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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电脑前姜松岩还是进到邮箱看了看有没有夏霓的来信。她已经有一周没有来信,而此前几乎每天都有一封很短的信,有时候内容就在标题上。最短的一封信只三个字:我饿了!
那封信姜松岩查看了来信时间,写于晚上九点多,是生理状态,也可能是一种矫情或者暗示。暗示什么呢?或者想说什么呢?他又该如何回答呢?他选择了忽略。
夏霓的信并不都是说自己,更多的是说平江市的人和事。她只叙述,不加议论。
平江开发区新开辟的一条路取名“公达路”。
老农贸市场拆了,打造社区菜场工程。
乔老爷到社科联,官升半级等退休。
北水关拆迁,我分到三户动员任务。入户做工作,限期完成。
……
信箱里没有夏霓的信,倒是有一封儿子的信。他说母亲派探子到北京来了解他女友的事,女友可以接受家里的政审,其他的希望不要多问。
姜松岩不知道柯易平到北京的事,苏可可没有对他说,他给了儿子一个像批复的回复。
司机小武仍然在等着他,像往常那样陪他步行到宿舍区门口。今天回家是比较迟的,都凌晨一点了,姜松岩有点儿过意不去。小武从武警部队退伍后转到省政府开车,在给姜松岩做司机以前为两个厅级干部服务过。
姜松岩问小武,跟着他是不是很累?
小武说:“相对于我过去为别的领导开车的时候,我还是很清闲的。”
姜松岩问为什么,小武说:“您的生活比较简单。”
这话有意思了,想问问小武为什么这么说,已经到了宿舍区门口。
回到家苏可可还没有睡,在看午夜剧场的电视剧,她说中午睡多了。姜松岩问她派谁去北京儿子那儿去过?她一愣,说忘了告诉他,是柯易平出差到北京,想顺便去看一下晓松。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儿子识破你的伎俩,对你有意见了。”姜松岩笑着说。
“对我有意见?我还没有找他呢,他……”苏可可要说的话没有全说出来。
柯易平下午过来说了北京的情况,不单纯是见到姜晓松女朋友的情况,给姜晓松腕表和钱的事也稍稍透了一下。柯易平走了后,苏可可立即就给儿子打电话,他的电话没有开机,也就没有问到具体的情况。
听姜松岩这么一说,儿子简直有点儿恶人先告状的意思。
苏可可问姜松岩儿子还说了什么?姜松岩说姜晓松不是电话,是来了封电子邮件。
“牢骚怪话不敢在电话里讲,倒是越来越会搞幕后告状了。”她问姜松岩怎么回复的。
姜松岩说:“儿子既然接受家里政审,我就要求他在三日内将女朋友的具体情况书面报告我们。”
“有没有要他提供女朋友的照片?”下午柯易平给她看了用手机拍的照片,不是太清楚。
姜松岩说:“要求他提供具体情况,应该包含这个,不给照片哪能够算得上是具体啊。”
这么说来,姜晓松收东西和钱的事情也没有告诉父亲,苏可可心里打鼓了,决定暂时不对姜松岩提这件事。有一样苏可可是警惕的,那就是柯易平这么做的图谋。在苏可可眼里,柯易平可不像她弟弟苏迪南那样能够相信,他是外人。
第二天中午苏可可打通了姜晓松电话,问到他柯易平送东西的情况。姜晓松不以为然地说,也就是送了一块表、留了点儿充饭卡的钱。
苏可可说这样不好,不能避着家里收人家的东西。
“不是人家,是你叫我称他小姑父的人,既然是亲戚,又是我长辈,给点儿小钱和见面礼算什么?”姜晓松显得理直气壮,还抱怨母亲又找他的麻烦,又管得宽了。“我在给老爷子的信里说了,今后我的事情你们不要多问,女朋友的情况让你们负责政审,是省得你们担心我害这个家庭、拖累老爷子的前程。”
苏可可“哧”的吸一口气,不满地说:“你怎么口气变油了?这么对妈妈说话啊?”
