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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甲申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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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自成在去米脂祭祖期间,沿途不管停留在什么地方,都要批阅许多从长安来的文书。有些照例的公事,本来可以由中央主管衙门办理,可是他也要亲自批阅。例如颁布明年的历书,也就是“甲申历”,本来由钦天监推算议定,再由政府颁行就可以了,但他也要亲自看看。颁布皇历是皇帝的特权,是皇权的象征。虽然他暂时还未称帝,实际上已是皇帝的身份,只欠正式登极罢了。所以,他十一月下旬得到已经刻印好的“甲申历”,十分高兴,不顾鞍马劳顿,就在灯下从头到尾翻阅一遍。他望着黄纸书笺《大顺钦颁永昌元年甲申岁皇历》一行红字,一种初掌皇权的喜悦和兴奋之情,充满心头,不觉为之陶醉。

当他从米脂回到长安时,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等迎接在一百里外,面奏了军事和朝廷的各种大事。田见秀等地位较高的文武群臣,都到三十里外接驾。其余文武官员和士绅,也有千人以上,跪在城外接驾。李自成骑着乌龙驹,缓辔徐行。前边有仪仗与器乐前导,香炉中烧着檀香,轻烟氤氲,香满通衢。一个武士骑着高头大马,擎着一把黄伞,走在他的前面。沿路都净了街,断了行人。当然也有父老想看一看他们,就跪在街边,伏下身去,不敢抬起头来。

对着这种隆重接驾的情形,李自成忽然想起当年在商洛山中的日子。有一天他害病还没有完全好,骑马出来,将士们和穷苦百姓如何拉着他的马头,围着他欢呼,跳跃,流着眼泪。这情形忽然回到他心头,可是又分明过去很远了。今日这般景象,他知道在书中就叫做“出入警跸”,是理所当然的,是从他十几年艰苦转战中得来的。唉!来之不易呀。

到了午门,他从马上下来,命百官各回衙门办事,丞相、军师、汝侯刘宗敏于今晚一更以后入宫议事。

一更刚过,刘宗敏等遵旨来到。李自成已经坐在便殿的暖阁中。会议一开始,他就向刘宗敏问道:

“你已经决定在近几天动身吗?”

“本月二十日是黄道吉日,已经同军师和牛丞相商定,二十日从长安动身。东征的人马,如今都集中在韩城一带待命。少数部队,已经分三路渡过黄河。”

李自成转向牛金星和宋献策:“你们替捷轩拟好的檄文,几天前孤已经在路上看了。还需要改动么?”

那檄文稿是宋献策同他的一位幕僚拟就的。听到李自成询问,他赶快恭敬地站起来,回答说:

“那稿子是经臣反复推敲,也请牛丞相与汝侯看过,然后才上奏御前的。但这是第一道东征檄文,关系极其重大,所以必须等候皇上亲自斟酌,御笔改定,方敢刻版印刷。”

李自成轻轻点头,从御案上拿起文稿交给军师,说:“好,你坐下慢慢念一遍,我们大家细心地听,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宋献策坐下去,双手捧起缮写工整的檄文稿,用带着豫东口音的腔调,念道:

“大顺倡义提营首总将军为奉命征讨事……”

李自成向大家含笑问道:“给捷轩这样的官衔如何?这官衔要载到史册上的,你们再斟酌一下。启东你熟悉历代典章制度,这官衔有不妥当的地方吗?”

牛金星恭敬地站起来说:“汝侯此次出征,为大顺朝夺取北京,建立万世宏业,至为重要。臣等遵照皇上面谕,几经研究,商定这个称号,并经陛下批示同意。虽说前代无此名号,但我朝隆兴,对前代有因有革,前代所无者不妨新创。臣以为这官衔并无不妥,可以不必再改。”说毕坐下。

宋献策站起来接着说:“臣以为汝侯这一官衔很好,不需再改。起初臣等商议,用‘大顺钦命提营首总将军’,皇上用朱笔圈去‘钦命’,改为‘倡义’二字,臣等方感到自己识见太浅,深佩皇上天纵英明,识见过人……”

李自成笑着说:“这也算不得多么英明。孤只是想着,如今还没有打进北京,诛灭明朝,这‘倡义’二字还不能丢掉。等到了北京,举行登极大典之后,再改用‘钦命’二字不迟。好,献策,你继续说下去。”

