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把对天津教案的调查结果报上去,北京城顿时一片哗然。最愤怒的是湖南籍读书士子,他们高呼着打倒大汉奸曾国藩的激昂口号,冲入自家的湖南会馆,把曾国藩的题字砸毁。
人民群众不明白呀,好端端的,你曾国藩为何要出卖灵魂,当汉奸呢?
不唯是人民群众愤怒,后世的史学家也多有痛心疾首者。如易孟醇先生作《曾国藩传》,在书中指控说:
“……他(曾国藩)为了批驳挖眼剖心之疑毫无实据,竟然不顾侵略者进行文化侵略的事实,美化天主教和天主教士……”
美化侵略者,这顶帽子,扣得那叫一个狠!
但历史学中并没有美化又或是侵略这种怪异词语,历史学只是叙述事件,不对事件下结论。下结论是坏心眼的政治家干的活,至少在曾国藩时代,还没有“文化侵略”这个概念,连概念都没有,就要求曾国藩为反对文化侵略做贡献,这太难为他老人家了。
说曾国藩走向卖国贼的不归路,那是有真凭实据的。这证据就是曾国藩自己的陈述:“此案办理既多棘手,措施未尽合宜,内疚神明,外惭清议。”
好了,“内疚神明,外惭清议”,这八个字,可是曾国藩自己说的。
由此许多史家坚信,曾国藩是知道自己犯了严重政治错误的,只是他坚决不肯回到人民怀抱,带领人民去杀洋人,真是不可理喻。
实际上,对这八个字的解读,不过是后世史家的自作多情。曾国藩所言“内疚神明,外惭清议”,说的应该是对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二人的处理。
对天津教案的处理,是这两名地方官倒了血霉,被流放黑龙江。但这俩家伙只是倒霉而已,真的没什么过错。要怪就怪陈大帅陈国瑞,你说你跑到北方来散布谣言干什么你?你看你害死多少人……可没人追究陈大帅,过段时间他还要再闹一场。而在曾国藩这边,因为处理张光藻和刘杰是违心的,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此外,曾国藩还和李鸿章两人凑了一万两银子给张光藻、刘杰当路费,还写信给黑龙江的地方官,要求对这俩倒霉蛋多加照顾。
而曾国藩对于民怨的反思就更有意思:“余两次在京,不善应酬,为群公所白眼,加以天津之案,物议沸腾,以后大小事件,部中皆有意吹求……”嘿,这就是曾国藩的反思,跟史家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曾国藩认为,之所以天津教案弄得沸沸扬扬,是因为自己没有搞好人际关系,这跟帝国主义侵略实在搭不上干系。
好了,甭管人民群众是多么愤怒,后世的史家又是何等痛心疾首,天津教案,拿囚天津平民八十余人,认供可以正法者七八人。朝廷再派崇厚去法国,向法国当局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于是曾国藩返回北京,第五次面见西太后。
曾国藩日记载,同治九年九月二十六日,叩谒皇上、西太后。
早,于寅时初三刻即起。寅正二刻自寓起行,大轿至东华门,换坐小轿至景运门。卯初至内务府朝房,与军机大臣沈经笙、李兰生、文博川先后一谈。旋与恭王一面,即退至东路九卿朝房,与黄恕皆等久谈。巳正叫起,因入乾清门内,养心殿之外军机处一坐。巳正三刻入养心殿之东间,叩谒皇太后、皇上圣安,旋即叩头恭谢天恩。
西太后问曰:尔何日自天津起程?
对:二十三日自天津起程。
问:天津正凶曾已正法否?
对:未行刑。旋闻领事之言,俄国公使即将到津,法国罗使将派人来津验看,是以未能遽杀。
问:李鸿章拟于何日将伊等行刑?
对:臣于二十三日夜接李鸿章来信,拟以二十五日将该犯等行刑。
问:天津百姓现尚刁难好事否?
对:此时百姓业已安谧,均不好事。
问:府、县前逃至顺德等处,是何居心?
对:府、县初撤任时,并未拟罪,故渠等放胆出门,厥后遣人谕知,业已革参交部,该员等惶骇,始从顺德、密云次第回津云云。
问:尔右目现尚有光能视?
对:右目无一隙之光,竟不能视。左目尚属有光。
问:别的病都好了么?
对:别的病算好了些。
问:我看你起跪等身,精神尚好。
对:精神总未复原。
问: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
对:这事很奇。
问:马新贻办事很好。
对:他办事和平、精细。
旋即退出殿门以外。归寓,见客四次。中饭后又坐见之客三次。旋出门拜恭邸及宝尚书鋆家,灯后始归寓。见客二次。写本日日记簿。二更二点睡。
有意思,虽然天津教案处理得沸沸扬扬,但慈禧似乎非常满意,她甚至拿曾国藩当成神探了。
慈禧让曾国藩去处理帝国另一桩奇案:
刺马——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