家们把装着骨头的箱子交给一位美军陆战队的军医保管,这位军医试图把箱子伪装成行李带回美国。结果他被日本人逮捕了。在他入狱之前,他找到一个机会把那些箱子托付给欧洲官员和他的华籍朋友。四年后战争结束,他出狱时箱子已消失无踪。近年来的几次搜寻都徒劳无功。

德日进把北京人称为红土之人。关于基督教,他说:“关于羔羊我们已经讨论了太多,我现在想看的是雄狮出闸。”

中国 CHINA

秦始皇三十一岁那年,敌国的太子派遣使节前来赠礼:一颗人头和一张地图。特使在袖中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接下来的过程就像一出荒诞剧:刺客一手抓住秦始皇的衣袖,一手拔匕首,这时秦始皇的袖子裂开,挣脱而去。秦始皇的佩剑太长,一时抽不出来,他躲到柱子后面。大臣们瞠目结舌,御医把药囊掷向刺客。秦始皇围着柱子绕圈,有人向他大喊:只要把剑往后引就能抽出剑来。他一试,果然可以。他往刺客的大腿刺去,刺客把匕首掷出,却只击中了柱子。皇帝和朝臣把他杀了。

七年后,有人企图用一把灌了铅的筑来行刺他。翌年,有人狙击他的车队,但只击中了副车。

秦皇那时年近四十,变得非常神经质。权力与财富可以保证他长生不老吗?当时的人们认为,要寻得长生不老之术非常困难,就像找宝藏或者抓飞鸟那样难,但如果不计一切代价的话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于是,秦始皇向山河献祭,前往海滨寻找长寿之人;他还派人去找一位因为吃了某种花朵而得以长生不老的知名道士。但没有人找到道士的下落。

当时(乃至现在)的道士都懂得炼丹术。秦始皇命他们炼出不死灵丹,否则就得处死。最后他们都被处死了。此外,当时有一个传说,在东方海的三座神山上住着仙人,他们有一种能让肉身抵挡时间作用的仙液。皇帝派遣船队前去寻找神山所在,并取回仙药。数月之后,船队返航,船长心知未能达成任务的下场就是一死,于是禀告皇帝他确实遇到了一位仙人,但仙人要求以众多童男童女和工匠作为馈赠,才肯交换仙药。皇帝照办了。于是这位机灵的船长再度率领船队,载着三千名身怀绝技姿容端丽的年轻人出海。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在中国普遍流传的说法是他们去日本开垦了。

由于屡屡失利,秦始皇认为必定是宫中有人阻挠了他的长生不老大计。他清理宫廷,隐匿自己的行踪。他有270座宫殿,他开始在宫殿之间筑甬道和廊道,往来其间都有重兵护卫。泄露他的行踪者,全家抄斩。有次,一颗陨石坠落在秦国的偏远地区。一个不识时务的当地人自作聪明,在陨石上写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字样。把那颗石头敲碎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杀尽当地的所有居民则多花了些时间。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在思考自己的身后事。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征调人马来建造他的陵寝,他要这座地下宫殿以长久不灭的人鱼膏为烛,明亮犹如地上的缤纷世界。工匠挖穿三重地泉之下,掘出一个巨大的洞穴,把它塑造并绘饰成一个微缩版的世界。在置放皇帝铜椁的墓室室顶,他们画上天空,缀以星斗,星斗汇聚成银河,黄河从众星中倾泻而下。然后他们用注满水银的沟渠来模拟黄河与百川,又设置了器械让水银在其中流动,闪亮的水银液最后倾入闪闪发亮的海洋里。工匠们还建造了等比例的宫廷景观,还安装了自动发射的弩机来射杀盗墓者。墓中的一切都以珠宝装饰。