宋献策接着说道:“如今捷轩已经封侯,代皇上率领东征的全部人马,用‘提营’二字比较恰当,提营的意思就是提督各营。本来应统称作提营大将军,可是皇上说过,几年内不要设大将军这个名号,所以臣等商量用首总将军名号,实际职同大将军。”

刘宗敏说:“罗汝才原来封为大将军,今年三月已经被斩,我们当然不用大将军这个名号。”

李自成点点头,然后说道:“你将檄文念一遍,如没有改动之处,就连夜发下去,赶快刻版。要多印一些,务使沿路各府州县的官绅百姓家喻户晓。”

宋献策坐下去,重新捧起檄文稿子,从头念道:

大顺倡义提营首总将军为奉命征讨事: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诞我圣主,体仁好生。义旗一举,海宇归心。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关西而席卷三秦。安官抚民,设将防边,大业已定。止有晋燕,久困汤火,不忍坐视,故特遣本首总,于本月二十日,自长安领大兵五十万,分路进兵为前锋。我主亲提兵百万于后,所过秋毫无犯。我为先牌谕文武官等,审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如执迷相拒,许尔绅民缚献,不唯倍赏,且保各处生灵。如官民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后边日期写道:大顺癸未十二月×日。稿头日期空着,等将来印成之后,用朱笔填进去。突出的是已经不用崇祯年号,只用干支纪年。

李自成听了以后,又接过稿子看了看,微笑点头,提起朱笔,在稿子后边的上方,写一个“可”宇,交还军师。向牛金星问道:

“那北伐诏书的稿子,可拟好了么?”

牛金星站起来回答说:“陛下的北伐诏书稿子,臣已吩咐几个文臣拟就。今日又讨论一遍,改动了几个字,明日早晨即可送进宫来。那诏书将在元旦颁布,尚有二十多天,所以陛下有时间从容斟酌。”

李自成点点头,又转向宋献策问道:“那一通北伐誓师的文告,孤已经在路上看了。捷轩从长安出征的时候,这文告也要刻版印出,通告全军上下。”

宋献策说:“臣等认为,此次东征是皇上御驾亲征,汝侯只是先行十余日,所以不须行遣将令。汝侯到韩城以后,可代皇上行誓师礼,宣布文告。”

牛金星接着说:“此次皇上出征与往日不同。此是最后一仗,直捣燕京,一举而灭亡明朝。燕京一破,陛下登极,传檄天下,江南可不经大战而次第勘定,所以东征全军誓师,必须隆重举行。”

李自成心中兴奋,自己从御案上拿起文告的稿子,重新细看。看到一半时候,忽然念出声来:

……不榖以渺渺之身,起自银川,兵威所至,壶浆竞迎。兹者三秦底定,定国关中;兴师东渡,直捣燕京。指日戈归牧野,马放华阳,长安定鼎。与万民同登衽席,岂不休哉!

凡尔将士,共宜各舒忠愤,用集厥功。其有摧锋陷阵,勤劳懋著之士,裂土分茅,锡之带砺。其或奸宄携贰,及傲狠违令者,国有常刑,法将难贷。

凡尔将士,共喻此意,勿焚我庐舍,勿虐我黎民。唯今约誓,其各勉旃。

李自成念毕文告,点点头,用朱笔批一“可”字,随即向刘宗敏说道:

“孤本来很想同你一起渡河,可是长安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你先走吧。按照既定方略,你替孤提督各营,扫荡三晋。我们在平阳见面,一起从太原北上,从大同往东,入居庸关到北京城下。”

刘宗敏说:“倘若一路顺利,不耽搁时间,看来三月初十左右,可以到北京城下。我如今担心的是,会不会崇祯往南京逃跑?要是他逃往南京,事情就有些麻烦。”

李自成说:“孤想,崇祯顾虑很多,未必会轻易逃出北京。只要我大军进兵迅速,等他决定逃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宋献策说:“何况我军已经陆续进驻山东,截断了运河。董学礼投降之后,陛下将他由副将升为总兵,已经准备护送武愫前往淮阴等处。崇祯听到山东、淮北局势已变,必不敢逃往南京。除非从海上逃走,料他不敢冒这种风波之险。”

李自成问道:“这个武愫如何?”