“我没有口气不好,我这么说是想对你亲热一些。你现在听惯了老爷子的话,他对你我说话的口气像对下属,像做报告……”姜晓松越说越贫。
苏可可告诫儿子:“你爸爸怎么与我说话我都乐意,绝不允许你口口声声老爷子、老爷子的,我不入耳,不舒服。”
“好的。我记住了。”姜晓松的声音低下来。
“那个柯易平看起来还不错,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尽可能给他些方便,不是还带着什么亲吗?”姜晓松最后还记得为柯易平说上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他找了你什么事情?对你提了什么要求?”苏可可问儿子。
姜晓松说:“什么也没有。不是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吗?我替他说些好话而已。”
晚上姜松岩一回来就到书房开电脑,说姜晓松用电子邮件发了女友的介绍,简直是敷衍了事。
苏可可凑到电脑上看了一下,内容是简单了一点儿。
我的女友情况:
陶殷殷,女,二十三周岁,大学在读;政治面目清爽,中共党员在申请;父母亲服务于国防事业,姓名×××、××(暂保密)。
苏可可见有附件,而且是照片,赶紧打开来看。是儿子与女朋友亲密依偎的照片,苏可可将陶殷殷看了又看,说:“长相一般了点儿,怎么这么瘦?!”
姜松岩从苏可可手上拿过鼠标,将图片放到桌面上说:“你看吧,放大了看。”
苏可可要看儿子先前一封信,姜松岩已经从信箱里退了出来。他带点儿恼怒说:“给他打电话,让他将女孩子的情况说具体一点儿,什么国防单位要对我们保密……对我们云里雾里的。”
苏可可也想多知道一点儿,就马上给儿子打了电话。她告诉他,必须说清楚女朋友的情况,特别是家庭情况。父亲对这方面的情况不明很不满意,在生着气。
姜晓松对母亲说:“有的事情你们不要问得太细,她爸爸在总参,中将;母亲在北京军区,大校。职务都比你们二老高。可以了吧,还要问什么?”
苏可可将儿子的话向姜松岩转述,他听后一言不发,脸板着走出去。
一会儿他又进来对放大图片看的苏可可说:“你问问他,手上戴的那块欧米茄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就他总不够用的生活费能挤出一块欧米茄来?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苏可可知道他刚才在佯怒,现在又从他的话里得知他已经放大过儿子的照片看,否则他怎么能够知道儿子手上戴的是什么表?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过两天再问吧,别觉得我们对他的事太上心了。弄出逆反心理来,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2
苏可可听姜松岩说,儿子手上戴的腕表是“欧米茄大海马”,价值两三万。她马上就想到会不会是柯易平送的那块?那么一来,姜晓松说的充饭卡的钱就不是小数目了。
再打电话问到儿子柯易平送表和钱的事时,他立马便对柯易平表示不满。
“是家里哪门子亲戚,以前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送点儿小东西唯恐人不知情似的,说来说去的寒碜人不?”
苏可可告诉儿子,还真不是柯易平说了什么,是他父亲在照片上看到他戴的表,要问一下。
见非说不可,姜晓松只得告诉母亲,他用柯易平送的那只表换了现在手上的这只。问他为什么要换?他说他更喜欢007詹姆斯·邦德戴的这款。再被问到柯易平送的宝珀表多少钱,他说六万多。
苏可可不想现在就抱怨儿子换表换亏了,她着急的是要弄清楚柯易平究竟给了他多少钱?
姜晓松不想说,看母亲的态度强硬,就问能不能按比例上缴?苏可可说不可能,并警告他,不说就让他父亲去问柯易平。
姜晓松只得说了,是十万元。苏可可很吃惊,这数字远远出乎她的预料,她以为也就是个三五万。她交代儿子:“你这个钱先不要花,不是你能够用的钱。手表你找人家想办法去换回来。钱和物都要退给人家。”
姜晓松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可可说:“你想尽办法也要完成,否则我们会跟你没完,你不怕把你爸绕进人家的圈子里去?!”
苏可可打电话给儿子的时候,姜松岩在打电话给北京的老友翟中将。
姜松岩直截了当地对翟中将说:“你帮我个忙,替我了解一下,你所在的总参有没有一个陶姓中将,他爱人在北京军区,有一个女儿。”
翟中将问:“干什么?搞情报啊?”
姜松岩说:“我儿子谈了个女朋友,想了解一下情况。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家庭,这总要搞清楚吧?”
