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放下茶碗的慕容祯抬起俊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听说你在宫里用过晚膳了?”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闲话家常,可凤夕瑶就是觉得不对劲。“皇上下旨,说小皇子最近情况不太好,所以召我入宫,去给小皇子看病……”
慕容祯轻笑一声,只是眼底却布满骇人的讽刺。
“如此说来,小皇子若离开你,怕要活不成了是吧?”
她脸色微变,顿时明白他生气了。
凤夕瑶耐着性子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侯爷还是先叫外面的那些仆人起来回房休息,今儿个天气实在很冷,再跪下去,肯定会生病。”
慕容祯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手坐到椅子上。
“今夜的确是有些冷,刚刚我让喜多吩咐厨房特意给你煮了热呼呼的参汤,先喝几口暖暖身,否则真病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说着,他轻手轻脚的将桌上的一只印花瓷碗端过来,掀开盖子,里面顿时冒出沁人的香气。
可凤夕瑶却无意喝下,她仰着脸,小声道:“你能不能先让人起来再说?”
慕容祯吧息着摇头,“他们犯了错,自然该受到责罚。”
“他们犯了什么错?”
“他们错在不该放你出门,不该让宫里的太监随意踏进我慕容府。”他突然阴恻恻的笑起来,“他们明知道我对皇宫十分厌恶,偏偏还悖逆我的命令,做出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凤夕瑶再也听不下去,沉下脸,起身和他对峙。“就因为我被召进宫,你就责罚那些无辜的仆人?”
“不,他们并不无辜。”慕容祯振振有词道:“在此之前,我已经下过命令,凡皇上派来的宫人,一律不接待。”
“可是慕容祯,你不要忘了,皇上之所以会召我入宫,是因为小皇子他……”
“别把这个当藉口!”隐忍多时的慕容祯终于吼了一声。“你不要忘了,你并不是小皇子的娘,小皇子是哭是病,偌大的皇宫自然会有人照应,如果皇上每次都用这个藉口召你进宫,那你岂不是天天要往宫里跑?”
他很气!虽然五年前,朱成晋并未承认过对于筝有感情,但关于血咒的事,他相信朱成晋早已心知肚明。
向来高傲的他如此在意凤夕瑶,以朱成晋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猜到她就是于筝的转世。
朱成晋真是太会耍心机,表面上不动声色,利用小皇子来博取凤夕瑶的同情,实则意图欲对她不轨。
五年前于筝因他惨死一事,已经让他愤恨不已。没想到五年代,朱成晋居然还敢来抢她!
如果不是顾及姑母的面子,当年他真的很想宰了朱成晋,最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凤夕瑶被慕容祯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这人居然这么小器,她不过是进宫照顾小皇子,竟惹得他勃然大怒。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要将自己的怒气迁怒到别人身上,我今日进宫,真的只是为了小皇子,你从来没做过父亲,是不会体会为人父母牵挂子女的那份心情的。”
这句话犹如一记耳光,重重掴到了慕容祯的脸上。
没做过父亲?无法体会为人父母牵挂子女的心情?
是啊,很久以前,他差点就能拥有自己的孩儿,可由于他的暴戾和任性,却因此硬生生剥夺了亲生骨肉生存的机会。
这件事不但是她心底的痛,更是他慕容祯心底永远的痛。
如今,凤夕瑶就像一个刽子手,用极其一触即发的方式,来揭开他那永不会痊愈的伤疤。鲜血溢出,留给他的,是赤裸裸的痛。
恼的是,面对她的指控,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辩驳。他就这么呆呆的怔在原地,各种情绪和过往不好的记忆猛然全涌进心头,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原在旁边没吭声的喜多吓了一跳,急忙叫道:“主子!”
凤夕瑶也被慕容祯吓到了。她知道自己刚刚的那番指控太过无情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在怒极之下口吐鲜血。
瞬间苍白的面孔,令他的更有得十分骇人,原本漆黑的双瞳,逐渐被血红所取代。
喜多见状,赶紧算算日子,当下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祯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血红色的双瞳就像来自地狱的鬼魅般骇人。他无力的指着凤夕瑶,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喜多心领神会,急忙道:“凤姑娘,你先出去,主子由我来照顾。”
凤夕瑶怔愣了好半晌,才想到一个月前,她也曾见过慕容祯的双眼变成这样的颜色。
她上前一把扶住快跌倒的慕容祯,转头问喜多,“他是怎么了?眼睛为何会变成红色?”
焦急的喜多在房中寻来一条绳子,哭丧着脸道:“凤姑娘,你别问了,主子每个月都会犯一次病,他不想让人看到这副狼狈模样,你在这里,他只会拼命忍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们可是担待不起啊。”
凤夕瑶自动让开,看喜多用绳子熟练的将浑身瑟瑟发抖的慕容祯捆了起来。
这下她真的吓傻了,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每个月都会犯一次病。
难道上个月,慕容祯像被鬼上身、大声命令她滚,也是因为发病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急忙上前抓起他的手臂,伸指诊脉。
过了半晌,她脸色骤变。
血脉逆流!上个月的今日,她果然没诊错。
此时的慕容祯不但脸色惨白,双眼泛红,身体发抖,渐渐的,他似要发疯挣扎着,如果不是被绳子捆着,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把揪住喜多的衣领,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喜多被凤夕瑶焦急的口吻吓到了,好不容易将主子绑好,他难过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有些话原本不该我多嘴,可不瞒凤姑娘,自五年前主子最心爱的姑娘于筝去世后,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曾忘怀。甚至为了今生能再见到灵魂转世后的于姑娘,五年前,主子给自己下了血咒。”
说到这里,被绑起来的慕容祯红着眼睛,狠狠的骂了喜多一句,“闭嘴,不准说!”