牛金星回答说:“武愫是进士出身,在明朝虽无显要地位,可是也有一些名气。派他做淮阴一带的防御使,仰赖陛下声威,向地方军民宣布新朝政令,必能收拾那一带的混乱局面。日后下江南的事,并不靠他。只等北京一破,崇祯亡国,陛下命一上将,率军南下,并差一重臣随兵前往,江南可传檄而定。”

李自成笑着说道:“平定江南之后,下一步就该派大军出山海关,收拾辽东多年来的混乱局面了。”

如今离新年只有一个月了,许多事情都要忖度制定,都要从明年元旦开始实行,所以李自成留在西安这段时间,特别忙碌。按照所谓“五德终始”说,大顺朝定为水德王,服色尚蓝。文官的补子以云为饰,一品一朵,直到九品九朵。还有避讳的字,凡是犯了他的三代名讳的字,都得改用其他的字代替,或者改变笔画。他自己的名字“自成”,是十分常用的字,如果都禁止使用,将给天下臣民造成很大的不便。所以他宣布:从甲申年元旦起,将“成”字改为日字头下边带成功的“成”字,这样“成”字就不必避讳了。总之,凡是改朝换代时所必须做的事情,他和大臣们都考虑到了。至于文武官制,在襄阳时已经制定,如今又加以修订,更加严谨。

改革币制,也是一件大事。明朝的钱币虽然还可以继续使用,但必须尽快制造大顺通宝来代替。自天启年间以来,明朝因为国库枯竭,制造了很多又轻、又薄、铜质又坏、带着不少眼的小铜钱,民间称之为麻钱或皮钱。所谓麻钱,是指钱面不光,带有沙眼,像脸上的麻子一样;所谓皮钱,是因为元朝币制混乱,缺乏黄铜,就用羊皮制造钱币,令人十分反感,所以如今人们将那些又薄又小的钱,也称为皮钱。由于天启年间的钱币质量很坏,各地伪造钱币之事愈来愈不能禁止,银价日趋昂贵,钱价日趋低落,给百姓带来很大的痛苦。江南苏州一带,民间曾经拒绝使用天启钱,酿成很大的风潮。李自成深明此弊,所以在商洛山中时,有一次他带病到麻涧去,特意叫亲兵们带去许多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铸造的厚墩墩的大方钱,散给麻涧百姓。进入西安之后,他就下令成立宝源局,暂时隶属户政府,专门铸造又大又厚的永昌钱。已经铸出了一部分,只等甲申改元以后使用。可是铜的来源很困难。李自成看了户政府的奏本,只好决定收集民间铜器,输送宝源局。虽然这事免不了骚扰百姓,但是也只好这么办了。

腊月十八这一天,李自成来到坤宁宫闲坐片刻。高桂英带着抱怨的口气说道:

“皇上,你每日忙着军国大事,还有一些该办的大事竟然全忘了。”

李自成问道:“孤忘了什么大事?你怎么不说呢?”

高夫人就说道:“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不能在你出征之前,将几对婚事办了,了却我们的一点心愿?”

李自成恍然想起,说道:“啊?你说的可是双喜和小鼐子他们的婚事?”

“是的呀,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呢?今年春天得了襄阳之后,我本想替孩子们完了婚事,你说不用忙,等破西安再说。如今已经来到西安,还不替他们办喜事,难道又往后推,推到进了北京以后,回来办么?”

李自成一时不能决定,仍然觉得目前马上要出征,没有工夫处理这些小事。皇后见他不表示意见,又催促说:

“男孩子年龄长一点不要紧,可是姑娘们就不然了。俗话说,好花能开几月红。难道要等她们的青春过完了,才打发她们出嫁么?拿慧英来说,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倘若在官绅庶民家里,前几年就该出嫁了。就因为跟在我身边,过着戎马生涯,就把她的婚事耽误了。还有慧琼,最好也同慧英一起办了吧。”

自成仍在想着军国大事,心不在焉地问:“慧琼出嫁的事也要赶着办吗?”

高桂英说:“不仅是为着慧琼,也要从小鼐子身上想想。原来是想把慧梅许配给他的。后来,哎,没料到你同军师做主,硬拆散一对好姻缘,将慧梅嫁给了袁时中,活活地送她到死路上,小鼐子能不伤心吗?他若如今看着双喜成亲,他不能成亲,他的心中会好过吗?”

