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御使?那不是早上刚刚奉旨去白王那边册封新太子妃了吗?册封礼仪复杂,至少要耗费一日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复命了?
北冕帝怔了一下,咳嗽着:“宣。”
一声旨下,门外帘子拂开,大内御使口称万死,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进来,在病榻前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连一边的时影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平身。”北冕帝虚弱地道,“出……什么事了?”
“臣……臣罪该万死!今日臣奉旨前去白王行宫,不料在半路上被人抢劫!”平时风度翩翩的大内御使有些语无伦次,帽子不见了,头发散乱,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喃喃,“在天子脚下……竟、竟然有狂徒胆敢如此!”
“抢劫?”北冕帝楞了一下,“抢了什么?”
“册、册封太子妃用的玉册!”大内御使脸色青白,声音发抖,“光天化日……真是……真是……”
一语出,不要说北冕帝,连一边的时影脸色都沉了一沉。
“到底怎么回事?”北冕帝咳嗽了起来,旁边的时影不做声地抬起手扶持着,同时蹙眉扭头看向了地上的人。
大内御使在这种目光下只觉得无形的威压,声音更是抖得凌乱无比,讷讷:“臣……臣奉旨出了禁城,一路都好好的
,可刚刚到白王行宫门口,马车忽地自动停下来了!无论怎么抽打,怎么都不肯动!就好像中邪了一样!”
听到这里,时影眉头又皱了一下。
——这分明用的是术法了。又是谁做的好事?
“咳咳……到底怎么回事?”北冕帝不耐烦地咳嗽着,“后来呢?”
大内御使连忙磕头道:“臣……臣只能命人下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可是,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一阵风卷了进来!臣也没看到人影,只觉得手里一空,玉册竟然被劈手抢走了!”
“什……什么?”北冕帝也怔住了,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是谁竟这样大胆妄为?光天化日之下……咳咳,为何要抢走玉册?”
“臣罪该万死!竟然连人影都没看清!”大内御使匍匐在地,不停地叩首,颤声,“那人身怀绝技,来去如风,不但御马不肯动弹,连左右侍从都来不及护卫!那时候臣想要拼死保护玉册,结果被那人……”
说到这里,御使捂住了脸,不敢再说下去。
在他白胖的脸上,赫然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手指纤细,竟似是女子。然而力气之大,却又媲美壮汉,几乎把半边脸打肿。
时影听到这里终于皱了皱眉,开口:“那个人有说过什么吗?”
“没……没有。”御使羞愧地捂着脸,讷讷,“臣……臣死命护着玉册,不肯放手,被她抽了一个耳光,耳朵里嗡嗡作响,跌倒在地。
只依稀听见她冷笑了一声,劈手抢了便走……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时影看着御使脸上的掌印,神色有些复杂。
“是……是的。”御使捂着脸,不是很确定的犹豫着,“好……好像还穿着红衣服?臣……臣被打得头晕眼花,只看到一道红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北冕帝听到这里,眼里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光,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时影一直沉默,脸色却是复杂地变幻着。
“臣罪该万死!”大内御使连忙磕头,“请帝君降罪!”
然而,当灰头土脸的大内御使跪在地下,惊慌失措地痛陈自己遭遇了怎样的惊吓和虐待时,卧病已久的帝君听着听着,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事,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有趣!”
“帝君?”御使怔了一下,被北冕帝反常的态度震惊。
“有趣……有趣!”虚弱重病的老人在病榻上放声大笑,竟似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样,笑得咳嗽了起来,“真是个有趣的女娃儿!”
“……”御使跪在地下,愣是回不过神来。
帝君这是怎么了?在堂堂帝都,天子脚下,册封皇太子妃的玉册被人拦路抢劫了,居然会觉得有趣?帝君……不会是病入膏肓到神志不清了吧?
“好了,此事已知悉。”不等他有机会表示疑惑,坐在帝君身侧的皇太子冷冷说了一句,打发他下去,“帝君身体不
好,已经累了,你也先退下去养伤吧!此事从长计议。”
“可是……”大内御使讷讷,一头雾水地退了出来。
——玉册丢了是大事,难道不该马上发动缇骑去缉拿犯人吗?
当大内御使退下后,空荡荡的深宫里,只有父子两人相对无言。北冕帝笑了半晌,才渐渐平息,开始咳嗽起来,嘴角却犹自带了笑意。
“是她吧?”北冕帝喃喃,看着嫡长子。
时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神色复杂。
“那丫头……还真的是大胆。”北冕帝咳嗽着,看了儿子一眼,“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御使,抢走玉册?咳咳……砍头的大罪啊!”
“我现在就去把玉册拿回来。”时影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简直无法无天。”
“影!”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指,按住了儿子,“你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了,”时影不动声色地从北冕帝手底下抽出了袖子,“放心,为了保证安全,等这一次夺回了玉册,我会亲自带着御使去白王府,一路把玉册交到未来太子妃手上。”
“……”北冕帝看着儿子冷冷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是的,影的脾气从来是遇强越强、从不退缩,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那个小丫头,怎么会以为抢走了册妃的玉册,便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你……”知道无法阻拦这个嫡长子,帝君只是颓然长叹,“
影,你自幼天赋过人,样样出类拔萃,可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竟然棋错一着,将来……咳咳,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时影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沉默不答。
“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当北冕帝以为嫡长子终于有所动的时候,却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里竟然有无尽的低回,“我只是被选择的——要说后悔,也不是我能后悔的。”
什么?北冕帝吃了一惊,握紧了玉骨。
听这语气,难道……是那个女娃不要他?
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时影却已经拂开了重重帘幕,转身从宫殿的最深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
外面正是盛夏的光景,绿荫浓重,烈日如焚。那样炙热的阳光如同熔浆,从天宇直泻而下,将所有一切都笼罩在无法躲避的热浪里。然而一袭白袍的时影在深宫里独自行走,却是显得毫无暑气,甚至所走过的地方也是阴凉顿生。
然而,刚穿过长廊,日光忽然微微黯了一下。那只是极其微妙的黯,转瞬即逝,如同一片巨大的蝉翼掠过。
那一瞬间,时影霍然抬手!
风声刚起,他头也不回,左右两只手却分别在袖子中结印,飞快地释放了两个不同的咒术,两道光从袍袖中直飞出去,拦截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只听轰然一声响,整个庭院都震了一震!
一道红影从蔷薇花架子上落下来,落地时轻呼了一声,似乎葳了脚
。
时影头也没有回,淡淡:“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那是一个红衣少女,大约十八九的年纪,容颜明艳如同此刻盛开的红蔷薇,歪歪斜斜地靠着柱子站着,揉了揉脚跟,嘀咕:“我……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和帝君一直在里面说话,我也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哎,外头可热死了。”
他没有听她啰嗦下去,只是抬起了一只手:“拿来。”
“什……什么拿来?”朱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为他又要释放什么咒术。然而时影只是抬起手,声色不动:“玉册——还有玉佩。”
“啊?”毕竟是年纪小没有心机,朱颜瑟缩了一下,完全忘了抵赖,脱口,“你……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
看到她承认,时影的神色终于略微动了一动,叹了口气:“不是你还会是谁?这世上,还有谁会做这等大胆荒唐的事情?”
“……”朱颜听到这里,脸忽然红了一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只听他冷冷道:“不要胡闹了——再闹下去就是大罪了,快把玉册玉佩拿回来,不要耽误正事。只要交回来,这一次就不追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