喜多却哭着大喊,“主子,这五年来,每个月你都要遭受万蚁食心般的痛楚,我相信于姑娘在天之灵,是不会想看到你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折磨自己的。”
他不理慕容祯的阻止,继续道:“主子给自己下的血咒十分阴毒,在寻找于姑娘转世后的灵魂、且得到于姑娘的原谅前,主子每个月都会因为血咒承受常人所无法承受的前列。我知道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可是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主子早晚会被活活折磨致死。”
凤夕瑶完全傻了。
血咒、一个月一次的折磨和前列、灵魂转世……她不敢相信的用力摇头,不会的,向来专横跋扈、视他人的生命如草芥的慕容祯,不会为了小小的于筝,用这种歹毒的方式来折磨自己,血咒什么的,肯定是喜多编造出来的谎言。
可是……眼前被粗砺的绳索捆成一团的慕容祯,汗水淋漓,青筋暴突,那双眼睛仿佛被鲜血所浸染,目光逐渐变得混沌。
万蚁食心,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和煎熬?而且,每月一次,一年就有十二次,五年就有六十次,在得到原谅之前,这样的折磨将会永无止境。
想起上一次,慕容祯发作的珠隔日,气若游丝的出现在她的房门口,只为向她说一句他并非发自内心的对她怒吼。
他让她滚,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不……”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双眼,她不顾一切的抱住浑身发抖的慕容祯,大声哭道:“不要再这样折磨你了,我承认,我就是于筝,我就是你寻找了整整五年的那抹灵魂。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记恨着当年的那些事,我无法原谅你害得我丢掉性命、失去孩儿……“可是慕容祯,即使当年你真的将我视为玩物,瞧不起出身青楼的我,但在我心里,仍旧无法忘记你我之间曾拥有过的感情。”
她紧紧抱着他不断抖动的身躯,泪水已经决堤。“你不会了解五年前,当你亲口对我说出那番话,吼着让我滚出你视线时,我究竟有多难过。我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出身低微,来自青楼,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你的怜惜和垂爱。
“可你却亲口承认,我不过就是你买回府中的玩物,你坐来都没想过医好我的哑疾。那一刻,我真的很绝望。而更让我绝望的是……”
她慢慢抬起头,眨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当我得知自己的孩子流掉时,我的天都塌了。你不会明白,那个小生命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母子连心,即使他在我的腹中只有月余,但知道失去他那椎心刺骨的感觉,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忘记。”
她字字清晰,句句有力,就像被磨得十分光滑的利刃,重重地刺向慕容祯的胸口。
当她哭着陈述这些沉年往事,他却只能陪着她一起无声的流泪,血红的双瞳,在听到这番哭诉后,逐渐失去了骇人的颜色,而身体也渐渐不再抖动。
凤夕瑶抹了把眼泪,轻轻将那粗砺的绳索从他的身上解下,抽出怀中的绢帕,细心的擦掉他额头不断涌出的汗水。
“不管当年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我都不想看到你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折磨自己,如果我的原谅能让你摆脱罪孽,那么慕容祯,我们扯平吧,不管当年你是爱我还是耍我,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逝者已矣,属于于筝的不幸,已经在五年前结束了……”
“不——”当慕容祯的双手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哽咽道:“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筝儿,我知道当年自己错得十分离谱,我爱你,只是一向骄傲自负的我,从来不会用直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五年前,我之所以会对你口不择言,是因为我很生气,气你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向人解释原因,所以当你质问我究竟是不是把你当成玩物的时候,我很愤怒。”说到此,慕容祯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直瞅着她的眼,“让我想不到的是,我愤怒之下说出那番话后,回报我的,竟然是你千疮百孔的尸体!”
泪水一下子蓄满了他的双眼,他无法忘记那场悲剧所带给他的灾难。
“筝儿,对不起!这句道歉迟了整整五年,但始终积压在我的心底,我很庆幸今生今世还有机会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三个字。
“血咒的确可以让我在芸芸众生中寻找到你的灵魂,可我却要为此失去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我不知道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我将要失去我的生命,我也不后悔,因为我终于找到你了。”
凤夕瑶闻言,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哭道:“如果你因此而失去生命,上天入地,我会随你而去。”
自从凤夕瑶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五年前惨死的于筝,并当着慕容祯的面说,她已经原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后,整个慕容府最高兴的就是喜多。
其实这衫喜多对凤夕瑶的身分多少有些怀疑。
他知道主子当年给自己下血咒,为的就是寻找转世后的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