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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唐山——广岛 开滦!开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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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上午,几乎没有人怀疑,在灾难中境况最惨的是开滦煤矿的万名井下工人。

地震一开始,他们就被无情地留在大地深处了。

已无法拉响警报。可是比以往任何警报回响的时候都更加可怕。从废墟中钻出来的女人们,顾不上擦去身上的血迹,便喊着丈夫的名字,披头散发地向矿井口奔去。哭声,喊声,纷乱的人流……就像发生了瓦斯爆炸,发生了“冒顶”,发生了“透水”。不,没有任何事故能和今天的惨况相比。煤矿的地面建筑几乎全部倒塌——那么地下呢?那些圆木支撑的窄窄的巷道,那些平时就险象环生的掌子面,那些竖井、斜井……

开滦矿务局副局长郭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调度室跑去。他的房子裂而未塌,他是最早脱险的局领导干部。他不敢细看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敢想象井下的情景。27日晚,全开滦放高产,大多数机关干部和工人一起下了矿井。那时全国工业战线盛行的口号是:“学大庆,赶开滦!”

上万人,足有上万人呵……

调度室已变成一片废墟。

各矿已断电、断风……

郭彪五内俱焚,束手无策。那时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实:此时开滦各矿的井下设备基本上没有遭到毁坏。万名干部职工正在奋力自救,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途径返回地面……

唐山矿

从掌子面撤下的工人们在大巷汇合。

这里有1600多人。三个采区的负责人紧急碰头,决定率领大家蹚水穿过15里地的大巷,从本矿2号井的“马路”上去。所谓“马路”,是一条可以通向地面的狭窄、倾斜的“战备小道”。

在没有流动空气的地底13道巷,1000多人的队伍开始了艰难的移动。新工人在前,老工人在后,群众在前,共产党员在后,人们相互搀扶,轻声呼唤……

数千米长的延伸线,似乎看不清人影,只有一串活动的亮点,一串闪耀的光斑。一盏盏的矿灯,像一只只睁大着的眼睛。

这一个个亮点在900米井下艰难地移动上升,顽强地移动上升。

地震后的一栋工人宿舍(李耀东 摄)

遭到严重破坏的开滦煤矿(李耀东 摄)

地震后的开滦矿务局唐家庄矿

震后开滦矿区鸟瞰(李耀东 摄)

九道巷。七道巷。六道巷……仿佛是从深深的海底,向陆地前进。晕眩,无力,湿漉漉的“马路”似乎永无止境。五道巷。人们终于感觉到了凉飕飕的风!这是地面的救险人员打开风门送进的自然风,它送来了希望……

吕家坨矿

600多人——包括100多名干部、几十个妇女和几名下井才六天的新矿工,在矿党委常委贾邦友的带领下,已穿过交错的巷道,来到陡峭狭窄的备用竖井。

他们要攀登上百米高的金属梯子!

“抓紧梯子!”

“不要松手!”

这无异于顺着云梯攀登一座百米高的峭壁。新工人站在井口哆嗦着;妇女们连累带怕,手脚发软;有人在低声抽泣。但是另一些人粗壮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们,可以说,在当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把他们推向长梯。

一支垂直向上的队伍,一股向井口涌突的生命之流。是那么的缓慢,那样的艰难,肉体紧贴着冰冷的峭壁一寸寸移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梯档,那些妇女和弱小的青工,被人下托上拽,在极其危险的姿态下,逐档攀援。他们仿佛随着一股巨大的上升气流,在一步步接近地面,接近地面……

范各庄矿

新井工地。一片紧张气氛。

罐笼停机,几十名凿新井的工人被困在520米深的井下!

这口被工人们称之为“龙潭”的大型竖井,每小时井底涌水加上淋水达50多吨,工人们在仅有60多平方米的井底面上,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被水淹没。

一条保险梯缓缓滑下竖井,梯上坐着下井组织营救的矿建一区副区长郭振兴。他扒着贴井壁的两根钢丝绳,摸索着滑向“深渊”;也许,当开滦工人都在奋力向地面攀援的时候,只有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是在向地底深处前进。大地颤动,水花飞溅。他在这漆黑的深井中整整探索了3个小时!3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是生和死的搏斗。他时而被钢丝断茬割破双手,时而因摸不到钢丝绳而悬挂在半空中嗖嗖打转;最危险的时候,保险梯和钢丝绳紧紧缠绕在一起,他上不得下不得,摸黑分解一个又一个纽结……

终于,他听见了凿井工人的声音!

自1876年清朝政府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下令调查开平煤铁情形,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开滦煤矿恰好有了整整一百年的历史。这一百年间,它有过多少不平凡的经历?英商骗占,日军进驻,一次又一次产业工人的罢工和暴动……

唐山大地震将为百年矿史留下新的一笔:当严重自然灾害发生的时候,由于井下设施周围有岩体或土体约束,与大地结成整体,不易受地震力破坏,又由于地震引起的加速度随深度的增加而减少,井下建筑的毁坏反较地面建筑为轻。正在井下工作的万名工人和干部,在停电、停风、停提升的情况下,除因坚守岗位壮烈牺牲和因路线不熟误入采空区死亡的17人和短时间内未能找到的几名失踪者外,其余全部在7月28日下午安全升井,撤至地面。这是一个奇迹。

在那些壮烈牺牲的人中,我要记下一个普通工人的名字:张勇。十年前在唐山,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他:这是一位负责保管炸药和雷管的保管工,在井下工人向地面撤退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脱离险境,可是由于炸药没有收齐,担心发生危险,又返回井下去找,直到飞速上涨的地下水把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