翟中将哈哈大笑:“你找别人吧,找别人了解我。殷殷是我女儿,她随母亲姓。”
“……”姜松岩错愕得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想不到这么巧吧?这事情和我有关。我经常将晓松从学校里带出去改善伙食,有时候也带上我女儿殷殷,一来二去,他们就好上了。怎么,他没有告诉你情况啊……我们要做亲家了,哈哈……”翟中将很开心的样子。
“好、好、好。”姜松岩嘴里机械地附和着。
这么一个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遇到问题反应机敏的他,一下子变得迟钝了。他不能够就这件事和翟中将聊下去,找了个借口结束了电话。
马上给苏可可打了电话,她也很意外。电话里姜松岩没有和她多说。
晚上回家一进门苏可可就对他说起这事,苏可可说:“一定是翟中将打的主意,他女儿长得多丑啊,满脸的蝴蝶斑,三根筋挑着个小脑袋。我们家晓松多帅啊,被她俘虏了。”
姜松岩要苏可可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看起来儿子是喜欢人家女儿的。
“其实我还真的没有想过儿子谈对象的事情,更没有想过对方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姜松岩说。
苏可可说:“我想过,早想过了。”
姜松岩说:“这事情我们想了也是白想,不是我们能够抉择的。”
苏可可说:“你错了。你忽视了这个问题对你的重要性。”
“对我重要?对儿子更重要吧!”他不理解苏可可说的。
苏可可道出她的玄机:“到你这个位置上,联姻太重要了。这是一个机会,你可以重新洗牌、重新构建社会关系的机会。”
姜松岩看了苏可可一眼,有点儿惊讶。在儿子的恋爱、婚姻上,她早有准备,而且是充分的准备,并带有很强的功利目的。照她说的,好像可以借助未来的亲家飞黄腾达似的。怎么就打起这种主意啊?这么看来苏可可早已不是当年的苏老师了,是女政治家。
苏可可叹了一口气:“你说,晓松找个部队上的岳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的想法,我是不是要跟着你复杂起来?”姜松岩不得不说了。
苏可可说:“当然。你平时有的事情想得太少了,而且根本不愿意去想。为什么就不多想一点儿呢。”
姜松岩站起身来,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进书房,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苏可可还要对他说,在他回卧室以后,她从古到今,从上到下,旁征博引,把她做过的姻亲政治专题功课讲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她甚至举了活生生的例子,那些姜松岩熟悉的人、了解的事。
姜松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打断苏可可的话说:“确实有人因为联姻而获得政治、经济上的利益,因为这个而得到庇护、提拔、奖赏的也屡见不鲜。但我们没有这个机会了,除非你儿子见异思迁得陇望蜀,除非你能够包办婚姻。”
他这么说,是要让苏可可死了这份心,断了这个念头。对苏可可的一套,他不想明确表示不屑,家里不是政坛,苏可可也不是对手,不需要激辩。
3
苏可可觉得该找一下柯易平了。
她想想还是打电话给他最合适,叫他到家里来,面对面就紧张了。
柯易平接到苏可可的电话很意外,他称苏可可为苏老师,其实他很想叫声大嫂或者苏大姐。
简单的寒暄后苏可可问柯易平有没有需要姜松岩或者她帮忙的事情,柯易平沉默了。
苏可可说:“有事情要帮忙的话,你尽管说,我们是家里人。”
听她这种口气,柯易平连忙说:“我知道,大哥、大嫂对我非常好。没有大哥我哪能够借到省厅工作,只是我现在还是临时的……”
苏可可说:“我知道你意思了,我会和姜松岩说,转告他你的情况。还有呢,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帮忙?”她鼓励柯易平将要说的都说出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朋友叶弘有几家企业在宝川市,已经得到姜省长的照顾,他想报答,也想得到姜省长的继续关心。”柯易平小心翼翼地,咬文嚼字地,尽量说得有分寸一些。
“所以,你就带他到了北京,送给姜晓松手表和钱?姜晓松是个学生,他是不知道事情的利害关系的……”
柯易平听出苏可可口气渐变,他小心地解释,说那只是一点儿小小的心意,叶弘是个很厚道的人,和宝川市的一帮领导关系也好得很,亲如兄弟。
“叶弘这个人和你也亲如兄弟吗?”苏可可逼问得很紧。
“我们关系很好的……”
“是不是一定要帮他?”