李自成直到这一刻,才重视皇后同他商量的事。忽然笑起来,摇摇头,说道:

“为双喜和小鼐子完婚的事,要紧是要紧,可是如何办得及呀?捷轩后天一早就要离开长安出征,决定命张鼐随他一起。我看,出征事大,为张鼐完婚的事缓一缓办吧。”

“皇上,既然你已经决定命张鼐随总哨刘爷东征,我只为他请假数日。二十二是个吉日,双喜和张鼐都在这一天完婚。张鼐的亲兵营随大队先走。张鼐二十二日完婚,二十五日快马追赶,来得及在韩城参加誓师,然后同大军一起渡河。我替张鼐请假数日,我想捷轩也会笑着点头的。皇上,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二十二日……只有几天了,准备能来得及么?”

高夫人说:“准备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只要你点头就是了。”

“好吧。孤顾不上管这些,你愿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自成站起来要走,但又笑着说:“王四已经与左小姐成亲,不用操心了。罗虎这孩子有出息,如今也很得力。等孤进北京之后,在众多宫女中选一个美貌又通文墨的宫女,送给他做妻,一定会使他满意的。”

高夫人说:“皇上到了北京紫禁城中,看见有出众的美色,不妨选几个服侍皇上。日后咱们大顺朝的后宫中,同样也需要妃嫔成群。”

李自成不明白高桂英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好再说话。忽然看见像是王长顺站在坤宁宫的祯祥门外,便向一个宫女问道:

“那是不是王长顺?”

宫女躬身奏道:“是王长顺。他在祯祥门外已经等候一大阵了。”

“唤他进来,看他有什么事儿。”

听到传唤,王长顺恭敬地走进祯祥门内,从汉白玉甬路的左边来到坤宁宫的台阶下,整整帽子,然后从一边登上台阶,在门槛外边,就赶快跪下叩头。

李自成用亲切的口吻说道:“长顺,站起来吧。你给皇后带什么礼物来了?那蓝缎包袱里沉甸甸的,是什么东西?”

王长顺站起来,小心地跨过门槛,走进坤宁宫正殿,重新跪下,打开蓝缎包袱,露出一对金黄耀眼的崭新马镫。他双手捧起来一只马镫,呈给李自成,又捧起来一只,呈给高桂英。这新马镫,每只两边是两条龙,龙头朝上,合在一起。龙头、龙尾连着马镫,龙口半张,口中噙着珍珠。这珍珠能在口中滚动,却是取不出来。李自成夫妇欣赏着新马镫,十分高兴,连声称赞。李自成问道:

“好哇长顺,你叫谁做的这一对金马镫?这么精致。”

王长顺仍然跪在地上。因为受到夸奖,激动得噙着眼泪,说道:

“皇上,你忘了?攻进潼关之后,有一次我摸着皇上的马镫说:‘这马镫呀,原来是别人用的旧东西,从你起义的时候接着使用,到如今又用了差不多十六年,有些地方已经磨窳了。你马上就要当皇上了,这马镫也该换新的了。’皇上那时候笑着说:‘你换吧,到长安以后换吧。’我说:‘陛下是真龙天子,新马镫不能够那么素净。我想这新马镫上应该有龙才好。’陛下又笑着说:‘这是好主意,你看着办吧。’到长安以后,我就将这事交给工政府,要工政府遵旨主办了。”

李自成笑着说:“哪有旨意呀?孤没下旨呀。”

王长顺说:“皇上要我看着办,这就是圣旨。皇上说出一个字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圣旨。”

李自成看一看他,笑着点点头。

王长顺接着说:“等我随皇上从米脂回来,啊,不叫米脂,从天保府回来,工政府主管这事的官员将图样给我看了。我看了很不错,就催他们赶紧日夜铸造,外边加上鎏金。皇上,你看这镫子可中意么?”

李自成说:“中意,中意!长顺,换新马镫的话,你对孤说的时候,孤实在没有在意,只是随口答应,事后全忘了。不料你倒是认真去办了。”说毕,望着皇后哈哈大笑。

王长顺说:“天子无戏言。纵然皇上说出一个字,也是圣旨。小臣到长安后,怎敢忘记呢?”