多年后,秦始皇去世。葬礼结束,抬棺的人穿过陵寝里复杂的迷宫通道,来到隐蔽的椁室。在外面的兵卒把巨大的玉门封死,把抬棺者活埋在内。因为只有他们(他们可能是一些抓阄输了的官吏)知道如何到达陵寝深处。最后,他们在陵寝上覆土,种树,让它看起来像一座山丘。

你觉不觉得秦始皇竭力想保存一切他喜爱事物的举止很可笑:他热爱这片土地却不愿成为它的一部分。

叶芝将人类的大军称为“垂死的一代”,真是不可小觑的队列。我们在地上翻滚,比耕耘机上圆盘转动的速度还快,比收割机上的刀刃还快。没有人能阻止时间之轮的转动。我们发芽,生长,成熟,衰败,回归大地。我们就像是被码好的枯草,草耙把我们梳拢。中国世世代代的农民在皇帝的陵寝上耕种、收割。我曾经远远地观察他们,犁在农夫们的脚下翻动,他们站在田中犹如茎秆,和土地合为一体。到过那里的旅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他们世世代代在同一个地方过着同样的生活,在那里生,在那里死,一代又一代,没有尽头。

上周,我和工人在家里的后院挖土。我们站在修剪好的草地之中,头顶是清晨的云朵和方向变换的风,地下八英尺之下的两个玩具兵被我们吓了一跳。

美国的阿米什人,曾经流行把死者的尸体用草皮卷起来再埋葬。就像三明治卷一样,我们不过是柯罗诺斯的食物——这位希腊神话中的时间之神,吃掉了自己孩子。

埃尔伯特·哥登巴斯说:“让大地去搅拌她的死者吧。”

住在阿巴拉契亚的苏格兰—爱尔兰移民,以前在埋葬死人时,会在尸体的腹部放一盘盐,象征灵魂的不朽。某个已消逝的富裕民族,把死人埋葬之前会拉开死人的舌头,把珠宝放进死者喉咙里。原因不详。

阿兹特克人把人的血称为“玉水”。他们每天要杀数百名活人献祭,用人的鲜血来供奉太阳神。因为太阳神需要力量对抗群星,而太阳神唯一接受的能量来源是人的鲜血。血也确实发挥了它的魔力:每一天,早晨都战胜了夜晚。阿兹特克人可能和古代中国人一样知道这个怪现象:分解中的尸体会污染玉石,吸收了尸液的玉石上会形成血色的斑点。

根据奥维德的说法,罗马人会在亡灵之日供奉一位沉默女神:塔西塔——她是一条嘴巴被缝住的鱼。

云 CLOUDS

1942年1月的某一天,美国刚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久,雅典市民在卫城的山脚下看到“伯罗奔尼撒半岛飘来一片庞大的积云”,东边则“飘着一片低云,像是脱落的衬里”。这对你重要吗?对当时的世界重要吗?你觉得自己比较像那片庞大的积云还是那缕低低的云?

德日进说:“世界就像天主的身体,天主将它拉起。”

人该如何活着?德日进在一篇内容深刻又非常直白的声明中写道:“唯一值得喜悦的是,将那些被禁锢在‘绝对者’之中的极其微小的碎片解放出来,那些碎片就是存在的碎片。”所谓活得好,就是“作为构成世界的一颗粒子,与他人团结合作;除此之外的事都没有任何意义”。寄希望于“绝对者”的释放或者与他人协力建设世界,到底哪个更可取?是做到其中之一就已足够,还是连做到其一都嫌太难?