“想尽可能地,不为难姜省长的情况下……”
“小柯啊,大姐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苏可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柯易平,他这种做法已经很为难姜松岩了。她问沙老太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柯易平说沙老太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了,我最怕的就是她让你这么做,那样的话松岩真是为难死了。钱和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收的,我们从来没有收过别人的,也不会因为你替朋友送的就收下来。你什么时候过来将钱和表取走。”苏可可说得很坚决。
“这只是……真的没问题,真的不要……”柯易平支吾着。
“都说部下要会保护领导,你这个做兄弟的要知道保护好你大哥。不要让他在这件事上为难,他能够帮你的就一定会帮,包括你这个朋友的事情。”苏可可警告柯易平,也宽慰他一下。
接完苏可可的电话,柯易平立即将情况告诉了叶弘,他沮丧地认为事情做砸了。叶弘哈哈大笑。他说事情成了,这个电话倒是说明没问题了。
“那些个当官的,哪个不是既做婊子又要竖牌坊?她这是找你探虚实,看能不能收?是假清高,表明一个姿态。你回答得很好。”
柯易平说不会这么简单,苏可可可是要他什么时候将钱拿回来的。
“她让你什么时候去了,有没有具体的时间?”
“具体的时间倒是没有,她的口气显得很坚决,不像是假的!”
叶弘又是哈哈大笑,“口气,还坚决?你就等着吧,等她猴年马月来找你。”
叶弘嘲笑柯易平太天真,不知道官场上的人情关系和社会上的关门过节。
4
苏可可问姜松岩可知不知道叶弘这个人。
姜松岩有点儿奇怪地看着她,然后不吭声地去了洗手间。
这个举动让苏可可明白,是表示他不愿意和她谈工作上的事情,她的问题已经让他十分敏感。
等他出来,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想搭她的腔,她就有点儿恼了。
这阵子她憋在心里的话太多了,说出来的,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就像前两天夜里对他说的,关于联姻的重要,等于对牛弹琴了一回。
苏可可带有情绪地说:“我不想问你的事,但你的事总是缠上我。我既然被迫成为当事人,为什么就不能参与处理,为什么连发表意见都不行呢?”
姜松岩将从洗手间里带出来的报纸放到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一些事情你还是不要问好,就像你刚才问的那个叶弘,那是个麻烦。”
“那我就问一回,只问一回,他是个什么样的麻烦?”
“怎么个麻烦?他涉及环保案件,害得宝川市几十个儿童铅中毒,他的污染不仅是在宝川市的问题,都到长江里去了。他的公司和厂子砸锅卖铁也解决不了问题,而他想逃避赔偿不说,还串通了一些人,钻政策的空子、巧立名目,打了报告到省发改委、省环保局要专项资金,要环保补贴,他的报告压在我的案头上,那可是上千万的大数字。
“你说我的事总是缠上你,你问到叶弘,是不是因为他涉及到了你?你又是从什么渠道知道这个人的?难不成他有胆子来敲我的门?”姜松岩接着问苏可可。
苏可可没有立即回答,她要想一下该怎么对姜松岩说儿子拿了人家钱的事,听他一说叶弘的情况,她知道这真是个麻烦了。本来她想从他这里了解了叶弘的情况后再做决定的。该怎么对姜松岩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都还没有想好。至于对柯易平说的,让他将钱和表取回去还真是先亮出的姿态。
“如果有什么事情与叶弘有关,你一定要告诉我。”姜松岩强调了一下。
苏可可喃喃地说:“是有关,有关你的儿子,有关你、我。”在姜松岩的追问下,她不得不说。
“这么复杂?那你就要立即告诉我,是个什么事?”姜松岩想苏可可尽快地说清楚。
苏可可这才将柯易平带着叶弘到北京给姜晓松送钱送表的事说了出来。
姜松岩听了以后说了一句“无孔不入”,就再也不说什么。
苏可可问他怎么办,这么处理这件事?
