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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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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经历了一场完全出乎意料的骇人之事,弄得我把一杯饮料全洒在了自己的T恤上。(说是这么说,但其实用不着某件怪事来害我,我就能把饮料泼在自己身上,我就想喝口水而已。)造成这场“倾泻”事件的源头就是我拨打了某个政府部门的电话——具体来说,是美国社会保障局——居然有真人接电话了。

我本来是准备平心静气地等待录音电话告诉我:“我们的工作人员现在全忙,请稍等,我们会给你播放吵死人的音乐,每15秒中断。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现在全忙,请稍等,我们会给你播放吵死人的音乐……”一直就这样到晚饭时间。

所以当嘟声响了270遍之后,一个真人的声音响起,请你想象一下我的惊讶程度。他问了我个人的具体情况,然后说:“抱歉,比尔,有电话进来,请稍等。”

你发现了吗?他叫我“比尔”,而不是“布莱森先生”,不是“先生”,不是“伟大的纳税人”,而是“比尔”。两年前我还认为直呼人家名字有点无礼,可是现在我发现我爱上这样的称呼方式了。

有的时候,美国人生活中的某些不拘礼节和亲切热情还真考验我的耐心。去餐厅吃饭,侍者会告诉你,他的名字叫鲍伯,今晚由他为你服务,这时我拼命抑制自己不要脱口而出:“鲍伯,我就要个奶酪汉堡包,我不想和你拉关系。”可是,现在我已经喜欢上这种方式了,因为我想这似乎是某种基本理念的象征。

你看,在美国下级见了上级不用行礼致敬,这里所普遍认同的观点是人人都一样,没有谁比谁好这回事。我认为这是自豪心理的表现。来我家收垃圾的叫我比尔;我的医生叫我比尔;我孩子学校的校长也叫我比尔。他们都不对我行礼,我也不对他们行礼。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相处之道吧。

旅居英国的时候,我十多年来就没换过会计。我和那位女士的关系十分友好,但只限于工作范围之内。她从来都称呼我为“布莱森先生”,而我也一直叫她“克雷斯维克太太”。我刚搬回美国的时候,曾和一位会计师通过电话约好时间会面。当我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啊!比尔,非常高兴你能自己找过来。”我们俨然已经是好兄弟了。现在我每次看到他总是会问他的孩子如何。

美国人的相处之道也表现在其他方面。我们所居住的汉诺威镇是个大学城,本地的私立达特茅斯学院是一所相当贵族化的大学,可是你永远猜不到的是,大学里的所有运动场地全部对居民开放,不像英国的牛津或者剑桥,学校所有的产业并不真正对公众开放,然而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大学其实是公立大学,归整个国家所有。你可以试试在那极短的对外开放时间之外进入牛津大学,去图书馆里转转,或者是随便哪个学院的四方形院子里散散步,然后就有好戏看了。

而达特茅斯学院则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为整个小镇提供的服务和便利简直无微不至。我女儿就在学院的溜冰场溜冰,我儿子的高中田径队大冬天就在学院的室内田径场训练。学院的霍普金斯中心是行为艺术馆,经常放映电影或者上演现场表演,欢迎公众参与。昨天晚上我还和孩子一起去那里的大屏幕上看了场《西北偏北》,散场后我们又去学生餐厅喝了杯咖啡,吃了块奶酪蛋糕。所有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出示身份证或者持有特别许可证,更不会有人让你感觉自己在这里是私闯禁区或者不受欢迎。

所有这一切使得美国人的日常交往带上了一些坦荡磊落和人人平等的意味,对此我非常仰慕,因为它把古板沉闷的气氛从生活中驱走。不过有一点是这种风气解决不了的,那就是当你太太的社会保障号码被搞丢了以后,想办法再去要回来的时候。由于填写税务表格急需她的社保号码,等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回来继续接我的电话时,我给他解释了原因。毕竟他刚才称我为“比尔”,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问题应该能解决。

“对不起,”他开口了,“但是我们只允许将这个信息透露给特定个人。”

“你的意思是,社保卡所有者?”

“正确。”

“可是她是我太太啊。”我气急败坏。

“我们只允许将这个信息透露给特定个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回答,“如果我就是我太太,你就会在电话里把她的号码告诉我?”

“正确。”

“可是,如果有人假扮成她来打电话呢?”

短暂的犹豫:“我们通常假定致电咨询的个人就是那个特定个人所代表的个人。”

“那请稍等一下。”我思考了一分钟。我太太出门了,所以没法叫她来,可是我实在不想再经历如此漫长的等待。然后我又拿起话筒,用自己正常的声音说:“你好,我就是辛西娅·布莱森,请您将我的卡号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收敛的笑声。“我知道是你,比尔。”那个声音说。

“不是,真的不是。我就是辛西娅·布莱森。我能要回我的号码吗?”

“我不能给你。”

“那如果我学女人的声音说话,你会改变主意吗?”

“恐怕不会。”

“我来问你,我就是有点好奇。我太太的号码是不是现在就在你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是的。”

“可是你还是不告诉我?”

“恐怕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比尔。”他听上去很严肃认真的样子。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美国政府雇员去徇私枉法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所以我没有强求,而是问他知不知道白T恤上沾了草莓汽水汁怎么去掉。

“发酵粉,”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浸在溶液里一晚上,马上就没了。”

我向他道谢,然后挂了电话。

当然如果他真的把我要的信息告诉了我,我会更高兴。不过,至少我也算交了个朋友,而且他说的发酵粉的方子很管用,我那件T恤简直焕然一新。

[1] 《西北偏北》,Northby Northwest,又名《谍影疑云》,1959年出品,悬念大师希区柯克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