20世纪50年代的某个下午,在特立尼达岛的东北岸,阿契·卡尔——一名专门研究绿海龟的生物学家——躺在吊床上,看到加勒比海的海面上飘着“小小圆圆的云朵”,而多巴哥的上空飘着“高耸于地的珍珠色云朵”。

数 NUMBERS

另一道有日期记载的浪:1896年6月15日,在日本东北部,一场地震引发的海啸造成27,000人死亡。不要将这悲惨的一天与1991年4月29日混淆,在那一天,台风引起的巨浪造成138,000名孟加拉人溺毙。

在坦桑尼亚北部的列托里平原上,玛丽·李奇发现了一组原始人的足印。这是三个赤脚的原始人(可能是矮小的南猿,男、女、儿童各一),他们紧紧挨着,走在潮湿的凝灰岩和火山灰上。更多的火山灰覆盖了这些足迹,然后像石膏一样将这一切凝固。于是我们拥有了一份关于360万年前某天里短短几秒的记录,那时候的原始人根本还不会打制石器。那天下着雨,火山灰还将落在三人身旁的雨滴水印保留了下来。我们得到这份三个人长达90英尺的足迹记录,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打算往何处去,去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为何那女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左转,再往前进。玛丽·李奇说:“这位人类遥远的祖先,迟疑了片刻。”可能他们看到了萨迪曼火山的爆发,可能他们在离去前回望最后一眼。我们只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留下那么持久的印记。

考古学家对这片地区进行了数年研究之后,为方便保存便将它填埋。一开始他们埋得不够深,新的树根破坏了部分足迹,还面临着被风侵蚀的危险,于是他们又重新埋了一次。

自这三个人在雨中行走的那天之后,又过了数百万年,北京人和其他直立人才在地球上出现。这中间经过的时间,比北京人距今的数十万年还要长八倍。根据仍有争议的最新测定值,直立人出现在爪哇的年代刚好在这段期间的正中央(180万年前)。

耶利米走在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他看到圣殿着火冒烟,看到被屠戮而死的人们的血。他哭了。他朝向巴比伦,“把脸贴近地面,看着被掳的孩童的足迹”。他亲吻了这些足迹。

这些被俘虏的人是谁?那三个在雨中行走并留下了足迹的人是谁?那个长着鳃裂和尾巴的婴儿是谁?那个传道、起舞、掘土的巴·申·托夫是谁?是那些被耶利米亲吻过脚印的流放之子的后代。在几百年后的罗马,哈德良皇帝毁掉了另一位流放之子,阿齐瓦拉比。俄国和欧洲的基督徒想把这些流放之子们抹杀干净,就像擦盘子一样——我们或许也会亲吻这些幸存的流放者们的脚印和双足。

那些骨头被用来加固长城的人是谁?被饿死的3,000万人是谁?每年死去的3,000万不足五岁的孩童,他们又是谁?他们的死有何含义?何必这样问呢,他们当然是无足轻重的他人:不论他们是生是死,他们不过是为数众多会死的人们中的几个。一个新生儿睡在铝箔裹成的襁褓之中;一个荷兰人在荒地里看着一只螃蟹;一个脑筋短路的机场搬运工和我一道抽烟。而你呢?我们这十几亿个奇人怪胎的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里面,谁还活着?你还活着,这很确定。这些还活着的人们,可以放心地对彼此说,我们都是同一个精英俱乐部的会员,因为我们是“现存的生者”。我在写这句话时,还活着;但当你读到这句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那位荷兰游客应该还活着,那位搬运工应该也还在。那个像烤马铃薯一样被裹着的婴儿兴许还活着。而你爱的人呢?

那些摆好姿势被用来作陶俑原型的士兵们,那时候一定认为这是件好事吧:因为役卒埋葬的只是他们的塑像,而他们的肉身可以在很多年后再由他们的子孙来掩埋。我不解的是,这些多赚来的光阴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今日的我们又能做什么?

一位英籍记者在加尔各答采访了仁爱修女会之后,有此心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生命永远都是神圣的,又或者,是彻头彻尾毫无价值的。很难想象生命有时是神圣的,有时又是毫无价值的。”

以色列 ISRAEL

在耶路撒冷的圣安妮会堂里,在石板的折射作用下,各种语言汇聚而成的歌声非常洪亮,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即使是四个人微弱的歌声,听起来也像是所有亡灵自大地升起时的咏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