他说:“想都不要想的事,一个字‘退’,或者‘缴’。退,就是你去办,找柯易平将钱物还给叶弘;缴,就是我去办,将钱物送纪委去。”
“送纪委去的话,柯易平不就麻烦了?沙老太那头怎么交代啊?”
见姜松岩没有态度,苏可可说:“也只有我去做这件事了,去找柯易平,让他退给人家。”
姜松岩问到苏可可,刚才说叶弘送的表是宝珀,姜晓松手上的欧米茄是怎么回事?
这是苏可可最头疼的事情,她刚才没有敢告诉姜松岩儿子换表的事情,她只有说搞不清楚。姜松岩要打电话问儿子,苏可可拦住他,说时候不早了,还是由她明天白天问。姜松岩交代苏可可,钱和表立即从儿子那里追回来,要一分不差,一毫不少地还回去。
苏可可在姜松岩面前说了几句抱怨柯易平的话,觉得事情都是他引起的。
姜松岩说:“怨人家干什么?你儿子不争气。你要好好地敲打他,现在是将人家给的东西放自己口袋里,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跟别人讨,发展到将手伸到别人面前甚至别人的口袋里,那也就离自我灭亡不远了。”最后一句,姜松岩是对妻子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想到居然有人打主意到他儿子身上,他忽然有点儿不寒而栗。
苏可可说:“你也要负起教育儿子的责任,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再忙,也要分出点儿精力来。”
姜松岩说:“我不问,这事由你去处理。尽快地给我处理结果。”
5
姜晓松对母亲又和他提起钱和表的事情非常不耐烦,干脆说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表也不可能再换回来。
苏可可没有想到儿子态度的变化,上次找他谈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想留一些,现在是不想往外拿了。这怎么行呢?她于是对他晓以利害,说钱物一定要还给人家,否则将会是他父亲的麻烦。
姜晓松不听,搬出他的理由说:“人家是赠与,我是受赠人。不要说你们,就是他本人这个时候再找我要,我也可以不给。”
“人家凭什么要送你,你以为这账不是记在你父亲头上?”
“我又不是国家公务员,人家送我的,我凭什么不收?那你们再对人家赠予,将账记在我的头上,不就扯平了?”
母子俩电话里隔空叫阵,苏可可最多也就在电话里声音大一点儿。最后没办法,只有抛出杀手锏,说谈不拢就让他父亲找他。
姜晓松也急了:“少有像你们这样的父母,现在哪有省部级的家庭和子女为几万块人民币较劲儿的?当初人家给我这么点儿钱的时候我就很没面子,你知道我同学是怎么用他当官的父亲钱的?买了辆自行车就六十多万。听准了,是自行车!人家父母替他们将大笔的钱存到国外,那可都是美金!哪像我,谈对象都没有钱花?你不要生气,不要嫌我给你丢人,我现在大多是在用殷殷的钱。”
儿子既然提到他女友殷殷,苏可可就要和他好好说说。
她以和缓的语气说:“对殷殷,我和你父亲都不是太满意的,但对你表态,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再想想,这个殷殷是不是你最合适的?以你的条件能不能够找到比她更好的?提醒你,你的女朋友怎么样,对我们家庭绝对是有影响的。”
姜晓松说:“我有女朋友了,是否合适不是考虑的问题,现在只考虑经济方面的原因,这是我目前遭遇的人生瓶颈,现在要解决的实际困难。”看起来他并不在意母亲对殷殷的不满。
儿子提到女友殷殷让苏可可丢开了目的话题,想以她对姜松岩说过的那套开导儿子,而他以经济难题成功地封住了她的口,与儿子的谈话从主动变为被动她想重新回到目的话题上来,而儿子却说要上课了。
苏可可不想让姜松岩觉得她连儿子都摆不平,无奈她只有不停地给儿子发短信,告诉儿子他父亲不会容忍这件事,钱必须拿出来。
儿子在她的多条短信以后只回了一条,而这条短信让苏可可深有触动:
这么清廉拿什么养自己的前程啊?怎么也会混到今天这种地位?
这条短信是怎么也不能让姜松岩看到的,可苏可可也不想删掉,这样的话猛一看让她生气,后来又觉得还是说出了她心里的一些想法:
不是什么钱都能够拿的。
辩证地说,并不是什么钱都不能拿。
看看周围,人家为什么就敢拿这些钱?