李自成说:“好了,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去吩咐人将乌龙驹的马镫子换了,将旧镫子送给宝源局,做永昌钱吧。”

“不!陛下,那一对旧马镫,要在御库中当宝贝珍藏起来,千秋万代传下去,使后代子孙知道陛下在马上血战了十五六年,得天下很不容易呀。”

李自成顿时收敛了轻松的笑容,同皇后交换了眼色,不觉点头。皇后对王长顺说:

“你说得很是,这一对旧马镫要存入御库,作为咱们大顺朝皇家的传家之宝,让一代代皇帝都莫忘这江山得之不易。”

王长顺又说:“臣已经要工政府官员们为娘娘照样铸造一对鎏金马镫,每只马镫上有一对凤凰。”

李自成说:“皇后的马镫不要做了。以后天下太平,皇后是一国之母,在紫禁城中要乘凤辇;出紫禁城要乘法驾。再也不用骑着马,随军打仗了。”

王长顺恍然省悟,赶快叩头说:“小臣一时糊涂,忘记皇后从今往后再也不用骑马打仗了。我真是糊涂!请陛下恕罪。”

皇后笑着说:“你不要害怕。倘若不是皇上提醒,不要说你,连我也没有想到我以后不会再骑马了。”

李自成嘱咐给王长顺重赏,随即离开坤宁宫,召见大臣们商量出征的事去了。

刘宗敏走后两天,即腊月二十二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大顺皇上手下的两员爱将,同皇后身边的立过许多汗马功劳的两位姑娘,由皇上和皇后亲自主持,丞相和军师为媒,今日要拜堂成亲了。

长安城中的官绅士民人人尽知,张鼐已经封了侯爵,李双喜是李自成的养子,目前虽无封爵,可是等攻破北京之后,江山大定,李双喜和李过都可能封为亲王。张鼐自从受封义侯之后,李自成就送给他一处很大的住宅。虽然侯府还在草创阶段,但是府中已经有许多奴仆,经常车马盈门。双喜仍然住在紫禁城中。为着成亲,李自成拨给他一处住宅,原是一座郡王府,就在紫禁城附近。

喜事办得十分风光。李自成夫妇对男女双方自然有许多赏赐,而各位大将和牛、宋等旧臣之家,不用说也都送有厚礼。至于新近投降的明朝文臣和巨绅,谁不想趁这个机会巴结大顺帝后的心腹爱将?他们的礼单上不仅有金银绸缎之类,还有不少人送了双喜和张鼐所不能欣赏的名贵字画、玉器、宋瓷和各种古玩。

两天后的早上,皇后想着元旦快到了,要准备接受各家命妇和邓夫人入宫朝贺,还要准备赏赐,等等,各种事项急待安排;而慧英的出嫁,使她周围的一切都乱了头绪。

她正想念慧英,慧英就进宫来了。皇后一见,眼梢和嘴角都不由得露出了笑意。慧英到她面前跪下叩头,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向母后请安!”

“你快平身吧,我有话对你说。”

慧英起身,站在皇后面前,等候吩咐。皇后含着微笑,向她通身上下看了一遍。见慧英虽然头上的花儿和首饰戴得不多,出嫁的艳丽衣裙,也换成了一般高门大户中新媳妇的日常绣花衣裙,然而从眼睛里和薄施脂粉的面容上,可以看出来新婚的喜悦和幸福。皇后看着,笑着,点着头。慧英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又用温柔的低声问道:

“母后有什么吩咐?”

“有,有。有几件重要事情必须你赶快安排,免得误了。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皇上身边不能没有双喜。从今日起,你每日早膳后,要进宫来,帮我做事,一如往日。双喜也要每日进宫,随时听皇上呼唤。这是我同皇上商量好的。慧英,唉,没有别的人了,我只好叫你从今天起,每日白天在宫中办事了。”

“谨遵懿旨。”

“几天后就是大年初一了。这是大顺永昌元年的元旦,不能马虎。朝中和宫中都要朝贺正旦,这事你是知道的。文武百官朝贺正旦的事,有皇上呢,我们不管;可是命妇们,各位将军以上的夫人们,还有后宫内师邓夫人……”

皇后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忽听祯吉门口有人高声传呼:

“皇上驾到——接驾!”

皇后赶快将慧英一推,小声说:“你回避。你吩咐人将慧琼叫进宫来。”她随即走到坤宁宫正殿门外,迎接李自成。而这时宫女们、少数粗使的太监,已经在祯吉门内和院中甬路两旁跪了两行。