人家拿了一些不该拿的钱也没有怎么样啊?!
不该拿的钱拿了没事,就是该拿的钱。事实说明的。
这不仅仅是苏可可的问题,大概也是很多人遇到过的,苏可可从儿子的短信里直面一个事实,姜松岩的清廉不仅让儿子活得不如人家自在,也势必影响他自己的前程。前程是要养的,这样的话绝对不是儿子能够悟出的。
姜松岩拿什么养他的前程啊?他空降在Z省这么一个一点儿人脉关系也没有的地方,可谓“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他不沾钱,不营造关系,前途大概也只能是到此为止,说不定还是朝不保夕。可他居然看不出有这方面的压力。
儿子不想退出收受的钱物,事情总要解决,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只有先从家里拿钱给人家,家里有几个十几万啊?
拿出这笔钱像剐了苏可可的心头肉一样,但她还是决定去做。
她给儿子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背着他父亲从家里拿了钱还给人家,表就说是殷殷送的。其他的话,以后再说。
儿子没有回音,她又发了一条,说家里这下空了,没有积蓄了。
儿子仍然没有回复。看来他是坚决不相信父母会去退人家的钱。
苏可可恨起柯易平来,不是他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突然有点儿害怕儿子,觉得这小子一股劲儿地按他的想法去处理事情,让她这个做母亲预料不到不说,也完全无法掌控。
曾几何时,她是这个家庭的“班主任”,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6
姜松岩说这件事由她处理,苏可可也就不再与他商量,打算只在最后告诉他结果。
退钱物的事可以通过柯易平找到叶弘,当他们两个人的面解决。而她没有这么做,她多了个心思,决定当沙老太的面交给柯易平。
这件事耽搁了三四天,苏可可看遍了云邑市的商场和表行,就是没有六万五的宝珀表,儿子再也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短信,也怕买的表不是送的那款,要是那样的话,是弄巧成拙,也是大笑话。她决定依标价退钱,加上给的现金十万,一共是十六万五。这是一大笔钱,苏可可的北京银行卡在异地取款机上一下子取不了这么多,最后是在云邑市的银行预约了以后取的。
沉甸甸的一包钱,苏可可从来没有出手过这么多,心疼和怨恨自然少不了,也没法对人诉苦。
吃晚饭的光景苏可可打了个电话给柯易平,问他在不在家,说要去看沙老太。柯易平在外面的饭局上,一听苏可可要来,就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个借口搁下吃一半的饭匆匆忙忙回家。
苏可可一手提着装钱的大包,另一手提着带给沙老太的果篮,摇摇晃晃地爬上沙老太家住的五楼,到了门口气喘吁吁。
没等到敲门沙红霞就将门打开了,像是已经在等着。她亲热地说:“大嫂,你还提着东西,到楼下喊我接你啊?”柯易平也迎上来笑一笑。
苏可可问候沙老太,沙老太要苏可可以后千万不要带东西来,自己家里人往来就不要这么客气。
苏可可点点头,坐下来后夸沙老太上次送去的菜好吃,姜松岩吃得一点儿不剩,还很感动。
沙老太高兴了,说喜欢的话可以经常做了送过去,反正有女儿、女婿做跑腿的。
苏可可一听糟了,马上用话来挡,说姜松岩血脂高,医生不让他吃高脂肪、高胆固醇的东西,这次让他破了例,让他开心地吃一回就够了。
沙老太说医生的话不能全听,听他们的话什么都不能吃。“万物相克,你什么都吃就没事了。我就不忌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毒也是被吃的什么克掉了。”
苏可可笑了起来,沙老太虽说没有科学根据,但她活得很健康是事实,她有资格这么说。
扯了一阵子,苏可可便说到事情上。她说柯易平上次出差到北京去看了姜晓松,她让姜晓松叫他小姑父。沙老太笑了,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好,好,好!这么说以后见到我叫我沙奶奶了。”
苏可可说:“当然要叫奶奶!”沙老太更是高兴,笑得拿纸巾擦起了眼角。听说姜晓松已经有了女朋友,她就对苏可可说,下次他们回来时一起让她看看。
苏可可告诉沙老太,柯易平见到姜晓松时,请他吃了饭还送了他礼物和钱,沙老太摆摆手,说不值一提,孩子叫他小姑父意思一下是应该的。
苏可可现出为难的神情说:“问题是……不只是小意思……”她看了看神情跟着紧张起来的柯易平,“和小柯一起去的朋友给了姜晓松很大的一笔钱,还有挺贵重的一块表,我前两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一直没敢告诉姜松岩,他会很生气。钱和那只表是绝对不可能收的,收下来就是让姜松岩犯大错误。”
苏可可这么说,说姜松岩不知情,是将他保护起来。
沙老太“噢”了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如锥地盯了柯易平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不能让他为难!”接着解释,“这事做不得,他出差我知道,带人去送东西我是一点儿影子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不会让他做!”
苏可可见沙老太这样的态度出来,拍了拍包说:“我将钱一分不少地带来了,一分不能收,麻烦小柯全部还给人家。”
柯易平一言不发,满脸窘态地坐在那里不动弹。
苏可可让沙红霞过来将钱数一下,说叶弘给姜晓松的是十万元和一块标价六万五千的表。表已经被姜晓松戴过,就不退了,还给人家钱。一共是十六万五千。沙红霞和沙老太当场愣在那里,她们没有想到柯易平瞒着家人唱了这么一出。
沙老太说:“这不就害你们跟着倒霉了嘛!六七万块钱买下一块不是自己要的手表,冤不冤啊?”
沙老太事情看得清楚,苏可可笑了笑,心里想,有什么办法呢?有苦说不出,哪是六七万的事情,是十六七万。
沙老太的脸色极为难看,说她看一下自己有多少棺材本,够的话拿给苏可可,把表买下来,算她这个做奶奶的送给姜晓松的。
苏可可说不要,千万不要,那样的话姜松岩就要怪罪她和柯易平,对儿子姜晓松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呢。
沙老太摇摇头,气不过的样子,接连叹了几口气。
沙红霞收下钱,叫柯易平过来打一个收条,这本来是苏可可要提出来的,沙红霞主动想到了,倒免了她开口的尴尬。
苏可可将收条放到包里收起来,她不能立即就走,她要和沙老太、沙红霞聊一会儿,消除彼此间的尴尬。
苏可可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好,就说到了姜晓松的女朋友身上。她告诉沙老太,女孩的父母都在部队上,父亲是一个将军。
沙老太说姜晓松对象找得真是好,学上出来可以到部队里去发展,有这么一个丈人一定升得快。
苏可可走的时候,沙老太硬是要送她,每下一层楼梯,苏可可都劝她回去,她坚持着到了楼下。见苏可可没有带车过来,就让沙红霞替她去路边拦出租车。
苏可可以为沙红霞走开去后沙老太要对她说什么,哪知道沙老太什么也没有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她们沉默相对。
沙红霞叫来出租车以后沙老太先转身上楼,沙红霞多送了苏可可一步。
她拉住苏可可的手说:“柯易平这事做得非常不好。我们让大哥和大嫂为难了,我代他道个歉,有机会让他在大哥面前做检讨。”
苏可可说:“不要这样,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只是不要再发生。听说那个叫叶弘的人有很多麻烦,我看柯易平也要离他远一点儿。”
沙红霞点点头,表情复杂地替苏可可关上车门,摆摆手与她道再见。
回到家里,沙红霞见母亲坐在餐桌前,身子一动不动。她想劝母亲早点儿去休息,手搭到她肩膀时,发现她微微颤抖着。
沙老太拉开女儿的手说她没事。沙红霞问到孩子睡了没有,她用手指了指沙红霞的房间,柯易平将孩子带了过去。
沙红霞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将门带上。沙老太站起来回了房间,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只搪瓷缸贴到墙壁上。
沙红霞问柯易平为什么这么做?柯易平没有声音,她又问他知不知道多丢人?
柯易平还是不回答,后来他让沙红霞声音小一点儿,不要将孩子吵醒了。老一套,他拿孩子做他的挡箭牌。
沙红霞说了一大堆抱怨柯易平的话,也骂了不少声。
沙老太直摇头,觉得女儿光抱怨和骂不是事。要是她,一定要问柯易平与叶弘是什么关系;凭什么替他做这样的事情;给了他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